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人來鬧事的時候,警局為了保護修音師的人身安全便把他關在一間審訊室里。如今阮家人走了,兩名警員又把他帶出來,準備送去拘留所。
與宋睿擦肩而過的時候,修音師忽然抬頭看向對方,目光直勾勾的,透著一點病態的瘋狂,「阮葉到底怎麼樣了?」兩名警察推搡著他前進,而他死死釘在原地,只為了等待一個答案。
宋睿默默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道:「阮葉已經瘋了。」
「果然瘋了。」修音師的嘴角慢慢上翹,然後朗笑著被警員帶走。即便隔了很遠,他笑聲里裹挾的暢快和恨意依舊令人心顫。
宋睿走到窗邊遙望他的背影,目光不停閃爍。這個問題他原本不應該回答,這有違於他的職業道德。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看著修音師的眼睛,窺見他的偏執和期待時,他忽然想起了梵伽羅的那句話——正義是什麼?正義是善有善果,惡有惡報。以前他對這兩個字嗤之以鼻,但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庄禛正擰著眉頭整理一大堆資料。案件了結了,他必須寫一份報告遞上去,修音師的部分沒有任何疑點,但梵伽羅那一部分該怎麼寫,他卻直到現在還沒有頭緒。目前掌握的所有證據都顯示梵伽羅和修音師毫無瓜葛,他發布的那些死亡預告,還有那張死亡素描,便成了一個又一個謎團,橫亘在庄禛的心間。
同樣感到困惑的還有專案組的所有成員。
劉韜捋著半禿的腦袋說道:「隊長,既然梵伽羅的消息不是從肖金那兒來的,那會不會是高一澤說漏了嘴?」
小李一拍巴掌,激動道:「誒,副隊說得很對!肯定是高一澤不小心說漏了嘴。梵伽羅曾經與他合住一間公寓,吃住行都在一起,有的是機會打聽當年那些事。」
「對對對,現在只有這麼一個合理的解釋了。」大家紛紛表示附和。
庄禛卻搖頭否定:「你們覺得高一澤會說漏嘴嗎?你們看看他的調查資料,再分析分析他的性格。他和阮葉交往了三年,卻從來不在學校里和對方說一句話,以至於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一個十幾歲的小孩能謹慎到這種程度,你們想想他是何等的有心機有手段。他也從來不讓人看見自己在公眾場合與趙開、毛小明那些小混混在一起,因為他知道這都是見不得人的事,他必須保持自己優等生的形象。後來出道了,成名了,按理來說盯著他的眼睛就更多了,但是你們看看這份筆錄,肖金的黑客技術牛逼不牛逼?但他暗查了高一澤三年,想找出他的黑料扳倒他,卻始終沒能得手。高一澤還無師自通地懂得把那些見不得人的照片和視頻存在記憶卡里,而不是放在敞開的網路環境中,害得肖金找了整整三年都沒找到。你說高一澤這個人可怕不可怕?他骨子裡早已爛透了,但他經營的外在形象卻滴水不漏,除了阮葉四人,誰還知道他的真面目?他已經把『謹慎』兩個字刻進了血液,你們說他說漏嘴的可能性有多大?」
負責走訪調查高一澤社會背景的警員對這番話表示深切的贊同。沒錯,高一澤真的把「謹言慎行」這個詞語演繹到了極致。整個高中部幾百號人,愣是沒有一個知道他和阮葉之間的關係,以至於調查工作遲遲無法取得進展。這個人要是不死,將來的成就簡直難以估量。
宋睿思忖片刻,補充道:「就算是高一澤說漏了嘴,聽在梵伽羅耳里也不過是一樁醜聞罷了,他怎麼會知道肖金想殺人?肖金原本只想綁架高一澤,把人推下樓是受了刺激,一時衝動,餘下幾樁案子也都是臨時起意。連肖金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會殺人,梵伽羅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問題太值得思索了,專案組的成員頓時一個個傻在原地。
過了很久很久,小李才捧著脹痛的腦袋喊道:「隊長,這個問題你就別想了,隨便在報告書里描兩句意思意思吧。這特么就是個千古謎團啊!」
眾人嘖嘖稱奇,又呈鳥獸散,唯余庄禛對著一堆資料苦笑。
宋睿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自己的眉頭卻始終無法舒展。
就在這時,隔壁的調解室里傳出激烈的吵鬧聲,不一會兒,刑警二隊的隊長跑出來,沖庄禛喊道:「老莊,快來把你的隊員弄出去,別在這兒給我添亂!」
「怎麼了?」庄禛大步走過去。
調解室里一片狼藉,明顯分屬於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兩撥人互相揪扯著打成一團,而楊勝飛就在其中。他用膝蓋死死頂著一名高壯男子的背,又反剪著對方的手,用力掰扯,筋骨錯位的劇痛令男子慘嚎連連,涕泗橫流。另一名中年男人照準男子的襠部猛踹,卻被一名中年婦女抱住腳,尖聲怒罵:「你敢動我兒子一下試試,我現在就咬斷你的腳筋!來人啊,警察殺人啦!我要投訴,我要找記者曝光你們!你們這群雜種,只知道欺負我們這些沒錢沒勢的小老百姓!」
庄禛走近了才發現,被楊勝飛壓在地上的並不是什麼男子,而是一名少年,臉還嫩著,身材卻比很多成年人還要高壯。少年似乎疼得狠了,眼淚鼻涕糊了一地,還嗷嗷叫著喊爸媽。
庄禛沒有時間詢問因由,立刻就跑上去扯開楊勝飛。刑警二隊的人也把扭打在一起的兩撥人分開,各自進行調解。二隊隊長一拉一拽就把庄禛和楊勝飛都扔出了調解室,警告道:「別再進來了啊!這個案子本來就是個無頭案,不能再鬧大了!」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楊勝飛卻還衝上去狠狠踹門板,情緒十分激動。庄禛臂力驚人,卻差點拉不住他。一隊的人連忙圍上來幫忙,生拉硬拽,總算是把楊勝飛固定在了椅子上。
「你他媽失心瘋了?再鬧老子就讓你停職!」庄禛一拳砸在楊勝飛肚子上。
楊勝飛當場就吐了,乾嘔了很久才抬起滿是淚痕和汗珠的臉,慘然道:「隊長,你停我的職吧,我不想幹了。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被毀了一生,憑什麼要接受和解?你知道嗎?剛才那個雜種他還問我他什麼時候可以回學校上課。這種人渣,你能放他回學校嗎?你敢讓你的孩子跟他同班嗎?我們當警察的不是打擊犯罪的嗎?為什麼還要為這種人渣做調解,還逼人家受害者家屬簽和解書?我們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
庄禛從他的隻言片語中了解了事情始末,卻答不出一句話。他們當警察的的確是為了打擊罪犯而存在,但是有些罪犯卻偏偏受到法律的保護,這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改變的。法律還不健全,自然便有管束不到的地方,正義兩個字書寫容易,執行起來又是何等艱難。
庄禛沉默了,一隊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罪犯就在那裡,你明明知道,卻不能將他繩之以法,這是最讓人無力的。
楊勝飛抹掉嘴角的苦澀,徐徐述說:「我姐姐也是這麼死的,姦殺。」
話一出口,辦公室內一片死寂。
楊勝飛閉上眼睛,悲愴道:「在一個雨夜,不知道被誰拖去郊外……殺死了。大雨沖走了所有證據,警察查了三個月,沒有下文,不了了之。她下葬的那天還是雨天,為了鎮壓她的怨氣,墓穴挖得很深,積滿了水。我媽買了一束很大的百合花,放在她的棺材上,我爸給我買了一束黃玫瑰,讓我在入葬的時候扔下去。那是我姐姐最喜歡的花。大人都在議論她死的有多慘,我雖然才五歲,但我已經全都明白了。有人往她的棺材上填土,百合花和黃玫瑰都被打塌了,花瓣碎成了片,我心裡又氣又急,一邊喊著姐姐一邊往前撲,差點一頭往墓穴里栽去。從那天起,我就發誓,等我將來長大了一定要抓住兇手,為我姐姐報仇……」
刑警一隊的人全都聽愣了,只感覺身上一陣一陣發冷。楊勝飛現在說的這些話,簡直是那天梵伽羅讀心時說的翻版。但那真的是讀心嗎?通過微表情、動作、外表、穿著,真能讀取到如此清晰而又真切的畫面嗎?
楊勝飛掃視眾人,直接解答了他們內心的疑問:「不是讀心,梵伽羅真的能看見。這些事是沒法查的,只有我知道。我老家在漠北,荒僻,閉塞。我姐姐被殺害之後,我家就成了鎮上人人非議的存在。我爺爺奶奶覺得抬不起頭,就帶著我們搬走了,在全國各地輾轉,沒有一處安定的居所。我十歲的時候他們便過世了,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爸也熬不住,先走一步。我媽變得很沉默,一提起我姐姐就歇斯底里地尖叫,從此以後,我姐姐的名字就成了一個禁忌,我也把那些往事深深埋在心裡。我不說,我媽媽不說,梵伽羅上哪兒去查?漠北人口呈斷崖式暴跌,我老家那個小鎮,如今早就成了空無一人的鬼城,二十年前的事,他又找誰去打聽?」
楊勝飛脫掉警服,摘掉配槍,啞聲道:「我相信他是真的看見了。隊長,我現在的狀態很糟糕,想申請停職。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他腳步倉促地走了,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覷。
小李難掩震驚地呢喃:「梵伽羅描述的景象,竟然和小飛的記憶毫無偏差!讀心術根本做不到這種程度吧?」他眼巴巴地看向宋睿,宋睿搖搖頭,心底的疑團已纏繞成不可解的亂麻。
小李倒吸一口涼氣,語氣急促地道:「這麼說的話,梵伽羅是真能通靈?小飛申請停職該不會想去找他詢問當年那件事吧?他想私自調查他姐姐的案子?」
這句話一出,刑警隊的人全都提起了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