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圍攻和排擠下,梵伽羅被家長群驅逐了。他盯著手機屏幕,眉頭皺得很緊。
恰在此時,班主任老師發來的私聊喚回了他的注意力,對方的語氣很差,一開口就是埋怨:【梵先生,我一直都以為你是一個好人,卻沒想到你能當著我的面把別人的孩子帶走,還傷害了她。因為這件事,我差點被學校辭退!在學校門口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許藝洋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樓梯的,你竟然不相信我,反而相信一個孩子沒有根據的話。許藝洋撒謊的行為也令我很驚訝,看來家庭教育的缺失的確對他造成了極其不良的影響,梵先生,你必須重視一下他的心理健康。】
梵伽羅的眼眸已黑沉地看不見半點光,一字一句寫道:【我相信我的孩子,他沒有錯,更沒有撒謊。】
班主任老師很久沒回復,過了大約五分鐘才發來一個視頻,言簡意賅道:【梵先生,你自己看吧。】
這是她從學校那邊要來的監控視頻,被紅圈標註的那個小身影就是許藝洋,他來回在走廊外溜達,不時伸伸胳膊腿,讓僵硬的肢體得到舒緩。但是,當他走到樓梯口時,不知怎的,他的腳脖子竟然崴了,然後一頭栽倒下去。可以很清晰地看見,站在他周圍的孩子與他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並不能將他推下去,而他口中的罪魁禍首蕭言翎甚至根本沒出現。
在普通人看來,事實已經很清楚了,所有的事故都源於許藝洋的一場誣陷,至於動機?孩子是不需要動機的,他們總會莫名其妙地撒一些謊。
然而在梵伽羅眼裡,這段視頻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一股黑氣擰成一根繩,牢牢牽連著蕭言翎和許藝洋,並且在許藝洋靠近樓梯時絆住了他的腳,讓他從高樓跌落。所謂的證明蕭言翎清白的證據,恰恰驗證了她是兇手。她的意念的發動機制竟與詛咒非常相似,而她的能力是綜合性的,如果硬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大約便是「心想事成」。
如斯恐怖的能力也只有孩子才能掌握,因為他們總是心存各種各樣的幻想,即便被無數人反駁、糾正,他們也從來不會對這些幻想產生懷疑。如果他們認為自己是世界的王,那麼他們就一定會堅持這個荒謬的想法,直至真正長大的那一天。孩子的心可以很脆弱,但同時也可以很強大。
蕭言翎的幻想是公主,所以她成為了一個需要被所有人順從並追捧的公主。那些不追捧她不順從她的人,最終都會被她抹殺。
梵伽羅盯著這段視頻,眸子里流轉著晦暗不明的光。
班主任並不知道自己看見的世界和梵伽羅看見的完全不一樣,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提出要求:【梵先生,你看清楚了吧?我有一個解決方案你看好不好?現在家長們都很憤怒,要不然你明天帶著許藝洋來學校給蕭言翎公開道個歉吧。如果事態得不到平息,許藝洋很有可能會被所有孩子排斥。你也知道,他一直都不怎麼愛說話,與別的孩子也從不接觸玩耍,他的心理還是有問題的。】
【當然,學校對他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你和他的行為傷害到了別的孩子也是事實,所以我們必須對你們做出相應的懲罰。孩子的品德教育是一個大問題,梵先生,如果你真是為了孩子好,就不能一味偏袒他,得讓他明白是非對錯。】
梵伽羅發送了一條簡短的話:【我明白了,明天我會帶許藝洋來學校辦理轉學手續,道歉是不可能的,他沒錯。】沒有必要做任何解釋,因為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他所窺見的世界。
班主任老師:……
梵先生果然和微博上表現得一樣,很剛啊!
【既如此,那我尊重你的決定。】最終,班主任只能默默嘆了一口氣。
梵伽羅退出聊天界面後盯著手機愣了一會兒,俊美的臉龐竟罕見地露出一抹糾結的表情,像是遇見了什麼天大的難事。五分鐘後,他終是抿了抿唇,撥出一個十分熟悉卻從未碰觸過的電話號碼,然後微張著嘴,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那邊彷彿能夠感受到他的糾結,先就低低地笑了:「梵伽羅,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要我做什麼。」
「宋博士,晚上好。」梵伽羅乾巴巴地打了一聲招呼。
也不知道這句話戳到了宋睿的哪個穴道,他低沉渾厚的笑聲總是源源不斷地傳來,直笑了好一會兒才收斂情緒,嗓音低柔:「嗯,晚上好。」然後就是一陣沉默地等待。
梵伽羅斟酌了一下用詞,禮貌開口:「宋博士,我遇見一樁麻煩,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你也會遇見麻煩?」宋睿的嗓音有些浮動,像是帶著一點笑,仔細聽卻又沒有。
梵伽羅嘆息道:「人活於世,誰能不遇見麻煩?」
宋睿終於憋不住了,低笑道:「行了,別扯遠了,我能猜到發生了什麼。家長群是不是鬧起來了,準備發起聯名控訴讓許藝洋轉班或是轉學?學校那邊為了平息事態,是不是要求你們給蕭言翎公開道歉?」
梵伽羅:……
宋博士的分析能力果然很強大。
宋睿篤定道:「錯本就不在許藝洋,讓你帶著他道歉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是不是準備給他轉學?」
梵伽羅:……
宋睿立馬給出承諾:「明天我帶你們去辦退學手續,完了我們再回家給許藝洋挑一所更好的學校。你放心,我在教育界還有幾分薄面,不會讓他成為失學兒童。」
梵伽羅什麼話都不用說事情就已經解決了,臉上不由露出感激而又輕鬆的表情。
「謝……」
宋睿卻又截斷了他的話:「不用道謝,以後准我常去你家坐坐就行。再怎麼說我也曾經是蛙的主人,我理當有它的探視權。」登門檻效應被他運用得淋漓盡致。
梵伽羅果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好的,歡迎你常來。」
宋睿低沉的笑聲從那頭傳來,然後便是一句溫柔無比的「晚安」。
「晚安。」梵伽羅被動地回應一句,掛斷電話後徐徐吐出一口濁氣,然後看向趴在身邊,正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自己的許藝洋,認真說道:「我不會讓你成為失學兒童,更不會讓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去道歉。雖然我們現在的情況跟別人不一樣,但是學習對我們而言同樣重要,你能明白嗎?即便沒有強大的靈力,學好了知識,變得像宋博士那樣,我們也能很厲害。」
「明白!哥哥,我一定好好學習!」許藝洋用力點頭。
「乖。」梵伽羅剛緩和表情,一通十萬火急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我草草草草!梵老師,出大事了,你快看微博!」
梵伽羅一言不發地登錄微博,還未開始翻找就看見自己的名字佔據了熱搜榜第一的位置,標題是——《梵伽羅虐打兒童》。
曹曉輝急促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梵老師,你看見了嗎?你怎麼會欺負一個小孩子?一定是有原因的吧?我不相信網上那些人說的話,你不是那種人!不過現在的情況對我們非常不利!在娛樂圈裡混,有兩樣東西絕對不能碰:一是毒品,二是孩子。這段視頻已經傳遍網路了,你打自家孩子我們還能幫你公關一下,但問題是你打的是別人家的孩子,而且那孩子也不是什麼素人,是圈內很有知名度的一個童模,微博粉絲足足有幾百萬,媽媽粉、爸爸粉、哥哥粉、姐姐粉什麼的一大堆,口碑比你還好!」
曹曉輝喘了一口氣,繼續道:「之前你詛咒梵凱旋和蘇楓溪的事情還沒過去,現在又出了這件事,網友們對你的人品產生了強烈的懷疑,現在正瘋狂攻擊你的社交賬號和我們公司的官網。為你站隊的那些人也都受了連累,被罵得狗血噴頭。這件事的影響很惡劣,城西分局也發了案情公告,證實了傳言。梵老師,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你的粉絲數現在正瘋狂往下掉!」
他話音剛落卻又發出一聲慘叫,憤怒道:「現在的人怎麼都這麼壞!梵老師,你在家長群里說的那些話被一個營銷號公布到網路上了,現在輿論已經一面倒地討伐你,說你走火入魔真把自己當成了靈媒,時不時就要發布幾條預言,連無辜的小孩都要編排,還說你腦子有問題,應該去神經病院。去他媽的!這些人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他們了解真相嗎?媽的,這是什麼世道!」
梵伽羅靜靜聽著曹曉輝宣洩,並不表態。他緩緩翻動自己的微博頁面,發現絕大多數網友在攻擊他的同時會要求他站出來向蕭言翎一家道歉,還把最惡毒的詛咒施加在許藝洋頭上,說他將來也是一個神經病或殺人犯。
【道歉啊!身為公眾人物,你連這點擔當都沒有嗎?】
【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你已經泯滅了人性!】
【難怪你會收養許藝洋,你們的本性都一樣惡毒!】
【道歉,要不然就滾出娛樂圈!】
【道不道歉都得滾出!社會不會容忍你們這種渣滓!】
網友的言論已激烈到一定程度,就連之前極力維護梵伽羅的那些人也都遭到了他們的瘋狂攻擊。這背後自然有人推動,但視頻的引導作用也是功不可沒的。這事沒法兒洗,所以梵伽羅便也不準備管。
他只發送了簡單的一句話:【我的孩子沒有錯,不需要道歉。惡童的身邊將不斷有惡事發生,孰對孰錯時間會給出答案,我言盡於此。】沒有警示大眾,也沒有再勸阻四年二班的家長,因為那沒用。
曹曉輝很快又打來電話,情緒卻完全平復了:「梵老師,那個孩子是不是有問題?你說不道歉,我們就不道歉,趙總也說了,公司會一直挺你!宋導剛才打來電話,說《奇人的世界》絕不會因為這個就讓你退出。」
梵伽羅輕輕笑了:「好的,謝謝。」
他剛放下電話,一條又一條微信就蹦了出來:
宋博士:【雖然知道你不需要,但是這句安慰還是必須發送一下,以此證明我們的友情。】
趙文彥:【外面那些破事不用管,你該幹嘛幹嘛。我正在查是誰在搞你,找出來弄死他!】
白幕:【梵先生,我相信你不會做那種事。】
宋溫暖:【那孩子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丫丫:【梵老師,不用擔心連累我們,我們會一直支持你!】
廖芳:【梵先生,你怎麼不把那個孩子送到我們分局來?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這起案件,至少不會把那個孩子輕易放走。我知道很多惡童犯罪的案件,譬如當年轟動了整個英國的詹姆斯巴爾傑謀殺案,犯案者就是兩個十歲的男孩,他們把一個兩歲的孩子從商場拐走,帶到僻靜的地方,往孩子的臉上抹塗料,拽掉他的鞋子和褲子,搬起石頭砸他、踢他,最終把他虐殺。孩子死後,那兩個惡童還把他的屍體放在鐵軌上,用石板蓋在他流血不止的頭上,希望火車碾過來製造事故假象……梵先生,我是當警察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天真的孩子能殘忍到何種地步,所以我相信你!錯就是錯,對就是對,不需要道歉!】
類似的簡訊源源不斷地湧來:支持你,相信你,不用為我們擔心,不道歉……
沒有人被那段看似真實的視頻蒙蔽,即便與所有人為敵,他們也始終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和切身所感。
梵伽羅無奈地搖頭,嘴角卻勾起一抹靜謐的笑。
這就是他如此熱愛生命的原因……
——
與此同時,發現事情越鬧越大的溫桂雲已經完全慌神了。那些爆料當然不是她放的,她唯恐別人發現女兒的異常,又怎麼可能去招惹媒體?她甚至都不敢在家長群里說話。
她驚惶的表情引起了丈夫蕭潤民的懷疑,於是奪過她的手機查看了她的聊天記錄,忍無可忍地詰問:「你還要袒護她到什麼時候?她已經殺死了豆豆,又害得一個小朋友摔斷了手,下一步她會做什麼你想過沒有?錢錢錢,你的眼裡只有錢,要不是你的縱容,翎翎不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梵先生可以幫我們,我要帶翎翎去見他!」
蕭潤民把手機摔回妻子懷裡,改去拉扯坐在一旁寫作業的女兒。
「爸爸你幹什麼啊?」蕭言翎驚聲尖叫。
溫桂雲連忙撲上去,緊緊抱住丈夫的胳膊:「不要,你不能把女兒送過去!我們根本不認識那個梵伽羅,怎麼能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會好好教育女兒的,老公,求你了,你就再給女兒一次機會吧!她還小,等她懂事了,一切都會好的!」
「她能懂事嗎?她知道自己做錯了嗎?」蕭潤民蹲下身,用力鉗住女兒的肩膀,厲聲斥問:「蕭言翎,你說,你今天做錯哪兒了?」
回應他的是女兒困惑不解的目光,她甚至偏了偏頭,露出一個看似純然卻又偽裝痕迹很重的無辜表情。她太知道該如何蒙蔽別人了。
蕭潤民悲哀地笑了,站起來強硬地拖拽女兒,「我要帶她去見梵伽羅,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兩次聽見梵伽羅的名字,蕭言翎才終於意識到父親要幹什麼,於是瘋狂掙扎,尖聲嘶吼:「我不去,爸爸你放開我!你不能把我交給那個人,他要殺了我!爸爸你放開,爸爸你不愛我了嗎?」
蕭潤民如何不愛?正是因為愛,他才要這樣做。
可是他的雙腿卻被妻子牢牢抱住,無法挪動。
她仰起臉,聲淚俱下:「老公,我求你不要帶走翎翎!那個梵伽羅會怎麼對待翎翎你知道嗎?萬一他所謂的解決就是把我們的女兒殺了呢?你沒看見監控視頻嗎?他今天差點捂死女兒!你再好好想想吧,一定還有別的解決辦法,我們可以帶翎翎去看心理醫生,心理醫生才能真正幫到她。老公,我們先試一試看醫生吧,好不好?實在不行我們再去找梵伽羅,老公,我求你!」
蕭潤民冷酷的表情鬆動了。
蕭言翎立刻掙脫他鐵鉗一般的手,鑽入媽媽的懷抱。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落,她已經染成血色的眼珠竟迸發出令人膽寒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