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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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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薛桂生有些生氣的是,憶秦娥自從跟了石懷玉後,就變得遲到早退,不大專心於練功、排戲起來。過去,她一天到晚都是泡在功場的。現在,見天都聽業務科的人,在滿院子喊:「憶秦娥來了沒有?」有時他知,是故意給他亮耳朵聽的。他一批評,她就傻笑。也不反抗,也不強詞奪理,但也不見改正錯誤。氣得他還找石懷玉來談了一次話。

這個死石懷玉,見了他,話就多得不。他一臉的鬍子,都是朝上翹著的。連那張鬍子怎麼包圍,都還是口面很大的,也是喜興得就跟強電燒焦的閘刀,咋合都合不上了。石懷玉一辦公室,不是朝他辦公桌的對面坐,而是端直朝他的座椅旁邊擠。像是在耳語,聲音卻又大得滿樓的人都能聽見。說是大聲說,卻又像是要給他耳語似的。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桂生,你知什麼幸福嗎?你見到過幸福的模樣嗎?我他現在就幸福了!幸福的模樣,就他是我這個樣子!幸福是要渾長的,你懂嗎?」

看著石懷玉那副癲狂樣子,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說:「去去去,坐那邊說去。」

石懷玉還興奮得給他捏起肩來,說:「桂生,我的團座,我的幸福都是你給的,也必須跟你一同分享,懂不懂。要不跟你老哥分享,老弟就不夠意思了,你懂不懂。的確幸福!我他幸福得就想沖大街上去喊,就想兩個翅膀朝天上飛。」

「別飛啦。你這個人,看把憶秦娥的業務耽誤成啥了。」

「磨刀不誤砍柴工。我的老哥,光說憶秦娥遲到早退,你沒看看她的氣、面容,是不是年輕多了?女人哪,就要靠來滋養,你懂不懂?沒的女人,就是喳喳的,枯樹樁一個,你懂嗎?藝術呀,那就更需要滋養了。只有懂的人,才可能在藝術上有大造就,你信不信?我是在給你培養秦大師呢。別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嘛!在人才上,要有戰略思維。秦娥遲到早退是暫時的。她的藝術超越與騰飛,將是永恆的,我的團長老哥!」

「行了行了。我說懷玉,別貧了。讓秦娥住得那麼遠可不行。你恐怕得儘快想辦,讓她住回來。你知她肩上擔著省秦多大的責任哪!二十幾本戲,都背在她上。無論哪兒包場,包括外事演出,沒她當主角的戲都不要,你知不?你說,你她啥?」

「多了。美貌,材……」他突然把乎乎的,對著他的耳朵氣說,「還有的,老弟無告訴你,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哪!你懂得什麼銷嗎?我他現在就於銷狀態。再就是戲唱得好,是他真好,真一個絕!」說著說著,石懷玉又興奮得要蹦起來了。

「別蹦別蹦,你坐著好不?」

「幸福得坐球不住么。」

「我說懷玉,我們的心思是一樣的,都想把憶秦娥推上秦大師的寶座。這不僅是為她,更是為了這個事業;為省秦在秦界的那一席地位;還有在演出市場上那要命的競爭力。你自私得整天拖後,她功不練,戲不排,還能步,還能成大師嗎?」

「放心,放心,月期一過,保證讓她時上下班。不過,我們這個月期,可能會略微長一點。也許是半年,也許是一年。嘻嘻。老哥,你是不知我們那爐烈火柴,燒得有多旺!我他幸福得就想死!立馬去死!就是立馬死去,也是無悔一生。也是要含笑九泉的!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石懷玉那癲狂樣子,他也不好再說啥,也無再說啥。薛桂生只後悔,不該把這個人領省秦。尤其是不該讓他認識了憶秦娥。還不知以後會生出什麼幺蛾子來,反正眼下,是已經嚴重影響到事業發展了。自他上任新版《狐仙劫》引起爭議後,他就一直在調整治團方略。秦八娃有幾句話,對他觸十分深刻。秦八娃說:「戲曲天生就是草藝術。你的一切發展,都不能離開這個。所謂市場,其實就是戲曲的餵養方。如果一要掙民間餵養的生態鏈,很可能廟堂、時尚,什麼也抓不住了。民間更是會本丟失的。那你就只有走向博物館一條路了。過去所謂帶戲班子,今天管理劇團,都是看你的主意。看你想啥。沒有準確定位,東一榔頭,西一槌,最後只能把自己成四不像。」因此,他在眾多劇團的競爭空間中,找到了省秦的定位:那就是拚命向傳統的深勘探。把別人棄之若敝屣的東西,一點點打撈上來,重新洗,撥亮。並且,也很快見到了效果。省秦現在不僅內市場紅火,而且境外演出商,也頻頻來洽談合同。僅今年,港澳台演出,就定下二十多場。歐洲,還簽了一個七巡演的單子。不過,很多節目,演出商都提了苛刻要求,需要修改加工。大概是過去被這些演出商騙得太慘了,幾乎十談九空。不到登上飛機,都有被人耍的可能。因此,漫長的修改加工排練,大家緒就不高。尤其是主演憶秦娥,被石懷玉到終南山腳下住著,每每讓薛桂生感到,推工作是困難重重。他耳旁常聽到一風涼話說:

「薛娘娘是把『他爺』養成器了,啥戲都朝一個人頭上安。『憶爺』養大了,養肥了,也該是要踢『孫子』響尻子的時候了。」

薛桂生終於了。

在業務科一連拿出兩個多月的考勤表,憶秦娥幾乎沒有一天是不遲到早退的時候,一辦公室人都盯著他,看他怎麼辦。只見他把桌子一拍,站起來說:

「怎麼辦?生炒。煸。上油鍋烹。」

他真的要用制度,殺給猴看了。一次讓扣除了憶秦娥幾千塊錢工資。並且還要寫出深刻檢查。如果拒不悔改,就徹底停職檢查,「換刀換換人」。

在他做出這個決定的中午,有好幾個女演員,還故意跑到他辦公室門口,掀起門帘,半個頭來,奓起大拇指,搖了幾搖。啥也不說,又出頭走了。

他還聽見楚嘉禾在外面跟誰撂了一句:

「娘娘這回總算拉了一橛的。」

這一招也果然奏效,說憶秦娥當晚上就搬回來住了。

他還是從石懷玉里知這消息的。

那天一早,石懷玉就跑到他辦公室,朝椅子上一坐,就再沒起來蹦跳過。

「咋了?茄子讓霜打了?」他故意問。

「哎,你說你個薛桂生,憑什麼要這樣制裁憶秦娥呢?」

「咋了,罰了幾千塊錢心痛了?」

「不是錢的事。」

「那是什麼事?」

「是臉面的事。有關大秦的顏面。」

「這麼嚴重?」

「不是嗎?憶秦娥是什麼人,你能這樣去制裁?傳出去,對你薛桂生能有什麼好?輕者是濫施威,重者就是迫害人才。」

「我就迫害了,咋了。她是省秦的人,就得遵守省秦的規章制度。這裡沒有特殊職工。」

「難……難憶秦娥,就沒有她的特殊?」

「太特殊了,其他人怎麼辦?」

「像憶秦娥這樣的台柱子,你有幾個?秦界有幾個?你不護著、捧著,讓她多懶覺、養養神,一旦累垮了怎麼辦?」

「你咋前後就心著憶秦娥覺的事。難她除了覺,就再沒別的事要了嗎?」

這句話倒是把石懷玉頂得有些尷尬起來。

薛桂生接著說:「還嫌我沒有捧著、護著。還要怎麼捧著護著?你都應該好好算算,一個劇團培養一個主角的成本,到底有多大。就這樣渙散下去,團還辦不辦?戲還演不演?」

「你也得抓抓別人么,光把憶秦娥死抓住不放,那她還有她的生活么。」

「石懷玉,我看憶秦娥就是跟你後,才走下坡路的。你還想讓她把這下坡路,走到啥時候呀?」

「反正得給她休息的時間。總不能成戲蟲:吃戲、喝戲、拉戲,除了戲還是戲吧。」

薛桂生說氣話地:「那就給別人把舞台讓出來么。」

「該讓就得讓。反正得讓她除了戲以外,還能享受一下光、空氣、生活吧。」

「你能做得了憶秦娥的主嗎?」

「我能。」

石懷玉話還沒說完,憶秦娥已經一跨腳門了。

「我的事我做主。薛團,對不起,我再也不會遲到早退了。前邊的認罰,並且給你檢討。」說完,她扭就走,連石懷玉理都沒理。

直到這時,薛桂生才知,他們可能是鬧了矛盾了。

他問蔫驢一樣一下耷拉在椅子背上的石懷玉:「怎麼了?」

「還怎麼了,不都是你鬧的。在南山腳下住得美美的,這一罰,好,把人給你回來了。卻把我的餅子給擀薄了。你個薛桂生,這打鴛鴦,知不?」

「回來住了,就鳥散了?」

「我給你說,這鴛鴦鳥要是被你打散了,我可就吃到你家,住到你家了。我有這份幸福容易嗎我?」

「你住哪兒住哪兒。」薛桂生才不怕他威脅呢。

事後,薛桂生了解到,憶秦娥跟石懷玉果然是不說話了。石懷玉到功場去找憶秦娥,憶秦娥都讓他滾出去了。這事還讓薛桂生有些不安:憶秦娥已經是二婚了。第一次就鬧得沸沸揚揚,如果再出現第二次閃失,對憶秦娥還真是煩不小的事呢。畢竟是大演員,關注的人太多了。何況對憶秦娥的風言風語,從來就沒中斷過。為這事,他還找過憶秦娥,問她跟石懷玉到底咋了。儘管他從一開始,就覺得石懷玉這個人,好玩是好玩,有才,有趣,卻未必是一塊做丈夫的好料當。可憶秦娥這個人心很深,啥都問不出來。也不知她家裡,到底是發生了喜劇還是悲劇,反正她依然還是那樣遇事都捂笑著。只說沒有啥,就還練她的功,排她的戲了。

直到後來,他才知,石懷玉跟她是在終南山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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