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關鍵性線索,庄禛自然不敢耽誤,立馬就率隊去了師大附中。
眾人登上警車的時候還在念叨梵伽羅的種種事迹,有人覺得他很神奇,也有人覺得他心理有問題,還有人覺得他完全就是在耍著專案組玩,應該以妨礙公務罪將他拘留幾天,讓他吃點苦頭,長長記性。
廖芳聽不下去了,反駁道:「你們別說了,梵伽羅沒有你們想的那樣壞。我覺得他是一個好人。他已經連著兩次給高一澤警告,甚至還畫了一幅死亡素描,目的只是為了提醒對方別往高處去。如果高一澤能夠警醒起來,後面的事就不會發生。還有那些死亡預告,那根本不是遊戲,而是一種警示。看見高一澤死亡的消息,曾經與他一起作惡的那些人內心總會有所觸動吧?即便當時沒有,看見第三條、第四條死亡預告,又得知同伴被殺的消息,但凡他們還有良知,就會主動跑來警局自首,承擔他們應該承擔的惡果。」
「但是他們沒有,所以他們遇害了。梵伽羅已經說了他該說的,也已經做了他該做的,他問心無愧。我相信這種做法完全是出於他的本心,而不是所謂的自負和遊戲。他給所有人都留了餘地,不管是兇手還是受害者,只要聽從了他的警示收手或自首,慘案就不會發生。你們說他沒有儘力阻止這件事,但是你們看看他的微博,這段時間,辱罵他詛咒他的人還少嗎?他承受的流言蜚語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嗎?流言的力量比謀殺犯手裡的刀更可怕,這一點我們當警察的應該更清楚才對。這些本不該他承受的東西,他都已經承受下來了,你們還想他怎樣?」
這些話要是廖芳不說,沒人會去為梵伽羅考慮,就彷彿這段日子以來他承受的所有不公都是應該的。但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多理所當然?他如果真的沒心沒肺、冷酷無情,他大可以什麼都不說也什麼都不做。
他做了,而且做到了這種身敗名裂、窮途末路的地步,誰又能說他的不是?那些不知內情的民眾尚且沒有資格指責他,專案組的成員又怎麼好意思?
難言的沉默在車裡蔓延。
庄禛睨了廖芳一眼,警告道:「好好辦你的案子,別感情用事!梵伽羅與這樁連環殺人案到底有沒有關係,是不是同謀,等抓到兇手拿到證據我們才能知道。我們做警察的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罪犯!」
廖芳還想為梵伽羅辯駁幾句,看見隊長冷肅的表情卻忽然覺得很無力。一切等抓到兇手再說吧,她的第六感告訴她,梵伽羅是無辜的。
但她對梵伽羅的維護還是引起了某些警員的不滿。那人最討厭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當即嘲諷道:「一把傘就把你收買了,廖芳,你的職業操守也太低了吧?你說梵伽羅這麼做是無愧於心,那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們還有第五個潛在受害者的事?如果不是宋睿博士腦子聰明,很快就從他的言行中分析出了這個結果,第五個人是不是也會被害?他玩弄的不僅僅是我們警察,還有五條人命!」
廖芳尚且沒來得及接話,那人又拿出手機,登錄微博,氣沖沖地質問:「你看看,你看看,這一次他怎麼不發死亡預告了?把我們警察耍夠了,這第五個潛在受害者他就一聲都不吭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惡有惡報,善有善果,他真以為自己是神啊?」
廖芳也拿出手機,看著梵伽羅許久沒更新的微博,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道:「我覺得他不是那種以排遣人而取樂的自大狂。這次沒有死亡預告或許是因為他知道第五個人不會出事。我們趕得及去救TA。」
「你還真是對梵伽羅死心塌地!怎麼,看上他了?人家幾句話就把你迷住了?他是人不是神,他根本不可能預見那些謀殺案,一切都是他和兇手商量好的,只有你這個蠢豬才會信他!」這位警員也有些惱了,說著說著就口無遮攔起來。
「夠了!這裡是專案組,不是婆婆客聚集的菜市場,要吵都給我下車去吵,這個案子你們別參與了!」庄禛忍無可忍地訓斥。他在刑警大隊的威望很高,大傢伙兒見他也惱了,頓時都收了聲。卻沒料車裡剛安靜幾分鐘,就有一名年輕警員驚呼起來,瞪眼吊嘴的樣子像是見了鬼。
「你又怎麼了?」庄禛壓了壓內心的焦灼和怒火。這會兒警隊還趕著救人抓兇手,他的組員卻一個接一個地掉鏈子。
年輕警員不斷拍打自己腦袋,像是被什麼事困擾住了,冥思苦想半天,終是憋不住地開口:「隊長,你不是讓我們二十四小時監視梵伽羅嗎?我輪班的時候從來沒見他買過吃的東西,我就想問問別人輪班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庄禛聽說是這種小事,內心不禁又添了幾重不耐,呵斥道:「這還用問嗎?你輪班的時候他沒吃是因為那個時間段不是他用餐的時間段。」雖然庄禛也沒見過梵伽羅吃東西,但他負責晚上監視對方,而某些人過了七點就一口食物都不吃,想來梵伽羅也是如此。梵伽羅是藝人,對飲食的控制應該是極其嚴格的。
然而年輕警員不提還好,一提起來,監視過梵伽羅的那些人就都感覺到不對了,紛紛開口:「不是啊隊長!我負責早上六點到十點監視他,也沒見他吃過東西。」
「我負責十點到下午兩點,也沒見過。」
「我負責下午兩點到傍晚六點,他從來不去超市買食品,也沒叫過外賣,家裡開沒開火我就不知道了。或許他家儲存了很多食物吧。」
「不對,他不是搬過一次家嗎?新家哪裡來的儲存食物?我記得他入住的時候只帶了一個小包。」
「是的是的,他搬到新家後也沒買過食品!我還翻過他丟出來的垃圾,都是一些廢紙什麼的,食品包裝袋和殘羹剩菜那是一點沒有!」
「我靠,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啊!我們監視他多久了?快一個月了吧?人能一個月不吃東西嗎?」
「哎呀媽,我瘮得慌!」
「他到底是人還是鬼?我頭皮都快炸了!」
這下不僅是負責監視梵伽羅的那些人駭住了,就連之前與廖芳吵得很兇的那名警員也都慘白了一張臉,表情驚疑不定。他深知自己的同事都是些無神論者,平白無故是不可能亂編這種神神鬼鬼的故事。也就是說,梵伽羅的確有詭異之處!這就很恐怖了!
庄禛見大家越說越不像樣,立刻呵斥道:「夠了,別說了!人是不可能連續幾十天都不吃東西的,他還活著就證明他吃過了,只是我們沒發現而已。這件事與案情無關,沒有討論的必要。都安靜點,讓我眯一會兒。」他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感覺自己比破獲了東南亞最大的販毒案那會兒還要累。
眾警員連忙閉嘴,不敢打擾隊長,但私底下,幾人互相看看,目中皆充斥著驚奇、猜度和恐懼。
在難言的詭異氛圍中,車隊抵達了師大附中,出示搜查令後專案組的成員就把自己埋在了成堆成堆的學生資料里。他們不僅要查與高一澤同屆的學生資料,還要查上幾屆的學生資料,唯恐漏掉任何一個可疑人物。而這些資料哪一些是有用信息,哪一些是無用信息,哪一些隱藏著與趙開和毛小明的關聯,都需要他們仔細去甄別。
這是一個極其浩大的工程,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得出結果的。
——
當專案組忙碌的時候,梵伽羅正坐在趙文彥的車上聽音樂。這是一首舒緩的慢歌,女歌手用沙啞而又厚實的嗓音吟唱著什麼,高低有致的異國語言富含著一種奇妙的韻律,活躍了周遭的空氣。
此時夕陽已經沉沒,這座城市被另一種不屬於自然的光芒籠罩著,所有的喧囂浮華非但未曾隱去,反而從白日的樸拙中蘇醒過來。一切都與舊日不同,顯得那麼光怪陸離。梵伽羅閉著眼睛聆聽,白皙的臉被窗外的霓虹暈染成瑰麗的色澤。
趙文彥已經做好了被梵伽羅死纏爛打言語炮轟的準備,但對方上車十幾分鐘了,卻一句話都沒說,只閉著眼睛假寐,這情況很反常。
「你不是梵伽羅?」趙文彥很快就反應過來:「梵伽羅又躲起來了?你是蘇冰?周洪宇?謝卿?」他一連猜了好幾個副人格的名字,卻都沒能激起這人的反應。
趙文彥忍了忍,又道:「你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高一澤害的,也不是孫影害的,是你害了你自己。你要是行事低調一點,不得罪那麼多人,即便被梵家放逐,你也總能在娛樂圈裡混一口飯吃。是你親手斬斷了自己的後路。你看看你在微博上發布的那些話,那是人說的話嗎?你越來越偏執、狹隘、瘋狂,早晚有一天會把自己徹底毀掉。我知道現在跟你說這些沒用,等梵伽羅躲夠了再出來,他該怎麼作還怎麼作。」
趙文彥把車停靠在路邊,拿出一支錄音筆,慎重道:「這個東西你一定別丟了,留一張紙條告訴他,裡面的話他一定要聽。」從熟練的動作來看,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溝通。
原本百無聊賴的梵伽羅終於睜開眼,似低吟一般輕問:「你想說什麼?」
這人不睜眼便罷,雖俊秀,卻也不是很有特色,但是,當他睜開眼,用氤氳著霧氣,凝聚著星光,又承載著深淵的眸子看過來時,趙文彥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咒,只能獃獃地看著他,頭腦陷入一片空白。
一股淡淡的妖氣蔓了過來,不是字面上的妖氣,而是那種勾魂攝魄、顛倒眾生、難以抗拒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