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倫堡的澡堂是一座低矮、陰暗、霧氣騰騰的房間,內有很多石制大浴缸。他們領詹姆進去時,布蕾妮正坐在一個浴缸里,惱怒地用力搓洗手臂。
「輕點,妞兒,」他打招呼,「洗澡還洗得皮開肉綻幹嗎?」她聽到言語,忙放下刷子,用一雙堪比格雷果·克里岡的巨掌的手護住乳房。那兩個又小又尖的奶頭與她粗厚壯實的胸膛極不協調,看起來倒像屬於十歲幼女的東西。
「你來做什麼?」她問。
「波頓大人邀我共進晚餐,但他餐桌上不允許出現跳蚤。」詹姆用左手扯扯守衛的衣角,「幫我把這身臭布脫掉。」一隻手,他連馬褲也解不開。守衛咕噥幾句,照辦了。「現在走吧,」衣服脫下來扔在潮濕的石地板上之後,詹姆吩咐,「咱們塔斯的布蕾妮小姐受不了你們這幫下人偷看她的玉體呢。」接著他用斷肢指指那個伺候布蕾妮的、面目消瘦的婦人,…防什麼?你也出去,在外面等。這裡只有一個門,妞兒那麼肥,從煙囪爬不走的。」
這裡的下人都養成了閉嘴服從的習慣,婦人和守衛魚貫而出,片刻之後,澡堂只剩他們兩人。這些浴缸是照著自由貿易城邦的樣式修的,一個夠六七人同洗。詹姆緩慢而笨拙地爬進妞兒的缸子。經過科本連日運用水蛭,他的右眼已經大好,只餘一點微腫。但詹姆覺得自己渾身乏力,簡直像個百來歲的老翁,唉,總比來時感覺好些吧。
布蕾妮忙不迭地從他身邊挪開,「這裡多的是缸子!』』
「我就看中這缸。」他小心翼翼地舒展身子,直到冒蒸汽的熱水漫到下巴。別怕,妞兒,你嫩得跟青草似的,我對你那兒的東西沒興趣。」他將右臂放到缸子外,因為科本警告他必須保持亞麻布繃帶的乾燥,股間的壓力逐漸舒緩,頭腦卻眩暈起來。「若見我昏厥,趕快把我拖出去,沒有哪個蘭尼斯特是洗澡時淹死的,我可不想當頭名。」
「我幹嗎管你死活!」
「當然要管,你發下了神聖的誓言,」他嘻嘻笑道。一輪紅暈爬上她厚實白皙的脖子,她轉過頭去,背身對他。「嘖嘖,您看,我忘了您還是個含羞的處女呢。」他摸索著去夠她先前用的刷子,手指顫巍巍地捏住,散亂地擦起身體。好笨拙,好難看啊。左手真沒用。
慢慢地,隨著結塊的污垢被擦掉,水越來越黑。妞兒始終沒回頭,那對大肩膀上隆起兩團堅實的肌肉。
「你就這麼厭惡見到殘廢?」詹姆問,「其實你該高興才對,我所失去的這隻手,就是殺害國王的罪魁元兇,也是它將那史塔克小孩從塔頂扔下,是它伸到我老姐雙股之間,將她弄濕。」他用斷肢去碰她的臉。「瞧你,這副德行,難怪保不住藍禮。」
他不過碰了一下,她卻像挨了打似地跳將起來,爬出浴缸,濺出許多熱水。詹姆不經意間看到女人大腿間厚實的金毛叢。她的毛比老姐多。想到這,命根子竟荒謬地硬起來。這下該知道自己有多想念瑟曦了。他移開視線,不願被對方發現身體的變化。「你別這樣,」他喃喃道,「我都是個殘廢了,一身傷痛。唉,原諒我,妞兒,你從頭到尾細心保護,武藝也比旁人都強。」
對方趕緊用一捲毛巾遮體,「你取笑我?」
她讓他火了,「你的心真跟城牆一樣厚?我在道歉哪。行了行了,受夠了你,咱們就不能停戰么?」
「停戰的基礎是信任。你要我相信——」
「——弒君者么?呵呵,怎能相信謀害可憐的老伊里斯的背誓之人?」詹姆哼了一聲,「讓我後悔不是伊里斯,而是勞勃。『聽說他們叫你弒君者,』他在加冕儀式結束後的宴會上對我說,『喏,你可不要把這當成習慣喲,』說罷豪爽地大笑。為何就沒人稱他勞勃為背誓者呢?正是他分裂國家,挑起內戰,結果人們只將屎倒在我的榮譽上。」
「勞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愛。」洗澡水流下布蕾妮的大腿,在腳邊匯成小池。
「勞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驕傲,為了一張俏臉和一個陰道。」他握手成拳……可惜沒手。疼痛刺穿斷肢,殘酷一如笑顏。
「他必須站出來拯救國家。」她堅持。
拯救國家。「你已聽說我弟弟火燒黑水河的消息了吧?野火能在流水上燃燒,伊里斯做夢都想用它來洗澡。這幫坦格利安,對火簡直著了魔!」詹姆有些神志不清。這裡太熱,我的血液污濁,高燒未退……控制不住自己。他放鬆身軀,任熱水淹過下巴。「讓白袍蒙羞……那天我穿的是金甲,可……」
「金甲?」她的聲音遙遠而虛弱。
他在蒸汽和回憶中漂浮。「獅鷲在鳴鐘之役中失敗後,伊里斯流放了他。」我幹嗎把這些告訴這什麼也不懂的醜小鴨?「這時國王已然明白,勞勃絕非什麼可隨意打發的土匪蟊賊,而是自戴蒙·黑火以來坦格利安家族所面臨的最大威脅。於是他粗暴地提醒勒文·馬泰爾親王關注伊莉亞公主的安危,令他即刻沿國王大道南下,接管一萬多恩軍北上勤王;同時,調瓊恩·戴瑞和巴利斯坦·賽爾彌前往石堂鎮收容獅鷲麾下的敗軍。雷加王子也從南方歸來,說服父王約束驕傲,召我父親來援。但無論給凱岩城派出多少信鴉,都沒迴音。國王愈發恐懼,誰也不信任,瓦里斯火上澆油,列出長長的叛徒名單。最後,伊里斯下定決心,召來寵幸的鍊金術士,命他們將野火罐子埋到全城各地。從貝勒大聖堂底到跳蚤窩的陋屋,馬廄與倉庫,七座城門,龍穴,甚至紅堡的地窖內都有這些『水果』。」
「這是最高機密,由幾個自恃甚高的火術士親自安排,連他們手下的助手都不清楚。當年的雷拉王后對王夫的行為早已不聞不問,雷加王子作為總司令,又忙著整軍備戰,但那個新任的『鎚子與匕首』首相可不是白痴,任誰看到羅薩特、貝里斯和高苟斯他們成天進進出出都會心生疑慮。對了,他叫切斯德,切斯德伯爵,這是他的名字。」說著說著,回憶豐滿起來。「這男人其實很沒骨氣,但有一天總算勇敢地面見伊里斯,要國王放棄瘋狂的打算。他據理力爭、玩笑戲語、威脅勸阻、最後苦苦哀求,當一切終歸無用,他氣急敗壞地扯下首相項鏈,扔到地板上。就為這個,國王將他活活烤死,並把職位賞給羅薩特——最受寵的火術土,烹烤瑞卡德公爵便出自他的手筆。這期間,我一直全身白甲,站在鐵王座下如一具沉默的殭屍,守護著我的君王和他可愛的小秘密。」
「你看,伊里斯把我的兄弟們全派了出去,只留我隨身伺候,因為我是泰溫·蘭尼斯特的兒子,他不放心。他要我待在瓦里斯監視的範圍內,日日夜夜,不得脫離。所以那些勾當只有我一清二楚。」他還記得當羅薩特展開埋藏「這種物質」的分布圖時,貝里斯、高苟斯和國王眼中閃爍的光芒。「後來雷加與勞勃在三叉戟河上決戰,結果世人皆知。兵敗的消息傳來,伊里斯安排王后帶韋賽里斯王子夜奔龍石島,但不準伊莉絲公主離開。在他那顆瘋狂的腦袋裡,早將雷加的失敗歸咎于勒文親王的背叛,而要挾伊莉絲公主和伊耿王子為人質,便能保住多恩人的效忠。『篡奪者別想奪取我的王都』,我聽他聲嘶力竭地對羅薩特喊,『我要留給他們一座灰燼之城。讓勞勃這賊子和我一樣,君臨焦黑骨骸和烤熟血肉。』坦格利安家族世代實行火葬,沒有墳墓,伊里斯要把整個君臨城化為他的火葬堆。呵呵,其實他不是真的想死,和從前的『明焰』伊利昂一樣,國王相信火焰能讓他……重生,化為真龍,向敵人復仇。」
「奈德·史塔克作為勞勃的先鋒,率北軍日夜兼程南下,但我父親搶先一步抵達君臨。派席爾哄騙國王,西境守護特為勤王而來,於是城門大開。這一次,他本該聽從瓦里斯的勸告,這一次……我父親在內戰中從頭到尾沒動一兵一卒,他決心率蘭尼斯特家族站在勝利者一邊,他決心報復伊里斯多年以來的不公。三河之役讓一切唾手可得。」
「負責把守紅堡的是我,眼見情勢無可挽回,便派出信使敦請國王準備談判。信使帶著國王的手諭回來:『獻上乃父人頭,否則汝自承叛逆。』我的人告訴我,羅薩特伯爵和國王在一起,他們不打算投降。我什麼都明白了。」
「找到羅薩特時,他換了身普通士兵的衣服,正急急忙忙想溜出邊門。我一劍宰了他,接著殺了伊里斯,以防他派別人出去送信。城破後的數日,我跑遍全城,殺掉所有參與者。貝里斯用金子作賄賂,高苟斯流著眼淚懇求饒恕。呵,刀劍與火焰相比,無疑是種仁慈,高苟斯這奸賊不配。」
水溫逐漸變涼,詹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不由自主地盯著右手的斷肢。正是它,讓我成為弒君者。山羊剝奪了我的榮耀和恥辱,留下什麼?我現在是誰?
妞兒擺出一個可笑的造型,雙手牢牢抓著毛巾,靠在胸前,一對粗壯的白皙大腿從下面伸出來。
「我的故事讓你無言?別啊,罵我,吻我,說我是騙子。有點反應。」
「如果這是真的,為何無人知曉?」
「御林鐵衛發誓守護國王的秘密,你要我背棄誓言么?」他笑了,「你以為高貴的臨冬城公爵會來聽取我無力的解釋?好一個重榮譽的人,居然看著我就認定我有罪!」詹姆打算爬出來,水已經涼了。「奔狼有什麼資格來評判雄獅?有什麼資格?」他的身體劇烈顫抖,斷肢掃到浴缸邊沿。
劇痛……澡堂上下顛倒。布蕾妮在他摔倒前抓住他。她的手又濕、又冷、又抖,但總算還有力,她用意想不到的溫柔將他扶起。比瑟曦更溫柔。她一邊將他扶出浴缸,他一邊想,雙腿麻木不仁。「守衛!」他聽見妞兒大喊,「弒君者出事了!」
詹姆,詹姆模糊地想,我的名字叫詹姆。
等他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潮濕的地板上,守衛們、妞兒和科本關切地望著他。布蕾妮還是裸體,不過她似乎暫時忘記了。「熱氣的緣故,」科本學土診斷。不,他不是學士,他沒有頸鏈。「他血液里還有污穢,且營養不良。你們給他吃什麼?」
「蟲子、馬尿和灰漿。」詹姆回答。
「麵包、清水和麥粥。」守衛聲明,「而且他幾乎不吃,我們能拿他怎麼辦呢?」
「這我不管,你們得負責幫他洗澡、穿衣、帶到焚王塔,」科本說,「波頓大人等著他共進晚餐,時間不多了。」
「把乾淨衣服給我,」布蕾妮道,「我來幫他梳洗更衣。」
大家都樂意把任務扔給她,於是忙把詹姆抬起,坐到牆邊石凳上。布蕾妮拿來自己的毛巾,又找到一個硬刷子,幫他搓洗。一名守衛遞來剃鬚刀,科本送來粗布內衣、於凈的黑羊毛馬褲、寬鬆的綠上衣和衣結在前的皮背心。詹姆神志清醒多了,但身體的殘缺無法彌補,靠妞兒幫忙,方才穿上衣服。「好呀,萬事具備,就差銀鏡與梳頭女嘍。」
跟隨血戲班的前學士也為布蕾妮拿來乾淨衣服:褪色的粉紅綢緞裙服和亞麻布內衣。「對不起,小姐,這是全城您唯一能穿進去的服裝。」
顯而易見,這身裙服是為手臂更苗條、腿腳更短、胸部更鼓脹的女人做的,漂亮的密爾蕾絲無法掩飾布蕾妮皮膚上處處傷痕。總而言之,換上女裝的妞兒看起來滑稽透了。她的肩膀比我寬,脖子比我粗,詹姆心想,難怪平時只穿盔甲。粉紅也和她不配。一連串殘忍的笑話在詹姆腦海中成型,但他沒說出口。還是別惹她,一隻手打不過。
科本端來水瓶。「這是什麼?」眼看無頸鏈的學士要他喝,詹姆問。
「用歐亞甘草泡的醋,混了蜂蜜和丁香。喝下去,您會多些力氣,頭腦清醒。」
「給我能長出新手的藥劑,」詹姆道,「我只要這個。」
「快喝,」布蕾妮嚴厲地說。他照辦了。
足足過了半小時,他才找到力氣站起來。與澡堂潮濕窒悶的暖意相比,外面的空氣像冰冷的巴掌。「大人要立刻見他,」守衛告訴科本,「連她也去。需要我背他嗎?」
「我能走路。布蕾妮,扶我一把。」
詹姆抓住她的手,任他們帶他穿過庭院,來到一座通風良好的大廳。這裡甚至比君臨的王座廳還大,牆邊有巨大的壁爐,每隔十尺一個,難以盡數,只如今沒有生火,寒意徹骨。十來個穿毛皮披風的長矛兵警衛著大門和通往上方兩層樓台的階梯。在這片無限的空曠中,平滑的板岩地板上,擱了一張板桌,恐怖堡伯爵和他的侍從正在那裡等他。
「大人。」靠近後,布蕾妮開口。
盧斯·波頓眼睛的顏色比岩石還淡,但比牛奶略深,他的聲音像蜘蛛一樣輕柔。「很高興見你身子好轉,爵士。小姐,您請坐。」他朝滿桌子乳酪、麵包、冷肉和水果作個手勢。「你要紅葡萄酒還是白葡萄酒?可惜成色不太好,亞摩利爵士將河安伯爵夫人的酒窖都掏空了。」
「相信你是為此而處決了他。」詹姆一屁股坐下去,不讓波頓發現他的虛弱。「白酒是史塔克的玩意兒,我要作個可敬的蘭尼斯特,喝紅的。」
「我喝水。」布蕾妮說。
「艾爾瑪,給詹姆爵士倒紅葡萄酒,給布蕾妮小姐倒清水,給我香料甜酒。」波頓手一揮,解散了護衛們,大家一言不發地離去。
詹姆習慣性地伸右手去拿酒杯,斷肢碰到杯子,乾淨的亞麻繃帶頓時留下無數鮮紅的點,他忙在酒杯翻倒前伸左手接住。波頓假裝不在意他出的丑,這名北方貴族精細而果決地咬著食物。「嘗嘗李子脯,詹姆爵土,甘甜可口,對腸胃有好處。這是瓦格大人從某間被他燒掉的客棧里弄到的。」
「我的腸胃很好,山羊不是大人,此外,我對李子脯不感興趣,只關心你打的算盤。」
「關於你的部分?」盧斯·波頓唇邊浮現一輪淡淡的微笑。「你是個棘手的戰利品,爵士先生,走到哪裡,哪裡就出現不和與紛爭,我在赫倫堡的快樂老家也被你攪渾了。」他的聲音是低語中的低語。「奔流城更是鬧翻了天,你可知道,艾德慕·徒利懸賞一千金龍?」
這麼簡單?「我老姐會出十倍的價。」
「會嗎?」他又笑了,接著表情陡然嚴肅。「一萬金龍是筆大數目,可是,還有卡史塔克大人的承諾值得考慮。他承諾誰將你人頭獻上,就把女兒給誰。」
「這話你留給山羊罷。」詹姆道。
波頓輕笑,「你可知道,我們拿下城堡時,哈利昂·卡史塔克正在這裡作俘虜?後來我把手下卡史塔克家的人馬全撥給他,要他隨葛洛佛東進,希望他別在暮谷城出什麼意外……否則亞麗·卡史塔克小姐就成了他們家唯一的子嗣噦。」他選中另一塊果脯。「你很走運,我剛在孿河城娶了瓦妲·佛雷夫人。」
「美女瓦妲?」詹姆笨拙地用斷肢托著麵包,左手來撕取。
「胖子瓦妲。佛雷大人慷慨地允諾以新娘等體重的銀子作嫁妝,所以我就挑她噦。艾爾瑪,幫詹姆爵士撕麵包。」
男孩從一條麵包上撕下拳頭大的一塊,遞給詹姆。布蕾妮則自己開動。「波頓大人,」她問,「聽說您有意將赫倫堡送給瓦格·赫特?」
「那是講好的價碼,」波頓伯爵解釋,「天下懂得還債的不止蘭尼斯特一家。不管怎樣,我很快得離開。艾德慕·徒利與蘿絲琳·佛雷的婚禮即將在孿河城舉行,國王要我務必出席。」
「艾德慕的婚禮?」詹姆說,「羅柏·史塔克呢?」
「羅柏陛下已經成婚了。」波頓將果核吐到掌心,扔到一邊。「他娶了峭岩城的維斯特林,芳名簡妮。爵士,你肯定認識她,她父親是你父親的封臣呢。」
「我父親有許多封臣,他們又有許多女兒,」詹姆左手端起酒杯,試圖回憶這位簡妮。記得維斯特林是個古老的家族,有的是驕傲,卻沒有力量,為何……
「這不可能,」布蕾妮固執地反對,「羅柏國王承諾與佛雷家結親,怎會背棄誓言?他——」
「——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盧斯·波頓溫和地說,「小姐,請您不要質問我。」
詹姆為羅柏·史塔克感到幾許悲哀。他在沙場贏得戰爭,卻又在床上輸了回去,可憐的傻瓜。「瓦德大人願用鱒魚代替奔狼?」他問。
「噢,至少鱒魚比較可口,」他用淡色的指頭指著他的侍從。「真正受害的是可憐的艾爾瑪。他跟艾莉亞·史塔克訂過親,但他慈祥的老父受不了羅柏國王的背棄,只能替他解除婚約。」
「有艾莉亞·史塔克的消息?」布蕾妮立時靠過來,「凱特琳夫人還以為……這女孩活著?」
「噢,是的。」恐怖堡伯爵保證。
「您有確切的消息,大人?」
盧斯·波頓聳聳肩,「艾莉亞·史塔克的確失蹤了一段時間,後來又找著了,我會把她安全帶回北境。」
「還有她姐姐呢?」布蕾妮急了,「提利昂·蘭尼斯特答應用兩個女孩來交換他哥哥。」
恐怖堡伯爵覺得很有趣。「小姐,沒人告訴您嗎?蘭尼斯特都是騙子。」
「可以把這視為對我家族榮譽的侮辱嗎?」詹姆用左手拾起切乳酪的刀。「又平又鈍,」他將拇指滑過刃面,評論道,「但足以刺穿你的眼睛。」額頭全是汗,他希望自己不要表現得像內心感覺的那麼虛弱。
淡淡地微笑又回到波頓大人唇邊。「就一個連麵包也撕不了的人而言,你的口氣不小。我提醒你,這裡到處都是我的人。」
「到處都是,但離得太遠。」詹姆朝周圍的長廳掃了一眼。「等他們趕到,你就跟伊里斯一樣死翹翹了。」
「主人拿乳酪和橄欖盛情相待,作客人的怎可出言威脅?」波頓大人譴責,「至少在我們北方,大家還把賓客權利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約定。」
「我是你的俘虜,不是你的客人。你的山羊砍了我的手,你以為幾塊果脯就能冰釋前嫌,趁早絕了念頭。」
盧斯·波頓緩緩地說:「或許我錯了,或許我該把你當結婚彩禮送給艾德慕·徒利……或許我該將你明正典刑,就像你姐姐殺艾德·史塔克。」
「我以為這很不明智,天下皆知,凱岩城有仇必報。」
「在我的城堡和你的岩石之間相隔上千里格的山巒、大海和沼澤。蘭尼斯特能奈波頓家若何?」
「蘭尼斯特家同樣以友誼和信譽著稱。」詹姆逐漸明白了遊戲規則。妞兒明白嗎?他不敢去看。
「不知聰明人該不該拿你當朋友。」盧斯·波頓朝男孩作個手勢。「艾爾瑪,幫客人們切肉。」
烤肉先給布蕾妮,但她顧不得吃。「大人,」她說,「詹姆爵士是凱特琳夫人兩個女兒的贖品,請您擇日放了我們,讓我們完成交易吧。」
「逃跑的消息從奔流城傳來,至於交換,從無耳聞。小姐,您協助俘虜逃亡,已構成叛國大罪。」
大個子妞兒站了起來。「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史塔克夫人效命。」
「我的主君是北境之王——或者像某些人說的那樣,『失去北境之王』。陛下不希望把詹姆爵士送回給蘭尼斯特家。」
「坐下來好好吃,布蕾妮,」詹姆勸道。艾爾瑪在他的餐盤裡放下一片烤肉,焦黑多血。「波頓大人想殺我們,就不會浪費寶貝的李子脯啦,不如留著補自個兒腸胃。」他瞪著烤肉,終於承認自己無法單手進食。如今的我,甚至值不了一個女孩,他盤算,外加山羊才能完成交易。而那女孩回去的方式,凱特琳夫人是肯定不會喜歡的。想到這,他做個鬼臉。不用說,到頭來一切都會怪到我頭上。
盧斯·波頓有條不紊地切肉,鮮血流下餐盤。「布蕾妮小姐,如果我告訴您,我願意放詹姆爵士上路,願意達成您和史塔克夫人的心愿,您可會坐下來好好吃?」
「我……您願意放我們走?」妞兒警戒地說,但她坐了下來。「謝謝您,大人。」
「沒關係。其實問題在於,瓦格大人給我帶來了一點……小麻煩。」他將淡色的眼睛轉向詹姆。「你知道山羊為何砍你的手?」
「他喜歡讓人斷手缺腳。」斷肢上的亞麻布為血和酒所浸染,「無需什麼理由。」
「不,他有目的。山羊比看上去機靈得多。長期統率勇土團那樣的隊伍,需要的是腦子。」波頓用匕首叉起一大片肉,送到嘴裡,仔細咀嚼,然後吞下。「我以赫倫堡作賄賂,瓦格大人方才背叛蘭尼斯特家,因為他知道,這高出你父親能開出的任何價碼一千倍之多。但反過來,身為異鄉人,他不明白這份獎品是有毒的。」
「黑心赫倫的詛咒?」詹姆笑道。
「泰溫·蘭尼斯特的詛咒。」波頓伸出酒杯,艾爾瑪連忙斟滿。「我的山羊不認識塔貝克家或雷耶斯家的人,不知道你父親大人對付叛徒的手段。」
「早就沒有塔貝克家或雷耶斯家的人了。」詹姆道。
「這點我相信。瓦格大人顯然一門心思寄望史坦尼斯在君臨高奏凱歌,接著為他反抗蘭尼斯特出了一份綿薄之力的緣故,正式承認他的封地。」他乾笑一聲。「不錯,只怕他也不了解史坦尼斯·拜拉席恩。那傢伙或許會給他赫倫堡……同時也會給他一條繩子。」
「一條繩子與我父親將要他付出的代價相比,太輕。」詹姆道。
「這點他和你達成共識。眼下史坦尼斯大敗,藍禮喪命,只有史塔克家能保他免遭泰溫大人的報復,可惜連這個機會也越來越渺茫。」
「羅柏國王戰無不勝。」布蕾妮堅決地說,一如既往地頑固。
「是啊,戰無不勝,卻接連丟掉佛雷家族、卡史塔克家族、臨冬城與整個北境。遺憾哪,少狼主只有十六歲,他這個年紀的孩子總以為自己強大而不朽。就我看來,老成的做法是找機會屈膝。戰爭的結局總歸是和平,和平的前提是寬恕……至少,羅柏·史塔克能保住爵祿,瓦格·赫特這樣的人就難了。」波頓給他一個極輕微的笑。
「兩邊都在利用他,但兩邊都不會為他的下場流一滴眼淚。勇士團沒有參加黑水河之戰,但他們的死刑已在那裡判決。」
「你能原諒我的喜形於色吧。」
「呵,你就不為我那可憐的、遭天譴的山羊感到一點遺憾么?噢,可諸神終究是……不然又為何把『你』交到他手裡?」波頓咀嚼起另一片肉。「卡霍城無論從面積或影響上論,都遠不及赫倫堡,好在位於獅爪可觸及的範圍之外。只要娶亞麗·卡史塔克小姐為妻,山羊就能成為名副其實的領主老爺。他想從你父親那邊敲詐一筆,然後把你賣給瑞卡德大人。他要的是那位少女,是避難所。」
「想賣你,首先要保住你,而河間地處處有危機。葛洛佛和陶哈在暮臨廳大敗,他們的部隊四散潰逃,遭到魔山的追殺;一千名卡史塔克的部眾為了抓你,朝奔流城東、南兩個方向持續搜索;此外還有無主無地的戴瑞家部眾,越來越猖狂的狼群和閃電大王率領的土匪。說真的,要給唐德利恩逮住,他會把你和山羊弔死在同一棵樹上。」恐怖堡伯爵用麵包塊去吸餐盤裡的血。「只有把你關在赫倫堡,他才能放心地做交易,可在此地,他的勇士團不僅比我的人少,甚至連伊尼斯爵士的人也比不上。毫無疑問,他害怕我把你送還給奔流城的艾德慕……甚至把你還給你父親。」
「但弄殘了你,他一舉達到三個目的:除去潛在的威脅,給你父親一個恐怖的信物,抵消了你對我的價值——他是我的人,我是羅柏國王的人,如果要問罪,得先找到我頭上。所以你看……這就是我的小麻煩。」他盯著詹姆,淡色的眼睛半點不眨,充滿暗示,充滿寒意。
我明白了。「你要我為你洗刷,你要我告訴父親這一切不關你的事,」詹姆哈哈大笑,「大人,把我送到瑟曦身邊,我會盡我所能地大吹法螺,歌頌你對我的優待。」他明白,只消說個不字,波頓會立刻把他丟還給山羊。「如果我的手還在,我現在就寫信。告訴父親,我是如何被他飄洋過海請來的傭兵所傷害,又是如何被高貴的波頓老爺拯救的。」
「我相信你的承諾,爵士。」
這話可稀罕。「那麼,你打算何時放我?又如何保護我免遭狼群、土匪和卡史塔克的毒手呢?」
「科本說你能上路時,我才會送你走,並由我的侍衛隊長沃頓親率大批精兵跟隨保護。他外號『鐵腿』,是個鋼鐵般忠誠的士兵,會確保你平安無恙地返回君臨。」
「還得確保把凱特琳夫人的女兒們平安無恙地送回來,」妞兒提醒,「大人,感謝您請沃頓先生前來保護,但歸還女孩是我的責任。」
波頓大人漠不關心地掃了她一眼。「小姐,那兩個女孩不關你的事。珊莎小姐已是小惡魔的夫人,只有諸神能將他們分開。」
「夫人?」布蕾妮很驚訝,「小惡魔的夫人?可他……他在朝堂上發過誓,滿朝文武和諸神均能作證……」
好個天真的孩子。其實,詹姆吃驚的程度不亞於她,但他知道隱藏。珊莎·史塔克,希望你將歡笑帶給提利昂。他記得弟弟和農夫的小女孩共度的快樂時光……即便為時只有半月。
「小惡魔發誓與否都毫無關係,」波頓大人宣布,「尤其和您沒關係。」聽罷此言,妞兒似乎很受傷,當盧斯·波頓揮手示意守衛上前時,或許她終於意識到陷阱的鋼牙已經牢牢合攏。「既然詹姆爵士決定繼續往君臨的旅程,您恐怕就得留下來,我不能把瓦格大人的兩件戰利品同時剝奪掉。」恐怖堡伯爵拿起又一塊李子脯,「如果我是您,小姐,我不會在意史塔克,而該擔心藍寶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