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號上臭氣熏天。
她宣稱六十隻船槳,單桅帆,和細長的船身能夠保證它的高速。小,但應該夠用了,這是昆廷剛看到她時的想法,但那是在他登上她的甲板感受到她難聞的氣味之前的想法。豬,這是他最開始想到的,但嗅了第二下之後他改變了判斷。豬的氣味也要比這清新。這種臭味像是尿,爛肉和糞便發出的,像來自屍體的腐臭,流膿的惡瘡和潰爛的傷口,氣味如此強烈,完全蓋過蓋了海港中咸濕的空氣和魚腥的味道。
「我要吐了,」他對格里斯·酌水說。他們正等待著船主的出現,在高溫的烘烤下,腳底的甲板蒸騰著臭氣。
「如果船長聞起來和他的船差不多的話,他可能會誤以為你噴出來的是香水,」格里斯回答。
昆廷正打算建議他們換條別的船試試時,船主終於露面了,身邊跟著兩個面目猙獰的船員。格里斯面帶微笑地問候他。儘管他的瓦蘭提斯語沒有昆廷好,但在他們計劃中必須由他當發言人。原本在板條鎮時昆廷扮演成酒商,但那可笑的表演惹惱了他,所以當多恩人在里斯換船時,他們也交換了角色。搭乘野雲雀號時,克萊圖斯·伊倫伍德成了商人,昆廷是僕人;克萊圖斯在瓦蘭提斯遇害後,格里斯繼續扮演主人的角色。
高大而白皙,藍綠色的眼睛,淺棕色的頭髮被陽光照得閃亮,精幹而英俊的身體,格里斯·酌水大搖大擺地走向他,帶著近乎傲慢的自信。他從來不會顯得拘束,即使他不會講這種語言時,他也有辦法讓自己被人理解。昆廷比起來就要差了一截——短腿而粗壯,新翻泥土似的棕色的頭髮。他額頭太高了,他的下巴太方,他的鼻子太寬。一張善良誠實的臉,一位女孩曾經這樣說它,但你應該多微笑。
昆廷·馬泰爾從不輕易笑,比他的父親大人更甚。
「你的冒險號有多快?」格里斯用一種磕磕絆絆差不多近似的高等瓦雷利亞語問道。
冒險號的主人認出了口音,用維斯特洛通用語回答。「沒有更快的了,尊貴的大人。冒險號快得能追上風。告訴我你想去哪,我馬上就把你到那兒。」
「我和兩個隨從想搭船去彌林。」
這話令船長變得猶豫。「我對去彌林不算陌生。我能再次找到那座城市,呃…但為什麼?在彌林不再有奴隸了,那裡掙不到錢。銀髮女王終結了那個。她甚至已經關閉了角斗場,如此一來,當一個可憐的水手在等待填滿他的貨倉時,甚至沒法給自己找些樂子。告訴我,我的維斯特洛朋友,彌林有什麼東西吸引你去那裡?」
世上最美麗的女人,昆廷想。我未來的新娘,如果神靈們慈悲的話。有時夜裡他躺在床上睜著雙眼想像她的容貌和身材,並好奇為什麼這樣一個女人偏偏要嫁給他,在世上所有的王子之中挑中了他。我是多恩人,他告訴自己。她會想要多恩的。
格里斯用他們事先編造好的故事做了回答。「販酒是我們的家族事業。我父親在多恩擁有廣闊的葡萄園,想讓我去開拓新的市場。希望彌林的好市民能喜歡我出售的美酒。」
「酒?多恩的酒?」船長沒被說服。「奴隸城市正在打仗。難道你不知道?」
「開戰的是淵凱和阿斯塔波,我們聽說了。彌林沒有參與。」
「還沒有。但快了。就是現在,一位來自淵凱[*1]的使者還在瓦蘭提斯招募劍手。「長矛團」已經乘船去了淵凱,而且「狂風團」和「野貓盟」一旦補滿兵員也會馬上隨他們而去。黃金團也在向東進軍。這都是眾所周知的。」
「隨你怎麼說,我經營酒,不是戰爭。吉斯卡利酒是大家公認的劣酒。彌林人會為我的多恩佳釀付個好價錢的。」
「死人才不關心他們喝什麼酒。」冒險號的船長捻著鬍鬚。「我不是和你打交道的第一位船長,我想。也不是第十個。」
「不是,」格里斯承認。
「那麼有多少?一百?」
差不多了,昆廷想。瓦蘭提斯人喜歡誇口說布拉佛斯的百餘列島可以全部沉沒在他們的深水港里。昆廷從未見過布拉佛斯,但他相信這個說法。富饒,成熟得已經糜爛,瓦蘭提斯像一個溫暖濕潤的吻覆在洛恩河口上,沿著河兩岸的丘陵和濕地伸展著。到處都是船,順流而下或啟程出海,簇擁在泊位和碼頭邊,裝載或卸下貨物:戰船,捕鯨船和貿易用的駁船,寬身帆船和小艇,平底船,巨型平底船,長船,天鵝船,來自里斯,泰洛西和潘托斯的各種各樣的船,魁爾斯香料商的船大如宮殿,來自托洛斯,淵凱和蛇蜥群島。如此多的船,以至於昆廷從野雲雀號的甲板上第一眼看到港口時,就告訴他的朋友們他們最多只在這逗留三天。
然而二十多天已經過去了,他們還留在這,一直沒有船。梅蘭提尼號,三形之女號,美人魚之吻號都拒絕了他們。魯莽航海者號上的一個大副沖他著們的臉哈哈大笑。海豚號的船主斥責他們是在浪費他的時間,七子號的老闆指控他們是海盜。這都是第一天發生的事情。
只有小鹿號的船長給了他們拒絕的理由。「我的確是要向東航行,」他告訴他們,喝過摻了水的葡萄酒之後。「從南面繞過瓦雷利亞,然後一直向東。我們將在新吉斯補充淡水和給養,然後掉轉船頭駛向魁爾斯和玉門。每次航行都有危險,越遠就越危險。為什麼我要轉向奴隸灣去冒更大的風險?小鹿號是我的謀生的傢伙。我不會讓她冒險去載著三個瘋狂的多恩人進入到一個戰場當中。」
昆廷開始考慮當初在板條鎮買條自己的船是否更好些。但那將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蜘蛛的告密者無處不在,甚至在陽戟城的大廳里。「如果你的目的被發現,多恩將會流血。」他父親曾警告過他,當他們看著孩子們在流水花園的水池和噴泉里嬉戲時。「我們是在謀反,不要犯錯誤。只相信你的同伴,並盡量避免引起注意。」
格里斯·酌水給了冒險號船長他最令人安心的笑容。「說實話,我沒有數那些拒絕我們的懦夫,但在旅店裡我聽說你是那種勇敢的人。那種為了足夠多的黃金敢冒任何風險的男人。」
一個走私販子,昆廷想。這就是在旅店裡別的商人對冒險號船長的稱呼。「他是個走私加奴隸販子,一半海盜一半皮條客,但他恐怕是你們最好的希望啦,」店主已經告訴他們了。
船長捻著拇指和食指問道。「為這樣一趟航行你認為多少金子算是足夠呢?」
「你平常去奴隸灣的三倍。」
「你們每個人?」船長露出他嘴裡的牙齒,可能是打算作出一個微笑。不過那令他的窄臉看起來更兇狠了。「或許。我真的比大多數男人膽子更大。你想什麼時候走?」
「明天就很好。」
「成交。天亮前一小時和你的朋友還有葡萄酒一起回來。最好在瓦蘭提斯還在沉睡時上路,那樣就沒人會來問我們去哪這樣麻煩的的問題啦。」
「說定了,天亮前一小時。」
船長笑得更開心了。「我很高興能幫上你們。我們會有一個愉快的旅程,對嗎?」
「我對此確信不疑,」格里斯說。船長為他們叫來了麥酒,然後兩個人為他們的冒險乾杯。
「一個甜蜜的傢伙,」格里斯和昆廷走下碼頭之後說,他們雇的篷車在那等候著。天氣悶熱,陽光強烈,刺得他們都眯起了雙眼。
「這是一個甜蜜的城市,」昆廷同意。甜的足以令你的牙齒爛掉。這附近長滿了甜菜,幾乎每道菜里都要添加它。瓦蘭提斯人用它們做了一道冷湯,黏稠濃厚的像紫蜂蜜一樣。他們這的酒也是甜的。「恐怕我們的快樂旅程會很短暫。那個甜美的傢伙沒打算帶我們去彌林。他答應下來的太快了。毫無疑問他會拿到三倍於平常的費用,只要我們一上船離開了陸地,他就會割開我們的喉嚨,拿走我們剩下的黃金。」
「或著把我們用鐵鏈拴某隻槳上,在那些我們聞起來臭烘烘的傢伙旁。我想我們需要找個好點的走私者啦。」
他們的車夫在他的篷車旁等著他們。在維斯特洛,它可能被叫做牛車,儘管他它比昆廷在多恩曾見到過的任何車都裝飾的更加華麗,而且也不是牛拉的。篷車是由一隻矮象拉著,她毛皮的顏色像是骯髒的積雪。在老瓦蘭提斯的大街上到處都是這種車。
昆廷寧願走路,但他們住的旅店離著有幾里遠。另外,店主警告過他,在當地的瓦蘭提斯人和外國船長們的眼中,徒步旅行是有損名譽的。上等人乘轎出行,或坐在篷車的后座上……而且碰巧店主就有這麼一位表親有著幾輛篷車,並且很樂於在這種事情上為他們提供服務。
他們的車夫是那位表親的一個奴隸,臉上紋著車輪的小個子男人,光著身子只圍著一塊腰布和穿著一雙涼鞋。他的皮膚是柚木的顏色,他的眼睛像燧石的碎片。當他幫助他們坐上篷車的兩個巨大木輪中間的軟椅之後,他爬上了矮象的後背。「旅店,」昆廷告訴他,「但沿著碼頭走。」除了碼頭和海濱外,瓦蘭提斯的大街小巷悶熱的足夠讓一個人淹死在自己的汗水裡,至少在河的這一邊是如此。
車夫用當地語言沖他的象喊了句什麼。這頭野獸開始移動,鼻子從一邊搖到另一邊。車子在她身後顛簸前行,車夫一視同仁地沖著水手和奴隸叫喊,讓他們讓開道路。這兩者很容易區分。奴隸都有紋身:一個藍色羽毛面具,一道下巴划到額頭的閃電,臉頰上的一枚硬幣,一頭豹子的斑點,一個骷髏頭,一隻酒壺。凱德里學士說過在瓦蘭提斯每一個自由人都有五個奴隸,他他沒能活得足夠久來證實他的估計。在那個海盜們蜂擁而上地沖向野雲雀號甲板的早晨,他死掉了。
在那天昆廷還失去了兩位朋友——長著雀斑和參差不齊牙齒的威廉·威爾斯,手握長矛無所畏懼,和帶著慵懶眼神英俊的克萊圖斯·伊倫伍德,總是那麼好色,總能帶來歡笑。克萊圖斯曾是昆廷前半生中最親密的朋友,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弟。「替我給你的新娘一個吻,」克萊圖斯小聲對他說,就在他臨死之前。
當野雲雀號在爭議之地的海岸邊停靠時,海盜們乘著黎明前的黑暗登上了船。船員們在付出十二條生命的代價之後擊退了他們。隨後水手們開始從死去的海盜身上剝下靴子,腰帶和武器,瓜分了他們錢財,從耳朵上掙下寶石,從手指上擼下戒指。其中有個傢伙太胖了,為了取下他的戒指,船上的廚師不得不用一把剁肉刀切下了他的手指。用了三名船員才把這具屍體滾進海里。其他的海盜在他之後被拋下了海,沒有任何祈禱或者儀式。
他們自己的死者受到了更認真的對待。水手們用帆布包起他們的軀體,綁上壓倉石以使他們可以沉得更快些。野雲雀號的船長帶領他的船員們為死去的夥伴們的靈魂祈禱。然後他轉向他的多恩乘客們,在板條鎮登上他的船的六位乘客中的三位倖存者。就連「大人物」也露面了,雖然臉色蒼白,暈船,腳步搖晃,還是掙扎著從船艙深處爬上來表達他最後的敬意。「在把他們交給大海之前,你們當中一位該為你們的死者說上幾句。」船長說。格里斯有責任去說,但他不敢說出真相,他們是誰和他們為何而來,因此說的全篇都是謊言。
他們不應當就這樣結束。「這將是一個可以講給我們的孫子們的傳奇,」格里斯在他們從他父親的城堡出發的那一天曾斷言。威爾斯對此做個鬼臉說,「你指的是一個講給酒館姑娘們故事吧,希望她們會為此掀起她們的裙子。」克萊圖斯拍了拍他的後背。「為了孫子,你需要兒子。為了兒子,你需要去掀起一些裙子。」隨後,在板條鎮,這些多恩人向昆廷未來的新娘祝酒,對他將來的新婚之夜開些粗俗的玩笑,並談到他們將要看到的事情,他們要採取的行動,他們將贏取的榮耀。他們贏得的不過是一隻裝滿壓倉石的帆布口袋。
同為威爾斯和克萊圖斯的哀悼比起來,學士的去世讓昆廷感覺最為難過。凱德里能流利地講自由城邦的所有語言,甚至奴隸灣沿岸混血吉斯人說的話。「凱德里學士將會陪伴你。」他父親在他們分別那天的晚上說。「聽從他的忠告。他半生致力於研究九大自由城邦。」昆廷猜想著如果他能在這裡指導他們的話,事情是不是就不會這樣棘手了。
「我願為了一點微風賣掉老媽。」當他們穿過碼頭周圍的人群時格里斯說。「這兒就潮得簡直像處女的陰道,而且還沒到中午呢。我恨這城市。」
昆廷心有同感。潮濕悶熱的瓦蘭提斯消耗掉了他的力氣,讓他覺得渾身難受。最糟糕的是就算是在晚上也得不到解脫。在伊倫伍德伯爵領地北部的高原上,不管白天天氣有多炎熱,天黑後空氣總是清新涼爽。不像這,在瓦蘭提斯,夜晚幾乎和白天一樣悶熱。
「女神號明天啟航去新吉斯,」格里斯提醒他。「到那至少也能令我們更近些。」
「新吉斯是一個島,港口比這要小的多的。我們是會更接近,但我們就會困在那了。而且新吉斯和淵凱結盟了。」這消息沒讓昆廷感到驚訝,新吉斯和淵凱都是吉斯人的城市。「如果瓦蘭提斯人也和他們結盟的話——」
「我們需要找一條維斯特洛來的船,」格里斯建議,「蘭尼斯特或者舊鎮來的商船。」
「很少會來這麼遠,那些船用來自玉海的絲綢和香料裝滿他們的貨倉後就會掉頭回家。」
「或許布拉佛斯的船?據說海王能遠航到亞夏和玉海中的島嶼。」
「布拉佛斯人是逃掉的奴隸的後裔。他們不會在奴隸灣做買賣。」
「我們的金子夠買下一條船嗎?」
「那誰來駕駛她呢?你?還是我?」多恩人從來不是航海家,自從娜梅莉亞燒掉了她的一萬條船之後就再不是了。「瓦雷利亞附近的海域很危險,布滿了海盜。」
「我已經受夠了海盜。我們還是不要買船了。」
這對他來說依舊不過是個遊戲,昆廷意識到,和那次他帶領我們六個人深入群山去探尋禿鷹王的老巢沒什麼不同。去設想他們可能會失敗不是格里斯·酌水的天性,更別提他們可能會死了。看起來甚至三個朋友的死亡也沒能對他產生絲毫影響。他把事情留給了我。他知道我的天性謹慎得如同他的魯莽。
「也許大人物是對的,」格里斯爵士說。「去它媽的大海,我們能從陸上走完這段行程。」
「你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說,」昆廷說。「他寧死也不願再踏上另一條船了。」在他們的旅程中,大人物每天都在暈船。在里斯,他花了四天的時間來恢復體力。他們不得不在客棧里要了房間以便凱德里學士把他塞進羽毛床上,為他端湯遞葯,直到一些血色回到他的臉頰。
的確可以從陸上去彌林。古老的瓦雷利亞大道會帶他們到那裡。龍之路,人們如此稱呼這條自由城邦的偉大的石頭道路,但從瓦蘭提斯到彌林的這段道路,已經贏得了一個更不祥的名稱:魔鬼之路。
「走魔鬼之路危險而且太慢了。」昆廷說。「一旦女王的消息傳到君臨,泰溫·蘭尼斯特就會派他自己的人去追趕女王。他父親確信這一點。「他會帶著刀子來。如果他們先到的話——」
「讓我們期望她的龍會嗅出他們然後把他們吃掉,」格里斯說。「好吧,如果我們不能找到一條船,你又讓我們騎馬,那我們只好訂船票回多恩啦。」
像喪家之犬一樣爬回陽戟城?昆廷承受不了他父親的失望,沙蛇們的蔑視會令他無地自容。道朗·馬泰爾將多恩的命運放到了他的手裡,他不能辜負他,只要還活著就不能。
當篷車在包著鐵框的車輪上吱嘎作響地顛簸前行時,街上蒸騰的熱氣令他們對周圍產生了一種夢幻的感覺。在倉庫和碼頭之間,各種各樣的商店和攤位擠滿了海邊。在這裡可以買到新鮮牡蠣,鐵鏈和手銬,象牙和玉石雕刻的「席瓦斯」棋子。這裡也有神廟,水手們來此供奉異國的神靈,一家緊挨著一家的妓院,女人從陽台上招喚下面的男人。「看下那一位,」當他們經過一家妓院時格里斯慫恿道。「我想她愛上了你。」
妓女的愛情值多少錢?說實話,昆廷渴求女孩,尤其是漂亮的。
當他第一次來到伊倫伍德家便被伊倫伍德伯爵的長女,依妮絲迷住了。關於他的感受他從未透露一個字,他懷揣夢想好多年……直到她被許配給羅熱·艾利昂爵士的那一天,神恩城的繼承人。他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懷抱這一個男孩,另一個正緊抓著她的裙子。
在依妮絲之後,是酌水家的雙胞胎,一對黃毛丫頭,喜愛放鷹打獵,攀岩和逗昆廷臉紅。她們中的一個給了他他的初吻,儘管他從不知道是哪一個。作為有產騎士的女兒,雙胞胎出身太微賤不能和他結婚,但克萊圖斯不認為有任何理由停止親吻她們。「你成婚之後你可以把她們中的一個收為情婦。或者兩個都要,為什麼不呢?」但昆廷想出了幾條不那麼做得理由,所以他在那之後儘力避開了雙胞胎,再沒有了第二個吻了。
最近,伊倫伍德伯爵的最小的女兒在城堡的各處尾隨著他。格溫妮絲才十二歲,一個又小又瘦的女孩,有著黑色的眼睛和棕色頭髮,這讓她在金髮碧眼的家人中顯得與眾不同。她很聰明,不過,說話很快而且手舞足蹈,還喜歡告訴昆廷:他不得不等她發育成熟,這樣她才能嫁給他。
那是在道郎親王召喚他迴流水花園之前的事了。現在世上最美麗的女人正在彌林等著他,他打算盡自己的職責,要求她成為自己的新娘。她不會拒絕我。她會尊重協議的。丹妮莉絲·坦格利安需要多恩為她贏得七大王國,這意味著她會需要他。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會愛我。她甚至可能不喜歡我。
在入海口處街道彎成了弧形,沿著彎道許多動物銷售商都聚集在一起,出售寶石蜥蜴、環紋巨蟒,有斑紋尾巴和靈巧的粉紅雙手的機靈的小猴子。「或許你的銀髮女王喜歡一隻猴子,」格里斯說。
昆廷不清楚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會喜歡什麼。他曾經對父親許諾他會把她帶回多恩,但他越來越懷疑他是否能勝任這項工作。
我從來沒有要求這個,他想。
隔著藍色寬廣的洛恩河,他能看到當初瓦雷利亞人所建造的黑牆,當時瓦蘭提斯只不過是他們帝國的一個前哨:一個巨大的橢圓形的熔岩石有二百尺高,而且厚得在其頂部可供六輛四馬戰車並排環繞追逐,正如他們每一年慶祝建城時所做的。外地人,外國人,自由民不許進入黑牆,除非有裡面的居民邀請。那些居民的血統可以追溯到瓦雷利亞帝國本身。
這裡交通更加擁擠。他們在連接被分隔成兩半的城市的長橋最西端附近。板車,貨車和篷車擠滿了街道,所有人都從橋上來來往往。奴隸到處都是,像蟑螂一樣多,為了他們主人的事務四處亂竄。
離魚販廣場和旅店不遠,從一個十字路口冒出了喧嘩聲,十來個無垢者的長矛手身穿華麗的盔甲和虎皮披風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揮手令眾人讓到一邊,以便祭司乘坐的大象可以通過。祭司的大象是一個灰色皮膚的龐然大物,覆蓋著精緻的上釉的盔甲,隨著他的移動發出輕柔的嘩啦聲,它背上的象樓如此高大,以至於在從裝飾性的石頭拱門下面經過時,它刮到了拱門的頂部。「祭司被認為如此尊貴,以至於在他們任職的一年間不容許他們的腳接觸到地面。」昆廷告訴他的同伴。「他們乘坐大象前往各處。」
「堵塞大街並且留下一堆糞便,讓我們這樣的人去承受。」格里斯說。「為什麼瓦蘭提斯人需要三位親王,而多恩一個就夠用,我永遠也不會知道。」
「祭司們即不是國王也不是親王。瓦蘭提斯是一個自由城邦,像從前的瓦雷利亞。所有擁有土地的自由民共同管理。甚至女人也被容許投票,只要她擁有土地。三個祭司從證明有瓦雷利亞純凈血統的尊貴家族中挑選出來,服務到來年的元旦。如果你肯麻煩去讀凱德里學士給你的書,你會了解這一切的。」
「它沒有插圖。」
「有地圖。」
「地圖不算數。如果他告訴我那是一本關於老虎和大象的書,我也許已經試著讀它了。它看上去就像是本歷史書。」
當他們的篷車到達魚販廣場的邊沿時,他們的大象抬起她的鼻子,像是某種巨大的白鵝,發出鳴叫,不情願地走進那一群板車,轎子,和前面洶湧的人流當中。他們的車夫用他的腳跟戳著她,催她繼續前行。
魚販子們賣力地吆喝著早上的捕獲。昆廷聽懂一個詞,最多兩個,但他不需要靠單詞來辨識魚。他看到鱈魚、旗魚、沙丁魚、幾桶貽貝和蛤蜊。一個攤位的前面掛著鰻魚。另一個陳列著一隻巨大的烏龜,它的腿被鐵鏈串起來,像馬一樣重。螃蟹在裝有鹽水和海藻的木桶內抓撓。幾個小販賣配上洋蔥和甜菜的油炸魚排,或出售小鐵桶燉的灑上胡椒的魚湯。
在廣場的中心,一座已經開裂了無頭的某位故去的祭司雕像下,一群人聚集起來觀看一些侏儒的表演。小人兒穿上了木製盔甲,小型的騎士預備騎馬用長矛比武。昆廷看到一位騎上了一條狗,同時另一位跳上了一頭豬……不料又從右邊滑落下來,帶來了少許笑聲。
「他們看起來挺可樂,」格里斯說。「我們停下來看看他們打架?笑一笑可能對你有好處。昆廷。你看上去像個便秘了半年的老頭子。」
我才十八歲,比你還要年輕六歲,昆廷想。我可不是老頭子。然而他說出口的是,「我不需要滑稽侏儒。除非他們有條船。」
「一條小的,我覺得。」
四層樓高的旅店聳立在港區,碼頭和貨棧環繞著它。在這裡來自舊鎮和君臨的商人們混在來自布拉佛斯,潘托斯,密爾的同行當中,毛茸茸的伊班人,來自魁爾斯膚色蒼白的航海家,焦炭般漆黑的盛夏群島人披著羽毛披風,甚至還有來自陰影之地亞夏戴面具的縛影士。
當昆廷從篷車上下來時,就算隔著皮靴他也能感受到腳下的石板的熱度。一張桌子支在旅館外面的陰影處,裝飾著藍白條紋的燕尾旗,隨風而擺。四名眼光嚴厲的傭兵懶散地圍坐在這張桌子旁,向每一個經過的男人和男孩大聲喊叫。狂風團,昆廷知道。這些士官在他們去往奴隸灣之前在尋找新人來補充他們的兵員。每一個和他們簽下合約的人,都是一把為淵凱戰鬥的劍,對我未來的新娘而言,都意味著一把飲血的刀刃。
狂風團中的一位沖他們大喊。「我不會說你們的話,」昆廷回答道。儘管他能讀和寫高等瓦雷利亞語,但他很少練習講它。而且瓦蘭提斯的方言瓦雷利亞語也相差得很遠了。
「維斯特洛人?」那個傢伙用通用語回應。「多恩人。我的主人是一位葡萄酒商。」
「主人?去他媽的。你是個奴隸嗎?」跟我們來,做你自己的主人。你想老死在床上嗎?我們將教你會用劍和矛。你將和爛衫王子一起騎馬戰鬥,回家時比一個領主還要富有。男孩,女孩,黃金,無論你想要什麼,如果你夠個男子漢就去奪取它。我們是狂風團,我們乾女神,干爆她的菊花。
兩位僱傭兵開始唱歌,吼出某支進行曲的歌詞。昆廷能聽出個大概。我們就是狂風團,他們唱。向東吹向奴隸灣,殺掉屠夫國王呀,再把真龍女王干。
「如果克萊圖斯和威爾斯還在的話,我們可以和大人物一起殺回來,幹掉他們很多人。」格里斯說。
克萊圖斯和威爾斯死了。「別理他們,」昆廷說。當他們擠過旅店的大門時,僱傭兵門對著他們的背影高聲嘲弄,嘲笑他們是沒有血性的懦夫和受到驚嚇的女孩。
大人物在二樓他們的房間里等著。儘管客棧由野雲雀號的船主推薦來的,這並不意味著昆廷放心讓他們的貨物和黃金無人看管。每個港口都有小偷,密探,和妓女,而瓦蘭提斯格外的多。
「我正要出去找你們,」阿奇巴爾德·伊倫伍德爵士說,他拉開門閂放他們進屋。是他的表弟克萊圖斯開始稱呼他為「大人物」的,但這個名字當之無愧。阿奇有六尺半高,寬闊的肩膀,巨大的肚子,像樹榦一樣的大腿,和火腿大小差不多的手,可以說根本沒有脖子。童年時的某種疾病使他的頭髮掉光了。他的禿頭使昆廷覺得像一塊光滑粉紅的卵石。「那麼,」他問道,「走私者怎麼說的?我們有條艇了嗎?」
「是船,」昆廷糾正。「是的,他會帶我們走,但只到最近的地獄。」
格里斯坐在一張塌陷的床上,脫下他的靴子。「時時刻刻多恩聽起來更具誘惑了。」
大人物說,「我還是要說,我們走魔鬼之路會更好。也許它不像人們說的那樣危險。就算是的話,敢於挑戰它也意味著更多的榮耀。誰敢惹我們?酌水的劍,和我的鎚子,夠任何魔鬼受得了。」
「如果丹妮莉絲我們到達之前死掉了呢?」昆廷說。「我們必須有一艘船。就算它是冒險號。」
格里斯笑了起來。「如果你能忍受幾個月的那種惡臭,那你一定比我所知道的更渴望丹妮莉絲啦。三天後我就會求他們把我殺掉。不,我的王子,我求你,不要冒險號。」
「你還有更好的法子?」昆廷問他。「我有。就在剛才想到的。它有風險,而且我向你坦白,它不像你所說的那樣榮耀……但它能讓你更快地見到你的女王,比走魔鬼之路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