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空濃煙密布。烏黑的煙柱從遠方成百火堆中盤旋升起,黑色的手指掩蓋星辰。黑水河對岸,火焰佔滿地平線,徹夜燃燒,而在這一邊,小惡魔點燃整個河濱地區:碼頭和倉庫,民宅和妓院,城牆外的一切統統焚毀。
即使身處紅堡,空氣中也有灰燼的味道。當珊莎在寧靜的神木林里找到唐托斯爵士時,他看到她的紅眼睛,便問她是否哭過。「只是煙塵的關係,」她撒謊,「似乎半個御林都在燃燒。」
「史坦尼斯公爵想把小惡魔的野人熏出森林。」唐托斯說話時搖搖晃晃,一手扶住栗樹樹榦,紅黃相間的小丑裝上沾染一片酒漬。「他們殺死他的斥候,襲擊他的輜重車隊,還到處放火。我聽小惡魔對太后說,史坦尼斯得訓練他的馬兒吃灰燼,因為他將找不到一片葉子。以前身為騎士,聽不到這許多事,如今成了弄臣,他們卻對我視若無睹,談話時當我不存在。我告訴您——」他俯身靠近,酒氣直噴到她臉上「——八爪蜘蛛花錢收買一切瑣碎消息,我想月童已為他服務好多年了。」
他又喝醉了。他自稱可憐的佛羅理安,果真名副其實。但現在我只能指望他。「史坦尼斯公爵真的燒了風息堡的神木林?」
唐托斯點頭。「他將樹木積成一個巨大的柴堆,奉獻給他的新神,紅袍女祭司要他這麼做的。聽說他現在靈肉都歸她驅使,甚至發誓一但奪取君臨,便要焚毀貝勒大聖堂呢!」
「燒就燒吧。」珊莎初次見到大聖堂的大理石牆和七座水晶塔時,真以為這是世上最美的建築,但自喬佛里在聖堂講壇上將父親斬首後,她對之則是滿心厭惡。「燒乾凈最好。」
「噓,孩子,諸神會聽見的。」
「怎麼會?他們從不聽我祈禱。」
「他們在聽,所以才派我來,不是嗎?」
珊莎用手摳摳樹皮,覺得自己頭暈眼花,似乎有點發燒。「就算他們派你來,又有什麼用呢?你答應帶我回家,可我一直走不了。」
唐托斯拍拍她手臂。「我跟某個人談過了,他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您的朋友,小姐。等時機一到,他便會雇艘快船,送我們去安全的地方。」
「現在正是時機,」珊莎堅持,「現在開戰在即,沒人會注意我。我想我們只要行動,就一定能溜出去。」
「孩子呀,孩子。」唐托斯搖搖頭。「溜出紅堡很簡單,我們能做到。但每道城門都戒備森嚴,何況小惡魔還封鎖了河道。」
這是事實。如今黑水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空曠。所有渡船都撤到北岸,而商船要麼逃走,要麼被小惡魔扣留,用於作戰。放眼望去,唯一的船是國王的戰艦。它們不斷來回穿梭,保持在河中央的深水區,與南岸史坦尼斯的弓手飛箭往來。
史坦尼斯公爵本人還在行軍,但他的先鋒部隊已於兩天前趁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先行抵達。早上醒來,全君臨都看到了他們的帳篷與旗幟。珊莎聽說他們有五千人之多,幾乎相當於城裡金袍衛士的總數。敵人營地里飄揚著佛索威家族的青蘋果旗和紅蘋果旗,伊斯蒙家族的海龜旗以及佛羅倫家族的狐狸鮮花旗,他們的指揮官是古德·莫里根爵士,一個著名的南方騎士,從前是藍禮的綠衣衛。他的旗幟乃是一隻飛鴉,在風雨欲來的碧綠天空中大展黑翅。但最令整個城市揪心的還是那些淡黃的旗,長長的旗穗拖在後面,如火焰一樣搖曳,原本該是家族紋章的地方放著神的標記:光之王的烈焰紅心。
「大家都說,等史坦尼斯親臨城下,他的人馬將達到喬佛里的十倍。」
唐托斯捏捏她肩膀。「親愛的,兵力多寡並不重要,他們在大河對岸,沒有船過不來。」
「可他有船,而且比喬佛里的多。」
「風息堡到這兒路程遙遠,艦隊需經馬賽岬,穿過喉道,進入黑水灣。或許正道諸神會捲起風暴,把他們統統抹去。」唐托斯充滿希望地微笑。「我知道您很不容易,但是孩子,千萬得耐心。等我的朋友回到都城,我們就會有船。您不要怕,請相信您的佛羅理安吧。」
珊莎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肚子里則有恐懼絞動抽搐,一天比一天強烈。彌賽菈公主離去那天的經歷一直在夢中糾纏不休,夢魘黑暗而令人窒息,令她每每在深晚驚醒,拚命喘氣。群眾的尖叫縈繞耳際,不成詞句,活像動物的嘶喊。他們把她團團圍住,各種東西朝她扔來,還想將她拉下馬,若不是獵狗殺開一條血路來救她,後果不堪設想。想想看,他們將總主教撕成碎片,用石頭砸扁了艾倫爵士的頭。您不要怕!他居然要我別害怕!
其實全城都陷入了恐慌。珊莎在城堡圍牆上看到,老百姓們統統關閉窗戶,上好門閂,似乎這樣就能保住性命。上次君臨城陷,蘭尼斯特家肆意奸淫擄掠,帶走幾百條人命,那一次還是開城投降的。而今小惡魔意圖抵抗,城破之後的下場可想而知。
唐托斯還在喋喋不休。「如果我還是騎士,就得穿上盔甲,和其他人一起守城。我真該親吻喬佛里國王的腳,真心實意地感謝他的安排。」
「你去謝他把你變成弄臣,他就會讓你再做回騎士,」珊莎尖刻地說。
唐托斯咯咯笑道:「我的瓊琪是個聰明姑娘,不是嗎?」
「喬佛里和他母親說我很笨。」
「他們這樣想就好,親愛的,這樣您更安全。瑟曦太后,小惡魔以及瓦里斯這些人當彼此是毒蛇猛獸,像老鷹一樣互相盯得緊緊的,到處花錢僱人探聽消息,但坦妲伯爵夫人的女兒就沒人勞神關心,對不對?」唐托斯捂住嘴巴,打了個嗝。「諸神保佑您,我的小瓊琪。」他的淚水湧上來,是酒的緣故。「快給您的佛羅理安一個小小的吻吧。一個幸運之吻。」他搖搖晃晃地向她靠近。
珊莎避開他探出的濕潤雙唇,輕輕吻在他鬍子拉碴的臉頰上,並跟他道晚安,竭盡全力才沒有哭泣。最近她哭得太多。這樣很不體面,她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有時為了一些瑣事,眼淚便掉下來,怎麼都收不住。
梅葛樓的弔橋無人看守。小惡魔將大部分金袍衛士調去守城,而白袍的御林鐵衛們而今也忙得不可開交,無暇步步尾隨她。只要別離開城堡,珊莎想去哪兒就可以去哪兒,但她哪兒也不想去。
她穿過布滿尖銳鐵刺的乾涸護城河,走上狹窄的高架樓梯,當到達卧房門口時,居然不想進去。房間的牆壁讓她窒息,明知裡面窗戶大開,她仍然感覺空氣稀薄。
於是珊莎轉回樓梯,繼續攀登。濃煙遮掩了群星和一輪纖細的新月,堡頂黑呼呼的,滿是陰影。但從這兒看出去,全城盡在眼帘:紅堡高聳的塔樓和巨大的角堡,下方如迷宮般的城市街道,西面南面是奔流的黑水,東面則是海灣,以及一叢叢煙柱和灰燼,火,到處都是火。近處,士兵擎著火炬,像螞蟻一樣爬滿城牆和從城垛延伸出的塔樓。爛泥門下,飄蕩的煙塵中依稀可辨三座投石機的輪廓,這是前所未有的巨型投石機,高過城牆足足二十尺。但這一切都不能減輕她的恐懼。一陣尖利的刺痛突然襲來,珊莎緊捂肚子,眼淚奪眶而出。她差點摔下去,幸虧一個影子突然閃出,用強有力的手緊扣她的胳膊,將她穩住。
她倉皇地抓向城垛尋求支撐,指頭在粗糙的岩石上亂扒。「放開我,」她大喊。「放開!」
「小小鳥認為自己真的長翅膀,是嗎?還是想學你弟弟一樣當瘸子啊?」
珊莎想掙脫他的抓握。「我不會掉下去。我只是……被你嚇了一跳,如此而已。」
「我嚇著你了?我還是把你嚇著了?」
她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我……」她瞥向別處。
「算了吧,小小鳥,你還是不敢正眼看我,對不對?」獵狗放開她。「呵呵,當你被暴民圍住時,倒挺高興看見我的臉啊,記得嗎?」
這一切,珊莎記得再清楚不過。她記得他們的吼叫,記得鮮血從石塊砸破的額角沿著臉頰流淌而下,記得那個想把她從馬上拉下去的男人嘴裡噴出的刺鼻蒜味。她仍能感覺那幾根冷酷的手指鉗著自己手腕,讓她失去平衡,搖搖欲墜。
她以為自己就要死去,但那隻手忽然一陣抽搐,五根手指一起抽搐,手的主人像馬一樣尖聲嘶叫。胳膊落地,男一隻手,另一隻更強壯的手將她推回馬鞍。大蒜氣味的男人倒在地上,手臂斷處血流如注,但周圍還有許多人,有的甚至手拿棍棒。獵狗策馬相迎,長劍舞成一片鋼鐵幻影,所經之處血肉橫飛,人們四散奔逃。他所向披靡,仰天長笑,那張燒傷的可怕臉龐似乎頃刻間變了形。
而今,她逼自己再度正視那張臉龐,真正地看。這是禮貌,貴婦人必須隨時隨地都要記得有禮貌。其實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瘡疤,甚至不是他嘴唇抽搐的模樣,最可怕的是他那雙眼睛。她從沒見過如此一雙充滿怒火的眼睛。「我……我想我事後該去找你,」她吞吞吐吐地說,「當面向你道謝,因……因為你救了我的命……你真勇敢。」
「勇敢?」他的笑聲好似咆哮。「狗追老鼠有何勇氣可言?他們三十個對我一個,卻無一人敢直視我的眼睛。」
她討厭他說話的方式,總是那麼刺耳,那麼怒氣沖沖。「你覺得嚇唬老百姓很令你愉快嗎?」
「不,殺人才讓我愉快。」他的嘴巴再度抽搐。「你愛怎麼皺臉都行,但在我面前,不要故作虔誠。你出身世家,可別告訴我艾德·史塔克公爵從沒殺過人啊?」
「他只是履行責任,沒有喜歡過。」
「他這麼告訴你?」克里岡再次大笑。「看來你父親不是個騙子便是個傻瓜。殺戮才是世上最美好的事。」他拔出長劍。「這就是真實。想必你尊貴的父親大人在貝勒大聖堂前深有體會。瞧啊,臨冬城公爵,國王之手,北境守護,了不得的艾德。史塔克,傳承八千年之久的血脈……卻被伊林·派恩一劍斬首,不是嗎?你記不記得,當人頭落地時,他的軀體還手舞足蹈地痙攣?」
珊莎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於是抱住自己。「你為何總這麼討厭?我是在感謝你……」
「沒錯,你把我當作那些你喜歡的『真正的騎士』。算了吧,小妹妹,你以為騎士有什麼用?成天穿著黃金鎧甲,一心博取女士歡心?我告訴你,騎士惟一的用處就是生來被我殺。」他將長劍鋒刃抵住她脖子,就在耳朵下面,她可以感覺它的鋒利。「我從十二歲時開始殺人,至今刀下之鬼已數不勝數。不論歷史悠久的世家豪門,一身天鵝絨的肥佬富翁,趾高氣昂的貴族騎士,是的,還有女人和小孩——人為魚肉,我為刀俎。他們盡可以佔有土地,神靈和金錢!他們盡可以彼此高呼『爵士』!」桑鐸·克里岡朝她腳邊啐了一口,以示不屑。「我只要這個,」他邊說邊把劍從她咽喉舉起,「有了它,世上我什麼都不怕。」
除了你哥哥,珊莎心想,但她控制情緒,沒說出口。看來,他正如他自己所說,真是一條狗,一條壞脾氣的瘋狗,誰想摸他反而被咬,誰想傷他主人他也和誰拚命。「河對岸那些人你也不怕?」
克里岡轉頭望向遠處的火焰。「火,」他還劍入鞘。「火是懦夫的武器。」
「史坦尼斯公爵不是懦夫。」
「但也沒他哥哥的氣概。區區一條小河,難不倒勞勃。」
「他要是過了河,你怎麼辦?」
「戰鬥。殺人。也許被殺。」
「你不害怕嗎?你犯下這麼多罪孽,人死以後,也許會被諸神罰下七層地獄呢。」
「罪孽何在?」他大笑,「諸神何在?」
「諸神創造了我們所有人呀。」
「所有人?」他嘲諷地笑道。「那你告訴我,小小鳥,什麼樣的神會創造出小惡魔那樣的怪物?什麼樣的神會容忍坦妲伯爵夫人的女兒那樣的弱智?如果這世上真有神靈存在,他們只是創造綿羊好讓狼不挨餓,創造弱者來給強者愚弄。」
「真正的騎士會保護弱者。」
他嗤之以鼻。「真正的騎士和諸神一樣,都不存在,活在人間,倘若無法自衛,就是死路一條,必須為別人讓道。刀劍和強權統治著這個世界,千萬別相信旁的說法。」
珊莎從他身邊踉蹌退開。「你好恐怖!」
「我很誠實,恐怖的是這個世界。好了,快飛吧,小小鳥,你不敢面對我,我則受不了你的偷看。」
她一聲不吭地跑開。她害怕桑鐸·克里岡……然而,她心中又忍不住希望唐托斯爵士有一點點獵狗的桀驁。諸神是存在的,她告訴自己,真正的騎士也存在。所有的故事都不是謊言。
當晚,珊莎又夢到了暴動。暴民們朝她蜂擁而來,大聲尖叫,像一頭瘋狂的千面野獸。不管她轉向何方,眼前都是一張張扭曲的臉孔,彷彿戴著兇殘的怪獸面具。她哭著告訴他們,告訴他們自己是個乖女孩,但他們還是照樣將她從馬上拉下來。「不,」她高喊,「不,求求你們,請不要,不要啊!」沒人理會。她大聲呼喚唐托斯爵士,呼喚她的兄弟,呼喚死去的父親和冰原狼,呼喚那曾獻給她一朵紅玫瑰的英勇的洛拉斯爵士,但無人前來救她。她呼喚歌謠中的英雄,呼喚傻子佛羅理安、萊安·雷德溫爵士以及龍騎士伊蒙王子,但他們都聽不見。女人們像黃鼠狼一樣湧上前,把她圍住,掐她的腿,踢她肚子,還有人打她的臉,牙齒碎裂開來。然後是鋼鐵閃耀的光芒,匕首刺進肚腹,一刀一刀又一刀,直到她整個人支離破碎,只剩絲絲潮濕閃亮的肉片。
她醒了。蒼白的晨光斜射進窗,但她只感到噁心疼痛,好像一夜沒睡似的。雙股之間有些黏黏的東西,掀開毯子一看,原來是血。一時之間,她只想到噩夢成真。她還記得刀子在體內扭轉撕割的滋味。於是她恐懼地挪動,想踢床單卻滾到了地上,赤裸身子,喘著粗氣,下體流血,滿心恐懼。
但當她趴著蜷在地上,忽然明白了過來。「不要,千萬不要,」珊莎嗚咽著,「求求你,千萬不要啊。」她不要自己發生這種變化,不是現在,不是在這裡,不是現在,不是現在,不是現在,不是現在!
瘋狂攫住了她,她撐著床柱站起身,走到水盆邊清洗大腿,擦掉那些黏黏的東西。腿是清乾淨了,水卻成了粉紅。女侍一進門就會發現。然後她想到床單,於是沖回床邊,驚恐地瞪著那灘暗紅污漬,她所有的秘密就清楚明白地擺在那裡。怎麼辦?怎麼辦?必須搶在別人看見之前處理掉,否則就晚了。她不要被逼著跟喬佛里結婚,她不要跟他睡在一起啊!
珊莎抓起匕首,切割床單,把污漬挖下來。她們問起這個洞,我要怎麼說呢?熱淚從臉上滾落。她將撕破的床單扯下,發現毯子上也有血。我把它們全燒光。她將證物聚成一團,塞進壁爐,用床邊油燈里的油潤濕後,點火焚燒。然後她意識到血早就一路透過床單滲進羽毛床墊,因此她把床墊也抱來。它又大又重,很難移動,珊莎費盡全力,才塞了一半進火里。正當她雙膝跪地,拚命將床墊往火焰里推,濃密的灰煙在四周旋轉,充溢房間的時候,門猛然打開,她聽見女侍倒抽一口氣。
最後,三人合力才將她拖開。之前的一切都白費工夫。床單雖已焚毀,但當她被架開時,兩條大腿又是血跡斑斑。她彷彿用身軀向全世界展開一面蘭尼斯特家族的緋紅旗幟,明目昭彰地將自己出賣給了喬佛里。
火被撲滅以後,她們抬走焦黑的羽毛床墊,驅散屋內煙塵,然後拿來浴盆。女人們進進出出,低聲細語,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她。她們將浴盆注滿滾燙的熱水,替她沐浴沖頭,還給她一塊布裹在兩腿中間。此時珊莎已經冷靜下來,不禁為自己的愚行感到羞傀。濃煙把大部分衣服都毀了。有個女人出去帶回一件綠色羊毛連衣裙,大小基本合身。「這不如您自己的東西漂亮,但只好湊合著用,」她一邊說一邊將它從珊莎頭上套下。「您的鞋還完好,您至少不用光腳去見太后。」
珊莎被帶進瑟曦·蘭尼斯特的書房時,她正在吃早餐。「坐下,」太后和藹地說,「餓不餓?」她指指桌上,有粥,蜂蜜,牛奶,白煮蛋和脆皮炸魚。
她一見食物就想吐,好似腸胃打了結。「我不餓,謝謝您,陛下。」
「哼,咱們的提利昂和史坦尼斯公爵鬧得每樣食物都有灰燼的味道。不過你也放起火來了,想做什麼呀?」
珊莎低頭,「血把我嚇壞了。」
「血是你成為女人的標誌。凱特琳夫人應該早告訴過你作好心理準備。你的初潮到來,僅此而已。」
珊莎從沒感覺如此語窮詞短。「母親大人是告誡過我,可我……我以為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
「我不知道。應該不會這麼……髒亂,應該比較神奇。」
瑟曦太后忍俊不禁。「等生個孩子,珊莎,你就明白了。女人的生命九分髒亂,一分神奇,你很快就會知道……而表面上神奇的部分往往最為髒亂。」她啜一口牛奶。「那麼,你現在是女人了,有沒有一點概念,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我已適合同房共枕,」珊莎說,「並為國王懷孩子。」
太后苦笑,「你已不像從前那樣期盼這個了,我看得出來,也不會怪你。喬佛里向來不太聽話,甚至連他出生……我整整辛苦了一天半才把他生出來。你無法想像那種疼痛,珊莎,我的尖叫聲如此之大,想必勞勃在御林里都能聽見。」
「國王陛下沒陪在您身邊?」
「勞勃?勞勃在打獵。這是慣例,每當我產期一近,我的王夫便帶著獵人和狗逃進森林。回來的時候,他送我一堆毛皮或一隻鹿頭,我則給他一個孩子。」
「我提醒你,我可不想他留下。我有派席爾大學士和足以組成一支軍團的助產婦,以及我弟弟。他們不讓詹姆進產房,他笑問:誰敢攔他?」
「喬佛里恐怕就不會這麼愛你了。這你該去感謝你妹妹——如果她還沒死的話。他永不會忘記在三叉戟河畔她是如何當你的面羞辱他,他會羞辱你作為報復。不過,你比外表看上去要堅強,估計能挺住一點點的羞恥。瞧,我不就挺過來了嗎?你也許永遠不會愛上國王,但你會愛著他的孩子。」
「我全心全意地愛著國王陛下,」珊莎說。
太后嘆口氣。「你最好多學點謊話,而且要快。史坦尼斯大人不會喜歡這一句,我向你保證。」
「新任總主教說,諸神反對史坦尼斯公爵,因為喬佛里才是真正的國王。」
一絲奇特的微笑閃過太后臉龐,「他是勞勃的嫡子和繼承人,但勞勃每次抱起他,他都會大哭,令國王陛下很不喜歡。他那群雜種不但總開心地對他咯咯傻笑,當他把手指放進那些低賤的小嘴時,他們還會高興地吮吸。勞勃向來渴望歡樂和笑顏,他總是如此,哪裡能找到這些他就去哪裡,所以去找了他的朋友和他的婊子。勞勃想要被愛。我弟弟提利昂也有同樣的毛病。你想被愛嗎,珊莎?」
「每個人都想被愛啊。」
「看來初潮也沒讓你變聰明,」瑟曦道。「珊莎,容我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跟你分享一點做女人的智慧。愛是毒藥,雖然甜蜜,但依舊能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