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抓捕那隻怪物,城南分局的行動大隊忙碌了一整晚,稍後又去醫院,對各自的傷口進行了簡單的包紮。由於嫌疑人還待在醫院,情況未明,只有局長守在那邊,廖芳就讓大家先回局裡還裝備,然後回家睡一覺。
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回家,他們渴望獲悉真相,以至於他們無法忍受獨自待在家裡等待的感覺。
「我們打個地鋪在局裡睡吧,等嫌疑人情況稍微好轉,我們就可以對他進行審問了。」劉韜脫掉外套,疲憊萬分地說道。
「對,我們就在局裡睡。走走走,去會議室,那邊有很多長桌,躺著比較舒服。」孫正氣一把摟住劉韜的肩膀,好得像哥倆一樣。但是在此之前,他對這位頭髮半禿的前輩卻沒有一點尊重。挫折使人成長,這話說得果然沒錯。
「廖姐,我值班的時候帶了兩床薄被過來,我給你拿一條,咱們在檔案室湊合湊合吧。」胡雯雯親熱地挽住廖芳的胳膊。
「行吧,若是回去了我反而睡不著,走走走,咱倆一塊兒睡。」廖芳順勢便被胡雯雯拉走了,那些爭吵、分歧、明爭暗鬥,已然徹底煙消雲散。
大家一起吃了早飯才各自躺下,一覺就從早上睡到了下午。局長來看過好幾次,卻都捨不得叫醒他們,只是搖搖頭,欣慰一笑。六點半的時候,廖芳被自己設定的鬧鐘叫醒了,順便把大家也都喊醒,然後去找局長詢問嫌疑人的情況。
「哦,嫌疑人啊,他還在醫院。」局長尷尬地直摸腦門。
「那他情況怎麼樣?什麼時候可以審訊?」劉韜急躁地問。
「我也不知道他情況如何,人家不讓我打聽。你們坐下慢慢聽我說,別激動,」局長親自給大家端茶遞水,笑容乾巴巴的:「這樁案子現在已經不歸我們管了,所以不該問的你們別問,不該說的你們也別說。哦對了,我把你們的執法記錄儀都交上去了,相關視頻也都刪除了。你們就當昨天晚上做了個噩夢,睡醒了就忘了吧。」
回應他的是孫正氣義憤填膺的質問:「那怪物是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抓住的,憑什麼我們不能管?汪叔,你讓我把心放寬點,去容納並理解未知,我容納了,我理解了,可是你們卻不能容納我們,理解我們。我們有權探明真相,我們有權知道我們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
「是,你們是有知情權,但人家也有監管權啊!現在人家把嫌犯扣了,誰都不讓見,我又有什麼辦法?我也和你們一樣,很想知道真相。離開醫院的時候,我幾度想沖回去找他們理論,但是我知道那沒用,人家要封鎖的消息,就算是廳長部長去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不該你知道的,他們絕不會讓你知道。我他媽也憋屈,但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人家大的還不止一級。我都認了,你們也認了吧。我所說的把心放寬點也包括現在這種情況。真相往往只掌握在少數人手中,這個道理你們總有一天會明白。都散了吧,我也很無奈啊!」
局長連連搖頭嘆氣,面容彷彿蒼老了好幾歲。
孫正氣梗著脖子站在他對面,一句話不說,眼眶卻慢慢紅了。
局長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解:「回去休息吧,別在這兒折騰了。我知道臨門一腳卻踹不出去的感覺是怎樣的,但是前面是一塊帶刺的鋼板,你踢不開啊。真相不是最重要的,過程才重要,今天你們都表現得很好,我給你們記一等功,月底發獎金!」
孫正氣揮開他的手,快步朝門口走去,背對著他,哽咽道:「汪叔,我已經長大了,你現在說的這些話已經騙不到我了。對警察而言,沒有什麼比真相更重要,我們的職責就是還原真相,所有的努力和付出也都是為了一個真相,那是我們的使命,是我們終其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對一個警察說真相不重要,你這是在侮辱我們的職業!」
門被砰地一聲甩上,隨他之後,胡雯雯、段小舟等人也走了。劉韜湊到局長耳邊問道:「視頻真刪了?」
「刪了,上頭還派人來檢查了我們的系統,確保我們沒留備份。」局長一臉吃了屎的表情。
「行吧,我們走。」劉韜揮揮手,刑偵一隊的人也走了。
局長看著原封不動的一桌茶水,再一次深深嘆息。
——
回到辦公室後,孫正氣開始乒鈴乓啷地收拾東西。胡雯雯眼圈通紅地摺疊著兩床薄被。他們為之戰鬥,為之豁出性命,為之不眠不休,所圖不正是一個真相嗎?結果到頭來卻有人告訴他們,真相併不重要,它應該只被少數人掌握在手裡。那他們這些警察算什麼?普通老百姓又算什麼?他們所生活的這個地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孫正氣脫掉警服,強忍著腹部的疼痛換便裝,臉上不帶一絲溫度。他今天差一點就被捅死了,可是他換來的卻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安慰和一筆微薄的獎金。他的信念和追索,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付之一炬。
他疼得直吸氣,近乎於哽咽地說道:「雯雯,我難受。」
胡雯雯從身後抱住他,把帶著淚的臉貼在他背上,小聲呢喃:「我也難受。」
孫正氣的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雯雯,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為我的視野很開拓,但是在昨天之後,我才知道我其實一直活在一個看不見光的地方,我以為我的目之所及就是全世界,我還為此沾沾自喜。但是有一個人忽然出現,他指著我的頭頂說道:看,那上面還有一個世界!於是我抬頭看去,這才發現我所在的地方竟是一個垂直的深淵,而深淵的上方有一個放射著光芒的更廣闊無垠的天地。我欣喜若狂,於是找來一根繩索往上爬,爬啊爬,爬啊爬,為此差點喪命,為此付出了所有努力,才終於爬到出口。我離那束光只差一臂的距離,只差一臂,可是先我一步抵達的那些人,那些也曾待在黑暗深淵裡的人,卻拿出一把剪刀,把我的繩子剪斷了。」
孫正氣慢慢蹲下身,哭得像個孩子:「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遠不會知道我們的頭頂還有另一個世界!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遠不會知道從深淵的邊界摔入淵底是怎樣痛苦的感覺!我胸腔里跳動的這顆心臟,它再也沒有辦法老老實實地待在黑暗裡了,它渴望光明你知道嗎?它渴望光明,渴望真相!」
孫正氣捂著劇痛的腹部,哽咽道:「雯雯,我一輩子都會被困在今天,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怪物。」
胡雯雯太理解男朋友的感受了,因為她和他一樣,也被人狠狠從真相的邊緣推入了未知的深淵。其實未知並不可怕,甚至於連那個怪物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感知正在被人扼殺,而你卻無能為力。
兩人抱在一起小聲地哭,其餘組員也都頹喪地坐在地上,表情木然,內心卻充斥著怒火和不甘。
廖芳幾次跑來看他們,卻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刑偵一隊的人也很難受,但他們工作時間長,早就習慣了這種被真相之門阻隔在外的感覺。世界上破不了的密案太多太多了,如果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心裡,那誰受得了?
「破不了的密案的確很多,但是這一樁不一樣,這一樁不是我們破不了,是上頭不讓破。我心裡也憋屈得很。」劉韜對廖芳抱怨。
廖芳卻盯著手機,眼神飄忽。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她忽然說道:「劉哥,要不我問問梵伽羅吧?」
「他會告訴我們嗎?像他那樣的神人,『不該問的別問』不都是他們的口頭禪嗎?如果說上頭是官僚主義,那他們就是純粹的把自己當成神祇,把普通人當成螻蟻。螻蟻只要活著就好,做什麼要去探索世界?這不是沒事找事嗎?」劉韜連連搖頭,對此表示並不樂觀。
「梵先生不會的,他是一個把自己放得很低的人,他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是什麼神祇。我想試一試,要不然我可能會連續失眠好幾個月。」廖芳一邊說話一邊撥通手機。
劉韜假裝不在乎,實則耳朵已經豎直了,其餘人也都一眼一眼地瞄過去。
「廖警官,你有事?」梵伽羅的嗓音總是那樣溫柔和緩。
廖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梵先生,我想知道那個怪物究竟是什麼,他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她放開呼吸,小心翼翼地詢問:「你能告訴我答案嗎?」
她的心正在為這簡短的九個字而顫抖,就彷彿偷偷闖入光明禁區的凡人,正卑微地等待著被神祇驅逐的命運。
但梵伽羅的回應卻讓她瞬間紅了眼眶,「當然可以。」
「你說什麼?」廖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可以,你想知道什麼?」梵伽羅輕柔的笑聲從話筒里傳來,就像夏日裡最涼爽的一縷風,帶走了所有的負面情緒。
廖芳手忙腳亂地點了免提,喊道:「你等等,你先等等,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她沖劉韜等人揮手,完了急急忙忙跑到隔壁辦公室,沖哭得正傷心的孫正氣和胡雯雯等人揮手。
大家滿臉莫名。
劉韜把腦袋探進門縫,小聲道:「來會議室,梵先生願意告訴我們真相!」
所有人:!!!
不敢置信和狂喜在眾人的內心交織,他們連忙爬起來,一窩蜂地沖向會議室,孫正氣和胡雯雯胡亂抹掉眼淚,連忙跟上。大家的心情無比激蕩,動作卻又格外輕柔,悄悄地,無聲無息地拉開凳子,各自落座。
梵伽羅的輕笑聲從話筒里傳來:「你們準備好了嗎?」他顯然知道那頭髮生了什麼。
廖芳低聲回答:「都準備好了。」然後臉頰便泛上一層紅暈,內心也涌動著一股暖意。梵先生的體貼溫柔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你們想知道真相,就必須知道什麼是第七感。」梵伽羅徐徐說道。
「我知道,第七感又名我識,是產生超能力的源泉。」廖芳始終記得宋博士的這段話,並因此推開了一扇門,看見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若是在今天以前,孫正氣聽見什麼第七感超能力的話,絕對會嗤之以鼻,然後大加嘲諷。但現在,他卻聽得極為專註,甚至拿出手機搜了搜什麼叫做我識,它的具體概念是什麼。胡雯雯等人也同樣翻著手機,默默念誦百度百科給出的每一個字。考試的時候他們都沒這麼上心過。
「具備了第七感的人就可以覺醒特殊能力,他們心之所想皆能化為外物,這是一腳踏入了另一個世界。但是有些人,他們並未覺醒第七感,但是他們不小心撿到了去往另一個世界的鑰匙,於是也悄悄跨了進去。但他們的心境還無法控制那化為外物的慾望,於是就變成了怪物。」
梵伽羅怕他們聽不懂,於是進一步解釋:「有一個寓言故事,不知道你們聽過沒有?山谷中有一條惡龍,守護著一座寶藏,每一年都會有一名勇士去屠龍,卻從來沒能平安回歸。一年又一年,那惡龍始終都在,勇士卻死了一批又一批,於是一名少年出於好奇,偷偷跟著勇士進了山谷,於是他看見惡龍的屍體躺倒在血泊里,而那名勇士站在無盡寶藏的頂端,慢慢長出了惡龍的角。」
他略微停頓片刻才道:「你可以把這個故事套在嫌疑人身上。那惡龍就是他心中的慾望,屠龍的刀就是前往另一個世界的鑰匙,他借著這把鑰匙成為了勇士,但是他沒能戰勝貪慾,最終與惡龍同化。你們逮捕嫌疑人的時候,我把他的鑰匙拿走了,所以他現在已經恢復原貌。很遺憾地告訴你們,他大概活不了多久,掌控了自己無法掌控的力量,他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廖芳默默咀嚼這段話,小聲問道:「所以他是人,只是獲得了一種超能力對嗎?」
「可以這麼說。」梵伽羅語重心長地道:「慾望是一把雙刃劍,可以讓你變得更好,也可以讓你走向毀滅。在無法控制自己的慾望之前,最好還是讓它停留在想像階段吧。希望我的回答可以讓你們好受一點。」
廖芳連連點頭,語帶感激:「我們現在好受多了!謝謝你梵先生!你放心,這件事我們不會再探究下去,我們不會放縱自己的慾望。」
梵伽羅輕笑道:「Good girl。」
廖芳感動到哭的表情僵硬在臉上,小小聲地說道:「梵先生,你怎麼忽然說起英文了?感覺好奇怪啊!英文和你好像很不搭的樣子。」
「啊,因為我最近正在學英語。以前沒機會學習這些東西,感覺很有趣呢。我還看見一條網路標語,非常適合我這種人。」
「什麼網路標語?」
「好好學習,帥到極致。」
廖芳忍俊不禁,隨即真心實意地讚歎:「梵先生,就算不好好學習,你也已經帥到極致了!」
「超帥的!」胡雯雯忽然撲到話筒邊大喊。
梵伽羅一邊笑著說謝謝一邊掛斷了電話。
嘟嘟嘟的嗡鳴從話筒里傳來,本該讓氣氛陷入沉悶,卻引得大家輕鬆而又釋然地笑了。因為有了這個人的開導,他們的憤懣不甘、糾結痛苦,如今全都消失了;他們為之付出的,奮戰的,拼搏的,也都有了回報。他們觸碰到了真相,窺見了光明,抵達了另一個世界的邊緣!這無疑是他們今天最寶貴的收穫!
活個明白,這句話讀出來簡單,踐行起來又是何等艱難?但他們是幸運的,因為他們遇見了這樣一個人,於是便順著他的指尖看見了正確的方向。
廖芳一邊擦淚一邊嘟囔:「好了好了,大家收拾收拾,可以回家了!今晚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七點鐘了,我們看完《奇人的世界》再回家吧。」胡雯雯拿出手機。
「對對對,看完《奇人的世界》再回家,用投影儀看,效果好!」孫正氣連忙去擺弄會議室里的設備,全然忘了當初的自己是如何嫌棄這檔節目的。
因為知道梵伽羅是貨真價實的靈媒,所以第二期節目帶給大家的震撼簡直難以用語言描述。
看見網友不斷發著彈幕,說這一期梵伽羅走的是煽情路線,劇本比上一期寫得好云云,胡雯雯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原來這就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有點爽呢。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梵先生是怎樣特別的一個人,他比屏幕上表現出來的更溫暖。他非常非常非常可愛!」
胡雯雯拿出手機,登錄微博,慎重其事地宣布:「從今天開始,我要做梵先生的鐵粉!」
孫正氣等人並不言語,實則早已悄悄關注了梵伽羅的微博賬號。被一檔綜藝節目深深感動,並因此哭成狗,這樣的糗事他們是絕不會往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