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黃泉關的冬天來得尤其早,十月就降了雪。
已近日暮,天地遠山皆陷入混沌,只有沉重的雪花無休無止,簌簌撲上人的臉來。三兩百人的騎隊頂著風雪艱難北行,在耀目欲盲的廣闊雪原里只是一道蠕蠕的黑線。
兩個時辰前,遠處就能隱約看見零星火光,卻一直到不了近前。直走到天全黑了,才看見營前哨衛。騎隊頭領勒住了馬,掀開雪篷,露出一張虯髯的剛毅面龐,道:“主帥呢?有訪客。”
哨衛認得是關上的參將張承謙,趕忙肅立行禮,一面偷眼覷看那另一匹馬背上的人。即便裹著厚重的雪篷,仍看得出那訪客身材矮小,全不是行伍之人的模樣。
營房內燈暈柔暖,書卷漫攤了一桌,若不是牆角架上懸著甲胄刀劍,幾乎不像是邊關守將的居所了。多少年了,那個男子還是瘦,伏在桌上,披著的裘衣已滑落了,露出肩背上清峭的線條。
裹著雪篷的人影輕輕在身後掩上了門,躊躇著,無聲無息地走上前去。桌前的男子已睡熟了,面容寧靜,微黃燈光抹消了臉上峻烈的風霜痕迹,看得出少年時溫雅模樣。他手邊擱著只青瓷酒碗,酒清如水,蕩漾著奇異銀光,甘冽香氣幽幽向人鼻端探上來。裹著雪篷的人影探手取過酒碗細細端詳,那底下還沉著什麼皺縮的東西,經了浸潤,舒展開小半,明透淡青,如同紗羅裁成。
那是纈羅,烘乾浸酒飲下,一朵可得一夢的奇異花朵。得不到的仍是得不到,留不住的亦無從挽留,這花朵予人短暫的三個時辰,好讓人在夢裡重溫那些電光石火的幸福,以及今生再難得見的面容。然而,願意為此付出昂貴代價的人卻那樣多。這毒藥般令人成癮的花朵,與醇酒一同,每日每夜,不知填補著多少人胸臆中深不見底的空洞。
男子沉沉地睡著,呼吸勻凈。
緹蘭脫去了雪篷,將碗中殘酒一飲而盡。那澄凈清涼的酒淌下去,火辣辣地割著她的嗓子,一股熱流從胸口浸入四肢百骸。冰冷的手漸漸暖了,長途跋涉的倦意亦一瞬間全涌了上來。
她靜靜地坐在地上,頭枕著他的膝,合上眼,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她夢見那年晴和的暮春天氣,日光烘得人骨頭髮酥,她十四歲,乘著堆滿潔白菡萏的大木盆,漂流在帕帕爾河上。夢裡有人牽著她的手,溫暖堅定,彷彿一世都不肯放開。
縱然此刻窗外莽原暮雪,關山如鐵。
帝旭始終自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