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登·穆爾爵士一身御林鐵衛的雪白制服,活像一具裹布的屍體。「太后有令:會議途中不得打擾。」
「爵士先生,我不過就一樁小事,」提利昂從袖子里取出羊皮紙。「這是我父親泰溫·蘭尼斯特,也就是當今首相寫的信,上面有他的印章。」
「太后不希望有人打擾。」曼登爵士慢條斯理地重複一遍,彷佛當提利昂是蠢蛋,聽不懂他剛才說的話。
詹姆曾說,御林鐵衛中最危險的角色非穆爾莫屬——當然,除了他自己——因為這傢伙面無表情,誰也料不透他心中的打算。提利昂此刻真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端倪。倘若真要刀劍相向,此人當然不是波隆和提魅的對手,但剛一上任就宰了喬佛里的護衛,以後怎麼得了?但話說回來,假如就這麼讓他得逞,自己還有何權威可言?於是他逼自己露出微笑。「曼登爵士,我想您一定還沒見過我的夥伴。這位是提魅之子提魅,他是明月山脈灼人部的『紅手』將軍。這位則是波隆,您應該還記得艾林大人的侍衛隊長瓦狄斯·伊根爵士吧?」
「這人我知道。」曼登爵士眼色淺灰,目光異常獃滯,毫無生氣。
「你知道的他,已經不存在了。」波隆淺淺一笑,出聲糾正。
曼登爵士彷佛充耳不聞。
「總之呢,」提利昂輕快地說,「我真的想見見我那好姐姐,順便把這封信傳進去,爵士先生,可否請您行行好,幫我們開個門?」
白騎士無動於衷。就在提利昂忍無可忍,打算來硬的的時候,曼登爵士突然往旁邊一站。「你可以進去,但他們不行。」
雖然只是小小的勝利,果實卻依舊甜美,他心想。他已經通過了第一道測驗。提利昂·蘭尼斯特推開門,走進大廳,頓時覺得自己高大起來。原本正在討論國事的五位重臣見狀紛紛停下。「是你!」姐姐瑟曦的語氣中一半是難以置信,另一半則是極度嫌惡。
「我總算知道喬佛里的好禮貌是從哪兒學來的了。」提利昂停下腳步,欣賞一左一右把守大門的兩隻瓦雷利亞獅身人面獸雕像,流露出全然的自信。瑟曦對虛弱極為敏感,就像狗兒可以嗅出恐懼。
「你來這裡做什麼?」姐姐用那雙漂亮碧眼審視著他,不帶一絲感情。
「幫咱們親愛的父親大人送信啰。」他晃悠悠地走到議事桌邊,把卷得緊緊的羊皮紙放在兩人中間。
太監瓦里斯伸出那雙灑了脂粉的纖纖玉手,拿起信在手中把玩。「泰溫大人實在太周到了,連封蠟都像黃澄澄的金子。」瓦里斯仔細檢查封印。「不論從哪方面看,都像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瑟曦一把搶過,揭起封蠟,展開信紙。
提利昂看著她讀信。此刻姐姐大大方方地端坐於王位之上——他推測喬佛里大概也和勞勃一樣,甚少出席御前會議——既然如此,提利昂便也當仁不讓,爬上了首相的位子。
「真是豈有此理!」最後太后總算開口,「家父派我弟弟入宮接管他的職務,他叮囑我們視提利昂為國王之手,直到他能親自上朝輔政為止。」
派席爾大學士捻捻他瀑布般的白鬍須,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如此說來,我們得正式歡迎他了。」
「正是,」傑諾斯·史林特是個雙下巴,頭頂幾乎全禿,看起來活像只青蛙,一隻一朝得勢,自命不凡的青蛙。「大人,我們正需要您。眼下叛亂四起,天際又有凶象,城裡大街小巷都在暴動……」
「傑諾斯大人,敢問這是誰的錯?」瑟曦厲聲道,「該由你手下的金袍衛士負起維持秩序的責任。至於你,提利昂,你上戰場殺敵想必對我們更有幫助。」
他笑了,「不不不,我殺敵殺夠了,還是敬謝不敏的好。坐椅子,總比騎馬安穩得多,更何況我寧願端酒杯,也不要拿戰斧。不是都說戰場上鼓聲雷動,金甲奪目,馬鳴蕭蕭嗎?唉,戰鼓敲得我頭疼,穿盔甲都快被太陽烤焦,簡直跟豐收宴會上的烤鵝沒兩樣,至於馬嘛,它們就知道四處拉屎!不過呢,我也不該抱怨,跟在艾林谷受到的盛情款待相比,鼓聲、馬糞和蒼蠅已經沒話說啦。」
小指頭哈哈大笑:「說得好,蘭尼斯特大人,您這番話真是深得我心。」
提利昂對他微微一笑,心中想起了某把龍骨刀柄、瓦雷利亞鋼刀身的匕首。咱們得儘快找個時間談談這事。到時不知培提爾伯爵還會不會覺得有趣。「所以,」他對眾人說,「還請各位務必容我效勞,即便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瑟曦把信又讀過一遍。「你帶來多少人?」
「總有幾百個吧,多半是我自己的人。老爸說什麼也不肯抽調人手,怎麼說,他畢竟是在打仗嘛。」
「倘若藍禮兵臨城下,或者史坦尼斯從龍石島渡海攻來,你這幾百人有什麼用?我要的是一支軍隊,父親卻送來一個侏儒。首相由國王選擇,經重臣同意後方能任命。喬佛里任命的是我們父親大人。」
「而父親大人任命了我。」
「他無權這麼做,除非得到小喬的同意。」
「你想親口質問他的話,泰溫大人此刻正率軍駐紮於赫倫堡。」提利昂彬彬有禮地說,「諸位大人,可否容我和姐姐私下說幾句?」
瓦里斯滑溜地站起來,露出那一貫阿諛諂媚的笑容。「令姐甜美的聲調想必讓您倍感思念。諸位大人,我們就讓他們小聚片刻如何?這動蕩不安的國事待會兒再來處理也不遲嘛。」
雖然傑諾斯·史林特動作有些遲疑,派席爾大學士則步履蹣跚,但他們到底是起身了。小指頭是最後站起來的。「我是不是這就去請總管在梅葛樓里為您收拾幾個房間?」
「培提爾大人,感謝您的好意,不過我要住首相塔里史塔克大人先前的居所。」
小指頭笑道:「蘭尼斯特大人,您膽子可比我大多了。您總該知道咱們前兩任首相的下場吧?」
「兩任?你想嚇唬我,為何不幹脆說四任?」
「四任么?」小指頭眉毛一揚。「難道艾林大人之前的兩位首相也在塔里遭遇不測?恐怕我當時年紀還小,沒有多加留意。」
「伊里斯·坦格利安的最後一任首相在君臨城陷時被殺,我懷疑他根本還來不及搬進塔里,前後不過只當了十四天的首相。他之前那位呢,則是被活活燒死。再往前嘛,有兩位被剝奪了領地和頭銜,死於流放途中,死時身無長物,一貧如洗,還自覺走運呢。我相信家父是最後一位從君臨全身而退的首相。」
「真有意思。」小指頭道,「我越聽越覺得睡地牢比較安全。」
說不定你會如願以償喲,提利昂心想,但他嘴上卻說:「我聽說勇氣和愚蠢往往只有一線之隔。無論首相塔到底受了什麼詛咒,但願我這小個子可以逃過它的魔掌。」
傑諾斯·史林特哈哈大笑,小指頭嘴角微揚,派席爾大學士則面色凝重地點點頭,隨兩人出去了。
「父親大老遠派你來,希望不是讓你來給我們上歷史課。」旁人離去後,姐姐開口嚷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思念你那甜美的聲調。」提利昂對她嘆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用滾燙的鉗子把那太監的舌頭拔出來。」瑟曦回擊。「父親昏了頭不成?還是說信是你偽造的?」她把信又讀一次,越看越氣惱。「他為什麼把你丟給我?我要他本人過來。」她握拳揉爛泰溫公爵的信。「我是喬佛里的攝政太后,我對他下達了王家諭令!」
「結果他不理你,」提利昂指出,「他重兵在握,自然有恃無恐。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個違抗你的人,對吧?」
瑟曦嘴唇一抿,面露怒色。「假如我說這封信是假的,叫他們把你扔進地牢,我保證,沒人敢違抗我。」
提利昂很清楚自己此刻如履薄冰,稍有失足,便會萬劫不復。「的確,」他親切地贊同,「尤其是我們那握有大軍的父親。可是,我親愛的好姐姐,我這麼千里迢迢,不辭辛勞跑來幫你的忙,你何苦把我扔進地牢里呢?」
「我不要你來幫倒忙,我只命令父親奉旨上朝。」
「是么?」他平靜地說,「你想要的是詹姆。」
姐姐自以為精明老練,然而提利昂自小與她一同長大,早把她的個性摸得一清二楚,讀她臉上的表情就跟讀自己喜愛的書一樣容易,此刻他讀出的是憤怒,恐懼,還有絕望。「詹姆他——」
「——再怎麼說,也是我哥哥。」提利昂打斷她。「只要你支持我,我向你保證,我會讓詹姆平安歸來,毫髮無傷。」
「這怎麼可能?」瑟曦質問,「史塔克家那小鬼跟他娘可不會忘記我們砍了艾德大人的頭。」
「的確,」提利昂同意,「可你手上依舊握有他兩個女兒,對吧?我看見那個姐姐和喬佛里一起在廣場上。」
「那是珊莎,」太后說,「我對外宣稱她妹妹那個野東西也在我手上,但事實並非如此。勞勃死的時候,我派馬林·特蘭爵士去抓她,可她那該死的舞蹈老師從中作梗,她便藉機脫逃,此後再沒人見過。那天城裡死了很多人,我看她八成也沒命了。」
提利昂原本打算以兩個史塔克女孩作為交換籌碼,如今只剩一個,也只好將就。「跟我說說,咱們這幾位重臣朋友是怎麼回事。」
姐姐朝大門口瞄了一眼。「他們怎麼了?」
「父親似乎不喜歡他們。我動身時,他還說:如果把這幾個傢伙的頭砍下來,插上槍尖,跟史塔克大人的首級並排掛在城牆上,不知是什麼光景。」他朝桌子對面傾身。「你肯定他們靠得住嗎?你信任他們嗎?」
「我誰也不信,」瑟曦斥道,「但我需要他們。父親認為他們心懷不軌?」
「不妨說,他是這麼懷疑吧。」
「憑什麼?他知道什麼內情?」
提利昂聳聳肩。「他知道你兒子雖然才當國王沒幾天,闖出的禍卻已經多得數不完,由此可見,一定有人把喬佛里給教壞了。」
瑟曦審視了他一眼。「小喬不缺忠言良見,可他性子本就固執,現在當了國王,更覺得自己應該隨心所欲,不要任人擺布。」
「任誰戴了王冠,腦筋都會不清楚。」提利昂表示同意。「艾德·史塔克這件事……真是喬佛里的意思?」
太后皺眉道:「我仔細叮囑過他,按計劃他本該網開一面,讓史塔克穿上黑衣。如此一來,不但永絕後患,和他兒子議和也不是沒有可能。結果喬佛里認為自己有責任讓觀眾看場好戲,我能怎麼辦?他當著全城居民的面說要砍艾德大人的頭,傑諾斯·史林特和伊林爵士更是急不可奈,樂得照辦,完全沒過問我一聲!」她握緊拳頭。「這會兒總主教罵我們先是瞞著他,接著又用鮮血玷污貝勒大聖堂。」
「沒錯,」提利昂道,「這麼說來,這位史林特『大人』有分啰?告訴我,究竟誰出了這麼個妙主意,把赫倫堡封給他,又任命他為朝廷重臣?」
「小指頭安排的。我們需要史林特的金袍軍。當時艾德·史塔克正與藍禮密謀奪權,他還寫信給史坦尼斯,表示願將王位拱手讓渡。我們差點就要全盤皆輸。現在看來,雖然化險為夷,卻也贏得驚險,若非珊莎跑來找我,說出她父親的計劃……」
提利昂大感意外。「真的?是他親生女兒說的?」珊莎一直是個溫柔有禮的好孩子啊。
「這小丫頭情竇初開,只盼能和喬佛里在一起,叫她做什麼都願意。沒料到他竟然砍了她父親的頭,還把這稱為『手下留情』,這下她的愛情夢可破滅了。」
「哈,陛下他贏得愛戴的方式可真是獨樹一幟。」提利昂咧嘴笑道,「將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從御林鐵衛中革職,想必也是喬佛里的意思啰?」
瑟曦嘆道:「喬佛里想找人為勞勃的死負責,瓦里斯便提議拿巴利斯坦爵士開刀,這也沒什麼不好,一方面,詹姆得以指揮御林鐵衛,並躋身朝廷重臣,另一方面,小喬也有了喂狗的骨頭。他很喜歡桑鐸·克里岡。我們本打算賞給賽爾彌一點封地,一座塔堡,那一無是處的老頭子本不配這種待遇。」
「我聽說史林特手下兩個金袍子想在爛泥門逮捕他,結果被這一無是處的老頭子給宰了。」
姐姐一臉不悅,「傑諾斯該多派些人去,他的辦事能力實在不如預期。」
「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是勞勃·拜拉席恩的御林鐵衛隊長,」提利昂刻意提醒她,「當初伊里斯·坦格利安的七鐵衛中,只有他和詹姆存活在世。老百姓說起他,就像『鏡盾』薩文和『龍騎士』伊蒙王子再世一般。倘若他們看到『無畏的』巴利斯坦與羅柏·史塔克或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並肩作戰,你覺得他們會作何感想?」
瑟曦別過頭去,「我沒想到這一層。」
「父親卻想到了,」提利昂道,「所以才派我來,終止這些荒唐鬧劇,讓你兒子乖乖聽話。」
「小喬連我的話也不愛聽,他更不會聽你的。」
「這可未必。」
「他為什麼要聽你的?」
「因為他知道你絕不會傷害他。」
瑟曦眯起雙眼,「如果你認為我會任由你欺負我兒子,那你就是病得無可救藥了。」
提利昂嘆了口氣,像以前一樣,她完全抓不住重點。「喬佛里跟著我就和跟著你一樣安全,」他向她保證,「但如果讓他感覺到威脅,就會比較容易聽話。」他執起她的手。「再怎麼說,我們畢竟姐弟一場,不管你承不承認,你的確需要我;你兒子想要保住那張醜陋的鐵椅子,他也需要我。」
對於他竟然出手碰她,姐姐似乎大感驚訝。「你向來很機靈。」
「不過就是一點小聰明嘛。」他嘻嘻笑道。
「這麼說來,倒是值得一試……不過,提利昂,你可別搞錯,我接納你,但你只是名義上的御前首相,實際上是我的首相。你採取任何行動之前,都必須把計劃和意圖事先同我商量。未經我的同意,不得擅自行動,清楚了嗎?」
「哎,一清二楚。」
「你同意嗎?」
「那當然啰,」他撒個謊,「親愛的姐姐,我任你差遣。」但只在我需要的時候。「好啦,現在既然我們目標一致,彼此就不該再有秘密。你說喬佛里下令殺害艾德大人,瓦里斯趕走巴利斯坦,小指頭找來史林特大人,那麼瓊恩·艾林又是誰殺的?」
瑟曦抽回手。「我怎知道?」
「鷹巢城裡那個傷心的寡婦似乎認為是我下的手,我實在不明白,她如何得出這個結論?」
「你想找明白人,那也絕不是我。艾德·史塔克這蠢才把同樣的罪名扣到我頭上,他暗示艾林大人懷疑……唉,或者說堅信……」
「你和咱們的好詹姆相親相愛?」
她甩了他一記耳光。
「你以為我和老爸一樣瞎了眼?」提利昂揉揉臉頰,「你和誰上床不干我的事……只是你對一個弟弟張開雙腿,卻不肯對另一個比照辦理,這好像不太公平喲。」
她又甩了他一記耳光。
「溫柔點,瑟曦,我不過開開玩笑。說實話,我還寧願找個漂亮的妓女玩玩。我真不明白,除了能欣賞自己的倒影,詹姆究竟看上你哪一點。」
她再甩他一記耳光。
雖然兩頰發紅,火辣作痛,他還是微笑道:「你再打下去,我可會生氣喔。」
這話教她住了手。「你想怎樣?」
「我有好些個新朋友,」提利昂說,「你絕不會喜歡。你是怎麼殺掉勞勃的?」
「那是他自找的,我們只是送他早點上路。藍賽爾一見勞勃緊追野豬不放,便拿烈酒給他。那酒雖是他最喜歡的酸紅酒,卻是加過度的,比平常喝的烈上三倍,結果那酒鬼愛死了。其實只要他有心,什麼時候都可以停下來不喝,可他偏偏一袋喝完又叫藍賽爾再拿一袋。其餘的部分讓野豬幫我們辦成了。提利昂,那場晚宴你真該在場,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野豬肉——蘑菇和蘋果燒的,吃起來滿嘴勝利的滋味。」
「姐姐,說真的,你實在天生作寡婦的料。」提利昂倒還挺喜歡勞勃·拜拉席恩那粗聲粗氣的莽漢……毫無疑問,其中部分原因是由於姐姐恨他入骨。「你打夠了么,我可要先告辭了。」他扭動雙腿,笨拙地從椅子上爬下來。
瑟曦皺眉,「不準走。我要知道你打算怎麼救出詹姆。」
「等我想明白了,自然會告訴你。計謀就像水果,需要時間醞釀才會成熟。現在嘛,我打算騎馬到街上晃晃,熟悉熟悉城裡的狀況。」提利昂把手放在門邊的獅身人面獸頭上。「我走之前,還有一事相告。請你無論如何千萬別讓珊莎·史塔克出岔子,若是兩個女兒都保不住,那你的詹姆可就真麻煩了。」
出了議事廳,提利昂向曼登爵士點頭致意,穿過長長的拱頂大廳。波隆跟了上來,提魅之子提魅則不見蹤影。「咱們的紅手將軍跑哪兒去啦?」提利昂問。
「他想四處瞧瞧,他們族裡的人不習慣在廳里乾等。」
「希望他別要殺了什麼宮中要人才好。」這些提利昂自明月山脈中的聚落帶下來的原住民雖以自己的方式誓死效忠於他,卻也心高氣傲,脾氣火爆,一旦有人出言不遜,無論是否有意,他們必定刀劍相向。「想辦法把他找到,順便確定其他人都有地方住有東西吃。我要他們駐在首相塔下的軍營里,切記別讓總管把石鴉部和月人部放在一起,哦,告訴他,灼人部要有獨立的營房。」
「你上哪兒去?」
「我回破鐵砧。」
波隆肆無忌憚地嘿嘿笑道:「需不需要護送啊?聽說街上挺危險哪。」
「我會叫上姐姐的侍衛隊長,順便提醒他,我也是不折不扣的蘭尼斯特。這傢伙大概忘了自己效忠的對象是凱岩城,而非瑟曦或喬佛里。」
一小時後,在十來個肩披深紅披風,頭戴獅紋半盔的蘭尼斯特衛士護送下,提利昂騎馬出了紅堡。由閘門下經過時,他注意到懸掛在城牆上的人頭,雖然浸過瀝青,卻早已腐爛發黑,不堪辨識。「維拉爾隊長,」他叫道,「明天以前,將這些頭取下來,交靜默修女會清洗。」雖然把首級和身體重新配對困難重重,但該做的還是得做。即便戰時,有些規矩也必須遵守。
維拉爾顯得猶豫。「陛下說要把叛徒的頭掛在城牆上,直到最後三根空槍也插上人頭為止。」
「讓我猜猜,一個是羅柏·史塔克,另外兩個是史坦尼斯大人和藍禮大人,對不對?」
「是的,大人。」
「維拉爾,我外甥今年不過十三歲,麻煩你牢牢記住。明天我就要這些頭拿下來,否則其中一根空槍就會有東西可掛,你懂我的意思嗎,隊長?」
「是,大人,我會親自監督。」
「很好。」提利昂雙腿一夾,策馬前奔,讓後面的紅袍衛士自行跟上。
他對瑟曦說打算熟悉一下城裡的情形,並不全然是撒謊。提利昂·蘭尼斯特一點也不喜歡眼前的景象:君臨的街道向來是熙來攘往,人馬喧騰,但此刻卻充滿了他從未見過的危險。紡織街邊,一具屍體躺卧水溝,全身赤裸,正被一群野狗撕咬,卻無人在意。兩兩成對的金袍衛士隨處可見,他們穿著黑環甲,在大街小巷巡邏,鐵棍從不離手。市集里滿是衣著破爛,變賣家產的人,有人肯出價他們就賣……卻幾乎沒有賣肉菜的農夫,少數幾個擺出食物的攤位要價竟高達一年前的三倍。有個小販沿街叫賣串在肉叉上的烤老鼠。「新鮮老鼠哪!」他高聲喊著,「新鮮老鼠哪!」新鮮的老鼠當然比腐爛的老鼠要可口,可令人心驚的是,那些老鼠看起來竟比屠夫賣的肉更誘人。到了麵粉街,提利昂只見家家店門都有守衛站崗,他不禁心想:看來在非常時期,花錢僱傭兵都比麵包來得便宜。
「莫非沒糧食運進城?」他對維拉爾說。
「少得可憐,」侍衛隊長承認,「河間地區戰事連連,藍禮大人又在高庭興兵作亂,西、南兩條大路都被封鎖了。」
「我那親愛的姐姐有何應對之道?」
「她正逐步恢復國內治安,」維拉爾向他保證,「史林特大人將都城守備隊的人數增加到以前的三倍,太后則派了一千名工匠興建防禦工事。石匠負責加厚城牆,木匠製作上百的巨弩和投石車,制箭匠忙著造箭,鐵匠則鍛造刀劍,鍊金術士公會也願意提供一萬罐野火。」
提利昂一聽這話,略感不安地在馬鞍上動了動。他很高興瑟曦並未置身事外,但燃燒劑著實不牢靠,一萬罐這種東西足以把君臨燒成灰燼。「我姐姐哪有錢買這麼多?」勞勃國王死後給王室留下巨額債務,這已經不是秘密,而練金術士又絕非大公無私。
「大人,小指頭大人總有辦法弄到錢。他規定進城的人都得繳稅。」
「嗯,行之有效,」提利昂嘴上輕描淡寫,心裡卻想:聰明,好個既聰明又殘酷的辦法。成千上萬的人為了躲避戰事,紛紛逃往君臨,以為這裡比較安全。他在國王大道上親眼見到洶湧人潮:母親帶著小孩,憂慮的父親則用貪婪的眼神盯著他的坐騎和馬車。等這些人抵達城外,一定會散盡家財,換取高聳的城牆以為屏障……但他們若知道野火這回事,或許就會重新考慮。
高掛破鐵砧招牌的旅店位於城牆的視線範圍內,靠近諸神門,他們早上就是從此處進城。一進庭院,便有個小男孩跑來扶提利昂下馬。「帶你的人回城堡,」他對維拉爾說,「我今晚在此過夜。」
侍衛隊長有些猶豫。「大人,這裡安全嗎?」
「這個嘛,我告訴你,隊長,今兒早上我從這裡離開時,裡面已經住滿了黑耳部的山民。跟齊克之女齊拉住在一起,沒人能絕對安全。」說完提利昂跛著腳朝大門走去,留下一頭霧水的維拉爾。
他擠進旅店大廳,一陣歡笑便迎面襲來。他認出齊拉的嘶聲大笑和雪伊銀鈴般的輕笑。女孩坐在爐邊,正就著一張圓木桌啜飲葡萄酒,身旁是三個他留下來保護她的黑耳部眾,還有一個背向他的胖子。他以為是旅店老闆……但當雪伊叫出提利昂的名字,來客卻立刻起身。「親愛的大人,真高興見到你。」太監臉上撲了粉,嘴角掛著一抹溫軟的微笑,裝腔作勢地說。
提利昂絆了一跤。「瓦里斯大人?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異鬼把這傢伙抓去吧!他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他們?
「如有打擾之處,還請您見諒。」瓦里斯說,「我突然想來瞧瞧您這位年輕小姐。」
「年輕小姐,」雪伊重複一遍,玩味著這幾個字。「大人,您只說對了一半,我只是年輕。」
十八歲,提利昂心想,你才十八歲,還是個妓女,但腦筋轉得快,在床上靈活得像只小貓,一雙烏黑髮亮的大眼睛,一頭柔順滑溜的黑秀髮,還有一張又甜又軟又飢又渴的小嘴……這都是屬於我的!你這太監真可惡!「瓦里斯大人,我看打擾的人是我。」他勉力顧及禮節,「剛才進門時,您似乎正有說有笑。」
「瓦里斯大人稱讚齊拉的耳朵,說她一定殺了很多人,才能得到這麼漂亮的項鏈。」雪伊解釋。聽她稱呼瓦里斯「大人」令他很氣惱,因為那是她枕邊細語時所用的語氣。「但齊拉說殺人的都是懦夫。」
「勇者會留敵人一命,讓他將來有機會洗清恥辱,憑本事贏回耳朵。」齊拉是個皮膚黝黑的瘦小女人,脖子上掛著一條恐怖的項練,提利昂找機會數過,不多不少,足足用四十六隻風乾起皺的耳朵串連而成。「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無所畏懼。」
雪伊笑道:「接著大人又說如果他是黑耳部的人,大概別想睡覺了,否則夢裡全都是只剩一隻耳的人。」
「我倒沒這個困擾,」提利昂說,「我很怕敵人,只好把他們通通殺光。」
瓦里斯嘻嘻笑道:「大人,您要不要同我們喝兩杯?」
「我就喝一點吧。」提利昂在雪伊身邊坐下。他很清楚整件事意味著什麼,可惜齊拉和女孩似乎不懂。瓦里斯此行是來傳達訊息的,他說:「我突然想來瞧瞧您這位年輕小姐」,實際的意思卻是:你想把她藏起來,可我不但知道她是誰,還知道她在哪裡,現在我不就找上門了?他很納悶究竟是誰出賣了自己,旅店老闆?馬廄小廝?城門守衛?還是……他手下的人?
「每次回城啊,我都愛走諸神門。」瓦里斯一邊為大家斟酒,一邊告訴雪伊,「城門樓雕刻得真漂亮,每回見了都教我掉眼淚。那些眼睛……真是栩栩如生,你說是吧?彷佛注視著你從閘門下走過。」
「大人,這我就沒留意了,」雪伊回答,「既然您這麼說,明兒一早我專門去瞧瞧。」
你就省省力氣吧,小寶貝。提利昂一邊想,一邊晃著杯中的酒。他才不在乎什麼狗屁雕刻,他吹噓的是自己那雙眼睛。他話中的意思是:他正密切監視著我們,我們剛一進城,便已被他掌握了動向。
「出門的話要多留心啊,好孩子,」瓦里斯說,「君臨最近不怎麼安全。我雖對這裡的街巷瞭若指掌,可要我像今天這樣孤身一人,手無寸鐵,還差點不敢來呢。唉,眼下時局危殆,法外兇徒四處橫行,手中刀劍冰冷,心地更是冷酷無情啊。」這話的意思是:既然我可以孤身一人,手無寸鐵地來到這裡,其他人當然更可以手提刀劍找上門來啰。
雪伊卻只笑笑,「他們要敢騷擾我,就等著少只耳朵,被齊拉轟出去吧!」
瓦里斯聽了放聲怪笑,彷佛這是他這輩子所聽過最有趣的事,然而當他轉頭面對提利昂時,眼中卻毫無笑意。「您這位年輕小姐真是和藹可親得緊,換作是我,我會非常小心地照顧她。」
「我正打算這麼做。誰要敢對她不利——哎,可憐我個子這麼小,實在不夠格當黑耳部人,也不好妄稱勇敢。」聽到了吧?死太監,我也會玩這套,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要你的命。
「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瓦里斯起身,「大人,我想您一定累壞了,我只想表示歡迎之意,讓您知道,我很高興您回來。朝廷正亟需著您。您看到那顆慧星了沒?」
「我個子矮,眼睛可沒瞎。」提利昂道。在國王大道上,慧星幾乎佔據了半面天空,完全遮蔽了新月的光芒。
「街上的老百姓稱之為『紅信使』,」瓦里斯道,「他們說這顆慧星宣示著新王現世,並警告隨之而來的血與火。」太監搓搓撲過粉的雙手,「提利昂大人,我走之前,可否給您猜個謎語?」他沒等對方回答,「三位地位顯赫之人坐在一個房間,一位是國王,一位是僧侶,最後一位則是富翁。有個傭兵站在他們中間,此人出身寒微,亦無甚才具。每位顯赫之人都命令他殺死另外兩人。國王說:」我是你合法的君王,我命令你殺了他們。『僧侶說:「我以天上諸神之名,要求你殺了他們。』富翁則說:」殺了他們,我所有的金銀珠寶都給你。『請告訴我——究竟誰會死,誰會活呢?「說完太監深深一鞠躬,踩著軟底拖鞋,匆匆離開旅店大廳。
他離開之後,齊拉哼了一聲,雪伊則柳眉一皺,「活下來的是富翁,對不對?」
提利昂若有所思地啜著酒,「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想得視那個傭兵而定。」他放下酒杯,「走吧,我們上樓。」
他們同時起步,可到頭來她卻得在樓梯頂端等他,因為她那一雙腿纖細敏捷,他卻是兩腿奇短,發育不良,走起路來痛得要命。但當他上樓時,她卻笑盈盈地揶揄他:「有沒有想我啊?」她邊說邊牽起他的手。
「想得發瘋。」提利昂承認。雪伊身高僅略過五尺,但他依舊得抬頭仰望……好在看的是她,他倒不在乎,因為她實在太可愛了。
「等您住進紅堡,您會一天到晚想我的。」她領他進房,一邊說。「尤其是您孤伶伶一個人睡在首相塔冰冷的床上的時候。」
「可不是嘛。」提利昂恨不得能帶她同去,卻被父親大人明令禁止。泰溫公爵很明白地命令他:「不准你帶那個妓女入宮」,帶她進城已是他違抗的最大限度。她必須了解,他所有的權威都來自於父親。「你不會離我太遠,」他保證,「你會有一棟房子,還有守衛和僕人,我一有機會就來找你。」
雪伊把門踢上。透過結霧的窄窗玻璃,他分辨出坐落於維桑尼亞丘陵頂的貝勒大聖堂,但真正吸引提利昂的卻是眼前另一番景象。雪伊彎身,抓住外衣裙擺,上拉過頭,脫下丟到一旁。她從不穿內衣。「那您可就別想休息啦,」她邊說邊站到他面前,一手擱在屁股上,渾身赤裸,肌膚粉嫩,委實秀色可餐。「您一上床就想著我,然後硬起來,卻沒人幫你解決,最後連覺也睡不著,除非——」她露出提利昂最喜歡的邪惡微笑,「——哎喲,我說大人啊,難不成首相塔是手淫塔嗎?」
「把嘴巴閉上,過來親一個。」他命令她。
他嘗到她唇上余留的酒香,感覺到她小而堅挺的雙乳貼上自己胸膛,她靈動的指頭朝他褲帶移動。「我的獅子,」他暫停接吻,以脫下自己的衣服時,她說,「我親愛的大人,我的蘭尼斯特巨人。」提利昂把她推向床上,當他進入她體內時,她的尖叫聲大得足以吵醒墳墓里的聖貝勒,指甲則在他背上留下一道道疤痕,但他覺得沒有任何疼痛能比這更愉悅。
笨蛋,完事之後,兩人躺在凹陷的床墊上,蓋著亂成一團的被單,他心裡暗想,你這笨蛋侏儒,難道永遠也學不乖嗎?媽的,她是個婊子,她愛的是你的錢,不是你的老二。你難道忘了泰莎?然而,當他的手指輕輕滑過她一邊乳頭,乳頭立即變硬,他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激情時在她胸部留下的咬痕。
「大人,如今你成了御前首相,有什麼打算呢?」當他捧起那團溫暖誘人的軟肉,雪伊問。
「我打算做點瑟曦絕對料想不到的事,」提利昂在她粉頸邊輕聲呢喃,「我要……主持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