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嘉禾做夢都沒想到,易青娥也來省城了,並且還改名憶秦娥了。聽這名字,就是想在秦界出風頭來的。要不然,咋不憶江南呢?而且還來得這麼突然,這麼快。幾個月前,省上幾家劇團四招人才時,易青娥的《白蛇傳》演得正紅火,那麼多團要挖她走,她是一再表示,決不離開寧州的。朱繼儒還在大會小會上表揚,說易青娥怎麼怎麼以團為家,怎麼怎麼知恩圖報,這才幾天,咋就叛逃了呢?關鍵是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團上正要排《游西湖》,李慧娘一角兒,都已內定是她做A組了。她這幾天正做業務科的工作呢,憶秦娥就從天而降了。據說古存孝那個老不死的,死說她挑不起戲,力推憶秦娥上A組呢。氣得她已經幾夜都沒著覺了。
她跟憶秦娥是在練功場見面的。憶秦娥被團長單仰平領功場時,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唰的一下,盯向了這個新來的女人。憶秦娥竟然是穿了一練功服功場的。她修著剪髮頭,一門,有人竟然還倒了一口冷氣說:「呀,奧黛麗·赫本的翻版么。是混血兒?」楚嘉禾渾一下就不服起來。這個爛貨,的確是長得有點贏人了,並且還從來不收拾打扮,永遠就是一練功服。乍一亮相,竟然就把一團的輕薄男人們,都給撩撥得不守舍了。站在楚嘉禾邊的一個女人,見自己男人把憶秦娥盯得太是喪眼,端直紮起一條來,定定擋住了他的視線說:「小心把你那眼珠子跌到灰里了。」
單仰平團長是個跛子,據說前幾年演《杜鵑山》里的雷剛,為營救黨代表柯湘,從高台上摔下來,一條斷成三截後,接起來,就再沒恢復正常走路功能。他在前邊一跛一跛地走著,憶秦娥跟著。他直跛到一個桌子前,坐了下來。他招呼憶秦娥坐,憶秦娥見大部分人都在功場四周站著,就沒敢往下坐。
憶秦娥頭低得很下,眼睛只死死盯著自己的腳背,哪兒也不敢看。並且還是那個老作,遲早把手背擋到前,來回磨搓著。單仰平就宣布:
「憶秦娥同志,十九歲。漢族。是原寧州縣劇團副團長。三級演員。縣政協常委。曾在《楊排風》《白蛇傳》中擔任女一號。現正式調來我團工作,大家歡迎!」
掌聲雖然有些稀落,但楚嘉禾和周玉枝明顯感到,一些單男人,把巴掌拍得還是十分賣力的。
說完憶秦娥的工作調後,就由業務科宣布《游西湖》的角分配了。
果然,李慧娘A組是憶秦娥。B組是原來團上的一個主演。C組才是楚嘉禾。還有D組,E組。周玉枝排在了F組。
單團長最後講話說:「這次李慧娘分給了六個人,全團的閨閣旦都給了機會。不要看現在有個ABCDEF排名,將來主要還是看誰更適合這個角。大家都努力,都競爭,誰演得好,誰就是第一個登台亮相的李慧娘。」
然後,劇組就宣布成立了。
導演組組長是古存孝。但團上還有兩個導演共同參與排練。
團部會一完,憶秦娥就主朝楚嘉禾和周玉枝跟前走了過來。儘管心裡再不服,但表面上,楚嘉禾還是裝出了極其愉快的樣子。她先是主迎上去,把憶秦娥抱了一下。這在過去,易青娥當「燒火丫頭」時,都是絕對不可能有的待遇。此一時,彼一時,一個燒火做飯的,突然發達起來,她也不得不表示出一點接納的姿態了。尤其是自己和周玉枝先到西京,對於後來的同學,自然是不能不有點熱表示的。她們約定,中午到她和周玉枝租住的宿舍去,做蛋西紅柿面吃。
導演組在第一次演員集中時,就發生了矛盾。古存孝持要過去的老傳統,一點一滴地「照模子刻」。而另外兩個導演,一個持要「有所創新」,一個持要「全面創新」。第一次劇組會,就在吵鬧聲中不歡而散了。單團長還一跛一跛地跑到門口,把幾個導演朝回喊,結果,一個都沒喊回來。業務科就宣布,演員都回去看劇本,對詞等通知。
會一散,楚嘉禾就憶秦娥跟她和周玉枝,去了她們租住的地方。
她們租住在劇團旁邊一個信義巷的村子,裡面好多都是西京的土著。早先這裡全是菜農,現在地快被占完了,也就都靠房子出租過活了。一家一戶的,幾乎都蓋起了幾層樓。主東一般住一層,上面的全出租。楚嘉禾和周玉枝租住的這一家,就有十好幾間出租房,大多被附近幾個文藝團的人住了。也有浙江來做布匹生意的。
楚嘉禾直到把憶秦娥領房裡,才問她,來了住哪裡?當憶秦娥說,團上在待業廠後邊給分了一間小房時,楚嘉禾一下就顯得不高興起來,撇著涼話說:「喲,你好牛哇,一來就分上房了。」
憶秦娥急忙解釋說,就一間偏廈房,還是牛氈頂子的。
「那也比我們牛哇,畢竟是住到單位裡邊了。我們還在外邊打游擊,不知啥時才能搬回去呢。」
周玉枝也不不地撂了一句:「到底是角兒,一來就吃上偏碗飯了,讓我們好眼饞哪!」
憶秦娥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她看著牆上貼滿了從《大眾電影》雜誌上剪下的一排排明星照,又從窗戶看看天井院子,就說:「這裡多好的,不行了,我也搬過來住。」
「喲,還給我們上刀哩。妹子,你這兩個傻姐姐,還沒傻到聽不來話的地步。」
「真的,我是真的想跟你們一起住。」
楚嘉禾說:「我們可不敢亂攀扯。你可是人家團上調來的一號主角呢。」
憶秦娥說:「你看,我是說真心話。」
「別真心不真心的了。來,妹子,你是做飯出,今天這頓西紅柿蛋面,還是你親自來『掌做』吧。」
楚嘉禾本來是想把憶秦娥刺痛一下,沒想到,憶秦娥還真挽起袖子,做起臊子面來了。她就又補了一句說:「哎,咱們在寧州劇團那陣,臊子面每頓還真是做得好吃呢。那臊子,都是廖耀輝那個老氓『掌做』的吧?」
憶秦娥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
楚嘉禾還故意看了看周玉枝,看她是啥反應。
周玉枝本來是在一旁看著憶秦娥和面的,聽楚嘉禾把話題朝這兒一引,就故意轉下樓提去了。楚嘉禾看著周玉枝的背影,偷著一笑:頭。
憶秦娥什麼也不說,就撅起,使勁地和起面來。
楚嘉禾在周玉枝把提回來後,到底又問了憶秦娥一句:
「哎,妹子,你在灶房待了那麼多年,你覺得宋光祖和廖耀輝這兩個傢伙,到底誰手藝更好些嗎?」
周玉枝還斜瞪了她一眼。
可她還是要追問。
憶秦娥就回答說:「都好。」
周玉枝怕楚嘉禾再問一些難堪的事,就急忙把話題岔開了。
這頓飯,其實吃得很不愉快,雖然憶秦娥沒有表現出來。
在送走憶秦娥後,周玉枝還埋怨了她一句:「哎,嘉禾,過分了噢。」
「啥過分了?」
「對憶秦娥過分了。」
「喲,你還歡迎她來搶咱飯碗,得是的?」
「我不歡迎,可也不該再提那些陳芝爛豆子的事。她畢竟才來,也不容易。」
「她不容易,咱容易?」楚嘉禾反問。
周玉枝說:「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