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她剛認識他時,派席爾大學士就已是個老人了,但過去的三個夜晚,讓他似乎又老了一百歲。在她面前,他慢吞吞、顫巍巍地彎下嘰嘎作響的膝蓋,若非奧斯蒙爵士來扶,他還站不起來。
瑟曦厭惡地審視著他,「科本大人告訴我,蓋爾斯伯爵已因咳嗽而逝世?」
「是的,陛下,我盡了全力減輕他的痛苦。」
「是嗎?」太后轉向瑪瑞魏斯夫人,「我說『不準』羅斯比死,對吧?」
「是的,陛下。」
「奧斯蒙爵士,你可還記得?」
「陛下您命令派席爾國師拯救他,我們全都聽見了。」
派席爾的嘴巴張張合合,「陛下,您得明白,我為那可憐人做了力所能做的一切……」
「就像對喬佛里那樣?就像對他父親,對我親愛的夫君那樣?勞勃乃是七大王國最強壯的男子,你卻聽任他死在野豬手上。噢,別忘了瓊恩·艾林,毫無疑問,如果我把奈德·史塔克交給你照管,你還會斷送他的性命。告訴我,大學士,在學城你只學會了如何絞手掌和如何道歉嗎?」
她的質問令老人退縮,「沒人能做得更多,陛下,我……我一直盡忠、效勞、服務。」
「盡忠?盡忠就是當我父親大人兵臨城下時,哄騙伊里斯王打開城門?」
「我……我……」
「那便是你忠誠的諫言嗎?」
「陛下,您很清楚,當時……」
「我清楚的是當我兒子被毒死時你就跟月童一樣沒用!我清楚的是在國庫最需要錢財時你卻讓我們的國庫經理死了!」
老蠢豬抓住她這句話。「我……我可以列出名單,推舉其他人來接替蓋爾斯大人。」
「名單?」瑟曦覺得挺有趣,「我能想像得出你的名單。無非就是白鬍子們、貪婪的蠢豬們——還有粗胖的加爾斯,對嗎?」她嘴巴一抿,「最近,你上瑪格麗那邊去的次數太多了。」
「是,是,我……瑪格麗王后憂心洛拉斯爵士,幾乎發了狂,我為陛下調製安眠藥,以及……其他藥劑。」
「那當然,說,是不是咱們的小王后唆使你毒害蓋爾斯伯爵的?」
「毒——毒害?」派席爾大學士的眼睛瞪得像煮雞蛋,「陛下您怎能……諸神在上。他的哮喘病根子已有好多年,我……王后陛下……她對蓋爾斯大人絕對沒有惡意……瑪格麗王后為什麼要他……」
「……要他死?很簡單,為了在托曼的御前會議里安插新棋子,她什麼都做得出來。你究竟是瞎了還是被收買了?羅斯比擋了她的路,她便出手捏死了他,在你的縱容之下。」
「陛下,我指天發誓,蓋爾斯大人是因為咳嗽死的,死亡原因並無奇異。」他說話時嘴唇不住顫抖,「我一直對國王,對王國……對蘭——蘭尼斯特家族忠誠不渝。」你心中真是這個順位?她已把派席爾嚇傻了,果實成熟,下面該壓榨汁水。「如果是你宣稱的這樣,那你為何還對我撒謊呢?不用否認,早在洛拉斯爵士前往龍石島之前,你便開始列席這位『處女』瑪格麗的舞會,噢,省省編故事的工夫吧,別跟我說什麼去安慰我悲傷的媳婦。你三天兩頭前往處女居,所謂何來?你和瑪格麗有什麼好聊?你跟她那個麻子臉的修女搞上了?還是看中了咱們的小布爾威?你是不是做了她的線人,為她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我只是遵命行事。學士發誓服務……」
「大學士要為國家服務。」
「陛下,她……她是七大王國的王后啊……」
「我是太后。」
「我的意思是……她是國王的妻子,也是……」
「我明白她是誰。我只想知道她要你做什麼,她究竟哪裡『不舒服』?」
「不舒服?」老人摸向鬍子——那只是他下巴下面折皺的粉色皮膚上生出來的幾叢稀疏白髮。「她沒——沒不舒服,陛下,不是這樣的。我的誓言禁止我泄露……」
「你的誓言會讓你進黑牢,」她警告他,「你要麼說實話,要麼被捕。」
派席爾「撲通」一聲跪下。「我求求您……我是您父親大人的人,即便艾林大人當朝為相時,我也做您的朋友……若再有牢獄之災,我這條老命就保不住了,我……」
「瑪格麗要你幹嗎?」
「她要……她……她……」
「說!」
他屈服了。「月茶,」他低聲呢喃,「月茶,為了……」
「我當然知道為什麼,」成了。「很好,給我爬起來,有點男子漢的樣子好不好?」派席爾費力地起身,花了太長時間,她不得不令奧斯蒙·凱特布萊克再去幫忙。「至於蓋爾斯伯爵嘛,相信天父會公正地裁判他。他沒留下孩子嗎?」
「沒有親生孩子,但有一個養子……」
「……此人不是他的血脈,」瑟曦揮揮手,表示不在意這點小麻煩,「蓋爾斯最清楚我們當下資金的缺口有多大,毫無疑問,他臨終前會把自己的領地和財富統統捐獻給托曼國王。」羅斯比的金子可解燃眉之急,羅斯比的領地和城堡則可封賞給效忠她的人。或許,就賞給維水大人吧。奧雷恩曾暗示想要有座家堡,否則伯爵只是個虛銜——他盯著龍石島呢,但瑟曦不會把這個給他,羅斯比城更適合他的出身與地位。
「蓋爾斯大人全心全意地愛著國王陛下,」派席爾提出,「但……但他的養子,這……」
「……當蓋爾斯伯爵的養子聽你親口複述伯爵大人的遺囑時,想必能理解大人的心意和苦衷。去吧,不要令我失望。」
「遵命。」派席爾大學士急匆匆逃走,幾乎被自己的袍子絆倒。
瑪瑞魏斯夫人關上房門。「月茶,」她轉頭面對太后,緩緩地說,「她好蠢啊。她為何要這麼做,為何冒這麼大風險?」
「咱們的小王后嫌托曼太『小』了吧。」教成年女人嫁給孩子,總是會發生這種事。對寡婦而言就更要命了。她說藍禮沒碰她,我可不信。月茶對女人來說只有一個用途,反正處女是絕不需要的。「我兒子被人欺騙了。瑪格麗有了情人。這是叛國,理當處死。」她希望瑪格麗·提利爾那老不死的醜陋祖母能親眼目睹這場審判——你以為逼托曼儘快迎娶瑪格麗就是高招?哼,你把你心愛的小玫瑰送上了斷頭台。「詹姆把伊林·派恩帶走了,我們得再找個劊子手。」
「我來吧,」奧斯蒙·凱特布萊克帶著輕淺的笑容提出,「瑪格麗那漂亮的小脖子,是揮刀的好去處。」
「話雖如此,」坦妮婭道,「但提利爾家在風息堡和女泉城都駐紮了重兵,他們也有刀。」
朝廷被玫瑰們包圍了。這讓太后煩惱,雖然她仇恨他女兒,但她確實還需要梅斯·提利爾。清除史坦尼斯之後,我可以回頭對付他。眼下,該怎麼來堵住這位父親的嘴呢?「叛國罪不可恕,」她宣布,「但我們需要證據,比月茶更確鑿的證據,以證實她的不貞,令她父親無從開脫——否則他便會自己蒙羞。」
凱特布萊克捻捻鬍鬚,「我們是要捉姦在床嘍?」
「怎麼捉?科本日日夜夜盯著她,她的僕人收了我的錢,提供的卻只有無聊瑣事。沒人見過她的情人,從她房門內傳出的是歌聲、嬉笑、閑話,別的就沒了。」
「瑪格麗狡猾得緊,沒那麼容易被逮住。」瑪瑞魏斯夫人道。「她的女伴就是她的城牆。她們和她睡覺,為她更衣,陪她祈禱,跟她讀書,同她縫紉。她沒去騎馬放鷹時,會和小亞莉珊·布爾威一起玩城堡遊戲;只要男人出現,她身邊要麼有修女,要麼有表妹們。」
「她總得找機會拋下這群小雞,」太后堅持,她忽然靈光一現……「難道說她的女伴也參與其中……也許不是全部,但有幾個同謀。」
「您指那三位表妹?」連坦妮婭也不敢相信,「可她們不僅比小王后還小,而且看起來都那麼純真。」
「她們是裹著處女白袍的蕩婦,罪行駭人聽聞,必將為世人唾棄。」太后嘗到了甜頭。「坦妮婭,你夫君是我的裁判法官,今晚,你們來同我共進晚餐,不可缺席,知道嗎?」此事得儘快處理,若是教瑪格麗的小腦瓜察覺,她很可能逃回高庭,也可能前往龍石島為哥哥送終,到時候就鞭長莫及了。「我會讓大廚烤上一隻野豬,我們還要聽聽音樂,以助消化。」
坦妮婭立時反應過來,「音樂,我懂了。」
「告訴你夫君,將歌手準備好,」瑟曦催促,「奧斯蒙爵士,你留下。我們還有事要談,去把科本也找來。」
遺憾的是,廚房裡沒有現成的野豬,派獵人也來不及了,廚師只好宰殺了城堡飼養的母豬,用丁香做火腿,再撒上蜂蜜和干櫻桃。這並非瑟曦想要的食物,但她只能將就。
飯後他們配著戧口的白乳酪吃烤蘋果,坦妮婭夫人小口小口地享受,奧頓·瑪瑞魏斯則大不同,肉湯和乳酪他都全力以赴,黏糊糊地沾了一臉。他喝得太多,不時偷偷瞅瞅歌手。
「蓋爾斯大人真可憐,」瑟曦最後才說正事,「不過,我想沒有人會懷念他的咳嗽。」
「是,是,正是如此。」
「國庫經理空缺。若非谷地如此動蕩,我本想召回培提爾·貝里席,現在嘛……我倒有意讓哈瑞斯爵士去試試。反正他不會比蓋爾斯更糟糕了嘛,而且他不咳嗽。」
「哈瑞斯爵士乃是御前首相啊。」坦妮婭指出。
哈瑞斯爵士乃是我的人質,連做這個他也很不稱職。「托曼應該有一位更強有力的首相。」
奧頓大人從酒盞間抬起眼睛。「強有力,當然啦,」他狐疑地問,「誰……」
「正是你啊,我的好大人,你天生就有這個資格,記得嗎,你祖父便接替我父親擔任伊里斯的首相。」用歐文·瑪瑞魏斯取代泰溫·蘭尼斯特,好比把驢子當戰馬驅馳,不過歐文當時已老朽不堪,態度雖然恭順和藹,腦子卻不太靈光。他孫子更年輕,而且……而且他至少有個強有力的老婆。坦妮婭不能親自擔任她的首相,實在可惜,她至少比她丈夫能幹三倍,也有趣多了。然而她是密爾女人,非得打奧頓的幌子不可。「毫無疑問,你會比哈瑞斯爵士幹得出色。」哈瑞斯爵士連給我倒夜壺都不配。「你願意接受職位嗎?」
「我……是,當然,陛下給了我莫大的榮譽。」
一份你不配得到的榮譽。「大人,在裁判法官任上,你做得很好,相信你會繼續努力……時局艱難哪,眼下有很多棘手的麻煩事。」
等瑪瑞魏斯意識到她語中暗示之後,太后微笑著轉向歌手,「我也要獎勵你,你用美妙的歌謠來為我們解悶兒助興。讚美諸神,它們賜給你甜美的嗓門。」
歌手鞠躬,「陛下過獎了。」
「沒有,」瑟曦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對了,坦妮婭告訴我,你叫藍詩人?」
「是的,陛下。」歌手身穿柔軟的藍色小牛皮靴,上等藍羊毛馬褲,淡藍絲衣以閃亮的藍綢緞鑲邊,甚至連頭髮都染成藍色——那是泰洛西人的樣式,又長又卷,披散在肩,還用玫瑰水洗過。大概也是藍玫瑰水吧,虧得他牙齒不是藍的。那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沒有一點瑕疵。
「你的真名呢?」
一輪紅暈在他臉上擴散開來。「我小時候叫渥特,農家孩子的名字,卻不適合歌手。」
藍詩人的眼睛很像勞勃,單憑這個,她就有理由整治他。「你生得這麼俊,難怪最討瑪格麗王后的歡心。」
「陛下是個大好人,她常誇我取悅了她。」
「噢,這當然啦。我能瞧瞧你的琵琶么?」
「陛下請看。」藍詩人的禮數之下,隱隱有一絲不安,但他剋制住情緒,恭恭敬敬地將琵琶交了出來。沒人敢違抗太后的命令。
瑟曦撥了一下琵琶,笑道:「愛情真是件既甜蜜又傷感的事,告訴我,渥特……當你第一回跟瑪格麗上床時,她和我兒子結婚沒有啊?」
片刻間,對方根本沒反應過來,他的眼睛慢慢睜大。「陛下聽了奸人誣告……我發誓,我沒有——」
「叛徒!」瑟曦操起琵琶狠狠地砸向歌手的臉,彩繪木頭被打成了碎片。「奧頓大人,拿下他,關進地牢。」
奧頓·瑪瑞魏斯也嚇傻了,「這……噢,這太醜惡……您是說他引誘王后?」
「我認為情況恰好相反,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個叛徒。讓他去為科本大人表演吧。」
藍詩人臉色慘白。「不!」琵琶打碎了他的嘴唇,鮮血流淌下來。「我絕對沒有……」瑪瑞魏斯揪住他的胳膊,他放聲尖叫。「聖母慈悲啊。不要!」
「我不是你的聖母。」瑟曦冷冷地說。
然而在黑牢里,藍詩人交代的也儘是廢話,他不斷祈禱,懇求慈悲。沒多久,鮮血止不住地從他打碎的牙齒間流出來,流滿整個下巴,他尿了三次,把馬褲染成暗藍色,卻還始終拿謊話搪塞。
「有沒可能抓錯了歌手?」瑟曦忍不住問。
「一切皆有可能。陛下,請放心,我管教他在日出之前說出真相。」黑牢里的科本穿粗羊毛外衣,圍了鐵匠的皮圍裙。他轉向藍詩人,「很抱歉,衛兵們的手段有些粗魯,實在欠缺教養,」他的聲音慈藹又親切,「我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說的就是真相啊。」歌手啜泣道,堅固的鐵環將他扣在冷硬的石牆上。
「還是招了吧,」科本拿出一把剃刀,刀子在火炬下閃著寒光。他割開藍詩人的衣裳,只留下那雙藍色高筒皮靴。瑟曦饒有興味地發現,此人兩腿間的陰毛是褐色的。「告訴我們,你怎麼取悅小王后。」她命令。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唱歌,而已。我唱歌,表演。王后的女伴們可以作證,她們從頭到尾都看在眼裡。她的,表妹們。」
「你跟其中幾個發生了關係?」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只是個歌手,真的,求求您。」
科本嘆道:「陛下,或許當瑪格麗偷情時,這可憐蟲只是在旁邊表演。」
「不,求求您,她沒有……是,我表演,我只是唱歌表演……」
科本大人的手自藍詩人的胸口緩緩地向上撫摸,「你表演的時候,她有沒有把這個含在嘴裡啊?」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邊乳頭,輕輕一擰。「有的男人就喜歡這樣,他們的奶頭比女人還騷。」刀光閃過,歌手厲聲尖叫,胸口多了一顆血紅的眼睛。瑟曦有些噁心,心裡的一部分只想閉上雙眼,掉頭離開,或是制止拷問,但她畢竟是太后,要處理的又是叛國大罪,容不得絲毫心軟。泰溫公爵是決不會心軟的。
藍詩人將他的一生斷斷續續地和盤托出,從命名日開始。他父親是個蠟燭販子,小渥特從小也跟著賣蠟燭,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在琵琶上的天賦。十二歲那年,市集里有場劇團表演,他便偷偷跟他們跑了,從此走遍了半個河灣地,最終來到君臨,企望能得到宮中貴人的寵幸。
「寵幸?」科本咯咯笑道,「女人的寵幸吧?恐怕你是太貪心了,我的朋友……而且找錯了對象。站在你眼前這位,才是真正君臨七大王國的太后陛下。」
是的。全是瑪格麗·提利爾的錯,她誤了渥特一生,他本可以活得瀟瀟洒灑,將來頤養天年,唱唱小曲,睡睡豬倌女孩和農夫之女,如今卻落得身陷囹圄的下場。這全是她的姦情和叛逆,須怪不得我。
臨到清晨,歌手的藍色高筒皮靴里已盛滿了血,他娓娓道來,活靈活現地講述瑪格麗是如何一面欣賞幾位表妹用嘴巴取悅他,一面自己撫慰自己的。有時候,她和其他情人調情,他則演唱助興。「都有誰呢?」太后逼問,可憐的渥特依次揭發了高個塔拉德爵士、藍柏特·特拔瑞、賈拉巴·梭爾、雷德溫的雙胞胎、奧斯蒙·凱特布萊克、修夫·克萊夫頓和百花騎士。
她不高興了。現下她不敢玷污龍石島英雄的名聲,再說,只要稍微了解洛拉斯爵士的人,都決計不會相信這種事。雷德溫的雙胞胎也不應當牽扯其中,沒了青亭島的艦隊,還說什麼對付鴉眼攸倫和該死的鐵民?「你只不過是把在她房裡認識的達官貴人們一股腦兒背誦出來。我們要真相!」
「真相。真相。」渥特用科本留給他的那顆藍眼睛看著她,缺了門牙的嘴流下如注鮮血。「我,我可能……記錯了一些。」
「霍拉斯和霍柏並未參與,對嗎?」
「對,」他立刻承認,「沒有他們兩位。」
「至於洛拉斯爵士,我敢肯定瑪格麗費了不少心機,方才瞞過自己的親哥哥。」
「是,我記起來了。有一回洛拉斯來訪時,她不得不把我藏在被窩裡。一定不能讓他知道,她特意囑咐過。」
「原來如此。」幾位關鍵人物沒參與其中,這樣就好。其他人嘛,哼……塔拉德爵士只不過是個僱傭騎士,賈拉巴·梭爾是個被流放的乞丐,而克萊夫頓是小王后的衛士。奧斯尼是我的棋子。「說出真相,感覺好多了吧?等瑪格麗受審時,你一定要記得今天的話。到時候你敢再撒謊……」
「不敢,不敢,我會把真相說出來。等,等審完……
「……我會准你披上黑衣,不必擔心。」瑟曦轉向科本,「把他的傷口清理乾淨,再換好衣服,給他罌粟花奶,以止住疼痛。」
「陛下太好心了,」科本將血淋淋的剃刀扔進醋桶裡面,「瑪格麗定會懷疑寵愛的歌手失蹤一事。」
「歌手總是浪蕩天涯,來去匆匆,她有什麼好奇怪的。」
瑟曦踏著漆黑的石階,走出黑牢,只覺氣喘吁吁。我得休息一會兒。發掘真相真是件累人的工作,而接下來的事更難辦。我必須堅強,為了托曼,為了王國。真可惜,「蛤蟆」巫姬已經死了。去你的鬼預言吧,老巫婆。小王后是比我年輕,但她決不可能比我美,況且她就要完蛋了。
瑪瑞魏斯夫人在卧室里等她。現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喬斯琳和多卡莎睡得正香,但坦妮婭精神飽滿。「情況是不是很糟?」她問。
「不說了,不說了。我想睡覺,可又怕做夢。」
坦妮婭撫摸她的頭髮,「這都是為了托曼啊。」
「是啊,我知道,」瑟曦不禁發抖,「我喉嚨幹得要命。親愛的,給我倒點酒吧。」
「沒問題,只要能取悅您,叫我做什麼都行。」
騙子。她心知肚明坦妮婭想要什麼。算了,裝裝糊塗,有助於穩住這女人跟她丈夫的心。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裡,一點點好意,無論出處如何,總值得幾個吻吧。反正她不比絕大多數男人糟糕,她也不可能讓我懷孩子。葡萄美酒讓她平靜了些,但還不夠。「我想吐。」太后站在窗邊,手握酒杯抱怨。
「親愛的,您先去洗洗澡,很快就會好了。」瑪瑞魏斯夫人喚醒多卡莎和喬斯琳,吩咐她們準備熱水,等澡盆注滿後,她親自為太后寬衣,用靈巧的手指解開裙帶,將裙服褪下肩膀。接著她也脫了自己的衣服,扔在地上。
她們兩人一起洗浴,瑟曦靠在坦妮婭的懷抱中。「一定不能讓托曼聽見這些醜聞,他還小,」她告訴密爾女人,「瑪格麗直到現在還日日帶他去聖堂,一起為他哥哥祈禱。」與期望的相反,洛拉斯爵士始終不肯斷氣。「他也喜歡上了她的表妹們。一下子失去三人,他會難過的。」
「也許這三人並非都有罪,」瑪瑞魏斯夫人提出,「您說呢?或許其中某位申明大義,抵擋住了誘惑;也或許她為目睹的事情深感羞恥,因而……」
「……因而願意站出來,大義滅親。是了,定然是這樣,你說最純潔的是誰?」
「雅蘭。」
「最害羞的那個?」
「是的……不過呢,她這人其實機靈得很。交給我就是了,親愛的。」
「很好。」單憑藍詩人的一面之詞,原難以扳倒提利爾,畢竟歌手們的話向來要打三分折扣。若坦妮婭出馬說動雅蘭·提利爾,情勢就大不相同。「我們還有奧斯尼爵士的證詞。其他人也得明白,只有懺悔,才能求取國王的寬恕,發配長城。」賈拉巴·梭爾是個搖尾乞憐的軟骨頭,其他人嘛……相信科本自有辦法。
她們爬出浴盆時,陽光已普照君臨,太后的肌膚洗得白白凈凈。「留下來陪我,」她吩咐坦妮婭,「我不想獨睡。」爬進被窩之前,她甚至小聲祈禱了一句,祈禱聖母賜她好夢。
結果不管用,諸神一如既往地裝聾作啞。瑟曦夢見自己又回到黑牢,這回被鎖在牆上的不是歌手,卻是她自己。她什麼也沒穿,被小惡魔咬掉乳頭的地方不住往外冒血。「求求你,」她懇求,「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提利昂只是淫褻地望著她,他也什麼都沒穿,渾身粗毛,彷彿是個畸形小魔猴。「你會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戴上王冠,」他說,「也會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死去。」說罷他含住她鮮血淋漓的乳房,大口吸吮,疼痛猶如紅熱的匕首,刺穿她全身。
她渾身顫抖著在坦妮婭懷中驚醒。「是噩夢,」她虛弱地解釋,「我剛才叫喚了嗎?很抱歉……」
「夢只是夢。又夢見侏儒啦?不過是個小矮人,怕他作甚?」
「他要來殺我。這是我十歲時的預言。我當時只想知道自己將來會嫁給誰,結果她說……」
「她?」
「巫魔女。」她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當年梅拉雅·赫斯班說不去談論,預言便不會成真的話言猶在耳。哎,可她在井中也沒有沉默啊,她又叫又鬧又詛咒。「提利昂是我的VALONQAR,」她說,「你們密爾人知道這個詞嗎?在高等瓦雷利亞語中,這是兄弟的意思。」她把梅拉雅淹死後,便向薩拉妮亞修女請教過。
坦妮婭執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沒事,她只是個滿懷怨毒的老太婆,醜陋又噁心;您年輕貌美,充滿生命和驕傲。你說她住在蘭尼斯港,所以她曉得侏儒,曉得他如何害了你母親大人,這並不奇怪。礙於您的身份,惡婆不敢公然毀謗,便拿您弟弟來傷害您。」
是嗎?瑟曦希望自己能相信。「不過梅拉雅當晚就死了,正如她預言的那樣。我也沒嫁給雷加王子。而喬佛里……侏儒在我面前殺了我兒子。」
「您的一個兒子不幸夭亡,」瑪瑞魏斯夫人道,「可您還有另一個呢,他強壯又甜美,再也不會有人能傷害他。」
「不會的,只要我還活著。」說出這話,她的信心堅定了幾分。是的,夢只是夢。陽光在薄雲中閃爍,瑟曦滑出毯子,「今天我要與國王共進早餐,我想看看我兒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托曼讓她很欣慰,她從沒像今天早晨這麼珍愛他。她跟他討論小貓咪,國王把蜂蜜滴到剛從烤爐中端出來、熱騰騰的新鮮黑麵包上。「突擊爵士抓到一隻老鼠,」他告訴媽媽,「但鬍鬚小姐搶了它的戰利品。」
我從來沒有如此純真甜美過,瑟曦心想,然而將來他要如何來統治這個殘酷的世界?作為母親,她只想好好保護他;但身為太后,她必須讓他堅強起來,否則鐵王座一定會吞噬他。「突擊爵士得學會保護自己的權利,」她告訴他,「弱肉強食是個規律。」
國王邊想邊從指頭上舔蜂蜜,「等洛拉斯爵士回來,我就拜他為師,學習長槍、寶劍和流星錘,我會和他一樣棒。」
「你會習得一身本領,」太后承諾,「但並非從洛拉斯爵士身上。托曼,他不會回來了。」
「瑪格麗說他一定會回來的。我們一直在為他祈禱呢,祈求聖母慈悲,祈求戰士給他力量。埃蘿說這是洛拉斯爵士一生中最大的挑戰。」
她為兒子撫平頭髮,柔軟的金色髮捲令她想起了小喬。「下午,你又要跟你妻子和她表親們一塊兒玩嗎?」
「今天不會。她說她今天要焚香絕食。」
焚香絕食?……噢,我差點忘了,今天是處女節啊。瑟曦已有若干年不曾守過此節。哼,結了三次婚,居然有臉說自己是處女。小王后一定會全身白袍,帶著那群小雞去貝勒大聖堂,在少女腳邊點起長長的白蠟燭,再將羊皮花環套在神靈的脖子上。她至少會帶幾隻親信的小雞去。按照習俗,在處女節,所有寡婦、母親和妓女都不得前往聖堂,男人也不能去,以免他們褻瀆純潔的聖歌詠唱。只有沒被破身的處子……
「母親?我說錯什麼了嗎?」
瑟曦吻了兒子的額頭。「不,你很聰明,我親愛的。去吧,去陪你的小貓咪玩會兒吧。」
她趕緊召奧斯尼·凱特布萊克到書房覲見。只見他從校場中昂首闊步地趕來,全身大汗淋漓,單膝跪下時用眼睛脫她的衣服——他一貫如此。
「起來吧,爵士,來,坐我旁邊。你為我辦事很是勇敢,現在,我有一項艱巨任務要託付於你。」
「啊,我已經為您『堅』、『巨』起來了。」
「那個可以等等,」她用指尖輕輕梳理他的傷疤,「還記得傷你的婊子嗎?等你從長城回來,我就把她給你。你喜歡嗎?」
「我要的是你。」
這是她想聽的答案。「首先,你必須坦承叛國罪行。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些艱難,但只有拋開羞恥,才能走向新生。」
「羞恥?」奧斯尼說不出話來。「我告訴奧斯蒙,瑪格麗只是逗弄我而已,她根本不讓我逾越……」
「你本著騎士精神保護她,」瑟曦打斷,「但身為騎士,不應該活在欺騙中。去吧,今晚就去貝勒大聖堂,找總主教大人懺悔。如此深重的罪孽,只有總主教大人方能為你免除地獄的折磨。告訴他,你是如何與瑪格麗及其表親們通姦的。」
奧斯尼眨眨眼睛,「什麼,她表親也在內?」
「梅歌與埃蘿,」她決定了,「雅蘭沒參與。」加點小細節有助於讓整個故事更可信。「雅蘭她邊看邊哭泣,懇請同伴們別再造孽。」
「只有梅歌與埃蘿?瑪格麗參加了嗎?」
「瑪格麗是關鍵。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把想法和盤托出,奧斯尼一邊聽,一邊緩緩露出理解的表情。等她說完後,他道,「等您砍了她的頭,我要她給我那個她從未給過的吻。」
「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然後就去長城?」
「只是暫避一時。托曼是個仁慈心腸的好國王。」
奧斯尼撓了撓臉上的傷疤,「一般來說,當我撒有關女人的謊時,總是說自己沒碰她們,而她們指認我是個淫賊。這回……對總主教大人撒謊,將來一定會下地獄。」
太后吃了一驚,沒料到凱特布萊克這莽夫竟有如此虔誠。「你拒絕我?」
「不,」奧斯尼伸手撫摩她的金髮,「我的意思是,要讓這個謊撒得天衣無縫,其中得有幾分真實……方能取信於人,明白嗎?您得讓我了解跟王后做愛的滋……」
她真想給他一巴掌。但她已走得太遠,太多太多東西繫於此舉,不能回頭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托曼。於是她扭過頭,抓住奧斯尼爵士的手,吻他的指頭。他的指頭粗糙又堅硬,布滿練劍留下的繭疤。就像勞勃的手,她心想。
瑟曦摟住凱特布萊克的脖子,「我怎能讓你去撒謊呢?」她用沙啞的聲音湊在他耳邊低語,「一小時後,來我卧室。」
「我等不了那麼久,」他把手伸進她的胸衣,一把撕開,絲綢發出「噶拉」聲響,瑟曦覺得半個紅堡都聽見了。「在我動手之前,把其他的也脫了吧,」他說,「留著王冠,我喜歡看你戴王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