伊明江的苦惱
伊力哈穆夜讀毛主席起草的中央文件
維吾爾諺語:鷹有鷹道,蛇有蛇道 漢族俚語:殺豬捅屁股,各有各的門道
眾人陸陸續續告辭,大隊黨支部委員、鐵匠達吾提起身的時候向伊力哈穆招了一下手。伊力哈穆隨他走到院子里,達吾提小聲說:
「方才我到你這兒來的時候,遠遠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大隊長家門口,後來才看清,是麥素木。大隊長出來,和麥素木說了一些話,最後他們一同往新生活大隊方向,多半是往麥素木家走去了。」
伊力哈穆唔了一聲。他想起了下午里希提提出的有關庫圖庫扎爾和麥素木的關係的問題。
「我看,到了算總賬的時候了,」達吾提激動地說,「這些年,特別是最近兩年,我算是把庫圖庫扎爾看透了。咱們大隊的病根,就在他身上。現在又多了一個半拉子哈吉,科長麥素木。至於尼牙孜、高腰皮鞋,不過是幾個跳樑小丑。看來,他們的活動很頻繁。庫圖庫扎爾並不好對付,你早就看透他了,但是你抓不住他,他反過來還可以抓住您。伊力哈穆兄弟,不敢大意呀!」
下弦月已經升上了中天,寒風刺痛了臉龐。伊力哈穆拉了拉棉衣,他說:
「您說得很對。明天咱們都早起一點,不等天亮,就去里希提書記家,咱們一起和他合計合計吧,怎麼樣?」
「好的。」達吾提點點頭,去了。
伊力哈穆回到室內,還有一位客人沒有走,他就是伊明江。他拉一拉露出了一綹頭髮的羊皮「三塊瓦」帽子,眨動著眼睛,有些抱歉又有些遲疑地說:
「要不,我今晚就睡在這裡吧,可以嗎?」
「行,行,天晚了,你家又遠。」米琪兒婉首先表示了歡迎,「要不要再吃點菜?」
「謝謝,您請。」伊明江謝絕了。
米琪兒婉打掃乾淨了木床,鋪上專門為留宿的客人準備的被褥。伊力哈穆看了看有著雞啄米的圖案裝飾的鬧鐘,是新疆時間十點。伊明江收拾著已經疊好、原本已經不需要再收拾的標語,不想睡覺。伊力哈穆看出了他欲語又止的樣子,便主動說:
「今天中午,你爸爸找我談了。」
「怎麼談的?」伊明江的目光里顯露了煩亂。
「不讓你當幹部。說是讓我們把你留給他。」
伊明江用手摸了摸前額,做了一個表示遺憾和無可奈何的動作。他說:「我給你們說說我家裡的事吧,話很多,你們聽嗎?」
「當然。」伊力哈穆點點頭。
米琪兒婉見他們先不睡,便扛來一口袋苞米棒子,拿來一個木盆,說了句「明天該上水磨了」。伊力哈穆和伊明江馬上自覺地湊了過去,一次次地拿出兩個棒子互相摩擦著脫粒,飽滿的玉米粒跳躍著落到木盆里,玉米芯整齊地堆在一邊。就這樣,一邊幹活,伊明江一邊講述道:
「您看,你們都知道我爸爸是怎樣地疼愛我。小時候,他給我做過多少玩具啊!用一塊磚磨圓,拿它當小碌碡,我把它套在貓身上做軋場的遊戲。用牛皮擰成小皮鞭,我騎在小羊身上,把鞭子耍得炸響。用鐵做的小爐子,冬天,我當真在裡面點上煤塊,生上火,帶到外面烤手呢……我常常想,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長大了該怎樣報答他呢?反正我決不做一件他不順心的事。你們都知道,我爸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生氣的時候除了掉眼淚就只會自己打自己。但是,小時候有一次我在驢廄里玩,被驢子碰倒在地上,我躺在地上不起,哇哇地哭了起來。其實我沒有摔壞,因為撒嬌才不起的。我爸一見,他氣成了那個樣子,我真害怕,他抄起砍土鏝照著驢頭就砸,當天晚上驢就死了……瞧我說到哪裡去了?」
「老實人的肚裡長犄角——越是老實人脾氣越大!」伊力哈穆笑了。
「我的爸爸叫我的時候總說什麼『我的獨苗兒』『我的命根子』,就像沒有我姐姐似的。聽我媽說,生我姐姐的時候,我們家的綿羊正在下羔,我爸問了接生婆,聽說生了個丫頭,便只顧羊羔,卻不肯進屋看女兒……」
「真糟糕!」米琪兒婉搖搖頭。
「就是這樣,愛彌拉克孜姐姐被馬木提的狗咬了,他不及時帶著她去醫院,最後只好把手割掉了……」
「愛彌拉克孜是個多麼好、多麼要強的人!」米琪兒婉喟然嘆息。
「還是先說我吧,」伊明江繼續說,「我在小學,功課是最好的,畢業考試,語文是九十五,數學是一百。但是,我爸不讓我上縣城或者州上上中學,不讓我離開他身邊。」說到這兒,伊明江委屈地歪了歪腦袋,沉默了一下,「他倒讓我姐上了衛生學校。我爸和我媽說,隨她去吧,她就一隻手,在家也幹不了多少活,再說,早晚也是人家的人……可他現在對讓我姐上學也後悔了……」
米琪兒婉和愛彌拉克孜是老相識了,如今,愛彌拉克孜又在米琪兒婉的娘家——新生活大隊醫療站工作,所以,一提到愛彌拉克孜,她就忍不住插嘴說:
「說是一隻手,可愛彌拉克孜有多麼能幹啊,比別人的兩隻手還能做活兒!連拉麵都會做。」
「她在新生活大隊,工作又是那樣好,對誰都是和和氣氣。農村的老婆子不會說自己的病情,你問她哪兒不舒服, 她一會兒指指胸兒,一會兒又指指肚子,在大醫院裡,她們經常受到醫生的白眼。可愛彌拉克孜不是這樣,她關心每一個病人,她聽完每一個病人的訴說,讓每一個人都滿意。」
伊力哈穆看了妻子一眼,溫柔的眼光里包含著一種提醒:「你插嘴太多了吧?」
於是,伊明江又拉回了話題:「對我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爸爸說,如果我上了很多學,當了幹部住在城裡,那家裡的園子留給哪一個?他常常訴說,園子里有多少蒙派斯,多少阿普爾特蘋果名稱。,杏子都是甜核,葡萄有馬奶子和黑大粒葡萄名稱。。一公斤可以賣好幾角錢,當然啦,還種著大蒜和辣椒,種著全伊犁最好的玫瑰,養著奶牛、羊、雞和兩隻肥鵝。他最高興,最得意的是,我們的園子周圍沒有鄰居,不用擔心旁人的雞闖入我們的院落啄食蒜苗,也不會為了爭水而和鄰居吵嘴。小學畢業的時候,爸爸跟我說:「你就是上了大學,當了縣長,也掙不上這麼好的一個園子!」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伊力哈穆問:「你喜歡你們家的園子嗎?」
「我越來越恨我爸爸的園子了,它就是我的枷鎖,我的牢籠,」伊明江臉紅了,他的聲音有些發顫,「就是為了這個該死的園子,不許我上中學。我那時還小,不懂得鬥爭。我看到同學們去上中學的時候,我整整哭了一天,一天沒有吃飯,那時候我就想,將來等我長大了,我就學開拖拉機、推土機,我要把這個園子推平、犁掉……當然,我認為只有上中學才有前途,也不對。後來,在你們的幫助下,在團支部的幫助下,我高高興興地回隊參加了生產……可是從今年以來,又出了新的麻煩……」
「什麼新麻煩?」
「今年夏天,我爸爸開始打土坯,每天早、晚,都拉著我和他一起和泥、挖土。我當了保管員,一早一晚都得守著庫房才行,我沒有時間去打土坯,爸爸就生氣……」
「打那麼多土坯?蓋新房嗎?」
「說是蓋起房來給我成家。」伊明江低下了頭。
「你才十九歲呀,急什麼?」伊力哈穆一笑。
伊明江急忙分辯:「簡直討嫌!我不也是這樣說的嗎?可是我爸爸已經是全力準備,他已經準備了兩根檁子、十幾根椽子,做好了四個枕頭、兩床被子,還買下了什麼毛料衣服,茶碗飯碗……」
「跟誰成親?」
「就是沒有這個『誰』!他的思想嘛,有了東西,人是方便的。就這樣,他要挖土,我要去收拾農具,他早不願意我當幹部了。正在這個時候,又傳來了什麼社教運動專整幹部,整的哪個會計上了吊的消息,更把他嚇壞了。今天中午,他非逼著我馬上辭職不可。我說,我是共青團員。他說,管他什麼團不團,反正你是阿西穆你爸爸的兒子,把我都氣哭了。伊力哈穆哥,米琪兒婉姐,我爸爸的思想為什麼是這樣啊?他從來很少與旁人爭論,他尤其絕不接受任何人說服……」
「那也不一定吧,譬如說六二年……」伊力哈穆含笑提起了六二年刷一半牆的事。
「噢,也可能。反正他沒聽過我的意見,他對我的疼愛,越來越成為我身上的繩索,我手腕上的鐐銬,我前進道上的障礙。我一想起他那個哭喪著的臉,就像咽進一塊膠皮……他逼得我姐姐已經沒辦法回家來了。愛彌拉克孜姐跟我不一樣。如果她說了『不』,那麼任何人也休想勉強她。前些日子來了一個人,誰知道是帕夏汗大媽的什麼親戚,那人已經四十多歲了,三個孩子,他老婆死了。帕夏汗大媽把他介紹了來,他送給我們家許多東西,什麼東方呢啦、伊拉克蜜棗啦之類的。他還答應當我們蓋房的時候給我們搞到松木板、玻璃和油漆……我爸一心要姐姐嫁給他,上星期天,我姐回來了,爸一說姐姐就拒絕了,結果我爸爸憤怒地自己把自己打了一頓。我媽哭了起來。愛彌拉克孜姐連已經拌好的麵條也沒吃,天已經大黑她還是離家走了……為什麼,為什麼我的爸爸要這樣呢?既折磨我們,又折磨他自己。」
三個人都嘆了一口氣。伊力哈穆說:「這些舊思想、舊習慣、舊意識就是這樣害人呢。」
米琪兒婉說:「阿西穆大伯人是不錯的,就是這裡,」她指一指頭部,「太陳舊了。」
「有些人就專門利用他這種舊思想,我看那些找他說什麼社教專整幹部的人就是別有用心!你可以把我的這個話告訴他。」伊力哈穆說。
玉米棒子搓完了,米琪兒婉收拾著玉米粒和玉米骨,對伊明江說:
「不早了,請休息吧!」
伊明江慢慢地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伊力哈穆用商量和詢問的眼光看著伊明江,問道:「你真的住在這兒嗎?」
「怎麼?」米琪兒婉和伊明江都驚奇地看著他。
伊力哈穆也站了起來,他拉著伊明江的手坐在床頭,懇切地說:
「依我看,你還是回家去吧。中午剛吵過,晚上不回去,阿西穆大伯會不放心的。」
「這個……」
「不回去,只能使你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你要慢慢地給他講道理,做些說服工作。」
「我可說服不了他,」伊明江苦笑著直搖頭,「他什麼都有一套看法,看起來老實,其實最固執,要改變他的思想比在磨盤上鑽孔還難呢!」
「也不一定吧?」伊力哈穆不贊同地說,「解放以來,阿西穆伯不是跟著共產黨一直走到社會主義來了嗎?他勤勉、善於勞動又奉公守法。剛才你說了,就說打土坯吧,也是起早睡晚,利用工余時間。是那個小小的、孤零零的園子遮住了他的眼睛。是咱們維吾爾人的封建落後迷信的一套又一套的舊傳統、舊風俗、舊思想害了他,你怎麼能一不高興就不回家了呢?那不等於在舊思想面前打了敗仗逃跑了嗎?當然,不只是你一個人幫助他。還有黨,有公社,有四清工作隊,有我們大家,他總會慢慢明白的。我們對於很多事情和很多道理,也不是一下子就弄通的。你說是嗎?還是回去吧,夜深了,我送你一程……」
「送什麼?最多給我一根防狗的木棒。那就……再見!」伊明江依依不捨地看了看米琪兒婉早就給他鋪好的乾乾淨淨的被褥,屋子暖暖和和,一鑽進去,就會舒舒服服地打起鼾來的。可想起爸爸確實也不放心,人生里的麻煩事何其多啊,到什麼時候,能夠讓所有的孩子和青年都能有個滿意的爸爸,再沒有人為爸爸而苦惱而嘆息呢?
「真不像話,」伊明江走了以後,米琪兒婉對送客回來的伊力哈穆嘟嘟囔囔,她正俯身在搖床上給女兒餵奶,「哪見過轟走客人的主人啊,都半夜了!」
「生活里有許多比禮節更重要的東西。不是這樣嗎?」伊力哈穆沉思著,微笑著,像是在回答米琪兒婉,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夜深了。米琪兒婉和孩子都已經睡熟。在四周的安靜中,各種聲響聽來更加清晰了。有妻女的均勻而親近的呼吸聲,有鐘錶的平穩的卻又是催促人的嘀答響,小羊發出緩慢而誘人的嚼草聲。夜行的汽車的輪子如雷鳴一樣地轟轟而過,震得房屋和地面都在顫抖,這在白天本來是感覺不到的。即使在這深夜的寧靜和日常的細微的聲響里,伊力哈穆仍然深切地感到了那永無靜止的、強有力的、忙碌而又甜蜜的戰鬥生活的脈搏。他睜一睜眼睛,給油燈添滿煤油,放在了低矮的小方桌上。他拿出並打開了毛主席的書和從里希提書記那裡借來的有關社會主義教育的文件,盤腿坐到了桌邊。
這是每天最嚴肅,最激動,最幸福的時刻。多年以來,伊力哈穆養成了這個習慣,經過一天的奔波、勞累、會議、談話,種種的事務和交道,他利用睡前的這一段寶貴的時間,靜下心來細細地領會和咀嚼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道理,回味著這一天的,或者不限於當天的見聞和經歷。他每每從革命導師的教導中,找到了自己的、千百萬共產黨員和貧下中農的願望和道路;從本村本隊五花八門的、具體的工作和社會現象中,領悟到毛主席的書和中央文件所講的博大精深的道理。每逢這樣的時刻,把腳下的土地和北京連接起來,把小方桌上的煤油燈和中南海的真理的明燈聯繫起來,把自己的那顆真誠的、火熱的心和革命事業的宏圖大略連貫起來的時候,他就感到離毛主席是這樣近,好像主席來到了這個小屋,就在他的身邊。他感到的是這樣地迸發出了移山倒海的力量,並且獲得了只有掌握了革命真理的人才能具有的光明闊大的心境,充滿了只有無產階級的先鋒戰士才能有的信念和自豪,而且他,一個普普通通的生活在遙遠的邊疆的生產隊長竟變得這樣聰明,這樣登高望遠,歷史、現實和前景,都像陽光照耀下的綠洲一樣歷歷在目。
這是最嚴肅、最激動、最幸福的事情,是解放以後數億中國人民每天都要認真做的一件大事,是舊中國和國外從來沒有的一件規模最大的盛舉,這個盛舉的名稱就叫做「學習」。通過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的學習,伊力哈穆獲得了從未有過的知識和眼界。生產力與生產關係,剝削與壓迫,階級鬥爭,革命就是解放生產力。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財富像浪潮一樣地湧出,你需要什麼就將得到什麼。勞動成為最大的光榮和快樂。一大二公,萬國一統,萬民一家,萬眾一心。城鄉、腦體、工農的差別從此消失。私有財產與階級、政黨與國家從此消失。全世界無產者團結起來。要把人間變成天堂。
……
階級鬥爭、生產鬥爭和科學實驗,是建設社會主義強大國家的三項偉大革命運動,是使共產黨人免除官僚主義、又避免修正主義和教條主義,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的確實保證,是使無產階級能夠和廣大勞動群眾聯合起來,實行民主專政的可靠保證。不然的話,讓地、富、反、壞、牛鬼蛇神一齊跑了出來,而我們的幹部則不聞不問,有許多人甚至敵我不分,互相勾結,被敵人腐蝕侵襲,分化瓦解,拉出去,打進來,許多工人、農民和積極分子也被敵人軟硬兼施,照此辦理,那就不要很多時間,少則幾年、十幾年,多則幾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現全國性的反革命復辟,馬列主義的黨就一定會變成修正主義的黨,變成法西斯黨,整個中國就要改變顏色了。
像震天撼地的雷霆,像洞幽燭微的火炬,像銳不可當的解剖刀,又像點滴滋潤的春雨,遍掃大地的勁風。它怎樣地照耀著、滋養著、激蕩著、滿足著共產黨員伊力哈穆那對於革命真理永遠饑渴、永遠追求的心!
他反覆地閱讀著,思索著,聯想著許多的人和事,大而至於六二年的五月事件,小而至於尼牙孜的牛,伊明江的家庭糾紛。勤勞智慧,樂觀熱情,淳樸頑強的維吾爾民族與維吾爾人民,幾千年來,被封建迷信、愚昧落後、狹隘自私這些舊社會的負擔壓成了什麼樣子,折磨到了何等境地;近百年來,又有多少中國和外國的野心家、陰謀家和冒險家……利用新疆的複雜狀況,利用新疆的民族矛盾、階級矛盾、國內矛盾、國際矛盾來為自己的狼子野心開路!多少男兒求解放爭自由的鬥爭,被褻瀆、被利用、被騙取了去!只有在新中國成立以後,在兄弟的漢族人民的親切幫助之下,歷史悠久、色彩絢爛的維吾爾民族和維吾爾人民才徹底改變了自己被奴役、被榨取、被愚弄的悲慘命運,並且正在擺脫著落後的、不文明的狀態,進入了飛躍發展的社會主義新時期,親手創造著社會主義的新生活和新風尚,幸福的鳥兒如今才真正的棲留在維吾爾人的額頭!
但是,為了使維吾爾族成為真正充分發展的社會主義民族,還需要做許多工作,走許多道路。舊社會的沉重負擔,留下了不知多少簡直是災難性的影響。庫圖庫扎爾,不正是這樣一種災難的化身嗎?不正是毛主席所說的拉出去打進來的代表嗎?伊力哈穆還不知道他是如何被拉出去或打進來的,但是,已經可以肯定,他在為誰效勞。他隨手往火爐里添了幾個剛剛剝出來的玉米骨,已經疲倦了的煤火立刻燃起熊熊的火焰,發出了呼呼的風聲。
在烈火的呼呼聲中,伊力哈穆大聲讀道:
「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階級鬥爭,一抓就靈。」
真理是銳利的。真理也是質樸的。毛主席的銳利而質樸的語言,照亮了這間小小的房子。
明天,社教工作隊的同志們就要到來了。他伊力哈穆,將要在黨的領導下開始向階級敵人開始一個新的決定性的戰役。明天開始,將要集中地、系統地、細緻深入地揭開這裡的階級鬥爭蓋子,各種謎底都要揭曉,各種陰暗角落裡的鬼蜮行徑都要拿出來曬太陽,三大革命運動將要全面開展,人民的覺悟將要大大提高,社會主義的農村將要更加繁榮,我們的黨將更加偉大、光榮、純潔和朝氣蓬勃。
明天啊,新的戰鬥的、光輝的、大有希望的明天啊!原來,已經是「明天」了。不斷啄食的「母雞」,已經把時針早就推過了午夜十二點。伊力哈穆推開門,走到寒冷的夜霧裡。彎彎的月牙已經走到了西天,星星警覺地眨著眼。院門前路邊的白楊樹,一排排高大的身影好像深夜護衛著村莊的哨兵。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了一種隱隱約約的、低沉的虎嘯一樣的聲音,大概是起風了吧?是的,這裡的樹枝也開始抖顫了。撲登,撲登,是窩架上的雄雞扇動了翅子,它要叫頭遍了:
「喔——」發出了一聲昂揚清亮的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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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在延安的時候提的是生產鬥爭與階級鬥爭兩樣,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他提出了加上科學實驗的「三大革命運動」,這裡有含蓄的對於失敗的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的總結,客觀上是對於《實踐論》上的關於感性認識如何發展到理性認識的一個重要補充。可惜的是,最後還是不無勉強地僅僅落實到階級鬥爭上。是的,感性認識是不會因為數量的積累而飛躍成理性認識的,科學實驗,是一個由感而理的橋樑,另一個橋樑是嚴格的邏輯推導與數學計算。當我們回顧那個年代的學習高潮的時候,我們也痛惜我們還太缺乏科學精神與實證精神。以哲學治國與以詩治國一樣,還是太一廂情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