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小方堡幾乎被荒廢,居住其中的大個子灰騎士也一樣。他老得聽不懂他們的問題,不論問什麼,只會微笑著呢喃:「我守住橋,沒讓梅納德爵士過去。他紅頭髮,脾氣倔,卻無法動搖我。我殺他之前負了六處傷。六處哦!」
幸虧照顧他的學士是個年輕人。老騎士在椅子上漸漸入睡之後,他將大家拉到一邊,「只怕你們是在尋找鬼魂。很久以前,至少有半年,信鴉到這兒來過。上面說貝里伯爵給蘭尼斯特的走狗在神眼湖附近抓住,上了吊。」
「是啊,是給上了吊,但索羅斯在他斷氣之前砍斷繩索,把人又放了下來。」檸檬的鼻子不再紅腫,但癒合時長歪了,使臉看起來不大對稱。「閃電大王他死不了,真的。」
「啊,他似乎也很會隱藏,」學士說,「關於他的行蹤,你們問過樹葉夫人了嗎?」
「我們會去問,」綠鬍子道。
第二天早上,他們穿過城堡後的小石橋繼續上路,詹德利很好奇這是否就是老人口中的橋。沒人知道。「多半是,」幸運傑克說,「沒見別的橋。」
「要是有首歌就好了,」七弦湯姆道,「一首動聽的歌謠,會讓我們知道梅納德爵士乃何許人,為什麼想過橋。若可憐的老萊徹斯特頭腦清醒,留個歌手在身邊,他也許會跟龍騎士一樣出名咧。」
「萊徹斯特大人的兒子們都死在勞勃的起義中,」檸檬咕噥著,「有的參加這一邊,有的加入另一邊,但統統送了命。從此以後,他的腦袋就一直不正常,沒有哪首該死的歌可以改善這種情況。」
「那學士說『樹葉夫人』是什麼意思?」上馬後,艾莉亞問安蓋。
射手笑笑,「等著瞧吧。」
三天之後,他們騎過一株黃桑樹,幸運傑克取下獵號,吹出一種獨特的節奏。餘音尚未消盡,樹上便放下繩梯。「系好馬兒呵,我們上去,」湯姆半唱半白地說。枝杈高處有座隱藏的村落,一座由繩索走道和青苔小屋構成的迷宮,房屋隱藏在紅色和金色的樹葉之牆後。他們被帶到樹葉夫人面前,她是個白髮老嫗,瘦得像竹竿,穿著粗布衣。「秋天了,不能再在這兒呆下去,」她告訴他們,「九天前,十來個狼仔沿著哈佛大道過來搜刮。如果他們抬頭,也許就會發現我們。」
「你沒見過貝里伯爵?」七弦湯姆問。
「他死了,」女人有些作嘔地說,「給魔山逮住,眼睛被一把匕首刺穿。這是一名乞丐幫的兄弟說的,而他有目擊證人。」
「老故事了,而且不真實,」檸檬道,「閃電大王可沒那麼容易死。格雷果爵士也許能挖出他的眼睛,但人不會因此而死。你瞧,傑克不就是例子?」
「嗯,沒錯,」獨眼的幸運傑克說。「我父親好端端就被派柏大人的監察官弔死,我哥渥特則被抓去長城,蘭尼斯特家殺死了我的弟弟們。一隻眼睛,真算不了什麼。」
「你保證他沒死?」女人抓住檸檬的胳膊,「謝謝你,檸檬,這是半年以來我們所得到最好的消息。願戰士守護他和他身邊的紅袍僧。」
第二天晚上,他們在一個被焚毀的村落找到一座焦黑的聖堂作容身之所,此村名叫激舞村。聖堂的鑲鉛玻璃只余碎片,迎接他們的老修士說,劫掠者們甚至奪走了聖母昂貴的長袍、老嫗的鍍金燈籠和天父的銀冠。「他們還砍下少女的乳房,儘管那只是木頭做的,」他繼續傾訴,「黑玉、玉髓和珍珠母制的眼睛也被匕首挖了出來。願聖母寬恕他們。」
「誰幹的?」檸檬斗篷問,「血戲子?」
「不,」老人道,「北方人,崇拜樹木的蠻子。他們說要找弒君者。」
艾莉亞聽到他的話,咬緊了嘴唇。她可以感覺到詹德利的目光,這讓她又羞又憤。
聖堂下有個地窖,十幾個人住在蜘蛛網、樹根和破酒桶之間,他們也都沒貝里·唐德利安的消息,甚至連他們的頭領也不知道——他可是穿著熏黑的甲胄,斗篷上粗粗畫著一道閃電呢。綠鬍子見艾莉亞瞪著他瞧,哈哈大笑,「小松鼠啊,閃電大王他無處不在,又無處可尋喲。」
「我才不是松鼠,」她說,「我快十一歲,要當真正的女人了。」
「呵,小心別讓我娶你!」他想撓她的下巴,但艾莉亞把他的笨手給拍開了。
當晚,檸檬和詹德利跟東道主玩牌,而七弦湯姆唱了一支很笨的歌,關於大肚子本恩和總主教的鵝。安蓋讓艾莉亞試他的長弓,但無論她如何咬緊牙關使勁,始終拉不開。「你需要一把輕點的弓,小姐,」雀斑臉的弓箭手說,「若奔流城有風乾木材,也許我可以為你做一把。」
聽見此話,湯姆停止了歌唱。「你真是個小傻瓜,射手,去奔流城只能是討贖金,不會有功夫坐下來制弓的。假如收錢就跑,沒被抓住剝皮,就該謝天謝地。霍斯特公爵在你長鬍子之前就當家啦,土匪毛賊落到他手裡只有被弔死一途。而他兒子……討厭音樂的人不能信任,這是我的口頭禪。」
「他討厭的不是音樂,」檸檬說,「而是你,笨蛋。」
「喏,這就是他荒唐的地方了。那姑娘只想和男人上床,他自己喝醉了辦不了事,也是我的錯嗎?」
檸檬的破鼻子哼了一聲,「把這事編成歌的是你,還是另外哪個愛死自己嗓音的蠢貨?」
「我只唱過一次嘛,」湯姆抗議,「而且誰說那首歌寫的是他?明明就是一條魚!」
「一條軟塌塌的魚,」安蓋嘻嘻笑道。
艾莉亞才不在乎湯姆的笨歌曲。她轉向哈爾溫,「他說贖金是什麼意思?」
「我們急需馬,小姐,還有盔甲、寶劍、盾牌、長矛……所有這些都得用錢去買。對了,還要買種子,凜冬將至啊,記得嗎?」他摸摸她的下巴。「你不是我們頭一個用來討贖金的貴族俘虜,希望也不是最後一個。」
這倒是,艾莉亞明白,古往今來,騎士被俘後就是用來交換贖金的,有些女士也可以。如果羅柏不願付錢呢?她不能打仗,而國王理應將國家置於親屬之上。還有母親大人,她會怎麼說?我闖了這麼多禍,母親還要我嗎?艾莉亞咬緊嘴唇尋思。
第二天,他們騎到一個叫「高尚之心」的地方,那是一座高山,其頂蜂好似能看到半個世界。環繞頂峰的是一圈巨大蒼白的樹墩,原本都為高聳雄壯的魚梁木。艾莉亞和詹德利圍著山頭邊走邊數,一共三十一個,有些大得她可以當床睡。
七弦湯姆告訴她,高尚之心曾是森林之子的聖地,他們的魔法仍在此存留。「睡這兒的人不會受傷害,」歌手道。艾莉亞認為這是真的:這座山好高哦,周圍土地又平坦,敵人決不可能悄悄接近。
湯姆續道,附近百姓都迴避此處,因為傳說有森林之子的鬼魂出沒。當年安達爾人的國王「弒親者」艾瑞格砍倒樹林,殺死了他們,他們一直沒得到安息。艾莉亞卻不怕,她從小就聽說森林之子和安達爾人的故事,自己還當過赫倫堡的鬼魂呢。就小時候吧,她也曾躲進臨冬城的墓窖,在王座上的國王石像間玩城堡遊戲,玩美女與怪獸。
即便如此,入夜之後,她仍舊覺得毛骨悚然。好容易睡著,一陣突來的風雨又將她驚醒,被單被一下子掀掉,旋轉著飛入灌木叢中。她追趕過去時,聽到了說話聲。
篝火餘燼邊,湯姆、檸檬和綠鬍子在跟一個矮小的女人交談。她比艾莉亞還矮一尺,比老奶媽更老,全身佝僂蜷縮,滿是皺褶,倚在一根疙疙瘩瘩的黑拐杖上。她的白髮如此之長,幾乎拖到地面,寒風吹起,頭髮在腦際飛舞,活似一片白雲。她皮膚的顏色更白,好象牛奶,眼睛卻是紅的,從灌木叢中看去很難明辨。「舊神蠢蠢欲動,不讓我安睡,」她聽見那女人說,「我夢見一個胸口戴著燃燒之心的影子殺了一頭金色的雄鹿,是的;我夢見一個沒有臉孔的男人,等在一座搖搖晃晃的索橋上,他的肩頭棲息著一隻淹死的烏鴉,烏鴉翅膀上還掛著海藻;我夢見一條咆哮的河流和一尾雌魚,她漂浮在水面,臉上有紅色的淚痕,但眼睛卻猛然睜開,啊,使我在恐懼中驚醒。我夢到了這些……還有更多。好啦,為報答我的夢,你的禮物呢?」
「夢,」檸檬斗篷咕噥著,「夢頂什麼用?雌魚和淹死的烏鴉?昨晚我也做了夢,在夢中吻了從前認識的一位酒館女郎。你會為此付酬嗎,老太婆?」
「那婆娘早死了,」老婦人嘶叫道,「只有蛆蟲可以吻她。」她轉向七弦湯姆,「我要聽歌,否則就把你們趕走。」
於是歌手開始表演,唱得如此輕柔悲傷,以至於艾莉亞完全忘記了自我。曲調有幾分熟悉。我敢打賭,若珊莎在,就會知道這是什麼歌。姐姐不僅知道所有的歌謠,還會甜美悅耳地唱出來。我只會大聲嚷嚷。
第二天早上,矮小的白髮女人不見了。準備出發時,艾莉亞問七弦湯姆,森林之子是否仍住在高尚之心。歌手咯咯直笑,「你看到她了,對吧?」
「她是鬼魂嗎?」
「鬼魂會抱怨關節痛?不,當然不是,她只是個上年紀的矮女人,性格古怪,眼睛邪門,知道一些本不可能知道的事。如果她喜歡你,就會把信息透漏出來。」
「她喜歡你?」艾莉亞懷疑地問。
歌手大笑,「至少喜歡我的聲音。她總讓我唱同一首歌,該死,那首歌好是好,但我也會彈別的咧。」他搖搖頭。「好啦,重要的是,我們終於有了線索,我敢打賭,這下你很快就會見到索羅斯和閃電大王了。」
「你是他們的部下,他們幹嘛還躲著你呀?」
對此,七弦湯姆翻翻白眼,回答的是哈爾溫,「這不叫『躲』,小姐……貝里伯爵東奔西走,很少透露計劃,這樣無人能出賣他。迄今為止,已有數百人、甚至數千人向他宣誓效忠,但我們全跟著他並沒好處,只會耗光這片土地的資源,或被敵軍一網打盡。相反,分散開來,就能同時攻擊十幾個地方,並在敵人作出反應之前撤離。就算我們中的一員被抓住,接受詢問,無論對方怎樣動手,也無法了解到貝里伯爵的動向。」他猶豫片刻。「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接受詢問』?」
艾莉亞點點頭。「是的,我認得記事本,還有波利佛、拉夫他們。」她把神眼湖畔那間倉庫的事說了出來——她和詹德利就是在那兒被抓的——還講述了記事本提的問題。「村裡藏有金子嗎?」他總如此開頭,「銀子和珠寶呢?存糧呢?貝里·唐德利恩伯爵在哪兒?有哪位村民幫助過他?他離開後去了哪兒?他身邊有多少人?其中有多少騎士,多少弓手,多少步兵?他們裝備如何?有多少人騎馬?有多少人受傷?可曾見過其他敵人?他們又有多少?什麼時候見著的?他們舉著什麼樣的旗幟?他們去了哪兒?村裡藏有金子嗎?銀子和珠寶呢?貝里·唐德利恩伯爵在哪兒?他身邊有多少人?他們去了哪兒,你說不說?」想到這裡,她彷彿再次聽到那些慘叫,再次聞到鮮血、糞便和焦肉的臭味。「他總是問同樣的問題,」她認真地告訴土匪們,「但每天問的方式都不一樣。」
「小孩子不該有如此遭遇,」哈爾溫耐心等她說完,然後評論道,「我們聽說魔山在石磨坊損失了一半部下,沒準這個『記事本』此刻正沿著紅叉河漂浮,被魚兒咬掉臉龐咧;如果不是,那他們又多一項罪狀需要償還。大人說了,事情的起因是首相派他去懲罰格雷果·克里岡,他也一定會完成這項任務。」他拍拍艾莉亞的肩膀,以示寬心。「快上馬吧,小姐,去橡果廳要騎一整天,好在到達之後我們就能住進房間,吃上熱騰騰的晚飯。」
他們果然騎了整整一天,夜幕降臨時,才渡過一條小溪,抵達橡果廳。這座巨大的橡木堡壘有石圍牆環繞,城主隨封君凡斯伯爵外出打仗,因此大門緊閉,並上了閂。城主夫人是七弦湯姆的舊識,安蓋說他們曾是戀人。這名弓箭手通常和她騎在一起,隊里除詹德利之外,就數他的年齡和她最接近,他也常給她講多恩領的風情,卻從不亂開玩笑。他不是我朋友,只是來監視我的,確保我不會再逃走。艾莉亞懂得如何洞察真相,多虧西利歐·佛瑞爾的教誨。
斯莫伍德夫人待土匪們相當友善,但她譴責他們將小女孩拖進戰爭的行為。檸檬無意中透露艾莉亞是貴族之後,她顯得更為憤怒。「誰給這可憐的孩子穿上波頓家的破衣服?」她質問,「這紋章……看到胸口的剝皮人,許多人會立刻弔死她。」於是艾莉亞被不由分說推上樓梯,按進浴盆里,用滾燙的熱水清洗。斯莫伍德夫人的女僕們搓得用勁,彷彿真要剝她皮似的,水裡面有東西很香,聞起來是花的味道。
洗完後,她們堅持要她換上女裝:棕色羊毛長襪和輕薄的亞麻布襯衣,外罩淡綠裙服,裙服上身用棕色絲線綉滿了橡果,褶邊里也有。「我姨祖母是舊鎮聖堂的修女,」斯莫伍德夫人監督女僕們替艾莉亞繫上裙服背後的縛帶,「戰爭開始時,我把女兒送去那邊,等她回來肯定穿不下這些衣服了。你喜歡跳舞嗎,孩子?我的凱瑞琳跳得很可愛,她的歌聲也很美。你呢,你喜歡做什麼?」
她在草席上蹭蹭腳趾頭,「……針線活。」
「哦,看不出來,你是個好靜的孩子呀?」
「呃,」艾莉亞道,「我做的方式和別人不一樣。」
「不一樣?我總覺得針線活兒特別需要寧靜細心。你瞧,諸神賜給我們每人不同的天賦和才能,我們就該把它用好。我姨母常說,無論做什麼,只要做到認真二字,發揮出自己的潛力,就等於是一次祈禱。這是個有趣的想法,對吧?希望你下次做針線活時記得這一點。你每天都做嗎?」
「每天都做,直到弄丟了縫衣針。新的不如原來的好。」
「唉,非常時局,大家都得將就將就。」斯莫伍德夫人仔細審視裙服,「你看上去是個像模像樣的小淑女啦。」
才不是淑女,艾莉亞想告訴她,我是冰原狼。
「我不知你是誰,孩子,」夫人續道,「也許這樣更好。恐怕你是個重要人物。」她替艾莉亞撫平領口。「非常時局,最好就是普普通通,誰也不招惹。我很想把你留在身邊,但這樣其實並不安全。我有城牆,卻沒守衛。」她長嘆一聲。
等艾莉亞梳洗著裝完畢,晚餐已在大廳里擺開了。詹德利只消看一眼,就樂得酒都從鼻子里流了出來,哈爾溫「啪」地給了他一耳刮。這頓飯菜色雖然單調但量很足:包括蘑菇墩羊肉、黑麵包、豌豆布丁和黃乳酪烤蘋果。吃完東西,僕人們收拾乾淨之後,綠鬍子低聲詢問夫人關於閃電大王的消息。
「消息?」她微笑道,「他們十幾天前還在這裡。一共十來個,趕著羊呢——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索羅斯給了我三頭作為答謝,你們今晚吃的就是其中的一頭。」
「趕羊的索羅斯?」安蓋大笑出聲。
「是啊,我向你保證,那場景真古怪。但索羅斯聲稱,作為僧侶,他懂得照顧羊群。」
「沒錯,他還懂得如何剪毛咧,」檸檬斗篷咯咯笑道。
「嗯,這事可以寫一曲很不錯的歌。」湯姆撥弄了一下他那木豎琴。
斯莫伍德夫人瞪了他一眼,「還是讓別人來寫吧,人們受夠了那個編唱《緊緊跟隨唐德利安》的傢伙,真肉麻。哼,此人見到鄉間放牛小妹表演的則是什麼《噢,拉我的美女躺倒在草地》,聽說把兩位姑娘的肚子都弄大了。」
「錯了,是《讓我啜吸你的美麗》,」湯姆分辯,「放牛小妹最喜歡這個,記得某位夫人也愛聽。哈哈,身為歌手,總是要散播快樂的嘛。」
她嗤之以鼻,「三河的姑娘讓你播了個遍,個個得喝艾菊茶。我以為你這種年紀的男人,應該知道把種子撒在肚子上。瞎,看來用不了多久,你就得改名七子湯姆!」
「多年以前就超過七個啦,」湯姆說,「都是些好孩子,嗓子跟夜鶯一樣甜美。」他顯然不在乎。
「伯爵大人透漏去向了嗎,夫人?」哈爾溫問。
「貝里大人從不公開計劃,但石堂鎮和三錢林附近正鬧饑荒,要我的話就去那兒找。」她啜了一口酒。「告訴你們吧,我這邊還來過討厭的訪客。前不久,一群狼仔跑到城門前嚎叫,說我把詹姆·蘭尼斯特藏了起來。」
湯姆停止撥琴,「如此說來,弒君者真的跑了?」
斯莫伍德夫人挖苦地看了他一眼,「如果還被鎖在奔流城下,會有人滿世界追嗎?」
「夫人您怎麼對他們說的?」幸運傑克問。
「啊,我說我沒藏啊,詹姆爵士不就光著身子躺我床上嗎?只是被我弄得筋疲力竭,所以才沒法出來迎接。有個厚臉皮的傢伙居然還敢多嘴,我當即叫人放箭。後來他們奔黑底灣去了。」
艾莉亞不安地在座位里扭動,「來找弒君者的是什麼樣的北方人?」
對她公然介面的舉動,斯莫伍德夫人似乎很驚訝。「他們沒報上姓名,孩子,但都穿著黑衣服,胸口有日芒紋章。」
那是卡史塔克伯爵的黑底日芒徽記,艾莉亞心想,他們是羅柏的人。不知他們還在不在附近。如果能偷偷逃出土匪們的掌握,然後找到他們,或許就可以去奔流城找母親了……
「蘭尼斯特是怎麼逃的,他們說過嗎?」檸檬問。
「說了,」斯莫伍德夫人道,「但我一個字也不信。他們聲稱是凱特琳夫人將他放走的。」
湯姆大吃一驚,弄斷了一根弦。「啊?」他驚呼,「這太瘋狂了。」
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艾莉亞心想。
「我也這麼認為,」斯莫伍德夫人說。
哈爾溫想起了艾莉亞。「這個話題你不適合聽,小姐。」
「不,我要聽。」
土匪們態度堅決。「去吧,小松鼠,」綠鬍子道,「做個乖乖的小淑女就好,大人們說話時,你去院子里玩,快去吧。」
艾莉亞忿忿地離開,若不是門太重,她準會狠狠甩上。門外,一片黑暗,沿著城牆燃起幾支火炬,僅此而已。小城堡已關門上閂——她答應過哈爾溫,不會再逃跑,但那是在他們污衊母親之前的事。
「艾莉亞?」詹德利跟在她後面出來,「斯莫伍德夫人說這裡有個小鐵匠鋪,想不想去瞧瞧?」
「你想的話,就一起去吧。」反正沒別的事可干。
「這索羅斯,」走過獸舍時詹德利說,「就是曾住在君臨城堡里的那個索羅斯?紅袍僧,胖胖的,剃個光頭?」
「我想是的。」艾莉亞沒跟君臨城裡的索羅斯說過話,但她認識他。他和賈拉巴·梭爾是勞勃的宮廷里打扮最奇特的人物,而他本人還是國王的好朋友。
「他多半不會記得我,雖然他常來我們的鋪子。」斯莫伍德家的鑄爐已有一段時間沒有使用,但鐵匠把工具整齊地掛在牆上。詹德利點燃一支蠟燭,放在砧板上,取下一副火鉗。「我師傅對索羅斯的火焰劍把戲很不滿,認為不該如此對待鋼材。好在這索羅斯不大用好材料,常將不值錢的劍浸進野火里,塗上薄薄一層,然後點燃就算數。我師傅說,這只是鍊金術士的小把戲,但足以嚇住馬匹和沒經驗的騎士。」
她皺起眉頭,試圖回想父親對索羅斯的評價。「他不像個僧侶,對吧?」
「不像,」詹德利承認,「莫特師傅說索羅斯的酒量比勞勃國王還大。他倆是一路貨色,他告訴我,貪吃鬼和醉鬼。」
「你不該說國王是醉鬼。」也許勞勃國王喝得不少,但他是父親的朋友。
「我在說索羅斯。」詹德利伸出鉗子,彷彿要夾她的臉,艾莉亞將其撥開。「他喜歡宴會,也喜歡比武會,因此勞勃國王非常寵幸他。不過這索羅斯的確很勇敢,當初他們砸開派克城的城牆,他是第一個衝過去的。揮舞著火焰劍,鐵民們紛紛著火逃竄。」
「我也想要一把火焰劍。」我也想要很多人在我面前著火逃竄。
「那不過是小把戲,我告訴你,野火會毀壞鋼鐵,每次比武會後,我師傅都賣給索羅斯一把新劍,每次都會爭論價格。」詹德利將鉗子掛回去,然後取下沉重的鎚子。「莫特師傅說是我打自己第一把長劍的時候了。他給了我一塊上好的鋼材,我知道該怎麼做。尤倫卻在這時候把我帶走,帶去當守夜人。」
「如果你願意,仍然可以鑄劍呀,」艾莉亞道,「等我們到達奔流城,你就可以為我哥哥羅柏鑄劍了。」
「奔流城。」詹德利放下鎚子,望著她,「你看起來不一樣了,你像個體面的小淑女。」
「我看起來像棵橡樹,渾身都是笨乎乎的橡果。」
「但你高雅,很高雅,你是一棵高雅的橡樹,」他走上前嗅嗅她,「連氣味也變得高雅。」
「你卻不是。你臭烘烘的。」艾莉亞將他朝砧板推去,然後拔腿就跑,不料胳膊卻被一把拽住。她踢他胯下,並把他絆倒,然而詹德利將她一起拽翻,兩人在鐵匠鋪的地板上打鬧翻滾。詹德利強壯,艾莉亞靈活,每次男孩想抓她,都被她扭動掙脫。她使勁打他,他卻哈哈大笑,把她氣壞了。最終,詹德利用一隻手擒住她兩個手腕,另一隻手撓她痒痒,艾莉亞便順勢拿膝蓋頂他胯下,再次掙脫。等她站起來,發現兩人混身灰塵,而那笨乎乎的橡果裙有隻袖子撕裂了。
「我打賭,現在我看上去不那麼高雅了,」她喊道。
回到大廳時,湯姆正在唱歌:
我的羽床柔軟深陷,
我的愛人躺卧其間。
我願給你穿上絲衣,
我願為你戴上寶冠。
你將成為我的愛妻,
我將當上你的夫婿。
我會用劍守護著你,
令你永遠溫暖平安,
哈爾溫不經眼間回頭一看,頓時暴笑出聲,安蓋的雀斑臉上也露出笨乎乎的笑容,他說,「別弄錯了,她到底是不是好人家的女兒喲?」檸檬斗篷則給了詹德利一耳刮,「要打跟我打!她是個女孩,年齡只有你一半!別碰她,聽明白了嗎?」
「是我開的頭。」艾莉亞道,「詹德利只是說話而已。」
「放過那男孩吧,檸檬,」哈爾溫說,「是艾莉亞開的頭,我毫不懷疑。她在臨冬城就這樣。」
湯姆邊唱邊朝她眨眼睛:
樹仙子嫣然飄飄,
樹仙子笑聲飛揚,
旋開身軀朝他言語,
我不需要羽毛之床。
願穿一襲金葉長裙,
願以青草束起長發,
願你當我的森林愛人,
我是你的森林姑娘。
「我沒有金葉長裙,」斯莫伍德夫人和藹地微笑,「但凱瑞琳還留下其他衣服。來吧,孩子,我們上樓看能找到什麼。」
這回比上回更糟;斯莫伍德堅持讓艾莉亞再洗一遍澡,然後修剪梳理頭髮,換上的裙服乃是淡紫色,飾有細小珍珠。惟一的好處是,它如此精緻,沒有人認為她能穿這身衣服騎馬。所以第二天早晨用餐時,斯莫伍德夫人給她拿來馬褲、皮帶和束腰短裝,以及一件鑲鐵釘棕色鹿皮背心。「這是我兒子的,」她說,「他七歲時死了。」
「我很遺憾,夫人。」艾莉亞突然替她難過起來,並且感到十分羞愧。「很抱歉撕壞了那件橡果裙子,它很美。」
「是啊,孩子,你和它一樣美。請勇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