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之前,只有侯添良、張志文兩人和刑天對峙糾纏的時候,沈洛年就已經感覺到西南數十公里外,似乎有人類正和一股強大妖炁周旋。
他雖然能大概分辨出種族和妖炁性質,卻沒辦法分辨實際戰鬥的人是誰,只感覺到有點熟悉,而人類中具有這種炁息量的人實在不多,很容易就推測出是白宗的人遇敵。
為了懷真,他本來不想再干涉,所以繼續拿了妖藤,放上獨輪車往北運,但是他越想越不對勁,白宗人既然到了西方冒險,怎會只有兩人?而那妖怪感覺上十分強大,只有兩人又怎能應付?
這麼一面推一面想,沈洛年一時想岔,以為白宗大多數人已經傷亡,才會只剩下兩人還在和妖怪拚鬥,想到這一點,他終於忍不住扔下車往這兒奔,要搞清楚狀況。
怎料奔到不遠處,卻突然發現葉瑋珊等一大群人也正在接近,他這才鬆一口氣,放慢了腳步,打算繼續隱身,但他也不免好奇,想看看到底是誰和妖怪耗上了?於是鑽到戰場東北處的林中偷看。
當那巨型刑天出現和眾人搏鬥時,沈洛年不禁大吃一驚,那不是當初把自己砍成兩半的大傢伙嗎?竟然還在噩盡島上……這妖怪可不是普通的強大啊,沈洛年不禁替白宗擔心。
沒想到兩個多月沒見,白宗眾人似乎又進步了不少,不只妖炁比過去提升了些,葉瑋珊和奇雅兩人施展道咒之術的速度也快了不少,看來大家都沒偷懶,自己功夫卻幾乎都放下了……想到這兒,沈洛年不禁暗暗慚愧。
至於巨型刑天,卻似乎並沒有當初那麼強悍……沈洛年一轉念已經明白,這兒的道息濃度遠不如當初噩盡島中央,白宗眾人身懷被稱作洛年之鏡的道息集中器,受到影響較小,刑天受的影響可就大了,消長之間,白宗眾人才沒在一碰面之下就被擊潰。
但似乎還是打不過啊……而且這些笨蛋!居然為了一群不相干、跑得慢的傢伙而留下拚命?現在可好了吧,媽的!快完蛋了!
沈洛年一面看一面暗罵,正氣得跳腳,卻見吳配睿就要糟糕,他終於忍不住拔出金犀匕往外沖,向著刑天迎了過去。
沈洛年這段時間,雖然並沒有做什麼修鍊,卻不斷吸收外在道息,他本來是想增加體內的存量,方便懷真取用,沒想到卻使得自己體質逐漸仙化,用一般人類的說法——也就是妖化。
這代表沈洛年現在的力量和反應速度都比過去快上不少,雖然沒特別練習,點地急沖的速度,仍有顯著的提升。
當然想和這種強大妖怪比力氣還是差得老遠,沈洛年能快速移動,靠的仍然是那質量消失的古怪能力,推動的力量既然增大,自然更能抵禦風阻,速度也跟著快了起來。
面對著巨型刑天,沈洛年不敢掉以輕心,一面沖,一面照著之前練習的方式,側著身子,借匕首在前方破空,並以古怪的姿勢貼地快行,對他來說,提升速度最大的障礙就是風阻,降低的風阻越多,移動的速度就能越快。
他欺近刑天的瞬間,刑天反應也快,盾牌一推,帶著強大妖炁向著沈洛年迫去。
沈洛年還記得上次的教訓,自己雖不怕妖炁,可不能和對方武器撞上,他當下點地<var></var>急閃,滴溜溜地繞著刑天一轉,連續幾個點地,一面不斷改變方向,一面對著刑天身後沖旋。
刑天吃了一驚,連忙轉身揮動武器,但沈洛年感到武器接近就閃,發覺有空隙就接近,身子完全不停留,倏進倏退,繞行方向也不固定,就這麼忽左忽右地大兜圈子,遇到機會就接近揮刀。
刑天斧頭和盾牌到處亂揮,卻不斷揮空,瀰漫的妖炁也完全失去效用,他彷彿和一個繞著他不斷高速飛舞的紅色幻影作戰,摸不到、打不著,卻又明明存在,偶爾還會被刺上兩下,氣得刑天忍不住哇哇大叫,斧盾亂揮,激得周圍飛沙走石,狂風亂卷。
沈洛年不怕妖炁,但周圍颳起強風,對輕飄飄的他不免有干擾,只好把圈子放大了些,一面繼續高速盤旋一面找機會,但想再多戳兩下,可就不大容易了。
吳配睿這時已經逃出老遠,繞一個大圈子,和白宗等人在北面百餘公尺外會合,眾人眼看著刑天彷彿瘋了一般胡亂揮動武器、旋轉身體,而在他身旁,那帶著一道金光,彷彿幻影一般的紅色身影,是那人嗎?不是吧?那人有這麼快嗎?快到無法看清?
其實沈洛年的速度縱然快,也不至於比侯添良、張志文快,甚至還不如刑天,重點是無論是人是妖、無論用眼睛還是靠感應,都會慣性地自動判斷、追蹤物體移動軌跡,才能持續觀察對方的行動,當無預警的轉折速度過快,無法借移動軌跡判斷的時候,無論是眼睛還是大腦,都追不上這樣的改變,也就看不清對方的動作了,反而有點像許多淡淡的幻影,同時在不同地方出現,而這樣的戰鬥技術,也只有在彷彿沒有質量的沈洛年身上才能展現,刑天當然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眾人和吳配睿會合之後,愣愣地站在遠處,根本不敢靠近,只看著刑天以誇張的高速,胡亂揮動著巨大的斧、盾,那周圍瀰漫激散的強烈妖炁,更是讓人凜然生懼……而能無懼妖炁、在那種距離內和刑天對戰的紅影,為什麼竟然沒有炁息?
大伙兒看了幾秒,每個人腦袋裡面都是問號,驚魂未定的吳配睿,首先遲疑地說:「那是……洛年嗎?」
「……不會吧?」瑪蓮愕然說。
「沒炁息耶,是他吧?」賴一心說。
「這……可能嗎?」葉瑋珊遲疑地問。
「是他。」奇雅突然說:「很像是凱布利的妖炁。」
葉瑋珊一怔,果然感覺到在刑天強烈狂猛的妖炁之中,偶爾會冒出一絲淡淡的微弱妖炁流轉,若不仔細觀察,很難察覺。
「不管是不是,先往東逃。」受了傷的黃宗儒,掙扎著開口說:「我們幫不上忙<big></big>。」
這話提醒了眾人,若刑天突然又沖了過來,大伙兒可會有點麻煩,但若那真是沈洛年,就這麼扔下他不管嗎?眾人面面相覷時,賴一心揚槍說:「你們快退,我去幫忙,我和洛年聯手,有機會打贏的。」
「我也留下!」侯添良喊:「那傢伙打不到我。」
「呃?」張志文一呆,這樣自己是不是也該留下?他尷尬地說:「那我也……」
「你們倆根本靠不上去,留個屁!」瑪蓮罵:「我留下好了,還可以砍上兩刀,瑋珊、奇雅帶無敵大先退。」
「都別留。」葉瑋珊一抓賴一心的手說:「撤退!我們撤了洛年自然會撤,你留下他反而走不了,我們和這妖怪又沒仇,不需要在這兒拚命,打贏幹嘛?」
「洛年真會撤嗎?」賴一心怔忡地問。
「當然!」葉瑋珊頓足焦急地說:「他又不像你這麼喜歡打架,快,別害了他。」
賴一心一怔,看了葉瑋珊一眼才點頭說:「好吧。」
當下眾人往東急奔,向著高原區移動,和已經撤退到兩公里外一處山頭的引仙部隊會合。
戰鬥中的沈洛年,自然聽不到這兒的對話,但他確實期待眾人撤退,這巨型刑天的戰鬥力實在太過驚人,就算打不到自己,但自己拿著這把小匕首,除了在對方小腿上戳幾個小口子之外,也沒法當真傷了對方,這麼纏戰下去,不耐久戰的自己恐怕腦袋會先受不了,萬一不小心挨了一下,未必會有上次的好運氣,有懷真來救命。
而且懷真這時還沒出現,看來已經離開了,當自己受傷使她產生感應時,恐怕也來不及趕來,只會把她一起害死,想到這兒,沈洛年更是小心謹慎,不敢貿然接近。
直到眾人開始撤退,沈洛年終於稍微安心,等他們走遠,就輪自己開溜,只要記得別跑直線,就不會像上次一樣挨斧頭。
他如意算盤打到一半,卻突然覺得有些古怪,刑天似乎正在變形,那巨大的身軀正緩緩縮小,同時動作也越來越快,而對方的斧盾上泛出的妖炁雖然無效,但隨著速度漸快,巨斧高速揮動下逼出的銳利風勁,卻也不易抵擋,當下沈洛年被逼得越繞越大圈,閃避越來越吃力。
沈洛年暗暗心驚,想到懷真曾提過,強大的妖怪會針對敵人而改變體型,懷真過去多以巨型模樣應敵,是因為敵人如果太弱,這樣比較省力,換個角度說,若是遇到速度快又強大的敵手時,借著體積變小提高速度應戰恐怕是一種常態。
媽的,這傢伙還能變更強嗎?現在已經打不過了……沈洛年眼看自己被逼得越來越遠,相對的,對方攻勢也越來越凌厲,既然白宗等人已經遠去,沈洛年不再戀戰,倏然轉身往東,一面改換著方位一面急速奔逃。
沈洛年一逃,刑天自然狂追,兩方這麼一追一逃了數百公尺,刑天發現這紅袍人移動速度雖不比自己快,但左扭右閃到處換位,就<bdo></bdo>是打不到他,而隨著道息漸弱,對方速度卻似乎完全沒有改變,本來不斷縮短的距離,正被逐漸拉開,再追下去說不定反而吃虧……刑天想想不對,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頭往回奔。
沈洛年發現對方不追,終於鬆了一口氣,若這場戰役在道息濃重些的地方打,說不定自己早已經被砍死了,那兩個傢伙到底是怎麼招惹到這怪物的?沈洛年瞪了遠遠山頭上的眾人一眼,想了片刻,他輕嘆一口氣,轉過方向,往港口那兒飛掠離開。
別說沈洛年心中暗罵,那端眾人眼見戰局結束,也同時放鬆下來,瑪蓮一轉身,舉起套著鞘的厚背刀,用側面敲打著張志文和侯添良腦袋,一面罵:「你們兩個渾蛋搞屁啊!差點把大家都害死!」
「對啊!嚇死我了!還害宗儒也受傷了!還有我的頭髮!你們怎麼賠?」吳配睿剛剛可真是差點沒命,紅著眼睛頓足大罵。
「你們別找來不就沒事了。」抱頭挨揍的張志文嘟囔著說。
「還敢頂嘴!」瑪蓮又是一刀背,打得張志文縮起脖子叫苦。
「志文、添良。」葉瑋珊沉著臉說:「我們會擔心你們啊,難道你們覺得,大家不會在乎你們兩個出事?」
張志文無言以對,只好推了侯添良一把說:「都是阿猴不肯去報訊!」
「臭蚊子你怎麼不去。」侯添良回推了一把。
「各打五十大板!」瑪蓮繼續敲,一面罵:「連猜拳決定都不會嗎?想逞英雄!阿姐揍死你們兩個!」
兩人只好認分,苦著臉挨揍。
「洛年怎不過來?」賴一心突然詫異地說。
瑪蓮、吳配睿一怔,跟著轉頭,果然看到那道紅影直往東北方奔去,很快就隱入了山林之間,似乎並不打算來這兒和眾人會合。
「洛年生氣了嗎?」<samp></samp>吳配睿遲疑地說。
「都是你們兩個!看,氣跑洛年了!」瑪蓮又忍不住回頭扁人。
兩人又挨了好幾下,張志文抱著頭不敢吭聲,侯添良卻忍不住抗議說:「阿姐,洛年本來就很久沒找我們了。」
瑪蓮一怔停下手,抓抓頭說:「洛年在搞什麼啊?誰得罪他了嗎?」
「也沒看到懷真姐。」奇雅低聲說:「這可怪了。」
確實很奇怪,眾人都感覺得出來,懷真十分保護沈洛年,如果也在附近,怎麼可能讓他自己一個人和刑天周旋?
吳配睿突然一驚說:「他們吵架分開了嗎?」
「姐弟有什麼好吵架分開?」侯添良皺眉說。
但他這一說,卻發現每個人都望著他,過了片刻,瑪蓮搖搖頭說:「這阿猴好像比我還笨。」
「啊?」侯添良望向張志文,愣愣地問:「什麼意思?」
張志文乾笑一聲說:「他們兩個……好像……不大像姐弟。」
侯添良一愣,看著眾人表情,這才發現似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他詫異地說:「怎麼沒人跟我說?」
「我是猜的……你看過姐弟戴對戒嗎?」張志文疑惑地看著眾人說:「不過怎麼大家好像都知道?你們確定嗎?」
「我也是猜的。」吳配睿忙說:「懷真姐跟洛年說話總是笑咪咪的又愛撒嬌,姐弟哪會這樣?可是無敵大都叫我不要提。」
黃宗儒休養片刻,已經迫出了侵體妖炁,他搖頭說:「我想這是人家私事,不該干涉。」
其實除了葉瑋珊、奇雅、賴一心看過兩人的親昵動作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猜測,但這件事情畢竟有點怪異,加上是別人的私事,眾人也不好討論,當初黃宗儒就為此事才和吳配睿起了爭執。
本來瑪蓮也不清楚此事,但前陣子在船上閑著沒事,她扯著奇雅詢問對洛年的感覺,奇雅不慎露出口風,才讓她知道此事,還讓她大吃一驚。
葉瑋珊此時不免替沈洛年擔心,她望著港口那方位,幽幽地說:「他們確實不是姐弟。」
「瑋……宗長知道哦?」瑪蓮一怔。
「嗯,很早就知道了。」葉瑋珊說:「但他們不想說,我也就不提。」
「他們兩個鬧分手嗎?難怪洛年傷心得不來找我們。」瑪蓮拍手說:「他應該也在港口,我們去找他,阿姐來安慰他一下!」
「阿姐你要怎麼安慰啊?」張志文忍不住說。
瑪蓮瞪了張志文一眼說:「要你管?」
「我也被你打得很傷心難過耶。」張志文苦著臉說:「都不安慰一下。」
「去你的,你是活該!」瑪蓮笑說:「輪不到你啰嗦,阿猴倒要小心點。」
「啥?」侯添良愕然問。
「奇雅說過不討厭洛年耶,洛年似乎對奇雅也有好感。」瑪蓮抱著奇雅肩膀笑說:「現在可以趁虛而入了。」
「又亂講。」奇雅沒好氣地說。
「啊?」侯添良哇哇叫說:「阿姐你怎麼開始支持洛年了?」
「靠,被他救這麼多次,以身相許也不吃虧了,洛年剛剛單挑那隻刑天耶!這種男人去哪兒找?」瑪蓮手托著臉頰,很不專業地假作嬌羞說:「可惜洛年對阿姐沒興趣。」
張志文和侯添良正一臉苦相的時候,奇雅卻沉下臉說:「你就是愛說這種胡話,這兩個今天才幹這種逞英雄的蠢事。」
「呃……」瑪蓮一怔,瞄了張志文一眼,想想放下手,沒勁地說:「好啦、好啦、好啦,以後不說了!」
「沒關係,我也要變強。」張志文聽到這話反而提起勁,轉頭說:「一心,我要開始特訓!」
「每次都第一個叫累還好意思說?」瑪蓮哼聲說。
「以後不會了!」張志文故意板起臉,一臉認真地說:「為了阿姐,我會變強的。」
「我為了……咳……我也會變強!」侯添良偷瞄了奇雅一眼,跟著說。
「好!大家一起加油苦練。」賴一心熱血不落人後,跟著嚷。
張志文目光一轉,望著低著頭的黃宗儒說:「無敵大怎麼了?一起加油啊!你平常最努力了,今天是意外啦。」
「對啊,別難過,不過倒坦而已,又沒滅團。」侯添良跟著乾笑安慰說:「今天的妖怪太強……拍謝啦,我和蚊子引錯怪了。」
黃宗儒苦笑了笑,搖了搖頭才說:「練習是好事……但在炁牆防守上,靠練習能增益的部分不多,現在妖質已越來越難吸收,這樣下去沒法進步……宗長,讓我試試煉鱗引仙吧。」
這念頭幾乎每個人都想過,但因為福禍難測,葉瑋珊和賴一心商量許久,一直不敢讓人測試,這方面的事,葉瑋珊和賴一心基本上都會把相關的討論和思路對眾人說明清楚,也很少有人提出不同的看法,此時黃宗儒一開口,眾人都愣住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也說不出話來。
「宗儒。」葉瑋珊遲疑了一下說:「風險太大了,今日這特大號的刑天……算是特例吧?以後別跑太遠,該不會遇上的。」
「萬一以後港口那兒的道息濃度,變得和這兒差不多呢?」黃宗儒說:「到時才引仙,恐怕來不及了。」
「我明白你說的,但萬一失敗呢?」葉瑋珊說。
「這牽涉的是所有人類的未來,總要有人自願試驗。」黃宗儒苦笑說:「如果宗長願意另外找自願者,我當然可以等結果。」
「那當然找別人啦!」瑪蓮對自己人和外人的態度大不相同,忙說:「那個誰……李翰不是想要嗎?讓他先試試。」
「瑪蓮!」葉瑋珊輕頓足說:「不能這樣的。」
黃宗儒看來並未死心,只是似乎不想在眾人面前和葉瑋珊爭執,所以暫時也不說話了。
「我們去找洛年。」奇雅突然說:「請他找懷真姐問清楚,這樣比較安全。」
「萬一……」葉瑋珊有點為難地說:「他倆真的吵架了呢?說不定洛年找不到懷真姐。」
眼見葉瑋珊還在遲疑,賴一心笑說:「就算不為了找懷真姐,我們也該找洛年道謝啊。」
葉瑋珊一呆,這才發現,當猜測沈洛年可能和懷真分手之後,自己竟有點不敢去見他……自己是怎麼了?葉瑋珊搖搖頭甩掉胡思亂想,開口說:「對,我們回去找洛年。」
剛剛那一戰敵人實在恐怖,隨便被揮到一下就得斃命,所以沈洛年戰鬥時一點都不敢保留,能力全開,相對的,戰鬥一結束,腦袋馬上感覺到一陣劇痛,總算時間不太久,還在可忍受的範圍內。
遠離了賴一心等人後,沈洛年在妖藤區外躺下閉眼休息了一陣子,直到自己的頭疼消失,這才脫下血飲袍,飄身過河。
回到了離開的地方,他卻沒看到被自己扔下的獨輪車,沈洛年想了想,也不管這麼多,回頭往南走,繼續搬妖藤。
沈洛年離開時間不長,加上沒什麼人認得他,也沒人注意到他離開過,隨著隊伍又運了幾趟,直到有人呼喊著夠了,沈洛年和眾人這才收拾工具,繞過港口南側的山腳入口,往新建立的家園返回。
雖然說是家園,不過別說四面圍牆,大部分連屋頂都還沒蓋起來,許多人只不過簡單地架起四角的柱子,上方釘上幾排妖藤片,勉強可以擋個雨就算數,至於四面牆壁,有的人會掛上幾片布簾,比如隔壁有女眷的鄒家就是如此,但更多的就這麼空蕩蕩地任人參觀。
經過剛剛的操勞,還有體力的人不多,大家都在休息。沈洛年剛剛累的只有腦袋,體力反而充沛得很,於是也不休息,就這麼拿著乾燥壓平的妖藤片,慢慢地把屋頂鋪了起來。
這種木工活計,沈洛年當然一點技術都沒有,但胡搞瞎搞後,勉勉強強也像個樣子,畢竟在高原上已經蓋過一次,總有一點經驗。
當整個屋頂斜篷,一片疊一片地搭妥之後,沈洛年翻身躺在屋頂上,遙望著自己過去一個月居住的那個斷崖,想著和懷真相處的點滴,不禁嘆了一口氣。
「沈小弟?」下面傳來隔壁鄒彩緞的聲音。
沈洛年往下探頭說:「鄒姐?」
「你背包忘了拿。」鄒彩緞提著沈洛年交給鄒大嫂保管的斜背包說。
這爽朗大姐的神色,怎麼多了股好奇、猜疑和同情?沈洛年倒沒想到自己的行跡被人看見,只說:「扔裡面吧,只是些褲子。」
「再過不久,過去的褲子說不定也會變得很珍貴。」鄒彩緞放下背包,仰頭說:「可以談一下嗎?」
沈洛年落下地面說:「什麼事?」
鄒彩緞壓低聲音說:「你是道武門……何宗的嗎?」
呃?沈洛年呆了呆說:「什……什麼?」
「別緊張,我沒跟別人說。」鄒彩緞說。
沈洛年頓了頓才說:「我不是。」
「我看到你飛過河,不是道武門人的話,難道你是妖怪?」鄒彩緞笑說:「你扔下的獨輪車,是我推走的。」
居然被看到了……?這該怎麼解釋?沈洛年愣了愣才說:「那……謝謝。」
「你是不是因為太年輕,所以當初沒跟著何宗的人離開台灣?」鄒彩緞拍了拍沈洛年肩膀說:「你別怕,當初雖然大家被政府洗腦,每個人都罵何宗,但現在很多人都認為何宗才是對的,人類應該和妖怪合作,根本不該對抗,現在變成這樣,都是其他道武門的錯,尤其是李宗。」
「呃……」
「我當初就這樣覺得了哦。」鄒彩緞得意地說:「不過我爸腦袋還轉不過來,很相信白宗,你是何宗人的事情,不能給他知道。」
沈洛年不知該怎麼回答,索性不說話,不過他倒是突然想起,當初自己回台灣前,何宗人和一群共聯的人都還在歐胡島,卻不知後來怎麼了?
「我們船隊出發前,就聽說有何宗人回去了。」鄒彩緞說:「沒跟你聯絡嗎?」
他們果然也回台灣了?沈洛年搖頭說:「沒有。」
「現<cite>藏書網</cite>在花蓮那邊還太亂,不容易找人。」鄒彩緞說:「據說何宗的人建議大家留在台灣,別搬來這兒,你沒聽說嗎?怎麼也來了?」
是這樣嗎?沈洛年微微一呆,留在台灣豈不是找死?他望著鄒彩緞說:「那你呢?怎麼來了?」
「我爸媽要來啊。」鄒彩緞皺眉說:「我也沒辦法。」
「嗯……」沈洛年頓了頓說:「我覺得這邊比較安全。」
鄒彩緞見眼前的「何宗人」說法不同,似乎有點困惑,歪著頭想了想說:「難道傳聞是假的?」
「你聽到的,是怎麼說?」沈洛年問。
「聽說道息少的地方,雖然妖怪少,但是不久之後,對人類十分不友善的某些妖怪,就會和人類起衝突……」鄒彩緞想了想接著說:「好像是……因為那種妖怪也比較習慣待在道息少的地方,所以從古時候,他們就一直把人類當敵人,常和人類戰鬥。」
是說鑿齒嗎?確實鑿齒雖然不能沒有道息,卻常常盤據著道息少的地方……沈洛年思考了一下說:「那留在台灣,萬一出現其他強大妖怪呢?」
「聽說一開始,會有些比較笨的妖怪出現,比如狗妖就是,但只要應付過去,一段時間之後,該會有強大而友善的妖仙、妖神出現,只要和對方結交,自然會協助保護人類,其他妖怪也會不敢侵犯,就不用這麼辛苦搬來搬去。」
比如牛首妖那種嗎?還是龍族?如果真會這樣,懷真為什麼沒說?而且上次她似乎提到敖家也搬來噩盡島了,還是有其他的妖仙?
「既然你都不知道,大概只是傳說……」鄒彩緞皺皺眉說:「我問你啊,那些什麼引仙部隊,根本都是把人變妖怪吧?」
「我也不清楚那辦法。」沈洛年說。
「果然有問題。」鄒彩緞說:「白宗自己不變形,卻把別人給變形,怎麼看都不對勁。」
「那些引仙部隊會變形?」沈洛年倒不知道此事,剛剛遠遠地看,也沒看清楚。
「你都沒看過嗎?」鄒彩緞說:「一種像野獸、一種像蛇,很噁心,還說叫引仙部隊……有人說那其實叫作」入妖「,根本就是變妖怪。」
這大姐人感覺不錯,為什麼對白宗似乎挺仇視的?不過沈洛年沒興趣了解鄒彩緞,也懶得幫白宗解釋,點點頭說:「不喜歡就別變吧。」
「還不是想變就能變呢。」鄒彩緞說:「誰有資格、誰沒資格也不說,也不知道他們怎麼選的!」
「阿緞?」鄒朝來突然掀開布簾走出來左右看,發現兩人正在對話,微微一怔說:「沒事吧?」
「沒事啊,我和沈小弟聊兩句。」鄒彩緞轉頭叉腰說:「幹嘛?」
「看你出去久了,你媽不大放心。」鄒朝來說:「沒事就好,明天還要去看田地,聊完早點回來睡覺。」
「知道了。」鄒彩緞皺眉說。
鄒朝來和沈洛年點點頭,正要縮回布簾內,突然目光一轉,詫異地說:「哇,小弟,你屋頂蓋好了啊?這麼勤快?」
沈洛年點點頭,想想又說:「這兒常下大雨,最好是早點蓋好屋頂。」
「嗄?怎麼沒人跟我們說!」鄒朝來吃了一驚,仰頭一望又說:「咦,那塊突起來是幹嘛的?」
「煙囪。」沈洛年說:「點燈、煮東西都要點火,就會冒煙……」
「啊!還是你想得周到!」鄒朝來佩服地說:「我也要留個洞……阿緞快回來幫忙,東西淋濕就麻煩了。」
「好啦,馬上,爸你先回去!」鄒彩緞對著她爸揮手,等鄒朝來退回屋中,她才低聲對沈洛年說:「這趟先來的人,大部分都是不喜歡何宗、相信白宗的,你的身份還好是被我發現,以後要小心點……我改天再找你聊。」
「呃……哦。」沈洛年愣著點了點頭,鄒彩緞這才露出笑容,拍拍沈洛年肩膀,轉身回屋去了。
沈洛年轉回屋內,開始架設周圍的牆壁,一面想著剛剛鄒彩緞的言語,「入妖」這名詞以前好像聽誰說過,但想不起來了……葉瑋珊他們知道有人這麼不喜歡他們嗎?說也奇怪,他們現在又在幹嘛?
沈洛年早已注意到,白宗等人返回之後沒多久,就不知為何四散開來,在港口和各個山村間轉來飄去……莫非在找自己?沈洛年微微一驚,自己怎沒早想到這一點,剛剛穿著這身衣服大刺刺地跑出去打架,一定被認出來了,還好他們沒找到這兒來……不過話說回來,有這麼好找嗎?不說山上、山下原有的三、四萬人,單單這個臨時村落,就有兩萬人左右,除非把大家叫出來排隊,怎麼找起?就算真把大家叫出來排隊,自己躲起來也不難吧?想到這兒,沈洛年安了心,把朝外那面牆壁一層層架好,跟著往地上一倒,拿著背包當枕頭,呼呼大睡。
沈洛年想得沒錯,葉瑋珊等人分成四組,帶著一群仙化部隊正在到處找他,但當真沒這麼好找,加上天色已晚,在這沒有電力的世界中,很多人都恢復了過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習慣,也不便詢問。
葉瑋珊等人沒辦法,眾人討論之後,終於決定請周光、劉巧雯派人協助。
周、劉兩人知道沈洛年可能早就來到噩盡島,當然也是大吃一驚,眾人雖然各自有不同的盤算,但誰都想找出沈洛年,於是各村鎮都派了人傳話下去,要找個身穿紅袍的東方少年,就連這個暫稱「第一新村」的新聚落,也派了人上來找尋。
但沈洛年既然真心想躲,自然誰也沒辦法找到他,他連著兩天和鄒家人上山,赤著上身、頭上戴了個用妖藤片編成的斗笠,拿著鋤頭翻土整地,就算葉瑋珊等人走到近處,也看不出他是誰。
鄒家人當然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但他們只知道要找人,也不知道找來幹嘛,每次鄒朝來和人聊起此事,鄒彩緞不免對沈洛年偷打眼色,暗暗得意。
不過為什麼要大張旗鼓找個何宗人,鄒彩緞卻也不明白,她私下問過沈洛年,沈洛年卻懶得多找理由,只想著辦法把她支開,鄒彩緞以為他有難言之隱,也就不多追問。
但兩人眉來眼去的次數一多,父親鄒朝來看在眼裡不免渾身不對勁,所以到了第三天下午休息時,他突然話多起來,開始關心起沈洛年的家世背景。
沈洛年本是問三句答不到一句的個性,自然讓鄒朝來頗感不滿,但礙於女兒的面子上,又不便發火,卻不免有點發悶。
沈洛年卻有點厭煩了,這對父女兩個都誤會了不同的事情,每天找自己啰嗦,這田不種也罷……反正這地也整得差不多了,聽說這兩天正有人討論開挖村中引水渠道的事情,想彙集自願者,並由村中各戶準備食物供應,索性明天就去報名,省得和這家人啰嗦,至於他們怎麼想,就別理會了。
眼看天色漸晚,太陽已經落到山的後面,鄒朝來正打算喊停,卻見沈洛年突然呆望著南面的一處小山丘,臉上露出驚疑的表情。
鄒朝來微微一愣,他雖對沈洛年有幾分不滿,但畢竟個性敦厚,關心地說:「沈小弟,怎麼了?」
「等等。」沈洛年扔下了工具,過了片刻突然臉色一松說:「媽的,不可能,一定是騙人的。」
「啥啊?」鄒朝來詫異地問。
「沒什麼。」沈洛年回頭,擠出微笑說:「什麼事?」
「準備休息了。」鄒朝來說:「我家女人昨晚說,港口那邊有人要拿魚換種子,我們反正用不了這麼多,她說今天要打探一下行情準備跟人換,今晚可能有魚可以吃哦!」
沈洛年的心神卻似乎不在這兒,直到鄒朝來說完,才愣了愣說:「哦,好。」
鄒朝來微微皺了皺眉,搖搖頭說:「你身體不舒服嗎?」沈洛年卻沒回答。
「怎麼了?」鄒彩緞發現這兒有異,走過來問。
「小弟不知怎樣了。」鄒朝來攤手說:「一直恍神,你問看看。」
「哦?」鄒彩緞轉頭說:「沈小弟……」
這時沈洛年臉上卻是一變,扔下手中的鋤頭說:「我先走一步。」
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卻見沈洛年突然點地一閃,在兩人眼前消失。
兩父女一呆,同時揉了揉眼睛,依然是什麼都沒看見,他倆在鋤頭摔落地面的同時,抬頭四面張望,這才發現沈洛年不知何時已飄在空中,正往南方不遠處的一座丘狀山頭高速飛射。
「阿娘威,嘿是啥液?」鄒朝來大吃一驚,爆了一句粗口。
「啊……他在幹嘛?」鄒彩緞嘖了一聲說:「這樣不是大家都看到了?」山下不遠就是「第一新村」,萬一有人抬頭不是完蛋嗎?
「你知道哦?」鄒朝來瞪眼說:「給恁爸說清楚。」
「哎唷,你別管啦!」鄒彩緞和她爸本就沒大沒小,直接凶回去。
且不管這對父女怎麼吵,空中的沈洛年正心驚膽戰地往南方沖,想過去看個清楚。
卻是剛剛他突然感受到南方山頭那兒,有兩股熟悉、像是白宗人的炁息,似乎正在衝突。
而因為距離不遠,他感應得比較清楚,那兩股炁息感覺上都是爆裂性質,一個外散一個內聚,內聚的當是瑪蓮或吳配睿,外散的必然是葉瑋珊。
今天下午,他們一群人不是駕船出海去了嗎?自己才以為他們放棄了,去別的島逛,沒多留神,沒想到這兩人突然跑到這山頭……其他人呢?怎會只剩兩人?而這剩下兩人的炁息狀態……又為什麼一副正在打架的模樣?
媽的,難道這兩個終於開始搶男人了嗎?
這當然不可能啊……沈洛年轉念一想,這八成是拐自己現身的手法,於是他不做理會,和鄒朝來又對答了幾句,但心神不免仍放在那兒觀察。
怎料那方打著打著,那股應該屬於葉瑋珊的炁息,突然在某一次強烈爆擊之後,就這麼消散無蹤,再也感應不到了。
這點距離,不可能感應不到啊,就算拿掉了洛年之鏡也不可能……她……難道葉瑋珊死了?沈洛年大吃一驚,渾身冰冷,這下顧不得身份敗露,他扔下手中鋤頭,往那兒沖了過去。
那兒相隔不過兩、三公里遠,沈洛年就這麼鼓足妖炁、放平身子全速往南飛,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已經飛到了那山丘上方,遠遠一看,那提刀正往山下飄掠的似是瑪蓮,委頓躺下而無炁息的……不正是葉瑋珊嗎?
怎會如此?沈洛年顧不得找瑪蓮算帳,快速地沖落,一把緊抱起似乎還有氣的葉瑋珊,驚慌地叫:「瑋……瑋珊?瑋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