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星光隱匿,很多人都已經睡下,而沈友全依然在城南分局中等待。負責接待他的兩名警員一個姓李,一個姓羅,都很年輕,所以思想特別活躍。他們合上筆錄本,壓低嗓音說道:「沈先生,宋博士家住得遠,趕過來起碼得花四十多分鐘。該交代的情況你都已經交代清楚了,再問下去也都是一些重複的話,沒有多大意義,要不我們先聊點別的吧?」
沈友全向他們討要了一瓶礦泉水,一邊潤喉一邊問道:「你們想聊什麼?」
「聊聊梵先生可以嗎?」小李趴在桌面上,脖子伸得老長,一雙晶亮的眼裡全是好奇和渴望。名叫羅洪的警員也附和道:「對對對,聊聊梵先生,他也是這樁案子的重要人物嘛。」說完還煞有介事地打開錄音筆。
沈友全事先得到了梵伽羅的准許,於是便把他們見面時的情況敘述了一遍。小李和小羅聽得如痴如醉,不斷要求他說得更詳細一點,最好完全還原梵伽羅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有警員走進接待室,假裝自然地坐在周邊的椅子上,實則豎著耳朵旁聽。
沈友全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感覺自己不是來報案的,而是來參加故事大會的,這些人對梵伽羅的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吧?為什麼?
但他尚且來不及深思這個問題,城南分局的局長便親自來了,開門見山地道:「聽說梵伽羅讓你指定宋博士來偵破這樁案子?」
「是的。」沈友全連忙點頭。
局長的語氣略有些苦惱:「但是宋博士並不是警察,只是顧問,按理來說他是沒有資格率隊辦案的,只能從旁提供意見。」
沈友全心裡咯噔了一下,正覺得這事懸了,卻又聽局長說道:「既然梵伽羅覺得他能行,那我就破一次例,讓他帶隊吧,畢竟孩子的安全最重要。你們這回都聽宋博士的,他現在是你們的臨時隊長。」局長指著刑偵一隊的隊員們說道。
「知道了局長。」大家很快就接受了這種安排。
沈友全高懸的心緩緩放下了,他完全沒想到梵伽羅的話竟然擁有如此大的影響力。他的背後已經沒有梵家,卻是怎麼做到的?是了,沒有梵家又如何,他的能力詭異到那種程度,了解他的人誰不得賣他幾分薄面?
等待是漫長的,也是痛苦的,原本已經徹底冷靜下來的沈友全又開始坐立難安。雖然沈玉饒不是他的種,但那畢竟是一條鮮活的小生命,他也做不到完全無視。
小李看出了他的焦急,安慰道:「你別慌,梵伽羅既然說孩子不會被撕票,那他肯定能平安回來。」
沈友全:……
緊張焦慮都被啼笑皆非所取代,他發現這些警察竟是如此地信任梵伽羅,他們到底遭遇了什麼才會產生這種心態?應該與高一澤的那樁案子有關吧?五個受害者都被梵伽羅料中,難怪……
沈友全的思維發散出去,時間果然變快了很多,似乎只是一眨眼,那位傳說中業務水準極高的宋博士便匆匆走了進來。出人意料的是,他長得很高大也很俊美,而且穿著打扮完全不像不修邊幅的學者,反而比行走在T台上的模特更耀眼。他穿著一套銀灰色的西裝,系著一條淡藍色條紋領帶,璀璨的藍寶石袖扣在燈影中閃爍,一看就很昂貴,一股餘韻悠長的古龍水香味隨著他的走近慢慢飄過來,沁人心脾。
說實話,若非小李站起身為雙方做介紹,沈友全根本不會想到這個男人是一名享譽國際的心理學專家。無論是外貌還是氣質,他都太過出眾,足以壓倒時尚圈的很多頂尖超模。
沈友全壓下滿心驚異,快步走過去與宋博士握手,卻被對方冷淡地拒絕了:「抱歉,我有潔癖。我們先辦案吧。」自從被梵伽羅戳破面具後,他已經懶得再偽裝成謙和有禮的樣子,反正只要不觸犯法律,誰也不能拿他怎樣。
「好的,好的,這次真是太麻煩您了。」沈友全悻悻地收回手。
宋睿根本沒功夫與他寒暄,直接拿起筆錄本認真翻看。他的眉頭皺得很緊,似乎在懊惱,又似乎在思索。他實在是搞不明白,在這漸漸變得悶熱的夏夜,他為何放著一堆論文不寫,一本著作不看,偏要獨自開著車,忍受著擁擠的交通和污濁的空氣,跑到幾十公里以外的警察局去偵破一樁再普通不過的綁架案。只為了梵伽羅的一句話嗎?這太荒謬了!
他極力想否認這一點,但他的內心卻忠實地告訴自己——是的,只為了梵伽羅的一句話,你就趕過來了,而那句話絕不普通也絕不平淡,只因它是一個肯定,也是一次讚美,出自那樣一個冷漠到近乎冷酷的人之口。
宋睿沒有愛恨喜惡,也不知道何為美醜,更沒有所謂的同情和憐憫,哪怕別人悲慘地死在他面前,也激不起他內心的一絲漣漪。但是,就在今夜,當他聽見沈友全複述的梵伽羅的原話時,他竟罕有地感覺到了一絲喜悅。被那樣一個人肯定甚至是讚美,他竟莫名產生了一種使命感,也激起了一分責任心,於是匆忙打理好自己,然後橫穿大半個城市,順著擁擠的車河,風塵僕僕地趕了過來。
這太荒謬了!這真的太荒謬了!宋睿一邊唾棄自己,一邊認認真真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所有筆錄。
「據我所知,英才幼兒園是一家管理非常嚴格的貴族幼兒園,他們那邊怎麼會輕易讓一個陌生人接走沈玉饒?」他再一次過濾所有存疑之處。
沈友全忙道:「那個女綁匪戴著帽子、口罩和墨鏡,臉部一片青腫,看不出長相,但是她的聲音和鍾慧璐助理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她告訴幼兒園的老師,說她前些天剛做了一個整容手術,現在還沒恢復,並且當場撥打了鍾慧璐的視頻電話為自己作證。幼兒園老師很快就相信了她,把孩子帶了出來。你們也知道,鍾慧璐是明星,在她們那個圈子裡,整容是一件很普遍的事,三天兩頭變臉的人比比皆是,所以老師並未產生懷疑。後來鍾慧璐跟我說,綁匪把孩子接走的時候她正在做直播,不可能和老師打視頻電話,而她的助理一直等在後台,並未離開半步,這真的很奇怪!」
「不奇怪,視頻電話也可以造假。只要找一個和你妻子長得很像的女人連線就可以騙過幼兒園的老師。聽說你的妻子是很多女人理想中的整容模板,現在整容技術那麼發達,與她容貌神似的人應該不難找。」宋睿冷靜地分析。
沈友全連連點頭,「對,很多人都希望整成鍾慧璐那樣。這樣說的話,幼兒園的老師也不是故意的,這種騙局真是防不勝防,唉……」
宋睿的語氣依舊冰冷:「我們稍後會找幼兒園的老師核實情況。大致案情我已經清楚了,小李,你把大家叫進來,我們開個會。」
小李連忙去叫人,十分鐘後,所有組員都拿著一個小本本圍在宋睿身邊,沈友全本想迴避,卻被宋睿明令留下:「沈先生,我們的工作需要你的配合,所以請你留下聽一聽我們的安排。」不等沈友全點頭回應,他又快速吩咐:「目前,綁匪那邊一直關機,電話號碼是一張不記名卡,無從確定綁匪的身份,他們用的手機也是非智能機,不能遠程啟動定位,所以這條路目前是堵死的,我們只能等他再一次打電話過來。」
「綁匪接走孩子之後曾經在曹安公共停車場的監控死角換過車,被遺棄的車子是十年前的被盜車輛,幾經轉手,源頭難查,而曹安公共停車場里停放著數萬輛車,監控器的數量又很少,拍不到的地方太多,我們不能確定她開走的到底是哪一輛,之後她行走的路線目前我們也無從知曉,還會不會繼續換車,我們更不能肯定。在一切情況都不甚明了的前提下,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進行一些先期調查。」
「我的辦案思路是這樣:第一,小李你去查一查沈玉饒的生父到底是誰,重點搜索鍾慧璐的各種社交賬號,尤其是隱藏起來的小號。在一樁綁架案里,所有與被綁架者存在親緣關係的人都必須調查清楚,以排除嫌疑。鍾慧璐是明星,炫耀是明星的職業通病,哪怕明知道某些事見不得光,他們總也忍不住利用某些隱秘的渠道去展示。只要找到這些渠道,我們總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第二,消費記錄和通話記錄也能泄露她的秘密,我們多線查證,動作盡量快一點。第三,女綁匪換車之後的行蹤也交給你去查,相關的視頻對比量太大,必須用到篩查軟體,這是你的強項。」
「好的宋博士。」小李一邊點頭一邊做筆記。
宋睿看向其餘人,吩咐道:「你們去英才幼兒園及其周邊店面或街道調取監控,綁匪既然能事先偽造鐘慧璐的視頻電話,又能模仿助理的聲音,可見他們對沈家做過大量的先期調查,也勢必會來幼兒園踩點,以確保綁架的順利進行。通過監控,我們應該能發現一些可疑人物。記住,在調查取證的過程中,你們一定要低調,不能讓綁匪察覺沈先生已經報警。還有,一定要讓那些配合調查的幼兒園老師嚴格保密,他們若是把事情傳出去,沈玉饒很有可能會被撕票。另外,與幼兒園老師視頻連線的那個女人也要找一找,從整形醫院那邊查起,女綁匪可能真的整過容,尚處於恢復期,這也是一條重要線索。你們分三路,一路查監控,一路查目擊者證詞,一路查整形醫院。」
大家慎重其事地答應下來。
宋睿這才看向沈友全,勒令道,「沈先生,現在請你詳述一遍你帶著女兒回到家之後的情形,包括你的家人在做什麼,說什麼。記住,你必須忠實還原當時的一切,不能錯過任何一個微小的節點,因為這或許對我們的調查很有幫助。」
「好好好,我一定照實說。」沈友全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一邊回憶一邊敘述,並不時補充或修正一些錯漏的細節。
宋睿把這些話都錄了音,稍後又道:「沈先生,現在請你在我們警員的安排下悄悄離開警察局,因為綁匪很有可能在暗中監視你。」
「那怎麼辦?我來警察局報案的事會不會被他們發現了?」沈友全立刻緊張起來。
「關於這一點,我們的警員會幫你確定。」宋睿自始至終都很冷靜:「若是綁匪的確跟蹤了你,我們會有另外一套應對方法,請你不要擔心。但是綁匪至今還沒聯繫你,可見他們心態很穩,應該不知道你報警的消息。你離開警局之後馬上去籌錢,不管這筆贖金你願不願意支付,你總得做出一個姿態來麻痹綁匪,同時也給我們爭取一些時間。兩個小時後,我的同事會悄悄把你帶回警局,我們再商量下一個步驟。」
沈友全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眼前的一切,自然是警察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幸運的是,城南分局的行蹤鑒定專家在查看過監控視頻後告訴他——綁匪並未跟蹤監視他,沈玉饒目前還是安全的。期間,他收到了鍾慧璐、沈父、沈母打來的若干電話,他們不斷追問他有沒有籌到錢,都被他敷衍了過去。
宋睿博士一來,調查工作立刻就井井有條地展開,他的思路異常清晰,像是撥開雲霧的那一隻手,瞬間便把一切複雜的問題簡單化。這使得沈友全對梵伽羅的判斷更為深信不疑,正如對方所預言的那樣:若是有誰能平安地把沈玉饒帶回來,這個人非宋博士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