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鬱蔥蔥的修竹成林,中有奇石清泉、間或有靈花異草,白鶴飛鴿。
依據地勢風景,或小樓或高閣,或曲廊或小亭,或石凳或竹椅。景緻和精美建築交融在一起,自然清幽中又見雅緻秀麗。
這座佔據整座靈源島的玉真苑,雖然不大,布置的卻別具匠心,頗有幾分仙氣,讓高正陽也很是讚歎。
「玉真苑是我姑姑名下最雅緻別院,就是父皇偶爾也會來這裡避暑休息……」
九皇子石中越親自陪著高正陽,在玉真苑轉了一圈。最後在竹林中一間小屋前停下,微笑道:「今天大師就青竹軒休息,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就好……」
靈源島位於二城,從七城的天馬寺出發,一路坐車、乘船,又在島上環遊,已是紅日西墜,接近黃昏。
石中越道:「大師只管安心小住,姑母這兩天就會過來。」停了下又道:「別苑的東面的臨仙閣不招待外客,除此之外,大師可在此島隨意遊覽……」
「貧僧明白,多謝殿下。」高正陽合十施禮,目送是石中越離開,才轉身進了青竹軒。
青竹軒顧名思義,整間屋子都是青竹搭建的,卧室、客廳、書房,陳設精緻而簡單,空無一人卻異常乾淨。有一股特意營造出的清逸氣息。
高正陽在裡面轉了一圈,對住的地方還是頗為滿意。
不過,從住的地方就能看出來,玉真公主顯然對他並不太在意。
這裡過於空寂而冷清,主人小住到有偷閑之趣,但安排客人住在這裡,就有些失禮了。
高正陽對此到是早有預料,也並不在意。這世上強者為尊,其他如琴棋書畫不過是消遣,他身份又是個和尚,對方貴為公主,手握大權,哪會真正在意他。
所以把他叫過來,也是看無相的面子。最後,從是覺得他這人有些才情,是個風雅人物。
說實話,高正陽樂得如此。他現在的力量還是太弱了,穿著悟空的馬甲不能太高調。
到是本體,無門無派,無親無故,不需要有任何顧忌。什麼風國皇子,打就打了,就算是殺了,也無需任何顧慮。
高正陽相信無相的節操,絕不會出賣他。退一步講,無相在他身上投注這麼多,也絕沒可能出賣他。
外面亂成一團之際,在玉真苑小住幾日,遠遠避開風雨,也是件美事。
果然,如高正陽所料,第二天一整天,都沒見人。不說玉真公主,就是九皇子石中越也失蹤了。只有侍女送來三餐。侍女的態度恭敬,口風卻緊,一句話也不多說。
高正陽也不急,無事的時候就在書房看書。興緻來了,就拿出筆墨揮毫作畫。
他的工筆畫兼具東西方之長。雖然只能算個畫匠,但在繪畫技巧上卻遠勝當世的畫師。
作詩也好,作畫也好,和力量強弱沒關係。高正陽既懂得技巧,心靈層面又完滿圓融,落筆作畫就比上一世多了神韻,在繪畫方面的登堂入室,達到了大師的層次。
第三天,還是沒人過來。天上烏雲密布,天氣陰鬱清冷。
快到黃昏的時候,綿綿細雨飄然而來,如煙如霧。放眼望去,鬱郁蒼蒼翠竹籠罩在煙雨之中,別有一番清麗仙逸。
高正陽也動了游性,拿起一把油紙傘,在綿綿細雨中悠然而行。
靈源島不大,方圓不過幾十畝。但島上風景都是各有韻味。前天和石中越就是繞著全島轉了一圈。裡面的很多景色都沒看到。
島上不止有竹林,還有一大片杏花林。正在盛開杏花明顯不合季節,卻異常鮮艷。在迷離煙雨中,嬌艷杏花更多了幾分清雅雋永。
高正陽突然想到一句詩,不由的來了興緻。回到竹林,選了一段合適的竹子鑽孔,做了個簡單的竹笛。
試了試音,勉強能用。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但對高正陽來說這都不是問題。再次回到杏林,找了株粗大杏樹下做好,嗚嗚的吹起竹笛。
高正陽會的古曲不多,一首高山流水,顯然逼格是最高的,也最有文氣。
笛子聲色圓潤悠揚,到也把一曲高山流水吹的極有意趣。
「姑姑你看,這個和尚好玩、下雨天在那傻乎乎吹笛子……」
臨仙閣中,石桐指著水鏡上的高正陽,笑嘻嘻地說道。
石桐年紀不過十五六,雖然身材高挑,五官如畫,可眉宇間還帶著幾分天真嬌憨。
旁邊靜坐養神的玉真公主淡然一笑,「那人是金剛宗悟空,在詩詞上頗有天賦。我招他過來,也是想看看這個名動天下的詩僧有何不凡。」
玉真公主雖是石桐的姑姑,可雪肌玉膚,容貌清麗,宛如少女。和石桐相比,兩人就像是姐妹一般。
只是玉真公主身上多了種難言的沉靜,看起來要比石桐成熟。但這種成熟又是超凡脫俗。哪怕是艷麗無匹的大紅宮裝,她穿起來也沒有一絲俗氣。
「原以為這人會很有耐心,這才兩天,就沉不住氣了……」
玉真公主睜開鳳眸,看了眼水鏡,有些失望地說道。
在她看來,悟空這種折竹為笛,在雨中吹奏不免有些刻意。這是耐不住寂寞,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不得不說,月白僧衣的悟空,在煙雨折竹為笛,那種超逸洒脫,真有折服人心的魅力。
就是玉真公主,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悟空,讓她都不由的去欣賞。
但此舉畢竟太過刻意,不免落了下乘。一想到這點,玉真公主對高正陽的欣賞就去了九分。
到是石桐沒有想這麼多,她指著高正陽道:「這和尚多有趣啊,我要找他聊天做朋友。」
石桐從小就得到所有人寵愛,性格單純又有著隨心所欲的嬌蠻。她想到了就去做,絕不會想的太多。
玉真公主本想攔著她,但轉念一想,這種小事也沒必要在意。石桐想怎麼樣就隨她好了。
「喂喂,天都黑了,你怎麼還不回去啊……」石桐撐著把精緻綢傘,一手拿著漂亮宮燈,站在高正陽面前問道。
石桐手裡的宮燈,幾乎要頂在高正陽臉上了。宮燈散發的明亮光芒,能把方圓數丈都照的一片通明。這麼近的距離,讓高正陽都有種晃眼的感覺。
「這哪來的熊孩子!」高正陽第一個反應就是熊孩子,一點禮貌都沒有。
目光一掃,就看到石桐精緻華美的長裙,迤邐拖地。從材質和樣式來看,應該是皇族。
玉真苑中有個皇族,再正常不過。
雖然這女孩鵝蛋臉很漂亮大氣,眉宇間那股嬌憨純真更是可愛。但高正陽可喜歡不起來。長的再可愛,也掩蓋不了熊孩子的本質。
「小施主,你的宮燈要碰到貧僧了!」高正陽放下笛子,淡然問道。
「哦。」石桐到是很聽話,手裡宮燈向後收了一點。也只是收了一點,大概退了一寸左右。
高正陽嘆氣,這還真是個熊孩子。他拂袖而起,話也不說一句,人就飄然向遠方飛掠而去。
可明亮燈光一閃,就跟在了他身後。高正陽不用回頭,就知道石桐跟在他身後了。
「天太黑了,你找不到家吧,我送你回去。」石桐在後面熱情地說道。
「能找到。」
「可是天黑啊,你看不到。」
「能看到。」
「那不行,你是客人,萬一天黑看不到路掉到溝里,摔死怎麼辦。就算摔不死,摔殘了也不好。你長的還挺好看的,摔破臉也不好啊……」
石桐跟在高正陽身後,小嘴說個不停,道理還很充足,一副為高正陽考慮的樣子。
高正陽突然心生惡念,很想一掌拍死這熊丫頭。他不得不深吸口氣,壓下鬥嘴的衝動。
「忍住忍住,我可是逼格破天的詩僧悟空,不能和熊丫頭一般見識。那也太丟人了。」
讓高正陽鬱悶的是,石桐的輕功居然比他好。就像是個影子般貼在他身後,不論高正陽如何施展輕功,都甩不脫她。
而且,她的小嘴還一刻都不停。
一直回到青竹軒,高正陽才鬆了口氣,「貧僧到了,這位小施主請回吧。」
石桐一臉愕然,「你這和尚真沒禮貌,我辛辛苦苦是送你回來,你也不請我進去坐坐。」
說著,石桐邁步就進了青竹軒。也不用高正陽管,她就四處亂轉,一面還評價道:「你住的地方真寒酸。」
高正陽無語,這是你們家的地方好么。和我有個屁關係。
為了保持高僧派頭,高正陽只能不說話。
石桐又好奇地問道:「你為什麼自稱貧僧,你很窮么?」
皇帝石破天不喜歡佛門,石桐又是身份尊貴的公主,她長這麼大也是第一次看到活的和尚。對這個問題還真是不懂。
高正陽嘆氣,什麼名士高僧遇到這種熊丫頭,也沒辦法吧。
他突然想念起月輕雨來,這個丫頭相比起來,居然還算是挺可愛的。
「貧僧是佛門慣用謙稱,和窮富沒關係。」
「父皇說,和尚不事生產勞作,卻坐享一切,都不是好東西。不過,我看你還滿順眼的。」
石桐頗為認真地說道。
「呵呵,權貴同樣不事生產勞作,一樣坐享一切。」高正陽反駁道。
石桐歪著腦袋想了下,居然滿臉贊同的道:「對啊,權貴也是蛀蟲,很討厭。」
高正陽也看出來了,對面這個熊丫頭並不是裝傻,而是真的很傻。
「佛門傳法天下,讓人懂得慈悲,不在為小事互相仇恨殺戮。這就是行善……」
高正陽解釋道。
石桐不等高正陽說完,就插話道:「我不信佛門的話,但我願意相信你說的。」
說著,石桐眼波一轉,有些羞澀的道:「因為你很可愛好玩。」
高正陽愕然,什麼情況,他居然被評價可愛好玩,真讓他有些崩潰。這熊丫頭,腦子到底是什麼結構。你真是皇室公主嗎!
「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有事你就找我。」石桐說著,人就蹦跳著出了門。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來找你玩……」
高正陽想捂臉,我去,太丟人了,被一個十四五的熊丫頭調戲了。
好在旁邊沒人,要不然高正陽就得滅口了。「唉,有逼格的高僧也不容易裝啊。」
高正陽暗自鬱悶,要說鬥嘴他還沒吃過虧。就是吃虧在這個身份,才束手束腳放不開。
有時候,真不能想太多。
高正陽總結了一下,不禁啞然失笑。他並不是小氣的人,他調戲的人多看,被調戲一把也沒什麼。
人生就是要如此,有各種預料不到的事情才會有趣。
石桐回到臨仙閣,對玉真公主道:「那和尚獃獃木木的,真可愛。」
玉真公主也是失笑,名揚天下的詩僧,一向以機敏善辯聞名,今天遇到不按常理行事的石桐,也不免吃癟。
她在一旁看著,覺得異常有趣。
「姑姑,明天把和尚喊過來一起用餐吧。」石桐眼珠一轉,對玉真公主撒嬌道。
玉真公主無可無不可點了點頭。得到允許的石桐頗為興奮。又拉著玉真聊了好半天,直到困的睜不開眼,才回去休息。
等石桐離開,玉真公主手捏法訣,向前輕輕邁了一步。
空中水波狀漣漪微微波動,玉真公主突然無影無蹤。等她身影在出現時,人已經到了青竹軒的書房內。
躺卧在床上的高正陽,正在修鍊十方心佛印。他的心佛界被無相破壞後,必須重新凝結心象,擴張心佛界。
處在修鍊狀態時,高正陽對外界的元氣變化更為敏感。
書房中的輕微元氣波動,讓他感覺生出警覺。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高正陽都習慣了對一切事情保持警惕。
這種輕微元氣波動,就像是蒼蠅拍打翅膀引起的氣流,完全沒有任何威脅。
問題是沒有蒼蠅,哪來的異動。高正陽的元氣修為不高,身體也就是七階水準,但他拳意、心神卻近乎完滿,比之九階強者也不遜色。
對於別人沒有意義的輕微元氣波動,在高正陽心靈層面卻生出警兆。
高正陽無聲無息的起身下床,赤腳走到客廳。原本沒人的書房,不知何時點亮了燈光。
透過門的縫隙,那看到燈光在黑暗客廳留下的一抹微光。
高正陽明知書房有人,卻怎麼也感應不到對方的氣息,心裡又是微微一驚。
能夠瞞過他的靈覺感應,又是一位九階強者。
高正陽心思一動,已經猜到來人的身份。他走過去推開書房的門,就看到的坐在書案後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的大紅長裙,樣式繁複精美,綉著金絲鳳紋,有著皇家的端莊華美,但如同赤血如火焰般純紅色,依然太過艷麗了。
這樣的艷麗,一般來說,只有新娘子才會穿。只有在那個喜慶的時候,這樣的艷紅才不刺眼,才不那麼惡俗。
但玉真公主眉宇間那抹幽深的沉靜,卻把這艷麗完全壓住。如火如血的長裙,居然顯得極其淡雅樸素。
「畫的不錯。」玉真公主沒看高正陽,微微低頭看著手中畫卷說道。
這幅畫卷是高正陽前兩天畫的,一片竹子迎風擺動,上面的竹葉竹枝都向後倒過去,快要拖地了。竹子的下半段也彎著,似乎隨時都會在狂風中折斷一般。
但仔細看那竹子,就會發現竹子彎曲的弧度充滿了力量,雖然隨風而舞,卻絕不會被風折斷。
竹子的柔韌、堅挺,還有那不可摧毀永不放棄的強大生命力,都通過寥寥幾筆勾勒出來。
畫卷中的意境簡單又深刻,表達的明白卻又深沉。顯示出了畫者的高妙難言的神意。
玉真公主的詩畫水準極高,更懂得欣賞。正因為欣賞高正陽的詩詞,她才會召見高正陽。
否則,區區一個六階和尚,哪怕代表金剛宗、代表無相,也沒資格見她。
讓玉真公主意外的是,高正陽居然會作畫。這幅畫不論是技巧,還是畫中的神意,都達到一種讓她只能仰望的水準。
詩畫雙絕,這等天賦真是讓人嫉妒。若是專心武道,未來極有可能又是一位九階宗師。
可惜,在這個年紀還不入天階,以後就幾乎沒可能進入九階了。何況,詩畫雖是小道,卻極其消耗精力。悟空再如何天才,也不可能兼顧。
玉真公主又是驚嘆,又是可惜,只是她城府極深,清麗的面容平靜如水,不見一絲波動。
「遊戲之作,不敢當殿下誇獎。」
高正陽這幅畫里免不了模仿一些國畫大師。到是其中不屈神韻,的確是出自他的手。他對這幅畫也是很滿意。但當著玉真公主的面,怎麼也要裝個逼才行。
玉真公主淡然道:「這幅畫本宮很喜歡……」
高正陽一笑道:「能得殿下欣賞,也是此畫的榮幸。貧僧就把此畫送給殿下。」
玉真公主微微點頭,對高正陽的聰明頗為滿意。她道:「和尚詩畫雙絕,何不在此畫上題一首詩。」
「呵,不勝榮幸。」高正陽一拂袖,拿起毛筆,又對玉真公主道:「煩請殿下磨墨……」
玉真公主臉上神色不動,心裡卻是愕然,這和尚還真是猖狂,居然敢讓她磨墨。
但高正陽神采飛揚,有股不拘俗禮的洒脫不羈。這時候要說什麼皇家禮節,反而不合時宜。
玉真公主微微一笑,拿起松香石墨,在蟠龍硯台上倒了些清水,慢慢研磨起來。
她到要看看,高正陽能寫出什麼來。要是寫的詩詞不夠好,到看他怎麼收場。如果能寫出流傳千古的名句,磨墨反而是一樁雅事。
高正陽拿筆沾了墨汁,心裡別提多得意。皇帝妹妹,紅蓮衛大總管,九階強者,還不是要乖乖磨墨。
什麼紅袖添香,和這一比都弱爆了。
高正陽早就想好了,筆走龍蛇,在畫卷空白端寫下一首詩。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下面還寫著一行小字:六月十四玉真苑夜詠。
玉真公主看了詩後,禁不住有些羞惱。這幅勁風舞竹圖,有著生命不屈的古拙質樸之美。直指人心。
可這首詩卻是讚頌她美貌,異常的濃艷華麗。
畫是絕品,詩也是絕佳,但組合在一起就異常詭異。而且,這和尚居然當面寫這種詩,明明是調戲她。
卻見高正陽神清氣秀,如朗月清風,只見高妙超凡,不見一絲輕浮。
玉真公主也說不出別的來,這種情況下,再談事情也太過曖昧。她長袖一拂,連人帶畫就憑空消失。
高正陽呲牙微笑,女人總是愛美的,小小調戲一番,玉真公主也只能咬牙認了。被石桐調戲的悶氣,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