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鼎盛集團逆風直上時,負責調查高一澤死亡事件的專案組也取得了重大突破。他們在幾千份學生檔案中篩選出了一百多份進行重點摸排和調查。這一百多個人均住在趙開和毛小明家附近,有可能與二人產生交集。這樣的調查雖比不得大海撈針,卻也相去不遠,畢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家的記憶都已經模糊。
連續排查了四五天都毫無結果,專案組差點就放棄了。也是他們運氣好,在調查到其中一個人時,庄禛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你有沒有見過你們學校還有別的學生在這附近活動?」
那人想了想,一拍腦門說道:「我記得低我一屆的一個學妹好像來過幾次,有一回她自行車的鏈條壞了,還是我幫她修好的。她說她姥姥住在我們小區附近,她來看她姥姥。」
庄禛的眼神銳利起來:「那個學妹叫什麼名字?」
「叫軟妹子。」
庄禛:「……」
再要追問,那人就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學妹的真名了,畢竟這事兒已經過去很多年,大家只是一個學校,又不是同屆,更不是同班,誰會記得那麼清楚?
庄禛帶著此人回到學校翻看所有檔案上的照片,這才把「軟妹子」挖出來。她真名叫阮葉,相熟的人叫她葉子,也有人叫她軟葉子,傳來傳去就成了軟妹子。
她學習成績非常優異,考上了華國排行前三的大學,修滿學分提前一年畢業,如今在一家跨國企業供職,並且一邊上班一邊攻讀MBA,工作能力非常突出,人際交往能力也很強,再過不久便能升職加薪,堪稱前途無量。
這樣一個連履歷都在散發著光芒的人,無論怎麼看都和陰溝里的老鼠一般的趙開、毛小明扯不上關係。但是經過調查,專案組卻發現,阮葉的姥姥和趙開住在同一個小區,也就是說,她和趙開算得上半個鄰居,兩人有可能認識。而毛小明經常去找趙開玩耍,自然也有結識她的機會。
學生檔案只記錄了學生的家庭住址,並不記錄他們的旁系親屬的家庭住址,如不是被調查的人偶然提起,專案組根本無從得知這一訊息,因為阮葉的姥姥已經過世很多年了,小區的房子也早已賣了,而小區里的人多為租戶,流動性極大,誰也不知道誰的底細,即便被警察問到門上也想不起阮葉這號人。
能在萬千線索中找准這一條,不得不說庄禛的運氣很好。
專案組立刻對阮葉進行了調查,然後愕然地發現她竟然已經失蹤了五天。如不是警察突然來找,阮葉的男朋友還一直以為她在外地出差,因為她的微信每天都有正常聯繫,偶爾還會發一條朋友圈。這下專案組可以斷定——阮葉正是兇手的第五個目標,而且TA或許已經得手了。
當天晚上,專案組抽調了阮葉從公司到家裡的所有監控,試圖找到她的蹤跡。他們以為兇手肯定會像上幾次作案那樣謹慎,卻沒料對方在綁走阮葉時竟忽然抬頭看向監控,留下了一個清晰的正臉。
「是他!飛翔錄音室的修音師!」小李驚呆了。他萬萬沒料到找了那麼久的兇手竟然一直隱藏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而且經歷了專案組不止一次的盤查。但對方始終未曾露出破綻,簡直比無辜者還鎮定,又有監控視頻做他的不在場證明,於是順理成章地騙過了所有人。
「抓人!」庄禛斬釘截鐵地下令。
專案組開著飛車去抓人,而原本料想中的早已逃逸的修音師,這會兒卻坐在自家書房裡,不慌不忙地操控著一台電腦。
「阮葉在雜物間。」他指了指東面。
十幾把黑洞洞的槍管對準他,而他竟低沉地笑了笑,絲毫不見慌亂。
「去救人!」庄禛用槍比著修音師的腦袋,心卻直往下沉。兇手如此鎮定從容,那麼受害者肯定凶多吉少。
劉韜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當他踹開雜物間的門後卻發現,阮葉竟然還活著。她被牢牢綁在一張單人小床上,連腦袋都被一個金屬支架固定住,不能移動分毫,眼睛被兩塊膠布粘著,嘴巴也封了一塊膠布,右手的血管被扎破了,連著一袋注射液。
劉韜尚未走近便被雜物間里濃濃的臭味熏得差點嘔吐,跟在他身後的組員也都窒息了一瞬,然後才衝進去。他們原以為阮葉即便沒死也肯定遭受了慘無人道的折磨,但是打開壁燈後,屋內的情形卻令他們百思不得其解。
阮葉只是被綁住了,沒有受到虐打,連在她血管中的注射液是葡萄糖,補充能量的,並非毒藥;蒙住她嘴巴的膠布還被修音師割破了一個小口子,以便於給她喂水;她吃喝拉撒都在這張床上,味道雖然難聞了一些,生命卻有保障,體表也不見半點傷痕。
「副隊,她沒事!」廖芳大致檢查了一下阮葉的身體狀況。
「沒事就好,快給她解綁!膠布小心點撕,別傷到她的眼皮,給她眼睛蒙上一層半透明的紗布再讓她出來,免得受到強光的刺激。我打電話叫救護車。」劉韜拿出手機聯絡救護中心。
廖芳和幾名組員七手八腳地給阮葉解開束縛。
阮葉整個人都已經木了,明明清醒著,卻對外界失去了反應能力,瞳孔縮得比針尖還細,像是丟了魂。
「阮葉,阮葉,你聽得見嗎?我們是警察,我們救你來了,阮葉……」廖芳鍥而不捨地呼喊。
「誒,奇怪,這屋子漏水嗎?」負責拆除金屬支架的警察摸到阮葉濕漉漉的頭髮,不禁抬頭看了看,卻見小床的上方,對準阮葉腦袋的位置,竟然吊著一個鐵皮桶,桶底挖了一個小小的洞,裡面盛滿了水,正一滴一滴往下漏著。
該警員一時搞不懂這桶子是幹什麼用的,卻也沒時間深想,努力營救著阮葉。
眾人忙活了好半天才拆除了這些繩子、綁帶和金屬支架,把阮葉抬出這個臭不可聞的房間。過了一會兒,阮葉漸漸有了一些反應,開始在廖芳的懷裡掙扎。蒙住她嘴巴的膠布已經揭掉了,但她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像野獸一般嗚嗚叫著,表情狀若癲狂。
廖芳緊緊抱著她,反覆說著安撫的話。看見這一幕,那修音師竟愉悅至極地低笑起來。他一笑,阮葉便開始發抖,進而發展為口吐白沫、不停抽搐,竟是怕得暈厥了過去。
「先把她送去醫院。」庄禛一邊交代一邊拿出手銬,朝修音師走去。
修音師主動站起身,舉起手,笑著說道:「不用緊張,我不會反抗的。事實上我等你們很久了。」
「你給我老實點!」庄禛一把擒住他的手,反扭到背後,厲聲道:「我們懷疑你與幾樁謀殺案有關,你被捕了!」咔擦一聲脆響,一把手銬戴在了修音師的手腕上。
——
修音師的家乾乾淨淨,空空蕩蕩,除了一套桌椅和一台電腦,幾乎沒有別的傢具。他連睡覺都是直接躺在地上,並不需要床褥和被子,生活簡陋得像一個苦行僧。鑒證科的技術員對他的家進行了大搜查,卻沒找到任何能證明他與前四樁謀殺案有關的證據。他的電腦早在專案組到達的前幾分鐘就完全格式化了,硬碟也遭到了病毒的毀滅性打擊,根本無法復原。他精通各種反偵查手段,是一個高智商罪犯。
目前唯一對案件有所幫助的是修音師的社會背景的調查結果。據專案組所知,他有一個妹妹曾經就讀於師大附中,與阮葉是同班同學,更是室友,於三年前自殺身亡。由此可以推斷,這一系列謀殺案,應該就是由這個妹妹引起的,但具體是什麼情況卻無人知曉。
庄禛對此很擔心,因為專案組若是無法掌握全部證據,就不能以謀殺罪指控修音師,畢竟謀殺罪和綁架罪的量刑相差太大,或許不出十年這人就能從牢里出來,然後繼續危害社會。
但宋睿卻告訴庄禛:「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從他被捕的一系列反應來看,他並沒有拒不認罪的打算。我們先提審他再說。」
「好,先審訊吧。現在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去梳理當年那起自殺案的真相,上頭抓得緊,已經給我們下了最後通牒。」庄禛對上級的官僚做派略有不滿,卻也表示理解,畢竟這樁案子的社會影響太大,不趕緊結案的話分局沒辦法給公眾交代。
兩人正在整理資料,廖芳帶著一份體檢報告從醫院回來了,輕快道:「隊長,醫生說阮葉的情況很好,既沒有外傷也沒有內傷,更未曾遭受侵害,只是進食少,腸胃有些虛弱,住幾天院觀察觀察就能回家了。」
「誒,那她運氣倒是比其餘四個人好多了。」小李滿臉慶幸。
宋睿正在仔細觀察案發現場的照片,聽見這話便抽出其中一張,嘆息道:「她運氣比高一澤他們好?這可不見得。知道這張床,這個桶,這個滴水的洞是幹什麼用的嗎?」
「幹什麼用的?」小李好奇追問。
庄禛盯著這張照片,語氣十分凝重:「是滴水酷刑?」
「沒錯,就是滴水酷刑。」宋睿摘掉眼鏡,撇開頭,像是有些目不忍睹。
小李卻還是懵的:「什麼是滴水酷刑?」
庄禛解釋道:「滴水酷刑是由商紂王發明的一種酷刑。把一個人固定在座位上,腦袋不讓動,然後懸一個裝滿水的桶,不停往他腦袋上滴水。聽上去是不是很小兒科?但是這種酷刑卻比千刀萬剮和炮烙更折磨人。曾經有一個恐怖分子被敵對基地抓住,捱過了鞭刑、割刑、火刑,卻沒捱過滴水刑,咬斷自己的舌頭自殺了。聽說在古代,有的死刑犯寧願選擇點天燈也不願受這種刑罰。」
「這麼誇張?」小李想像了一下那場景,卻還是get不到滴水刑的恐怖之處。
宋睿放下照片,深深嘆息:「阮葉遭受的滴水刑與歷史上的滴水刑又有不同,是升級版的。商紂王只是在人的頭頂滴水,而這個兇手卻往她的眉心滴水。你要知道,人的眉心是一個極其敏感的部位,當有人用指尖指著你的眉心時,即便還未靠近,你也會產生非常強烈的抵觸感,其程度會讓你的頭皮發麻,頭髮發炸,像受到威脅的野獸,渾身都開始戒備。你想想,若是有水滴每分每秒,時時刻刻在侵襲你的這個部位,而你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只能感受到這源源不斷的水滴的冰涼,你能忍受多長時間?這與拿一根針不停往你的大腦里戳沒有任何區別。在受刑的過程中,你無法入睡,無法思考,幾乎每時每刻都處於焦慮和狂亂之中,不出一天,你整個人都會崩潰。兇手不是在折磨阮葉的身體,而是在折磨她的精神乃至於靈魂。前面四個人,他都殺得很乾脆,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輪到阮葉卻極盡殘忍之能事……」
宋睿戴上眼鏡,篤定道:「所以我有理由懷疑,阮葉才是導致這一系列謀殺案的主因,也是兇手的主要目標。與其殺死她,兇手更願意從根本上毀滅她。我想,我已經知道該如何與兇手談話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