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的小酒館基本沒什麼生意,顯得冷冷清清。馬旗正在和夥計們一起搬運食材原料,見到白茯苓走回來,他放下了手裡的菜筐。
「看你的樣子,難道有什麼發現么?」馬旗問。
「暫時沒有,但我找到了一些方法,所以想找你問幾個問題。」白茯苓說。
「你要問什麼?」
「你知不知道兩年前,天空城翔瑞鸞驛的人事安排?主要是知不知道都有哪些人負責城內貨運?」白茯苓問。
馬旗顯然沒想到對方想問的是這個問題,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此事……和主人的案件有關?」
「有關。」白茯苓肯定地點點頭。「而且,如果有當時每日運貨送貨的詳細清單,那就更好了。」
「人名都記在我的腦子裡。但運貨送貨的詳細清單那就太複雜了,得有很多本,都存在鋪子里,我現在去取,晚上能給你。你需要哪一天的?」馬旗說。
「你……就這麼信任我?」白茯苓有些意外。
「我只是相信,你絕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主人的事情。」馬旗說。
白茯苓的臉又紅了。她把老仵作收到貨物的日期告訴了馬旗,馬旗轉身離去。她站在原地發了好久的呆,心裡想著,這個馬旗和自己說話,好像總是話裡有話呢。
他大概是真的很急於給主人找到一個女主人吧。
她一向閑不住,一時間無事可做,索性就跑進廚房,幫著羽人們收拾整理,不知不覺間天色昏暗了下來,第一批客人也走入了酒館。
貧民們的夜晚開始了。羽族的飲食一向以菜蔬為主,貴族才會吃魚,這樣一家貧民區的小酒館,自然不可能有魚肉,也不可能有高檔次的果蔬。這如果是其他的城市,會有貧民偷偷吃肉,但在天空城,除了洛夜行那樣膽大妄為之輩,一般人也不敢買賣肉類。所以,無論怎麼整治飲食,都只是一些粗糙的菜蔬。
唯一能提起人興趣的,也就只有酒了。幾杯酒下肚,菜是好是壞倒也無所謂了。小酒館裡鬧哄哄的,酒精的氣息四散傳播,一張張喝得通紅的面孔將生活的悲歡展露無遺。
其實羽人和人類並沒有什麼差別啊,白茯苓突兀地想。那些上面的人互相看不起互相仇恨互相發起戰爭,而下面的人,也無非就是這樣,在一天辛苦的勞役後用酒精麻醉自己。對他們而言,人類也好,羽人也好,夸父河絡也好,鮫人和魅也好,都不過是一些於己無乾的名詞罷了。
她突然也想喝酒了,很想喝。但一想到回頭還有事情要做,最好保持頭腦清醒,又不得不強忍著。
就這麼一直等到了夜深。一撥又一撥的客人來到小酒館,以至於店內的地盤都不夠了,不得不在店外擺放一些桌椅。好在現在是秋天,坐在戶外不會太冷。
馬旗為什麼還不回來?她終於發現了這個問題。這些日子和馬旗接觸雖然不太多,她也能看出來,馬旗是那種嘴上不多言、辦事卻極有效率的人,從來不會拖沓。他既然答應了自己晚上能把東西交給自己,就不會不守諾——除非中間出了什麼岔子。
「現在的天空城……什麼事都會出岔子的吧?」白茯苓自言自語著。她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向夥計打聽了翔瑞鸞驛商鋪的地址,匆匆忙忙地出門而去。
由於受到風天逸案子的牽連,翔瑞鸞驛在天空城的分號這些日子一來一直大門緊閉,並沒有開業。白茯苓繞了一圈,發現商號的前後門都緊閉著,但從門縫往裡面看,隱隱可以看到一些燈光。她考慮了一下,乾脆翻牆進入了商鋪里,燈光是從一個房間傳出來的。
「馬先生,是你嗎?」她發問道。
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白茯苓快步走入房間,禁不住「啊」的一聲驚呼出聲。
房間里擺放著許多的大柜子,還有一張巨大的木桌,看來是做算賬、處理文書之用的。現在桌子上堆放著不少厚重的賬簿,桌旁的地上卻倒著一個人,那正是馬旗。
白茯苓搶到馬旗身邊,俯身一看,嚇了一大跳。馬旗還有呼吸,但已經昏迷不醒,小腿上的褲腿破了一個洞,露出裡面一道還在流血的傷口。而在馬旗的身邊,落著一團被拍扁的血肉,依稀可以看出是一隻長相醜陋的紅色蟲子。
紅色妖蟲!白茯苓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即刻明白了這裡發生了什麼。馬旗原本是在這裡幫她查找那一天的送貨記錄,結果遭受到了最近在天空城頻頻出沒的紅色妖蟲的襲擊。不過他功夫也不弱,受襲後竟然還能還擊,把蟲子也殺滅了,算是留下了現場證據。
那我就沒什麼可做的了,白茯苓想。按照現在所得到的消息,每一個被紅色妖蟲咬傷的人都會陷入長久的昏迷,不過除了昏迷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危害,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許會有高明的大夫找到救醒他們的方法。
她把馬旗扶起來,把他的身子靠在椅子上,然後借著還沒有熄滅的燭火去翻看馬旗攤在桌上的文件。這一看之下,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桌上是一本記事簿,詳細記錄著翔瑞鸞驛每一天的運貨情況,包括送貨人、貨主、送達地址等等。現在記事簿正好翻開攤在她要查找的那一天:兩年前的四月二十四日。
但這一頁被人撕掉了。
前面的二十三日,後面的二十五日都有,唯有二十四日這一天的被撕掉了。
這是怎麼回事?白茯苓坐在地上,苦苦思索著,一點一點地理清了頭緒。顯然,有人不希望她找到那個送貨人,所以撕掉了這一頁,至於馬旗被妖蟲咬傷,會是巧合嗎?
不會是巧合,白茯苓想,怎麼可能那麼巧,兩件事碰巧湊在同一時間發生。也就是說,照這麼推論,紅色妖蟲很有可能是撕掉這一頁記錄的人所施放的,那麼……
當年想要掩蓋王國麟一案真相的人,和現在製造紅色妖蟲的人……是一夥的!白茯苓只覺得全身都是冷汗。這兩件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竟然產生了某種神秘的聯繫。
她進一步想到,那位虎翼司湯大人的被刺殺,會不會也和之前這兩件事有關?一件發生在兩年前的兇案,一件綿延了一兩個月的怪蟲傷人事件,一件剛剛發生不久的高官被刺案,這三件事,表面上看來全無干係,可是……難道會有什麼共通之處?
白茯苓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到了這種時候,她更加想念智慧過人的風天逸,儘管這個混蛋總是喜歡對她進行各種言語譏諷,可她還是無法停止這種想念。
「要是你在就好了……」白茯苓低嘆道。
她回到小酒館,將事情告訴了馬旗的副手楊卓,楊卓很快和其他手下一起把馬旗帶回了小酒館。將馬旗在床上安置好之後,楊卓顯得滿面憂色。
「別太擔心了,畢竟只是昏迷而已,慢慢會有大夫找到解救的辦法的。」白茯苓說。
「不,不只是昏迷這麼簡單。」楊卓搖搖頭。
白茯苓一愣:「為什麼?怎麼了?」
「今天下午,剛剛發生了一件事,那位害得主人被冤枉成殺人兇嫌的湯大人家裡,出事了。」楊卓說,「湯家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子弟,也是一兩個月之前被妖蟲所傷,昏迷不醒。可是就在今天下午,他……變成了怪物。」
「什麼?怪物?」白茯苓吃了一驚。
「是的,他突然從昏迷中蘇醒過來,身體變得很畸形,卻又力大無窮,而且完全失去神智,不能和人做任何交流。他打死了一個人,打傷了好幾個,最後被他的父親親手殺死。」
「這還……真是一樁悲劇呢。」白茯苓喃喃地說,「照這麼說,馬先生他……也有可能變成那樣的怪物?」
「不一定,畢竟現在只發生了那一例,並不能確定一定是妖蟲的原因。」楊卓說,「但是如果真是妖蟲,那麼,頭兒可能真的會有危險。」
「不過那至少也是在一兩個月之後了,我們還有機會救他。」白茯苓說,「現在開始,一刻也不能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