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嫻芬與李嵐根本不熟,她可以拿什麼來證明自己?這個問題真的把她難住了,李嵐卻徐徐說道:「我第一次聯絡你的時候給你發的照片是什麼內容?」
第一次聯絡自己的時候發的照片?曲嫻芬立刻想起了那些夜深人靜時會源源不斷湧入自己手機的惡毒簡訊,於是很快就反應過來:「你和開開的合照!你說你是他的班主任,讓我加你微信好友!」
「我什麼時候和你攤牌的?」
「一加你微信,你就變臉了,你好會罵人!」
「我平時叫你什麼?」
「你叫我侏儒!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罵我侏儒,一般小三不都是罵原配賤貨、婊子的嗎?」
「因為你活得像個侏儒,在所有人面前你都會自動矮一截,我看不慣!我發給你的第二張照片是什麼?」
「沒有第二張照片,你只是愛罵人,不發照片的。你最愛罵的話就是讓我離婚滾蛋。」
「這些事都是曲嫻芬告訴你的吧?她找你告狀了?」
「我就是曲嫻芬啊?」曲嫻芬完全沒意識到李嵐是在釣自己,毫不猶豫地代入了自己的視角來說話,反應過來後才急著擺手:「沒沒沒,我真的沒跟潘大偉告狀,我怕他和我離婚,所以一直假裝不知道你的存在,連在學校撞見你接開開放學,我都不敢過去和你爭。」
李嵐定定看著她通紅的眼睛,緊抿的紅唇終於揚了揚:「這的確是曲嫻芬那個侏儒的口氣,明明可以瀟洒地離婚,卻死賴著不走,寧願待在那個惡臭的家忍受所有人的踐踏。行,我相信你了。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曲嫻芬指了指手錶,苦笑道:「這個稍後再解釋行嗎?我們沒有時間了,現在是中午兩點半,而下班的時間是六點半,我們得在今天之內把所有事情都搞定。」
李嵐容色一變,立刻站起來往外走,快速說道:「既然我們是合作關係,那麼就必須利益均分。你拿錢,我拿股份,這個沒衝突吧?如果你錢也要,股份也要,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沒有你,我繼續跟潘大偉耗著也總能搞到我想要的東西,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曲嫻芬原本也沒想要股份,立刻點頭道:「可以,股份都給你,我只要錢。但現在的問題是潘大偉的手機銀行里只有幾萬塊,他好像把所有存款都轉移給一個叫若雨的人了,若雨你認識嗎?」
李嵐愣了愣,隨後搖頭冷笑:「這個潘大偉心眼還真多,在外面竟然還養了小四。老實告訴你,潘大偉根本就是吊著我,拿我當幌子,沒有和我結婚的打算,這個若雨估計才是他養在背後的真愛,而我也根本沒想過嫁給他。他配嗎?若雨我不認識,但杜律師肯定認識,要轉移那麼多財產,沒有杜律師的幫忙絕對行不通。不過我還是勸你放棄若雨這條線,錢都拿到手了,你以為她能吐出來?就算你頂著潘大偉的殼子去索要,那邊也會盡量給你拖著,而你的時間不多了,你有把握在四個小時之內說服她嗎?」
「沒有把握。」曲嫻芬期待的表情黯淡下去,心中一陣無力。是啊,要勸說一個人需要花費很多時間,而她最缺的就是時間。更何況她根本不了解潘大偉在若雨面前是什麼樣兒,說不定剛開個頭就被對方看出端倪了。潘大偉的手機銀行里倒是有錢,但幾萬塊夠幹什麼?
「那我該怎麼辦呢?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我真的很沒用啊,什麼都不懂!就算換了一個身份,我也還是我,不可能逆襲成什麼人生贏家。你罵得對,我真的是一個千年難遇的蠢貨。」曲嫻芬的鬥志忽然就完全消散了,倚著牆壁發出自嘲的苦笑。
李嵐回頭瞪她,滿臉冷厲:「你還磨蹭什麼,快走啊!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可是你不是說若雨這條路走不通了嗎?」曲嫻芬像個被教導主任訓斥的孩子,連忙強打精神跟上。
「一條路走不通不能換另一條路嗎?你果然是個榆木腦袋,難怪潘大偉願意娶你,因為把你放在家裡他就可以永無後顧之憂。和你離婚估計是他做過的最錯的決定,他大概也沒想到兔子急了能咬人。」李嵐推開一間辦公室的門,交代道:「你在這裡等我,什麼都不要問,我來安排一切。」
「好。」早已習慣了被人安排好一切的曲嫻芬連連點頭,見李嵐拿著手機要走,又連忙問道:「等一等,你去哪兒?」
「我去聯繫我的律師。」掩上門之前,李嵐嘲諷道:「我以前真是罵錯了,你不是侏儒,你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是嗎?我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嗎?曲嫻芬慢慢咀嚼這句話,又聯想到發生在李嵐身上的事,竟然也產生了類似的想法。如果不是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她會歷經十幾年的磨難還毫無成長嗎?如果讓她去過李嵐那樣的生活,她能挺過來嗎?
可是李嵐卻挺過來了,她的眼睛裡充滿了野心和鬥志,說話做事的時候就像一陣風,乾脆而又利落。她臉上煥發出來的那種堅定的一往無前的神采是那麼動人,那麼閃耀。
撇開所有的誤解和偏見,從另一個角度審視李嵐,曲嫻芬才終於承認,潘大偉的某些話竟然說得很對,同樣是女人,她和李嵐實在是差得太遠了,她永遠都無法活成她這樣!
李嵐的辦事效率非常高,半小時不到就拿著一沓厚厚的文件回來了。
「這五份文件對應著潘家的五套房產,如今都掛在潘大偉父母名下,我現在需要你立刻回家,騙潘大偉的父母在文件上簽字,然後再帶上五個房本,拿回來一起交給我。」她塗著鮮紅蔻丹的指尖在文件夾的排頭點了點。
曲嫻芬定睛一看,卻發現這是五份房產抵押合同,頓時有些發矇。
「他們簽了字,我就立刻把這些房產拿去抵押,放出來的貸款就是你的。」李嵐進一步解釋。
曲嫻芬的心開始顫抖,一部分是源於恐懼,一部分卻是源於不可名狀的興奮。那樣一個畸形的家還有存在的必要嗎?早該散了吧?
但她的沉默卻讓李嵐誤會了什麼,於是嗤笑道:「怎麼?不忍心了?這些房產其中有四套都是潘大偉在婚後購買的,理當屬於你們夫妻之間的共同財產,你本來就有資格瓜分。也只有你這個傻子才會同意他把房產掛在他父母名下。況且他已經轉移走了所有資金,而你只是用另一種方式拿回來罷了,他做初一你做十五,誰也沒虧欠誰。」
曲嫻芬抬起頭,嗓音乾澀地問道:「銀行不會那麼容易放款吧?」這點常識她還是知道的。
「誰告訴你我們走的是正規渠道?現在多得是貸款公司,只要抵押物足夠值錢,那邊當天審核當天就能放款。你只要把簽了字的合同和房產證拿回來給我就行,別的不用操心。你就對那兩個老東西說,如果沒有這筆貸款,你很有可能會破產,而且等房子贖回來,你會加倍補償他們,他們肯定會同意。生意上的事他們不懂。」李嵐進一步教導。
曲嫻芬吞了吞口水,堅定道:「那我現在就回去!」
半小時後,她帶著五份合同和五個房本回來了,而李嵐早已聯繫好公司的一名大股東,架上一台攝像機,準備好了厚厚一沓股份轉讓合同,讓曲嫻芬簽字。所幸潘大偉每天幹得最多的活兒就是簽字,肌肉早就擁有記憶,幾乎三點水剛落在紙上,下面的筆畫就已經行雲流水地寫完了。
李嵐拿起合同仔細看了看,竟也沒發現什麼破綻,當然,摁指印、蓋私人印章、錄像存證、請律師和法院的人做公證,這些程序都是少不了的。她以極低的價格拿到了潘大偉的股份,又以略高一些的價格轉讓給了這位大股東。從此以後,她也可以像曲嫻芬這般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兩個女人一直忙到晚上八九點才終於把一切法律程序都搞定,以確保潘大偉醒來之後絕無可能翻盤。
——
一輛線條流暢的跑車停靠在一號樓前,李嵐把一張銀行卡交給曲嫻芬,曼聲道:「拿著吧,這是房屋抵押款,總共兩千五百萬,少是少了點,省吃儉用倒也夠了。這張卡是潘大偉以前交給我的,不記名卡,拿來行賄的,放在我這裡沒用上,後來就忘了。你放心,這張卡絕對安全,不會有人追查到你頭上。」
曲嫻芬拿著卡片,卻久久不說話。
李嵐瞥她一眼,終於問出了憋了一整天的話:「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曲嫻芬這才抬頭看她,含糊道:「有一個靈媒幫我換了靈魂,我的身體現在還躺在潘家,明天大概就能換回來。我昨天差點從那上面跳下來。」她指了指樓頂,苦笑道:「我是真的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丈夫沒了,兒子沒了,家沒了,什麼都沒了。我想著乾脆拉他們一起死得了,但是那位靈媒遠在千里之外也能知道我在幹什麼,立刻發來簡訊勸住了我。後來我又想,要不然我自己死得了,這樣就不用承受良心的譴責。在我快跳下去的時候,他又出現了,他說他可以給我一條活路,於是才有了後面的事。」
李嵐愕然地看著漆黑的天空,感嘆道:「曲嫻芬,你運氣太好了,你遇見了真正的好人!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你這樣的運氣。」然而在艷羨之外,她卻並沒有進一步打聽那位靈媒的情況,她顯然不是一個貪婪的人。
曲嫻芬笑著點頭,眼眶卻紅了:「你知道嗎?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他的話。他告訴我,站在另一個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去看待曾經的自己,或許我能找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
「那你找到了嗎?」李嵐點燃一根香煙,難得有了談興。
「我找到了,當你把這張銀行卡交給我的時候,我忽然之間就找到了。」曲嫻芬一邊點頭一邊落淚。
「所以你的答案是金錢比狗屁的感情更重要?」李嵐想當然地說道。
「不是,金錢、愛情、家庭,遠沒有一個獨立的自己更重要。你說得對,我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如果沒有你,我今天根本什麼事都辦不成,更遑論改變自己的命運。我相信那位靈媒先生他一定也知道我會遭遇什麼,所以他告訴我,是捨棄一切還是重獲新生,一切都靠我自己。當你把這張卡交給我的時候,我的內心毫無喜悅,反而充滿了恐懼和茫然,我竟然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遠走高飛享受生活唄。」
「享受完了之後呢?」曲嫻芬反問。
「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那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吧?只能租房子住,沒有收入,不照樣坐吃山空嗎?更糟糕的是,我根本沒有辦法獨立,我總想著依賴別人,如果離婚可以帶走兒子,我肯定會選擇離婚,因為我總想著以後還有兒子可以依靠。事事都想依靠別人的我,就算拿到這麼多錢,生活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的吧?我會不斷尋找精神支柱,尋找可以帶給我安全感的人,然後竭盡所能地取悅他們,留住他們。可是像我這樣軟弱可欺、知識貧瘠、缺乏獨立生活的能力,也沒有什麼內涵,卻擁有很多錢的女人,能吸引到什麼品格優秀的男人?像潘大偉那樣的人渣會嗅著我的氣味找到我,在他們眼裡,我可能是最好的獵物。」
說到這裡,曲嫻芬不禁抱住了自己。她的內心世界早已經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尚未完全成型的,卻更為堅固的世界,而且透過這個世界的窗戶,她徹底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外部。
人這一輩子總要經歷挫折才能成長,她兩天以來承受的挫折可能是別人一輩子都無法承受的。在這種極端殘酷的環境下,她也獲得了極端快速的成長。她通過李嵐看清了一個女人是如何戰鬥的,而她也想像她那樣去戰鬥。
曲嫻芬,從此以後你不能再依靠任何人了,你得學會獨立——這是唯一回蕩在她腦海中的聲音,也是最激勵她心靈的一句話。
李嵐詫異地看著她,末了輕笑道:「原來你也知道你自己是渣男收割機嗎?沒錯,渣男最喜歡你這種女人,軟弱可欺、不獨立、無主見,卻擁有很多錢。他們只需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是最適合的獵物。所以這兩千五百萬你一定要收好,不要交給任何人。」
「不,這兩千五百萬我不準備要了,我想試試看僅憑我自己的力量能不能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有了錢,我只會過得更糟糕,我可能永遠無法獲得成長。你能幫我把錢全都捐出去嗎?先轉到潘大偉的賬戶,再以做慈善的名義捐贈,讓它們明明白白地來,也堂堂正正地花出去。」
曲嫻芬把銀行卡還給李嵐,跨出車門後彎腰看她,笑容很豁達:「這就是那位靈媒先生希望我找到的答案——獨立的自己。如果我學會了,今後無論走到哪兒,遇見怎樣的困境,我都能好好地活下去,就像你一樣!李嵐,當初那件事你不是自願的吧,我知道你不是一個為了錢可以出賣自己的人。」
李嵐遭受過太多折辱和凌虐,也曾一次又一次地被潘大偉賣給別人。幾乎在所有人眼裡,她都是一個為了金錢可以出賣一切的爛貨。可是今天,卻有一個人堅定地對她說我相信你!於是她很久未曾流過淚的雙眼竟染紅了,沖曲嫻芬消瘦的背影喊道:「你說得對,我不是自願的,潘大偉給我下了葯,然後送進了那個房間。從死亡的邊緣掙扎回來之後我就明白了,如果我鬧一場,得到的只會是迫害和傷痛;如果我選擇隱忍,終有一天我能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曲嫻芬,我還有一句話想對你說,你別嫌棄我毒舌。」
曲嫻芬回過頭,不以為意地說道:「我早就習慣了,你想說就說,我受得了。」
李嵐拍著方向盤笑開了:「曲嫻芬,如果我是你,我會把潘開重新塞回娘肚子里去,那種狗兒子還是別要了吧,好好過你的日子,有些人生來就沒有母子緣分,強求不得。好了,不說了,希望有機會我們還能再見。這筆錢我會以潘大偉的名義捐出去,就當為他積德了。你可能不知道,捐贈出去的善款是不能以任何名義收回的,就算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也沒用。曲嫻芬,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個小白,我差點就以為你是故意的。好了,我走了,你保重!」她把抽完的煙蒂彈出車窗,呼嘯而去。
曲嫻芬目送她遠走,然後撿起她隨意丟掉的煙頭,杵滅,扔進干垃圾桶。轉過身往回走時,她忽然想到昨天的自己似乎也在弄垃圾分類,還絕望地哭了一場,然而只時隔一天,她的心境就已經完全不同了。
「世界真奇妙啊!」她抬頭看向漆黑的天空,露出一抹真正快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