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奇異花紋的鐵黑色棺柩靜靜安放於中央,空氣里彷彿有隱晦的波動在悄無聲息地碰撞。
埃姆林.懷特立在角落裡,按照正常的儀式流程,點燃蠟燭,滴燒起精油和對應的草藥粉末。
氤氳飄忽的氛圍蕩漾開來,埃姆林回憶了下「人工夢遊」的要求,低下腦袋,開始冥想,並反覆誦念「愚者」的尊名。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愚者;
「灰霧之上的神秘主宰;
「執掌好運的黃黑之王。」
……
單調有節律的聲音里,埃姆林逐漸進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身體放鬆內斂,如在沉睡,靈性卻活潑輕盈,不斷往外擴散。
這個時候,他有了自己在不斷上漂的感覺。
灰霧之上的古老宮殿內,克萊恩坐在青銅長桌最上首,手指輕敲地望著旁邊一圈圈盪開的光幕,沒有表情地欣賞著祈求的人影。
雖然那很模糊,但克萊恩還是一眼就認出對方是吸血鬼埃姆林.懷特。
很有勇氣嘛,拿出了去購買人偶的行動力……克萊恩感慨一聲,未做回應。
他之前嘗試占卜了血族的目的,無法得到有效的啟示,唯一能肯定的是與極光會無關。
這讓克萊恩頗為好奇,可他不會因此冒險,在一個高位血族就藏於旁邊的情況下回應埃姆林.懷特。
他不知道對方是否能抓住痕迹,像「瀆神者」阿蒙那樣危險到灰霧之上的神秘空間,也不想去確認,畢竟當時的阿蒙只是一個分身,現在的高位血族則大概率是本體。
沒必要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承擔風險,就算再想了解血族真正的目的也一樣……而且又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克萊恩看著「人工夢遊」狀態下的埃姆林.懷特,笑著自語了一句:
「我可以延遲響應啊……」
他打算等到明天或者後天,等到埃姆林.懷特離開保護,等到血族放棄此事,再突然回應!
不過,這有個前提,先用占卜確認風險程度。
…………
「吞尾者……就像那條河流一樣?」戴里克.伯格頓時產生了聯想。
「獵魔者」科林鄭重點頭:
「是的。
「這意味著我們可能已經踏入一條無法離開的,首尾相接的河流。
「幸運的是,這應該只是那位命運天使留下的一些力量,祂並沒有藏在這裡。」
不,不是可能,而是確定,而且早就……戴里克在心裡回應道。
這個時候,科林取出了一個暗紅色的金屬小管,擰開蓋子,咕嚕喝下。
他淺藍色的眼眸迅速變淡,染上了銀色,到了最後,眸子甚至豎直起來,映照出了小男孩傑克的身影。
一點點火花般的銀光在他的眼睛內激發,時而盤旋,時而碰撞,異常劇烈。
錚!
「獵魔者」科林先將手裡的長劍插入地面,反手拔出了另外一把直劍,為它塗抹上金黃如同陽光的油脂。
發現這個動作,小男孩傑克的表情一下變化,就像籠罩了濃郁的陰影。
搶在他張開嘴巴前,「獵魔者」科林動了,他抽出地上的長劍,於原地留下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金黃與銀白閃亮,照徹了整個地下大廳,小男孩傑克身前的光芒最為濃郁。
一道凄厲的慘叫後,昏暗重新籠罩了祭壇。
小男孩傑克站在原地,沒有移動半步,但胸腹間的那張人臉卻已不見,只留下可以看見蠕動內髒的空洞。
傑克側方几米之外,「獵魔者」科林半蹲於地,雙劍斜垂。
他的前面,那張人臉四分五裂,還原成了零散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這些器官被電擊般抽搐著,彈動著,很快靜止下來,極速腐爛,就像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瞬息之間,戴里克只覺周圍有無形的,水牆似的屏障凸顯,並無聲破碎。
幾乎是同時,他彷彿離開了湍急的河流,回到了岸上。
看著陰森的地下大廳,看著倒吊著的神像,看著表情因痛苦而扭曲,一下昏迷過去的小男孩傑克,戴里克心中一喜,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等人終於擺脫重複的人生了。
戴里克很清楚,雖然最後的處理看起來並不複雜,但在預先不了解問題,不獲得提示的情況下,也許得重複幾十遍幾百遍才有可能發現線索,找到辦法。
這個過程里,有一點不謹慎不小心,就會死人,而戴里克無法知道逝去的生命是否會重來,或者依然「復活」於篝火,但在徹底擺脫困境後死去。
更為嚴重的是,人總是會重複一樣的選擇,也就是說,第一次發現不了問題,沒有相應記憶和經驗的前提下,第一百次第一千次恐怕也察覺不出異常,完全迷失於循環的河流內,直到外界正常的時光流逝至他們生命的終點。
一想到類似的可能,戴里克就衷心地感激「愚者」先生,感激祂恢復自己的記憶,並給出提示。
側頭望去,他看見約書亞等探索小隊隊員沒有異常反應地檢查起周圍區域,就像前面的六次探索並不存在一樣。
或許回到白銀城,他們才能從日期的不對發現自己失落了一段人生……戴里克沉默想著。
這時,「獵魔者」科林站起身,走回小男孩傑克旁邊,取出另一個金屬小瓶,將裡面的黑色黏稠液體倒在了對方空洞的胸腹間。
那些液體迅速凝成半透明的薄膜,貼住傷口,止住了血流。
「海因姆,約書亞,你們負責帶上他。」科林壓制住內心的悸動,沉聲吩咐道。
在他眼裡,這是白銀城擺脫詛咒,戰勝末日預言的希望!
呼……戴里克本想隱蔽地感謝「愚者」先生,卻發現沒有對應的祈禱手勢。
…………
皇后區,霍爾伯爵家的豪華別墅內。
豐盛的晚餐在諸多燭火的照耀下閃爍著誘人的色澤。
與報紙雜誌想像的不同,大貴族家庭的晚餐並不嚴肅,不需要保持沉默。
這是家庭成員們少有聚齊的時候,他們邊用餐,邊隨意閑聊著各種輕鬆的話題,以此交流感情,鞏固聯繫。
奧黛麗切了塊自己牧場出品的牛排,觀察了下霍爾伯爵的表情,沒有掩飾好奇地問道:
「爸爸,埃德薩克王子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她的打算是,如果沒有,就假裝自己聽到了一些不符合實際不用負責任的流言,這在貴族圈子裡並不少見。
霍爾伯爵的刀叉頓住,抬眉說道:
「你聽說了什麼?」
果然有!從父親的反應讀出想要信息的奧黛麗淺笑著回應:
「一些流言,這似乎是真的?」
霍爾伯爵揉了揉額角道:
「並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情。
「奧黛麗,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不需要隱瞞你,這涉及一起較為普通的王室醜聞,簡單來說就是,埃德薩克王子喜歡上了一個平民女子。
「這導致了一位貴族後裔的死亡,王室封鎖了事情的傳播,不想造成太大的影響。」
伯爵夫人喝了口香檳道:
「看來他還不夠成熟。」
媽媽的批評很委婉嘛……這聽起來確實很可疑……埃德薩克王子真的捲入了危險的事端,並將為貝克蘭德帶來不好的變化?奧黛麗做出恍然的樣子,笑笑道:
「這讓我有些疑惑,為什麼自由與愛情的故事會涉及一位貴族後裔的死亡?」
希伯特.霍爾埋頭切著香嫩的肉排,饒有興緻地猜測道:
「這讓我想起了那些複雜的愛情故事,在風暴之主的信徒中,為女士為榮譽決鬥,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
「這是放進了博物館的傳統。」霍爾伯爵否定了長子的說法。
奧黛麗抓住機會,斟酌著說道:
「我印象里的埃德薩克王子不是這樣的人,而且流言已經傳出……他們真正想掩蓋的或許不是這件事情。」
「或許不是……」霍爾伯爵咀嚼著這句話,眉頭不自覺有些皺起。
奧黛麗適可而止,不再多說,自然地將話題引到了另一個方向。
她接下來準備找其他貴族朋友「打聽」,作為曾經被埃德薩克王子追求過的女孩,想要了解事情的細節,是絕對正常的反應,無論好奇,還是不甘,都能驅使人做出這樣的嘗試。
…………
「人工夢遊」狀態無法持續太久,埃姆林.懷特略顯疲憊地回到現實,睜開眼睛,望向那具鐵黑色的棺柩,半是鬆氣半是失望地開口:
「尼拜斯大人,沒有回應。」
尼拜斯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頗為沙啞地說道:
「好的。
「你今晚住在這裡,預防意外情況的發生。」
「好!」埃姆林完全沒有逞強。
這一晚,他在擔憂和忐忑里度過,但夜色是如此寧靜,毫無異樣,直至貝克蘭德少見的冬日陽光灑落於窗上,它才悄然退去。
「真是一個壞天氣。」埃姆林離開奧德拉家的別墅,壓低禮帽,嘟囔著走上了一輛出租馬車。
他的目的地是大橋南區的豐收教堂。
馬車平穩行駛了一段時間後,埃姆林眼前突地一花,看見了無邊無際的灰白霧氣。
緊接著,他驚愕地發現自己置身於了一座神秘雄偉的巨人宮殿內,坐在一張斑駁古老的青銅長桌旁。
而那長桌的最上首,有人影籠罩濃郁的灰霧,居高臨下般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