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軍隊伴著清晨的暖陽從深林堡出發了,軍隊從原木圍欄後面蜿蜒而出就像一條巨大的金屬長蛇爬出它的老巢。
南方的騎士們各個穿著板甲或鎖子甲。他們的鎧甲上布滿了歷經百戰得來的凹陷和傷痕,但是迎著升起的太陽依然明亮的閃閃發光。儘管因為清洗而褪色、染色,被劃破又被縫補過,他們的軍旗和披風在一林的冬季樹木中依然看上去七彩繽紛——天藍色和橙色、紅色和綠色、紫色和藍色還有金黃色,在單調的褐色樹榦、灰綠色的松樹、哨兵和臟雪堆中隱約閃現。
每個騎士都有自己的護衛、僕人和士兵,後面跟著鐵匠、廚師、馬夫,整隊整隊的槍兵、斧兵、弓箭手,既有身經百戰頭髮灰白的老兵也有初次上陣的新人。在他們之前的是來自山地的氏族,酋長和頭領們跨著毛髮蓬鬆的矮種馬,同樣多毛的戰士們身穿各種毛皮、煮過的皮甲或破舊的盔甲跟在旁邊一路小跑。有些山地人把臉塗成棕色和綠色,並在身上綁了許多樹枝以作偽裝。
在大軍之後跟著的是輜重隊:騾子、馬、牛,大隊大隊的馬車和手推車裝滿了食物、飼料、帳篷和其他供給品。跟在由裝備齊全的騎士組成的殿後部隊之後的是半隱蔽的護衛侍從,以保證沒有敵人的探子悄悄跟蹤。
阿莎·格雷喬伊被囚禁在輜重部隊中一架有兩個巨大的鐵箍圈子的有篷馬車裡,帶著手銬和腳鐐,被一個鼾聲震天的「母熊」日夜監視著。國王史坦尼斯陛下絕對不會給自己的戰利品任何逃跑的機會。他要把她帶到臨冬城,把身著鐐銬的阿莎展示給北方的領主們看,被囚禁甚至被制服的鐵民的公主足以昭示他的權威。
上號角聲傳遍整列軍隊。如林的矛尖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路邊草葉上的露珠折射著陽光。在深林堡和臨冬城之間是一百里格的森林,即便是烏鴉直線飛行也有三百英里遠。「十五天」,騎士們互相轉告。
「要是勞勃十天就能趕到。」阿莎聽到費爾爵士吹噓道。勞勃在盛夏廳殺死了他的祖父;在孫子眼裡弒親仇人的勇力莫名得被抬高到了如神一般。「換成勞勃早在兩周以前就已經進了臨冬城,站在城牆上對著波頓嗤之以鼻了。」
「最好還是不要再史坦尼斯面前提到這個,」賈斯汀·馬賽建議到,「不然的話他會命令我們日夜兼程的行軍。」
國王一直活在他哥哥的陰影里,阿莎想。
只要她稍稍用力,腳踝就會有一陣尖厲的刺痛。裡面有什麼地方骨折了,阿莎可以肯定。腳踝的腫大在深林堡的時候就消了,但是依然疼痛。如果只是扭傷現在肯定早好了。她的每個動作都會讓身上的鐵鏈咣當作響。這些鐐銬不僅摩擦著她的手腕,也羞辱著她的自尊。但這就是屈服的代價。
「沒有人因為下跪而死,」她父親曾經告訴她。「下跪的人依然可以再站起來,重新拿起利刃。因為不願下跪而死只能一了百了,再無機會。」巴隆·格雷喬伊在他的一次反叛失敗時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話;鐵民們向寶冠雄鹿和冰原狼下跪,而在勞勃·拜拉席恩和艾德·史塔剋死後再一次站了起來。
所以在深林堡,當身帶鐐銬、腳踝疼痛一瘸一拐的阿莎(雖然當時還幸運的未被奸)被推到這位國王面前時,鐵民的公主做了同樣的事。「我投降,陛下。我任您處置,只求您能寬恕我的人。」Qarl和Tris還有其他在狼林活下來的人才是她所關心的。只有九個人活了下來。'九個破爛兒',Cromm這樣自謔,他是其中受傷最重的一個。
史坦尼斯給她留下了他們的命。但阿莎感覺得到,這個男人沒有所謂的仁慈。他堅決的赦免了這就個人,毫無疑問。但也絕不是因為不敢殺他們。人們說史坦尼斯很公正…即使他的公正是一個苛刻的、冷酷的審判,那也無所謂,鐵群島的生活已經讓阿莎·格雷喬伊習慣了冷酷。不管怎樣,她都不喜歡這個國王。他深邃的藍眼睛常常透露出猜疑,冰冷的憤怒在平靜的外表下沸騰。她的生命對於史坦尼斯來說毫無意義。她只不過是他的俘虜,一個向北方人顯示他征服鐵種的戰利品。
北方人會讓他失望。制服一個女人可不會讓任何北方人敬畏他,阿莎了解這些北方佬,那麼她作為一個俘虜將會毫無價值。她的叔叔現如今統治者鐵群島,鴉眼可不關心她的死活。或許對於攸倫強塞給她的老朽的丈夫來說她還有點價值,可「鑄鐵者」艾里沒有那麼多錢來贖她。像史坦尼斯·拜拉席恩解釋這些沒有任何用。阿莎特殊的女性氣質似乎冒犯了他。她知道青綠地的男人都喜歡他們的女人身穿絲綢甜蜜溫柔,而不是穿著鎧甲和毛皮手執飛斧。但是在深林堡,短暫的會面讓阿莎覺得史坦尼斯並不喜歡她身穿長袍的樣子。即便跟蓋伯特·葛洛佛的妻子,虔誠的希貝爾夫人(Lady Sybelle)在一起,他依然顯得客氣周到卻明顯的很不適應。這個南方國王看起來是跟女人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好像巨人、精怪和森林之子一樣奇怪而深不可測。「母熊」同樣讓他咬碎了牙。
史坦尼斯只聽從一個女人的建議,他把她留在了長城上。「我寧願她和我們在一起,」賈斯汀·馬塞爵士坦白道,這位梳理整齊的騎士指揮著輜重隊。「上一次我們不和她在一起打仗是在黑水河,藍禮大人的影子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把我們一般的軍隊趕進了河裡。」
「上一次?」阿莎問道。「這個女巫在深林堡嗎?我沒見到她。」
「這幾乎稱不上一次戰鬥,」賈斯汀爵士笑著說。「你的鐵民反抗得很勇敢,女士,但我們的數量比你們多好幾倍,而且還是攻其不備。臨冬城會發現我們來了,盧斯·伯頓的人可跟我們的數量差不多。」
或更多,阿莎想。
即使囚犯也有耳朵,在深林堡,史坦尼斯國王和他的手下們爭論這場行軍的時候,她全聽到了。賈斯汀爵士和許多從南方就跟著史坦尼斯的騎士和領主們從一開始就反對。但是北方人堅持要打;他們不能容忍盧斯·波頓繼續佔領臨冬城,還有奈德的女兒必須從那個私生子手裡就出來。Morgan Liddle,Brandon Norrey,Big Bucket Wull,the Flints,甚至the She-Bear都這樣說。「從深林堡到臨冬城有一百里格,」在蓋伯特·葛洛佛的大廳里,爭吵最激烈的那個晚上,Artos 菲林特說:「烏鴉飛行距離三百英里。」
「很遠,」一個叫Corliss Penny的騎士說。
「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遠,」Godry爵士,人稱巨人殺手的高大騎士堅持道。「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光之王會照耀我們的道路。」
「就算到了臨冬城下又如何?」賈斯汀·馬賽爵士說,「兩道城牆中間一條護城河,內牆有一百尺高。波頓絕不會出城和我們野戰,我們也沒有足夠的供給圍城。」
「別忘了Arnolf·卡史塔克會帶著他的軍隊加入我們,」Harwood Fell說道。「Mors Umber也一樣。我們的北方軍隊會和波頓大人一樣多。城堡北方的樹林也很茂密,我們可以建起圍城塔,建造攻城車…」
還有死上數千人,阿莎想。「我們或許應該積極準備在這裡過冬。」Lord Peasebury建議道。「在這過冬?」Big Bucket吼道。「你以為蓋伯特·葛洛佛在這裡儲藏了多少食物和糧草?」
面容被毀,身披死人頭蛾披風的Richard Horpe爵士轉向史坦尼斯說道,「陛下,你哥哥——」
國王直接打斷了他。「我們都知道我哥哥會怎麼做。勞勃會一個人急行軍到臨冬城下,用他的戰錘敲碎大門,然後踏過碎石砍下盧斯·波頓的左手和他私生子的右手。」史坦尼斯抬起腳,「我不是勞勃,但我們會起兵,然後解放(用這個詞我笑噴了)臨冬城…或者戰死。」
不管大人們又怎樣的懷疑,普通士兵們似乎對他們的國王很有信心。史坦尼斯在長城打敗了曼斯·雷德的野人軍隊,在深林堡又輕鬆料理了阿莎和她的鐵民;他是勞勃的兄弟,仙女群島的著名海戰的勝利者,在勞勃的叛亂中一直堅守風息堡的那個人。他還有一把英雄的寶劍,晚上會發光的魔法之劍光明使者。
「我們的敵人不像看起來那樣強大,」賈斯汀爵士在行軍的第一天向阿莎保證到。「盧斯·波頓讓人害怕,但沒人愛他。至於他的朋友弗雷家的人…北方人不會忘記血色婚禮。在那場婚禮上臨冬城的每一個北方領主都失去了一些族人。史坦尼斯只需要讓波頓受點傷,北方佬們就會拋棄他。」
你自己的希望罷了,阿莎想,但是國王首先得讓波頓流點血。只有蠢貨才會拋棄勝利者的一邊。
第一天賈斯汀爵士曾六次來到她的馬車,給她帶來吃喝以及行軍路上的消息。賈斯汀爵士是一個容易發笑也很喜歡開玩笑的人,身材巨大,營養良好,有粉色的雙頰和藍色的眼睛,被風吹亂的白金色頭髮像亞麻布一樣蒼白。他是一個照顧周到的看守,總是關心他的俘虜是否舒適。
「他想要你。」在賈斯汀爵士第三次拜訪時,母熊說道。
她正式的名字是莫爾蒙家族的Alysane,但是對其他的名字她也像穿戴盔甲一樣很快接受。身材矮胖,肌肉強健,這個熊島的繼承人有著粗壯的大腿、碩大的胸脯,巨大的雙手上布滿老繭。即使在晚上睡覺時她也在毛皮外衣裡面穿著鎖甲,鎖甲下面是煮過的皮甲,皮甲下面是反著穿用來保暖的舊羊皮衣物。這麼多層的衣服讓她看起來幾乎和身高一樣寬。而且極度兇猛。有時候阿莎·格雷喬伊很難想起她和這隻母熊差不多大。
「他想要我的地盤,」阿莎回答。「他想要鐵群島。」她看的出來。以前在其他求婚者身上她看的出來一樣的徵兆。馬賽自己祖傳的領地遠在南方而且已經失去,他必須給自己找一個有利可圖的婚姻,不然的話就不能繼續做為王室的騎士。阿莎聽說過史坦尼斯斷絕了賈斯汀爵士娶野人公主(wildling princess)的希望,所以他只能把目光對準她了。毫無疑問他夢想著讓他坐上派克島的海石座椅,然後通過她來統治鐵群島,像她的主人艾里那樣。這就需要除掉她現在的主人,以確保統治…更別說她叔叔已經把她嫁給了艾里。他沒機會,阿莎斷定。鴉眼會把賈斯汀爵士吃干抹凈不帶打嗝的。
這根本不可能。她父親的領地決不會留給她,不管她嫁給誰。鐵民可不是什麼慈悲的民族,而阿莎已經被打敗了兩次。一次在諸王大會被她的叔叔攸倫打敗,又一次在深林堡被史坦尼斯打敗。遠遠足夠證明她不適合統治的。和賈斯汀·馬賽或這人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手下的領主結婚,只會更加糟糕。頭領和國王們會說,鐵民的公主也不過只是個女人罷了,看看她怎樣向軟弱的青綠地的領主張開雙腿的。
當然,如果賈斯汀爵士依然願意向她獻殷勤,為她帶來食物、紅酒和消息,她也絕不會使他氣餒。他比起沉默寡言的母熊來是個更好的同伴。更何況她在五千多敵人當中孤身一人。Tris Botley,Qarl the Maid,Cromm,Roggon,還有其他與她用鮮血結合的戰友們被留在了深林堡,在蓋伯特·葛洛佛的地牢里。
第一天軍隊行進了二十二英里,根據Lady Sybelle給他們的嚮導估計,這些嚮導都是向深林堡宣誓效忠的捕手和獵人,他們以森林和樹木、樹枝和樹榦為姓氏。第二天行進了二十四英里,前鋒部隊已經走出了葛洛佛的領地進入了厚密的狼林。「拉赫洛,請以你全能的光芒照亮我們面前的黑暗,」第二天晚上,虔誠的信眾聚集在國王帳篷外的熊熊的火堆旁祈禱著。大部分南方來的騎士和士兵們,阿莎把他們叫做國王的人,把其他一些來自風暴地和皇冠地的人們叫做王后的人…雖然他們追隨的王后是黑城堡里紅衣服的那個,而不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留在東海望的妻子。「啊,光之王,我們懇求你,用你熾熱的雙眼注視著我們,賜予我們安全和溫暖,」他們對著火焰歌頌道,「因為夜晚充滿了黑暗和恐懼。」
領導他們的是一個名叫Godry Farring爵士的高大騎士,巨人殺手Godry,一個自大的稱號。盔甲之下Farring有著寬大的胸膛和健碩的肌肉。在阿莎看來他傲慢又自大,渴望榮譽、貪戀讚美卻無視警告,看不起身材矮小的人、北方人和女人。基本上,他跟他的國王沒什麼兩樣。
「給我匹馬吧,」當賈斯汀爵士帶著半隻火腿來到她的馬車的時候阿莎提出了請求,「這些鎖鏈快把我逼瘋了。我不會試圖逃跑的,我向你保證。」
「如果我有這個權利的話我會的,我的女士。你是國王的俘虜,不是我的。」
「你的國王不會在乎一個女人的的話。」
母熊吼道,「在你的兄弟對臨冬城做下那樣的事之後我們為什麼還有相信任何一個鐵種說的話?」
「我不是席恩,」阿莎強調說…但鐵鏈依然沒有取下。
當賈斯汀爵士沿著隊伍疾馳遠去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想起了最後一次見到母親。It had been on Harlaw,at Ten Towers。一支蠟燭在她母親的房間里搖曳閃光,但是那積滿灰塵的天棚下的雕花大床卻是空的。Lady Alannys坐在一扇窗戶外,目光越過海洋,一眨不眨。「帶我親愛的小兒子來了嗎?」她雙唇發抖的問道。「席恩來不了,」阿莎低頭看著這個生下了她,因為失去兩個兒子而崩潰的女人說道。或許還要失去第三個?…
我保證你失去的每一個兒子都會有一個王子抵命。(I send you each a piece of prince.)
不管臨冬城的戰事會打成什麼樣的結果,阿莎·格雷喬伊都覺得她的兄弟不大可能活命。背叛者席恩。連母熊也想看到他的頭定在長矛上。
「你有兄弟嗎?」阿莎問了她的看守一句。
「姐妹,」Alysane Mormont回答道,態度一如既往的粗暴。「本來有五個,全部都女孩。Lyanna留守熊島。Lyra和Jory和我們的母親在一起。黛西(哦小美女)被殺了。」
「在血色婚禮。」
「是。」Alysane盯著阿莎看了一會。「我有一個兒子。只有兩歲。我姐姐的兒子九歲。」
「你懷孕的時候還很年輕。」
「太年輕了。但總比晚了好。」
一支冷箭,她在說我,阿莎想,但是隨她去。「你結婚了。」
「沒。我孩子的父親是頭熊。」Alysane笑了。她的牙齒參差不齊,但是她的笑容有種莫名的迷人。「莫爾蒙家的女人都是異形者。我們變成熊然後在森林裡找自己的伴侶。所有人都知道。」
阿莎回了一個微笑。「莫爾蒙家的女人也都是戰士。」
另一個女人的笑容消失了。「這都是你們造成的。熊島上每一個小孩子都會學到害怕鐵民從海里殺出來。」
奉行古道。阿莎轉過頭去,鎖鏈輕微作響。第三天森林在他們周圍壓迫著空間,有車轍得大路逐漸縮小為稍大的四輪馬車就無法通行的小徑。他們只好砍出一條路來。這一天他們經過了許多熟悉的地標:一座從某個角度看起來像是狼頭的多石的山,一個半凍上的瀑布,一個布滿灰綠苔蘚的天然石拱門。這些地標阿莎全都認識。她也曾走過這條路,去臨冬城勸說她的兄弟席恩放棄他的征服地跟她一起回到安全的深林堡。那一次我也失敗了。
這一天他們行進了十四英里,並為此感到滿意。
當薄暮降臨,車夫把她們的馬車停在一棵樹下。在他為馬匹鬆開韁繩的時候,賈斯汀爵士騎馬走來為阿莎鬆開了腳踝上的鎖鏈。她和母熊將她護送至國王的帳篷。儘管只是一個俘虜,但她依然是派克島的格雷喬伊,用他和手下們吃完晚飯剩下的殘羹冷炙留給她享用能夠取悅史坦尼斯·拜拉席恩。
國王的中軍大帳幾乎和深林堡的長廳一樣大,但是豪華程度完全配不上它的大小。用深黃色帆布做成的呆板的帷帳嚴重褪色,布滿了泥土和污水的痕迹,甚至還有不少霉點。在中柱的頂端飄揚著國王金黃色的旗幟,烈焰紅心當中一個鹿頭。跟隨史坦尼斯北上的南方領主們圍著大帳的三面駐紮,另外一面是一堆熊熊大火在咆哮,用飄揚的漩渦火焰抽打著黑幕重重的天空。
當阿莎一瘸一拐與她的看守們一起過來的時候,一打的士兵正在砍伐樹木為火堆添柴。王后的人。他們的神是紅王拉赫洛,一個專橫的神。她所信奉的鐵群島的淹神在他們看來是個惡魔,如果她不皈依這個光之王,她就會被審判。他們會很高興的把我想這些木材和樹枝一樣燒掉。她曾聽說在狼林的戰鬥之後有人力勸史坦尼斯這樣做,史坦尼斯拒絕了。
國王在帳篷外面站著,盯著那團火焰。他在火里看到了什麼?勝利?末日?他那紅色的饑渴的神的臉?他雙眼深陷,修剪得很短的鬍子看上去不過是凹陷的雙頰和高聳的顴骨上的一抹陰影。但他凝視的目光依舊有神,一種實質如鋼鐵兇狠告訴阿莎這個男人一旦決定絕對不會回頭。
她在他面前單膝跪下。「陛下。」對你來說我做的最夠卑微了嗎,陛下?我是否像你所希望的那樣完全的被打敗,被擊倒,被摧毀了呢?「我請求您,把這些鎖鏈從我手上取下吧。讓我騎馬,我不會試圖逃跑的。」
史坦尼斯看著她就像看著一條敢於向他的腿弓起背的狗。「這都是你自找的。」
「是的。我想去為你獻出我的人,我的船,還有我的智慧。」
「你的船都是我的,要麼就被毀了。你的人…他們還活著幾個?十個?十二個?」
九個。如果只算能夠作戰的人的話只有六個。「Dagmer Cleftjaw佔領者托倫方城.他是一個兇猛的戰士,也是格雷喬伊家忠實的僕人。我可以把那座城堡交給你,還有守衛部隊。」或許她把這個算在裡面,但是因為對這個國王的懷疑,他們不會聽她的。
「托倫方城不值得跑這麼遠前去。臨冬城才是最主要的。」
「您擊敗了那些鐵民然後讓我幫您勸降他們,陛下。您高貴的哥哥以把戰敗的敵人變成朋友而出名。讓我成為您的人。」
「七神沒有讓你生成一個男人,我怎麼能做到?」史坦尼斯回頭繼續看著那團火,以及橘色火焰中舞動的東西。
賈斯汀·馬賽抓住阿莎的胳膊把她拉進主帳。「這可不是個好主意,女士,」他告訴她。「不要跟他說起勞勃。」
我早該知道。阿莎知道在哥哥陰影下長大的弟弟是什麼情形。她還記得席恩小的時候如何活在對羅德里克和馬倫的懼怕和敬畏之中。弟弟們不會走出那陰影,她認為。一個弟弟或許能活一百歲,但是他依然是那個小弟弟。阿莎把自己的鋼鐵首飾弄得嘎嘎作響,想像著站在史坦尼斯背後用綁住她雙手的鐵鏈絞死他該有多爽快。
史坦尼斯他們晚飯吃的是斥候Benjicot Branch獵來的一隻骨瘦如柴的雄鹿做成的燉鹿肉,但也只是給帳篷里這些人吃的。帳篷之外,每個士兵只有一輪麵包和一塊比手指頭長不了多少的黑香腸,就著僅剩的從蓋伯特·葛洛佛酒窖裡帶來的濃啤酒。
從深林堡到臨冬城有一百里格,烏鴉飛行距離三百英里。「我們要是烏鴉就好了。」行軍第四天賈斯汀·馬賽說到,從那天開始下起了雪。開始的時候只是小雪。又冰又冷,但是至少還可以輕鬆的行進。
但是第五天又下起了雪,第六天也是,第七天也是。狼呼出的氣都結了冰,厚厚的頜毛結成了一塊一塊的。即使是之前颳得很乾凈的南方人也留長了鬍鬚給臉保暖。不久以後隊伍前面的地面就被白雪完全覆蓋了,隱藏起來的亂石、扭曲的樹根和折斷的朽木讓每一步都很危險。風也越來越大,颳得雪花漫天飛揚。國王的軍隊變成了一群雪人,在齊膝深的雪堆里蹣跚前行。
在下起雪的第三天,國王的軍隊開始走散。南方的騎士和領主們與冰雪搏鬥的同時,來自北方山脈的氏族們行進的更快。他們的矮種馬腳步穩健,比起騎用的馴馬吃的也少,比起戰馬更少得多,冰雪天對北方人來說更是司空見慣。大部分的北方人都穿上了奇怪的鞋。這種用木頭和皮帶製成的細長的怪東西被他們叫做熊掌。他這東西綁在靴子底下,可以讓他們在雪面上走而不至於踩破雪面陷進去。
有些人給他們的馬也穿上了熊掌,那些毛髮濃密的小矮馬穿著這東西就像別的馬帶馬蹄鐵一樣輕鬆…但那些馴馬和戰馬卻不願意帶著那東西。雖然也有些國王的騎士硬把熊掌綁在它們腳上,這些高大的南方馬會拒絕往前走,或者試圖把那東西從腳上晃下去。還有個戰馬在穿著熊掌試著走路的時候折斷了一隻腳踝。
穿著熊掌的北方人逐漸開始把剩下的部隊拋在後頭。他們先是追上了主力部隊,然後是Godry Farring爵士的先鋒部隊。與此同時,滿是無篷馬車和四輪馬車的輜重部隊被落得越來越遠,以致殿後的部隊不停地趕上他們喊他們快點。
風雪交加的第五天,輜重隊遇到了一個齊腰深的積雪覆蓋的結冰的池塘。馬車的重量使得積雪下的冰層突然破裂,三個馬夫和四匹馬落入了冰冷的水中,連帶著兩個試著救他們的人也被池水吞沒。其中就有Farwood Fell。他的騎士們在他被淹死之前將他拖了上來,但是池水的溫度讓他雙唇發紫,膚色就像牛奶一樣蒼白。人們想盡辦法也無法讓他感到溫暖,即使把他濕透的衣服切開用乾燥溫暖的毛皮將他包裹起來也無法阻止他的顫抖。他劇烈的哆嗦了四個小時,終於在晚上由於高燒陷入了昏迷。他再也沒有醒來。
那天晚上也是阿莎第一次聽到王后的人嘀咕有關獻祭的事——向他們得紅神獻祭,請求他終止暴風雪。「那些北方的神們將這場暴風雪發泄在我們頭上。」Corliss Penny爵士說。
「偽神。」Godry爵士,巨人殺手,堅持道。「拉赫洛與我們同在,」Clayton Suggs爵士說。「梅麗珊卓沒有,」賈斯汀·馬賽說道。
國王沒有說話。但他都聽見了。阿莎可以肯定。他坐在最高的桌子旁,一盤洋蔥湯放在他面前,卻幾乎沒有動過。他只是用兜帽遮蓋著的雙眼盯著離他最近的蠟燭的火焰,無視身邊人們的交談。軍隊的第二指揮,精瘦高大的騎士Richard Horpe替他發言。「這場暴風雪很快就會平息,」他如此宣布。
但是天氣只是變得更壞。猛烈的風比任何奴隸販子手裡的鞭子還要殘忍。阿莎以為自己在派克島寒風從海中呼嘯而來時已經見識了什麼叫寒冷,但是那跟目前的狀況根本無法相比。這樣的寒冷使人瘋狂。
即使是開始搭建帳篷的命令傳來,讓身子溫暖起來依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潮濕的帳篷巨重無比,很難搭建起來,拆下來的時候會更困難。如果帳篷頂上積了太多積雪的話很容易就會傾塌。國王的軍隊在七國最大的樹林的腹地艱難前行,乾燥的木頭卻很難找到。每一次紮營燃起的火堆越來越少,而燒起來的火堆放出的更多的是煙而不是熱氣。食物也只能吃冷的,甚至有時候是生的。
連主帳前的夜火也開始萎縮變得越來越微弱,這讓王后的人們非常恐慌。「光之王啊,保佑我們遠離邪惡,」巨人殺手Godry爵士帶領他們不停祈禱,「賜予我們光明,平息風暴,融化冰雪,讓我們可以順利前進,為您消滅敵人。夜晚如此黑暗冰冷,充滿恐懼。請賜予我們力量、榮耀和光芒。拉赫洛,讓您的火焰瀰漫我的身體。」
稍後,當Corliss Penny爵士大聲的詢問整支部隊是否有人被凜冬的風暴凍死,北方人們大聲笑了。「這可不是冬天,」『水桶肚』Wull說道。「在山上我們常說秋天輕吻你,而冬天會狠狠的操你。這只是秋天的吻。」
那麼淹神保佑我不要見識真正的冬天。阿莎沒有感受到最壞的情形,畢竟她是國王的戰利品。其他人在挨餓的時候,她還有東西吃;其他人受凍的時候,她還能保持溫暖;當其他人騎著疲憊的馬匹在學中掙扎前進時,她在馬車上躺在一堆毛皮中間,還有堅硬的帆布頂為她遮擋冰雪,儘管身帶鐐銬,已然足夠舒適。
馬匹和普通的士兵情況最為艱苦。兩個風暴地來的侍從將一個士兵刺死,只是因為誰坐的離火堆最近。第二天又有一些弓箭手不顧一切的取暖竟將他們的帳篷引燃了,至少為溫暖周圍的帳篷做出了貢獻。戰馬開始因為筋疲力盡、暴露在外挨凍而死。「沒有馬的騎士算什麼?」有人出了這個謎語。「拿劍的雪人。」死去的馬匹立即就會被宰殺分食。他們的供給品也開始變少。
Peasebury,Cobb,Foxglove還有不少南方領主們力勸他們的國王一直紮營知道暴風雪停止。史坦尼斯不會聽他們任何人的。他也不會同意王后的人提出的向他們的紅神獻祭的要求。
這些消息她是從賈斯汀·馬賽那裡聽來的,他不是個虔誠的信徒。「一個祭品會證明我們的信仰的是真神,陛下,」Clayton Suggs告訴國王。巨人殺手Godry也說,「北方的舊神帶來了這場暴風雪。只有拉赫洛可以終止它。我們必須給他一個異教徒。」
「我軍隊里一半人都不信仰拉赫洛,」史坦尼斯回答道。「我不會允許獻祭任何人。更虔誠的祈禱吧。」
今天不會燒死人,明天也不會…但是如果雪一直繼續,還要多久國王的決心才會變弱?阿莎從來沒有真正信仰過他叔叔伊倫的淹神,但是那天晚上她真心誠意的像濕發那樣向淹神祈禱。風暴依然沒有減弱。行軍依然繼續,緩慢的蹣跚前行,後來幾近蠕動。一天五英里就已經不錯了,後來三英里,甚至兩英里。
暴風雪來臨的第九天,每個帳篷都看到了史坦尼斯手下的統帥們渾身潮濕筋疲力盡的進入國王的帳篷,在積雪中單膝跪下,向過往報告他們這一天的損失。
「一個人死亡,三個失蹤。」
「失去了六匹馬,其中一個就是我的。」
「死去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個騎士。倒下了四匹馬,我們救活了其中一匹,其他三隻都死了。兩匹戰馬,一匹馴馬。」
阿莎聽說這叫做「The cold count」。(The cold count,Asha heard it named.)輜重隊的狀況最慘:死了不少馬,有人走失,馬車翻倒損壞。「馬匹在雪天很容易跛腳,」賈斯汀·馬賽告訴國王。「不少人走丟了,或者乾脆坐那等死。」
「不管他們,」史坦尼斯國王厲聲說。「我們繼續前進。」
北方人騎著矮腳馬、穿著「熊掌」行進狀況要好一些。Black Donnel Flint和他的同父異母兄弟Artos只失去了一個人。The Liddles、The Wulls和The Norreys一個人都沒有死。Morgan Liddle有一匹騾子走丟了,但是他似乎以為The Flints偷了它。
從深林堡到臨冬城距離一百里格,烏鴉直線飛行要三百英里。行軍十五天。行軍的第十五天來了又過去了,他們還沒有走完一半的路程。毀壞的馬車和凍僵的屍體在他們身後留下痕迹,然後又被積雪覆蓋。太陽月亮和星星已經許久不見了,以至於阿莎開始覺得那是不是只是她的想像。
到了第二十天的時候她的腳鐐終於被解開了。下午稍晚些時候,給她拉車的一匹馬死在了路上。不可能有替換的馬,僅余的馱馬還需要用來拉裝著食物和飼料的馬車。當賈斯汀·馬賽爵士過來的時候,他讓人割了死馬的肉,並將那輛馬車砍掉用來生火。然後他為解開了阿莎的腳鐐,為她摩擦著僵硬的小腿。「已經沒有馬給你乘坐了,女士,」他說,「如果我們兩人共騎的話只會讓我的馬也累死。所以你只能走路了。」
阿莎每一步都會讓腳踝刺痛。冰冷馬上就會讓腿麻木的,她告訴自己。一個小時之內我就不會在感覺到自己的腿了。她只有一點錯了:根本不需要那麼久。當黑暗降臨隊伍停下的時候,她一邊跌跌撞撞,一邊懷念她那會滾動的監獄。這些鐐銬讓我變軟弱了。晚飯的時候她太過勞累甚至直接在桌子上睡著了。
在這個十五天行程的路上走了第二十六天的時候,最後一點蔬菜被吃光了。第三十二天,穀物和飼料也沒有了。阿莎開始想一個人只靠吃生的、半凍得馬肉能活多久。
「Branch非常肯定地說我們離臨冬城只有三天路程了,」Richard Horpe爵士在計算寒冷減員的那天晚上告訴國王。
「除非我們把最虛弱的拋下不管,」Corliss Penny說。「最虛弱的那些人已經沒救了,」Horpe堅持道。「我們必須保證足夠強壯
的人們抵達臨冬城,不然也會凍死在這裡。」
「光之王會保佑我們攻下那城堡,」Godry Farring爵士說道。「如果梅麗珊卓夫人和我們在一起……」
終於,在噩夢般的一天過去後,整支軍隊僅僅前進了一英里,失去了一打的馬匹和四個人,Peasebury爵士向北方人發脾氣。「這場行軍簡直瘋了。每天死的人越來越多,為了什麼?一個女孩?」
「奈德的女兒,」Morgan Liddle說。他是三個兄弟中的老二,所以其他的北方人叫他Middle Liddle,當然一般不會讓他聽見。正是Morgan在深林堡的那場戰鬥中差一點殺了阿莎。後來在行軍途中他來找她請求原諒……為在戰鬥慾望下他叫她『婊子』,而不是為想要用斧子剖開她的頭顱。
「奈德的女兒,」水桶肚Wull附和道。「我們會攻下城堡並救出她,如果你這上躥下跳的南方猴子沒有被一場小雪下的尿濕了你的絲綢褲子。」
「一場小雪?」Peasebury輕柔的女性化聲音因為憤怒而扭曲。「是你惡意的意見強迫我們進行這場行軍的,Wull。我現在看是懷疑你一直都是波頓的人。是不是?是他讓你來向國王提一些惡毒的意見的吧?」
水桶肚高聲大笑。「豌豆夾爵士。如果你還算個男人,就憑這話我就會殺了你,但是我的劍都是好剛所造,不值得被你這懦夫的血玷污。」他喝了一口濃啤酒,擦了擦嘴。「是,有人死了。當我們到達臨冬城還會死更多的人。那又如何?這就是戰爭,人們在戰爭中死去,本來就應該如此。一直都是如此。」
Corliss Penny眼帶懷疑的看著這個北方頭領。「你想要死,Wull?」
這句話似乎讓這個北方人感到搞笑。「我想要在一塊夏天持續一千年的土地上永遠活著。我想要一座雲中城堡方便我俯視著大地。
我想回到二十六歲。當我二十六歲的時候我可以天天打架鬼混。人們想要什麼根本不重要。」
「冬天幾乎已經來了,少年(笑噴了)。冬天就意味著死亡。我寧願我的人為了營救奈德的小女兒而死,也不願意他們死於冰雪中的孤獨和飢餓,連哭出的淚水都凍結在他們雙頰上。沒有人會歌頌那樣死去的人。至於我,我已經老了。這就會是我最後一個冬天。讓我以波頓的鮮血沐浴。當我的斧子深深敲開波頓的頭顱的時候,我想要感受到他的鮮血滑過我的臉。我想用雙唇品嘗他的鮮血,然後帶著舌頭上的味道而死。」
「沒錯!」Morgan Liddle吼道。「鮮血和戰鬥!」跟著所有的山地人都開始吼叫,並用手中的酒杯和牛角杯拍打桌子,國王的帳篷
充滿了丁丁咣咣的聲音。
阿莎·格雷喬伊也寧願來一場戰鬥,讓一場戰鬥來終結這個悲劇。刀劍相交,血紅的雪,破碎的盾牌和切斷的肢體。讓一切都結束吧。
第二天國王的斥候發現了兩座湖中間一個遺棄的小農場—一個簡陋的小地方,不過只有幾件棚屋,一個大廳和一個瞭望塔。Richard Horpe下令停止進軍,雖然那天僅僅前進了不到半英里,而且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當輜重隊和殿後部隊好不容易來到這裡時月亮已經高高升起。阿莎就在其中。
「湖中有不少魚,」Horpe告訴國王。「我們可以切開冰面。北方人知道怎麼做。」
即便身穿巨大的毛皮斗篷和重甲,史坦尼斯依然看起來像個一隻腳踏進墳墓的人。他高大的身材之下幾乎沒有幾兩肉,在深林堡時還有的體格在這場行軍中消失不見。透過皮膚已經可以看到他骨骼的形狀,他的下頜要的如此的緊,阿莎不由得擔心會把牙齒咬碎。「
那就去釣魚,」他一字一頓的厲聲說。「但是我們必須在第一束光升起時就開拔。」
當陽光升起時,這個營地開始醒來,周圍依然冰天雪地,萬籟俱寂。天空僅僅是由黑變白,卻沒有變得多明亮。阿莎·格雷喬伊因為腹部絞痛和鋪的毛皮下傳來的冰冷而醒來,只聽到母熊在打鼾。她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打鼾聲也能這麼響,但在行軍之中她也逐漸習慣了,現在甚至還覺得有點聲音很舒服。外面的寂靜才讓她感到不安。沒有喚醒人們整理行裝、列隊準備行進的喇叭聲,也沒有北方人召集部隊的號角聲。有什麼地方不對。
阿莎從鋪蓋的毛皮下爬出來,辛苦的走出帳篷,將這一晚上堆積在帳篷外擋住門的雪牆推開。當她爬到外面呼吸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氣時,她的鐐銬也叮噹作響。雪依然在下,甚至比昨天晚上入睡時下的還大。兩個湖已經不見了,甚至樹林也不見了。她能看到其他帳篷的形狀和瞭望塔上的煙火發出的模糊地橘黃色的光,但是看不到塔本身。積雪將他們全部覆蓋了。前方不遠處盧斯伯頓正在臨冬城裡等著他們,而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軍隊卻被雪困住不能行動,被放在冰雪之牆裡,還挨著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