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希爾蘭廣場,西北角,餐廳三樓。
歐內斯·博雅爾眼前出現那隻「懷」揣玫瑰的幽靈狼時,發色淡銀眼睛猩紅的米斯特拉爾一下將目光從埃姆林·懷特身上收了回來,背後黑暗瀰漫而出,數不清的細小蝙蝠在內飛舞。
賄賂……這位血族伯爵剛無聲自語出一個單詞,就「看見」了傾倒的車廂,「聽到」了馬匹的嘶吼聲,「聞到」了各種各樣的氣味,可一時卻找不到製造意外與混亂的源頭在哪裡。
就在這時,他「視野」一下暗沉,「眼睛」似乎失去了感光能力,「耳邊」嘈雜的聲音隨之中止!
米斯特拉爾伯爵暗自「呵」了一聲,立刻就要與身後無數蝙蝠融合,降臨重組於歐內斯·博雅爾旁邊。
突然,那黑沉的「視野」內,一點微光跳躍了出來。
這點光芒飛快膨脹,越來越亮,從中走出了一個背生十二對漆黑羽翼的金色人影!
那一對對翅膀相繼張開,覆蓋了米斯特拉爾的「視界」,其上明暗交錯,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神秘複雜的符號。它們與金色的身影不分彼此,既神聖又墮落,既光明又黑暗。
天使!米斯特拉爾瞳孔略微放大,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中斷了剛才的想法。
……
歐內斯·博雅爾迅速而又迷糊地醒轉,看見了一雙剔透如同寶石清澈彷彿湖水的眼睛,並感覺有份報紙遞來,塞入了自己的掌中。
那雙碧綠的眼眸內,一點點漣漪盪了起來,在深處繞成一圈又一圈漩渦,似乎要將目睹者的魂靈吸納入內。
歐內斯·博雅爾瞬間沉浸於內,再也移不開眼睛。
然後,他的耳畔響起了輕柔飄忽的女性嗓音:
「拿著報紙,跟隨埃姆林·懷特……
「拿著報紙,跟隨埃姆林·懷特……」
這聲音層層疊疊,回蕩於歐內斯·博雅爾耳畔,鑽入了他的大腦,潛進了他的心靈。
歐內斯·博雅爾迷茫獃滯地點了下頭,只覺後續還有一些話語,卻怎麼也聽不清楚。
斜背挎包拿著報紙的報童迅速轉過了身體,動作敏捷地從幾輛自行車中穿過,混入了來往的人群里。
「他」有著清秀的臉龐,頭髮凌亂垂下,遮住了眉毛,邊走邊將左手不知什麼時候戴上的黑色薄紗手套取了下來,摺疊塞入裝報紙的挎包里。
風聲吹過,「他」的衣物有所收縮,顯現出了胳膊位置的一道凸起。
幾秒後,歐內斯·博雅爾陡然原地往後一跳,似乎在躲避什麼。
不好!我被夢魘類能力影響了!他剛站穩腳跟,瞳孔就有所放大,警惕地四下張望,防備即將到來的襲擊。
雖然歐內斯·博雅爾對自身那麼輕易就被拖入夢境充滿不解,但他清楚這不是計較細節的時候,接下來才是重點,絕對不能分心。
叮!
幾輛自行車靠攏,用鈴鐺的聲音提醒站在道路中間的紳士注意避讓。
歐內斯·博雅爾眼睛微眯地盯著他們,衣服底下的肌肉已是蓄勢待發。
這幾輛自行車從旁邊繞過了他,來往的行人或匆匆而去,或放慢腳步,指指點點。
當!當!當!
一連十二下鐘聲響起,白色的蒸汽從聖希爾蘭教堂頂端的根根煙囪里噴了出來,讚美的聖歌伴隨著巨大齒輪和槓桿的轉動,回蕩內外。
廣場之上,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在這神聖的一刻或閉目祈禱,或安靜傾聽,無論是不是蒸汽與機械之神的信徒,唯有被餵養的白鴿們,同時振翅飛起,沖向半空。
……
當!當!當!
鐘聲鳴響,無誰活動,餐廳包廂內的米斯特拉爾伯爵也表情頗為沉凝地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的「視野」已經恢復,但看見的只有那些穿灰藍、淺藍衣物的工人和樣式一致的自行車,除了這些,什麼都沒發現,而歐內斯·博雅爾一點傷都沒受。
當然,他從那位血族子爵手中的報紙猜到剛才那個報童有點問題,不過他沒有試圖追趕。
很明顯,剛才那藉助天使位格的能力絕不屬於中低序列者,也就是說,埃姆林·懷特背後的勢力在附近至少暗藏著一位半神,米斯特拉爾相信,自己一旦出手,必然會受到阻攔,甚至攻擊。
當自己處於容易被發現的位置,而對方不知藏於哪裡時,米斯特拉爾這位血族伯爵認為這不是什麼好事,強行追趕只會出大問題。
而且,對血族來說,這只是一個試探,如果埃姆林背後的勢力出動半神,就通過歐內斯·博雅爾的自我保護,拖住那位強者,從而讓米斯特拉爾依靠「玫瑰之誓」確認襲擊者的身份——他們並未打算因此爆發激烈的衝突,在擬定的預案里,最多也就米斯特拉爾出手阻止下對方,讓歐內斯·博雅爾不至於遭受傷害。
現在這種情況,主動權已不在他們身上,若強行追趕,大概率會出現半神戰,而在貝克蘭德,在聖希爾蘭教堂周圍,這是形同自殺的事情。
另外,對米斯特拉爾來說,既然對方的半神都沒有親自下場,只是做了次輔助,那自己直接動手和追趕,實在有失體面,侮辱了血族伯爵的名譽。
哼!我倒要看看,接下來會怎麼發展!米斯特拉爾臉龐肌肉微有抽動,又一次轉了轉左手佩戴的那枚幽藍寶石戒指。
……
十二次大鐘鳴響後,埃姆林再次邁步,繞過噴泉,在紛紛落下的白鴿里,來到了聖希爾蘭廣場另外一端的入口。
他隨即看見了腰背微微弓起,不敢移動半步的歐內斯·博雅爾,看見了傾倒的馬車、無聊甩尾的馬匹和一臉痛苦的車夫。
埃姆林走了過去,從懷裡拿出錢夾,抽了100鎊現金,遞給車夫道:
「這是給你的賠償。」
「啊?」車夫又茫然又驚喜。
那輛出租馬車並不屬於他,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受雇者,當馬匹受驚,讓車廂損壞後,他先是短暫心疼,接著就被慌亂、絕望的情緒主宰了頭腦。
按照所謂的合同和他這些年見過的同類事情看,這屬於他的責任,需要他做出賠償,而以他的收入和家庭情況,這就意味著破產!
剛才那短短一段時間內,各種各樣的念頭在車夫心裡泛起,主要分成三類,一是訛詐眼前被嚇呆的紳士,讓他做出賠償,避免自己家庭因此解體,孩子小小年紀就要進入黑工廠勞作,二是立刻帶著那匹馬去找黑幫成員,將它賣掉,然後返回家裡,攜妻子和兒女離開貝克蘭德,三是安排家人搬離現在租住的地方,自己去找馬車擁有者求情,希望分期歸還,如果對方不同意,寧願坐牢,也不賠償一個便士。
現在,突如其來的100鎊現金重重地砸在了車夫的心上,讓他腦袋發暈,不知該說點什麼。
100鎊足以買一輛新的出租馬車了,而且,還剩很多!
埃姆林沒去看車夫,望向歐內斯道:
「沒事了。」
你不就是最大的問題嗎?你都過來了,怎麼會叫沒事?歐內斯一邊腹誹,一邊轉了轉左手戴著的那枚幽藍寶石戒指。
不知為什麼,他覺得應該相信埃姆林·懷特,甚至靠近對方。
埃姆林瞄了一眼,忽然轉身,快步進入了一條巷子。
歐內斯下意識就邁開腳步,緊隨其後,手中一直拿著那份報紙。
這兩個血族一個跑,一個追,速度皆是極快,但又沒敢展現出異於常人的地方。
米斯特拉爾伯爵在兩位血族跑出很遠,離開了自己靈性感應的範圍後,才藉助「玫瑰之誓」對戒彼此間的聯繫,不慌不忙地綴在後面。
埃姆林時而繞圈,時而斜插,時而從另一條路返回之前經過的地方,讓人無法猜到他的目的地是哪裡,而歐內斯就像看見了紅色旗幟的公牛,怎麼也不肯放棄,一直緊跟在後面。
不知不覺間,兩位血族來到了大橋南區的月季花街。
這時,埃姆林突然加快速度,不怕被人發現般拖出殘影,衝進了豐收教堂。
歐內斯也做出了同樣的行為。
不好!遠處的米斯特拉爾伯爵剛要降臨過去,阻止後續,歐內斯的身影已消失在了豐收教堂的門口。
喀嚓!
米斯特拉爾腳底的石磚一下粉碎。
進入教堂後,歐內斯心中陡然明悟,旋即看見那一排排座位的最前方,一道穿著褐色教士服的人影站了起來,彷彿山峰。
與此同時,整個教堂變得極為厚重極為牢固,似乎與大地連成了一體!
歐內斯腦海頓時嗡了一下,回蕩起了另外的聲音:
「第一重催眠清醒後,將身上的物品砸向埃姆林·懷特。」
刷,刷,刷!歐內斯解下了腰帶,丟出了領針,將一件又一件物品砸向對面的埃姆林·懷特,這裡面甚至包含那塊銀制懷錶和裝滿鈔票的錢夾。
啪!
他手裡的報紙掉落於地,摔出了裡面夾著的一張紙牌。
那張紙牌上,畫的是一個坐在石椅上,拿著劍和天平的公正女神。
塔羅牌,「正義」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