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的緋紅之月安靜地懸掛在黑暗中,照耀著逐漸歸於沉寂的「大學之城」廷根市。
克萊恩立在書桌前,透過凸肚窗俯視著清冷無人的水仙花街,耳畔聽到遠處有馬車飛快卻不喧囂地駛過。
他拿起有枝蔓花紋的銀白懷錶,啪地按開,看了一眼,然後伸手將窗帘拉攏,讓煤氣燈偏黃的光芒更多地反射於卧室內。
克萊恩不快不慢地轉身,反鎖了房門,合攏了閘閥。
整間屋子頓時被黑暗籠罩,只些許透過窗帘的微紅月光帶來色彩,帶來孕育了諸多民俗故事的夜深場景。
在這樣的環境里,克萊恩拿出一把申請來的銀制小刀,於腦海內勾勒出光球,預先進入半冥想的狀態。
他積蓄精神,按照之前的練習,讓靈性通過刀尖噴薄而出,並讓它們跟著本身的移動,與環境奇妙結合,密封了房間。
他這是在防備等下可能出現的異常波動,害怕班森和梅麗莎因此被驚醒。
接著,克萊恩放下小刀,逆時針走了四步,每一步都伴隨著來自地球的咒文。
不變的嘶喊和呢喃襲來,不變的瘋狂與痛苦加身,他竭力控制著自己,在近乎半迷糊的狀態下撐過了最難熬最危險的階段。
灰白的霧氣無邊無垠,深紅的「星辰」或遠或近,巍峨的神殿彷彿死去巨人般屹立,克萊恩眼前的一切與以往相比,沒有任何變化,幾千上萬年積累的寂靜與古老撲面而來。
不,還是有變化的!克萊恩默然自語,目光鎖定了一顆位於近處的深紅「星辰」。
那是象徵著「正義」的星辰!
這顆「星辰」的深紅接連收縮和膨脹著,幅度不大,但堅持不懈。
克萊恩小心翼翼展開本身靈性,往那深紅蔓延而去。
兩者剛有接觸,他腦海頓時嗡了一聲,看見了模糊而扭曲的畫面,聽見了虛幻而重疊的祈求聲: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愚者啊;」
「你是灰霧之上的神秘主宰;」
「你是執掌好運的黃黑之王。」
「我祈求您的幫助。」
「我祈求您的眷顧。」
「我祈求您讓我擁有一個好夢。」
……
「我祈求您讓我擁有一個好夢。」
……
「我祈求您讓我擁有一個好夢。」
……
女性的聲音不斷回蕩,層層交錯,克萊恩的精神隨之變得煩躁和雜亂,就像剛想入睡,卻聽見樓上正捶桌子砸地板地吵架。
他按捺住情緒,用冥想的辦法撫平著衝動,仔細辨認起眼前浮現的模糊畫面。
那是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女孩,有著一頭柔順亮麗的金髮,她正立於四團搖曳的火光前,尊敬低頭,不斷誦念。
從扭曲的畫面里,克萊恩勉強認出這是「正義」小姐。
到了這個時候,他完全確認自己構想的儀式咒文能精準地指向這裡,指向自己!
這讓他充滿了成就感,覺得自己從無到有的摸索很有成效。
我就不自誇了不起了……克萊恩心情轉好,只覺蒼蠅般徘徊於耳邊的祈求聲都變得可以接受。
他心中一動,嘗試著將腦海內勾勒的「回答」通過那微妙的聯繫傳遞給「深紅」星辰:
「我知道了。」
…………
眼前灰霧層層瀰漫,一道扭曲而模糊的人影立在最深處。
他雙眼位置流轉著深紅,聲音在空曠無物的世界裡不斷回蕩: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
奧黛麗.霍爾突然驚醒,擁被坐起,腦海里儘是剛才夢到的畫面。
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夢見的是愚者,那位高居灰霧之上的神秘愚者!
「這是對我清晨祈求的回應?」很快進入「觀眾」狀態的奧黛麗冷靜分析著。
雖然她不理解愚者為什麼不當場回應,非得等到夜裡,但還是被那儀式魔法有效,被那幾段咒文真的有用深深震撼。
以往她向黑夜女神祈求,可從來沒得到過回應!
愚者先生即使還不是神靈,應該也相差不多了……奧黛麗緩緩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既然對方是無法反抗的強大存在,她很快就將一些憂慮拋到了旁邊,開始思考起接下來該做什麼:
「第一,徹底消化掉『觀眾』魔葯……我的『扮演』還算不錯。」
「第二,尋找心理煉金會。」
「第三,看能不能從愚者先生那裡得到『讀心者』的魔葯配方,或者心理煉金會的線索。」
「不過,每一位神靈般的存在都有著屬於本身的完整序列鏈條,不一定知道其他序列途徑的配方……心理煉金會這種新生的非凡組織,也不一定有資格得到愚者先生的關注……」
…………
脫離接觸,克萊恩心情不錯地坐到了青銅長桌最上首。
他渾身籠罩著灰霧,往後靠住椅背,手握成拳地抵住嘴巴,回想和審視起剛才的過程。
此時,這片灰霧的世界,只有他一個生靈,除此之外,寂靜無聲。
「似乎只能傳遞信息過去,無法藉此調動這裡的力量……那看來我之前的一個取巧思路行不通了。」克萊恩不斷輕杵嘴巴,無聲做著總結。
他原本的打算是,如果設計的咒文和儀式有效,那就嘗試能不能通過這種辦法,將自身和灰霧世界捆綁在一塊,以此撬動這片神秘空間的力量。
到時候,他就可以自己向自己祈求,從而取巧地繞過限制、謎團和危險,更加充分地利用灰霧世界。
比如,他可以先舉行儀式,向「自己」祈求法術的賜予,接著,進入灰霧之上,自己響應這個祈求,給予恩賜。
「看來我還是想得太美了……我對這片灰霧世界的了解和掌握遠沒達到那種程度……」克萊恩搖頭自嘲,準備離去。
就在這時,他看見象徵「倒吊人」的那顆深紅「星辰」也開始了收縮和膨脹,聽到虛幻而無形的聲音一圈圈盪開。
「正好遇上『倒吊人』舉行儀式?」克萊恩若有所思點頭。
他就坐在青銅長桌的上首,伸手虛點向那顆「星辰」。
靈性蔓延而出,觸碰到了那不斷收縮和膨脹的深紅。
他聽見了「倒吊人」低沉重疊的祈求,也看見了模糊不清的畫面。
畫面里,「倒吊人」身披純黑長袍,站在四團火光之前,周圍靈性成牆,隔開著外來的影響。
克萊恩沒立刻回應,就這樣靜靜看著,靜靜聽著。
「……你是執掌好運的黃黑之王。」
「我祈求您的幫助。」
……
「倒吊人」祈求完畢,等待了片刻,見沒有回應,便開始解除靈性之牆,熄滅火焰,收拾祭台。
到了最後,他伸手一抹,水光瀰漫,充當祭台的桌子立刻煥然一新。
「水性法術……風暴的恩賜……『倒吊人』確實是,至少是『航海家』……」克萊恩微微頷首,在畫面消失之前,按照預想的方式,將「回應」傳遞進了那團深紅。
…………
阿爾傑.威爾遜正置身於羅思德群島的首府「慷慨之城」。
他沒和船員們一塊去這裡有名的「紅劇場」,而是留在旅店內,緊閉住門窗,嘗試起愚者描述的那個儀式。
熟稔地完成祈求,阿爾傑耐心等待了一陣,但並未獲得任何回應。
「看來這個嘗試不太成功…愚者先生得換個辦法了……」他又是慶幸又略感失望地想著。
處理好後續,阿爾傑打算去樓下要杯「烈朗齊」——酒精有助於發揮「暴怒之民」的能力,所以「風暴之主」的代罰者們都相當喜歡這種「飲料」。
拉開房門,阿爾傑剛要走出,眼前突地一花,看見走廊之上是虛幻而無垠的灰霧,看見一道模糊的人影端坐於最深處,就像端坐於高高在上的王座。
「我知道了。」熟悉而低沉的嗓音無形地回蕩於阿爾傑的耳畔,讓他愣在了原地,腦袋略感抽痛。
阿爾傑的眼眸霍然轉深,再看四周,卻發現一切與之前沒什麼區別,依舊是踩上去會吱呀作響的地板,依舊是有了年頭的牆壁燭台,依舊是不算太乾淨的走廊。
我知道了……阿爾傑的耳畔彷彿還有聲音在迴響。
他臉色變沉,握拳輕擊胸口,但卻沒能說出對風暴之主的敬言。
沉默許久,阿爾傑的表情恢復如常,只是目光又幽深了幾分。
…………
灰霧之上,克萊恩沒耽擱太久,等到殘餘的聲音全部歸於平靜,他就以靈性包裹自身,墜入灰霧,墜入物質的世界。
眼前光影飛快閃爍,如同幾十倍快放的電影畫面,克萊恩腦袋一陣眩暈後,就看見了透著緋紅月光的窗帘,看見了輪廓朦朧的書桌和書架。
他再次拿起銀制小刀,解除了房間的靈性之牆,然後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風中,悄然打開門,望了眼走廊。
見哥哥班森和妹妹梅麗莎的房間都沒有動靜,他才徹底放鬆下來。
「這『轉運儀式』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啊……又隱蔽又神奇……」克萊恩無聲低語了一句,重新關上門,走向卧床。
他明天的「任務」是和老尼爾一塊去非凡物品的地下交易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