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崧的身體開始膨脹,衣服都被撕裂了。他臉上的神情十分痛楚,卻死死咬緊牙關,沒有呼痛。他的皮膚開始變成一種雪一樣的慘白色,一會兒又忽然轉成墨一樣的黑色。最為古怪的是,他的背上開始出現了兩團隆起,越來越突出,上面還漸漸長出白色的羽毛,看上去有些像——翅膀。
滕征很是焦急,下令御前侍衛們動用各種武器攻擊湯崧的身體。但和他先前刺的那一槍一樣,湯崧根本沒有受到絲毫的傷害。而他的身體還在繼續變化,越來越巨大,也隱隱約約可以看出一些變化的趨勢了。
「那是……太陽神么?」蕭輕盈喃喃地問,「我們羽族神話傳說中的……太陽神?」
太陽神。
羽族神話傳說中的一位上古之神。他身高百丈,背上的羽翼翼展三百丈,有著鷹一樣銳利的眼睛,有著鷹一樣彎曲尖利的喙。據說,每一天太陽的東升西落,都是依靠太陽神在背後展開雙翼默默地推動。是他把光明與希望帶給九州大地,是他把生長的力量帶給大地、海洋與天空中的每一個生靈。
而現在的湯崧,活生生就像是太陽神降臨人間。雖然他並沒有百丈高,此刻的身長也有好幾丈,體型比一個夸父都更高大。那和羽人的光翼不同的、有實體的巨大白色羽翼更是顯得氣勢磅礴。
湯崧挺直了身體,龐大的身軀帶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威懾力,即便是御前侍衛們也不自禁地向後退出了幾步。滕征咬了咬牙,扔下那柄長槍,從另一名御前侍衛手裡搶過一把彎刀,再度撲向湯崧。他的身體高高躍起,手裡的彎刀猶如一道閃電,劈向湯崧的頭頂。
然而湯崧甚至都沒有閃避。他抬起右手,輕描淡寫地隨手一揮,剛才在蕭輕盈面前顯得威力十足的滕征,竟然像一隻脆弱的飛蟲一樣,被生生彈出去數丈之遠。他狠狠摔在地面的泥水中,一時間爬不起來。
「你們快阻擋他!」他只能趴在地上大吼道,「所有人!所有人!」
看得出來,雲家的人並不情願受家族之外的人指使。但滕征可能是帶來了羽皇的旨意,他們縱然不情願,也不得不勉強靠近,通過強弓和秘術發起進攻。
但這些攻擊對於湯崧來說,似乎連蚊子的叮咬都算不上。他只是隨便地揮一揮手,那些足以射穿鐵甲的箭支就像一根根草棍一樣跌落到地上,至於種種秘術,雷電也好,火焰也好,冰雪也好,暗月和谷玄的詛咒也好,更是完全無法傷及他的軀體。
這個曾經羸弱不堪、被視為天空城貴族中的笑柄的文弱讀書人,彷彿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尊巨神,無可匹敵的巨神。他腳踏在不可一世的雲家的土地上,卻將眼前的一切都視為螻蟻。
「真沒想到,湯少爺也是個這麼不惜命的人,」洛夜行輕嘆一聲,「真是了不起。」
「他會死嗎?」蕭輕盈哽咽著問,「那些被紅色妖蟲咬過的人,都死了啊!」
「紅色妖蟲身上,只帶著極少量的太陽之力,湯兄卻把整片碎片都吞下去了,到底以後會怎麼樣,誰也難以預料。不過現在……我想我們得救了。」風天逸說。
湯崧展開了他寬闊的白色羽翼。羽人雖然能凝翅,但凝聚出來的光翼並無實體,當精神力收回之後,羽翼也會消失。但此時此刻,湯崧背後的羽翼卻毫無疑問是血肉之軀的一部分,當它們伸展開時,巨大的陰影投射到地面上,將御前侍衛和雲家子弟籠罩在其中,令他們不自覺地心生畏懼,向後退出了那片陰影。
雨停了。太陽出來了。
初升的朝陽從天空城的邊緣緩緩升起,一點一點照亮了這座九州歷史上距離天空星辰最近的城市。天空城的居民們,有的仍然在熟睡中,有的已經醒來,正在感嘆著下了一夜雨後的空氣的清新。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他們的腳下,在這座城市的根基之中,蘊藏著足以毀滅它的秘密。他們也並不知道,就在剛剛過去的那個看似平凡的雨夜,發生了多少驚心動魄的詭異變化,又有多少人在為了他們腳下的秘密和這座城市的存與亡而有過怎樣的內心掙扎。雨夜過去了,天空城將繼續沐浴在陽光下,繼續俯瞰九州眾生,繼續延續羽族的驕傲和榮光。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榮光會在何時消散。
雲氏子弟發起了最後一次衝擊,但這樣的衝擊仍然是徒勞的。湯崧的羽翼輕輕扇動,帶起一陣狂風,雲家的高手們就像一片片腐朽的落葉,被紛紛吹走,撞在房屋和院牆上。
湯崧張口說話,聲如洪鐘,雖然聲音已經完全變了,但蕭輕盈等人還是能勉強聽懂他在說什麼。
「抓緊我,」湯崧用雷鳴一般的聲音說,「我們離開這兒。」
他伸出雙手,輕柔地握住了蕭輕盈和白茯苓的腰,風天逸和洛夜行則抱住了湯崧的腿。雪白的巨翼以不可阻擋的氣勢完全伸展開,帶起巨大的升力,帶動著湯崧的身體離地而起,飛入天空。
這個有如天神一般的身軀飛入雲端,將陰影投射到地面上。早起的人們看到他的身影,紛紛驚呆了。他們懷著驚奇與敬畏,目送著這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巨大身影從城市上空掠過,強健的雙翼以不可思議的高速飛離天空城的邊緣,身後是一群徒勞的追兵。
蕭輕盈並不是貴族血統,她的血脈只能支持她一個月起飛一次,飛行能力也不夠強,以至於進入天空城都得靠擺渡舟。此刻飛翔在這樣一個她從未達到過的高度,風呼呼地灌入耳鼻,實在很難受。但她還是要說話。
「喂,你會死嗎?」蕭輕盈大喊道。
「我也不知道,或許吧,」湯崧說,「不過值得。」
「值得個屁!」蕭輕盈說,「你得給我好好活著!說不定老娘心情一好就他媽的嫁給你了!我可不能嫁給死人!」
湯崧哈哈大笑起來:「希望我能有命活到那一天吧!不過,如果我死了,我也不介意你嫁給別人,只要你偶爾還能想起我就行了。」
風天逸搖搖頭:「這真是我這輩子聽到過的最沒有水準的情話了,不過么……」
「不過什麼?」洛夜行問。
「不過我們的狗熊小姐還是挺感動的啊。」
洛夜行抬頭一看,被湯崧握在手裡的白茯苓正在肆無忌憚地流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