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羅的一句「請節哀」直接把溫桂雲炸蒙了。
請節哀的意思是:請你不要過分悲哀,以免傷了身體,一般是旁人對喪家說的話。什麼叫喪家?就是死了人的人家。誰家死了人?我家嗎?我家誰死了?
溫桂雲捂著腦門,感覺有些眩暈,一個小時之前,女兒送走丈夫的話似驚雷一般在她的腦海里轟響——爸爸,你路上開車一定要小心哦!出了車禍可是會死人的哦!
會死人的!丈夫會死的!
這個結論像一把劍,瞬間刺穿了溫桂雲的心臟,她連忙追出去,厲聲喊道:「梵伽羅你站住,你憑什麼說我老公會死!你給我停下說清楚!」她像個潑婦一般衝上去,試圖揪扯梵伽羅的衣服。
宋睿伸手去擋,梵伽羅卻先一步將他拉到自己身後,免得他與陌生人產生肢體接觸。很明顯,他知道宋博士的潔癖,所以在竭力照顧他的感受。
宋睿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神,然後就聽見青年低沉的話:「我在說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老公怎麼會死!你詛咒他,你這個混蛋,我打死你!」溫桂雲掄起皮包往青年身上砸,而青年卻護著宋睿退後兩步,從容地避開了這些綿軟無力的攻擊。
他轉過身,頭也不會地道,「你丈夫會被誰害死,你自己心裡有數。我早就說過,惡童的身邊只會不斷發生悲劇,死亡會一個又一個地降臨。是你們的貪慾縱容了她的惡欲,讓她逐漸泯滅了人性,將來發生的一切也都是你們早已種下的惡因結出的惡果,這惡果自然只能由你們自己吞。」
溫桂雲已經方寸大亂,一面極力否認一面拿出手機,嘶吼道:「你胡說,你危言聳聽,我現在就給我老公打電話,他肯定還活著,你死了他都不會死!」
可梵伽羅卻根本沒搭理他,只是扶著宋博士的肩膀,從從容容地下樓去了。
跟出辦公室的一眾家長用怪異的目光看著頭髮散亂,容色癲狂的溫桂雲,根本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忽然發瘋。梵伽羅剛才說什麼了?怎麼惹得她這麼失態?
「好像是請節哀。」離溫桂雲最近的莫太太低聲說道。
「也就一句節哀而已,也沒說誰死,她怎麼就直接套到她丈夫頭上了?這也太不吉利了吧?梵伽羅只是呈口舌之快,咒一句而已,根本當不得真。溫桂云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難看。她口上否認,我看是真信了!」劉太太撇了撇嘴。
「過去問問。」莫太太率先走過去。
溫桂雲沒能撥通丈夫的電話,那邊總是嘟嘟嘟地響,根本不接通,所以她已經徹底慌神了,拿手機的手抖得像中風的老人。莫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嚇得失聲尖叫,完了躲到走廊盡頭,誰也不理,只是拚命地撥打丈夫的電話號碼,一個沒接通又打第二個、第三個……
眾位家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很複雜。一句報復性的話而已,不至於怕成這樣吧?梵伽羅的行事風格不就那樣嘛,喜歡說一些神神道道的預言攪亂視聽,真信了他的邪才是腦子有問題!
「蕭太太,你別緊張,沒事的啦!梵伽羅的話信不得,當真你就輸了。他那是癩蛤蟆爬腳面,不咬人,膈應人。算了算了,隨他去吧。」眾位家長只能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喊話。
但溫桂雲卻根本不搭理她們,只是用驚恐萬狀的目光看著手機屏幕,第五個電話快自動掛斷時,那頭終於傳來迴音:「云云你怎麼了,剛才給我打那麼多電話幹嘛?」
溫桂雲心弦一松,差點喜極而泣:「老公,你剛才在幹什麼?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我剛才在倒車,不方便接電話。學校的事都處理好了嗎?梵先生那邊你幫他解釋清楚了嗎?」
蕭潤民關切地詢問,但溫桂雲卻根本沒在聽他說話,反而趴在欄杆上,沖已經走到樓下空地的青年大喊:「梵伽羅,我打通我老公的電話了!他沒死,他活得好好的,你胡說,我女兒才不會害死他!你上來聽啊,你聽啊!你這個騙子!」
她把手機舉得高高的,就像舉著一面勝利的旗幟,臉上帶著涕淚,也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劉太太碰碰莫太太的肩膀,低聲道:「奇怪,怎麼又扯上她女兒了。什麼叫她女兒會害死她丈夫?」
「梵伽羅預言她女兒是災星,刑克六親。」莫太太擠了擠眼睛。
「不是,他說的好像是惡童。」顧太太否定。
「惡童到底是什麼意思?」
「誰知道呢,應該跟災星差不多吧。」
「嗐,我們討論這個幹嘛,說得跟真的一樣!」
眾位太太開起了小會,蕭潤民那邊也嚇了一跳,連聲追問:「云云,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沒死?什麼叫翎翎會害死我?」
溫桂雲的理智這才回籠,臉色不由大變,連忙解釋道:「老公,我剛才遇見梵伽羅了,他讓我節哀,所以我才會胡思亂想,這件事跟翎翎沒關係,你去上班吧,晚上下班的時候我再跟你細說。」
「不對,你剛才明明提到女兒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蕭潤民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凡事只要牽扯到女兒,他就會習慣性地緊張。
「沒有沒有,梵伽羅在危言聳聽,你別信他的話。老公,我這邊正在跟家委會的人解釋昨天的事,她們要逼著許藝洋退學,我得攔著,就先掛了啊。」溫桂雲正準備掛電話,卻又忽然急喊:「老公老公你等等!下班的時候你別開車回家,坐地鐵!坐地鐵安全!你聽我的,一定要坐地鐵!」
「云云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翎翎那邊又出事了?」蕭潤民的直覺很准,所以越發心慌意亂。
「翎翎真沒事,你快去上班吧。記住啊,不要開車,千萬別開車!」溫桂雲萬分不舍卻又不得不掛斷電話,她怕老公再問下去自己會扛不住,把女兒早上的詛咒也坦白了。老公肯定會非常傷心吧,他是真的把翎翎當成了心肝肉。
想到這裡,溫桂雲的眼淚便止不住了,完全沒聽見莫太太等人的呼喊,徑直朝女兒的班級跑去。
蕭言翎此時正在上課,看見站在窗外哭花了妝容,模樣狼狽得像個瘋婆子一般的母親,臉上不由露出排斥的表情。坐在她身邊的小朋友沖溫桂雲指指點點,小聲說道:「看啊,那裡有一個奇怪的阿姨,哈哈哈,她臉上為什麼有兩條黑黑的杠杠?好搞笑啊!」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啊,那是眼線液哭成的。」
「哈哈哈,越看越搞笑。她在看誰啊,是來找人的嗎?」
蕭言翎這下不僅僅是排斥了,還感到一陣羞恥。當母親的視線掃過來時,她忍不住往座位後方縮了縮,卻還是被任課老師叫出去了:「蕭言翎,你媽媽有事找你,你跟她出去吧。」
「哇,那個怪阿姨原來是蕭言翎的媽媽啊!」
「哈哈哈,蕭言翎,你媽媽好好笑哦!」
同學們的嘲笑聲讓蕭言翎覺得一陣惱怒,出了教室後,她便肆無忌憚地把這種惱怒宣洩在母親身上:「你來找我幹嘛?你怎麼弄成這樣!你讓我好丟臉!大家都在笑話我,你聽見了嗎?」
溫桂雲卻根本無暇顧及女兒傷人的話,只是把她拉到僻靜的角落,雙膝跪在地上,用哀求的目光直視女兒:「翎翎,爸爸會沒事的吧?你再許幾個願望,你就說爸爸會平安回家,爸爸以後都會平平安安的。你快說啊!」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我在學校門口的時候已經說了呀!你好煩啊!」蕭言翎試圖掙脫母親的鉗制,卻被用力摁壓在牆壁上,根本動彈不得。母親神經質的行為和逼迫一般的語氣讓她很不舒服,她無法容忍別人在她面前發號施令。
「我不說我不說我不說,你讓我說我偏不說!」她與母親犟上了。
溫桂雲又氣又急,卻不敢惹怒女兒,只能一聲一聲地哀求:「翎翎,媽媽錯了,爸爸也錯了,我們昨天晚上不該責備你。你原諒爸爸媽媽好不好?等會兒放學媽媽幫你買童話書,你愛買什麼買什麼,爸爸媽媽以後都不管了好不好?你就說一句,就一句,媽媽求你了。那是你爸爸啊,你親生的爸爸,你才這麼點大的時候他就把你抱在懷裡,貼在胸口上,說你是他的命。你是爸爸的命你知道嗎?他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你給他一句好話行不行?」
溫桂雲已哭得脫力了,再也無法摁住瘋狂掙扎的女兒,只能雙手撐著膝蓋,像卑微的奴僕一般跪在女兒腳邊。至如今她才終於明白梵伽羅所謂的「惡果」是什麼,是孩子的人性被剝奪,是父母的生命被侵害,是這個家已經陷入了絕望的深淵而不自知!
她後悔了,若是早知道女兒竟連丈夫的生死都能視為遊戲,她昨天晚上一定親自把她送去梵伽羅那裡!
蕭言翎狠狠推開母親,滿臉都是嫌棄:「別哭了,你哭得好醜,待會兒我的同學看見了又要笑話我!」
溫桂雲頓時氣得頭暈目眩,卻又無可奈何。當她為丈夫的生死擔心得五內俱焚時,女兒卻只在意同學會不會嘲笑她。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虛榮、冷酷、無情了?
啊不,她一直都這麼虛榮、冷酷、無情!只是那時候她的冷酷無情是對著寵物狗的,是對著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男孩的,所以溫桂雲覺得完全沒有問題,反正女兒又沒害死人,可以慢慢教。但現在,她已經品嘗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兒。正如梵伽羅說的那樣,是她的貪慾縱容了女兒,慣壞了女兒,讓她長成了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是她當初種下的惡因結出了今日的惡果!
溫桂雲越想越內疚,壓抑的悲哭已慢慢轉變成嚎啕。
蕭言翎捂住耳朵滿臉都是厭惡:「你別哭了行不行!這樣子我們班上的人會聽見的!」她緊張地瞥向不遠處的教室,對別人眼光的在意竟然越過了對母親的關心,她甚至早已忘了自己對父親的詛咒。
溫桂雲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連忙說道:「你為爸爸的平安許一個願,媽媽就不哭了,媽媽馬上走。」
眼看下課的時間快到了,小夥伴們屆時都會衝出來玩耍,然後看見母親丟人的樣子,於是蕭言翎不得不擺手:「好啦好啦好啦,我希望爸爸平平安安的,這樣總行了吧?」
「不對,是爸爸一生都平安!」溫桂雲強忍悲戚糾正。
「你有完沒完?好好好,爸爸一生都平安!我回去上課了,你快走!」蕭言翎推開母親逃也似地跑了。
溫桂雲跪在地上小聲地哭,哭了四五分鐘才腿腳發軟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下樓。她拿出手機再一次給丈夫撥打電話,今天一整天,她會不停地打電話,或者乾脆去丈夫的公司守著他。她不能失去他。
「云云你在哪兒?我已經向公司請了假,在回來的路上了。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翎翎又做了什麼事?我現在心很慌。」蕭潤民極度緊張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嚇得溫桂雲差點魂飛魄散。
她連忙朝學校大門飛奔而去,氣喘吁吁地喊道:「老公,你千萬別慌,你穩住!你聽我說,你先把車停在路邊,然後站在原地等我,我馬上過來接你!你別開車,你千萬別開車!」
「為什麼?你今天已經說了很多次讓我別開車,到底是怎麼回事?」蕭潤民逼問道。
溫桂雲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怎麼能把女兒乾的那些事告訴丈夫呢,他該有多傷心啊!而且女兒已經收回了那些話,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然而只是這一念之差,竟讓她陷入了痛苦和絕望的深淵。只聽蕭潤民在那邊氣呼呼地說道:「你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我又怎麼知道該怎麼做呢?你越是不肯明說,我就會越慌,你……」
他的話在一聲巨響中戛然而止,隨後是一陣湍急的水流聲,最後便是令人絕望的嗡鳴長久地回蕩在話筒里。
「老公你怎麼了?老公,老公,老公!」溫桂雲的嗓子都喊嘶啞了,腳下一個發軟便撲了出去。
她在路上翻滾了好幾圈,鞋子甩飛了,包包散開了,化妝品掉了一地,可她根本沒功夫去撿,也顧不得自己摔傷沒有,只是赤著腳跑出校門,跑到馬路邊,瘋狂招手攔車。丈夫最後那句話像一根針,直直扎進她的腦髓——你越是不肯明說,我就會越慌……
老公心慌了,所以他開車的時候被撞了?他,他是不是出了車禍?像女兒詛咒的那樣?可是為什麼?女兒不是已經收回那個可怕的願望了嗎?女兒不是已經說了爸爸會平安嗎?為什麼還會出事?
不不不,丈夫肯定沒事,他在倒車呢,他肯定在倒車!這樣想著,溫桂雲開始瘋狂撥打電話,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直至手機發出電量不足的警鳴。
她聯繫不上丈夫了!她根本無法得知他的情況,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失,什麼都沒有,這才是最可怕的!
怎麼辦?這個時候還能找誰?對了,報警!我得報警!溫桂雲立刻抖著手撥打110,舌頭滾了半天才把情況交代清楚,那邊說會幫她查詢交警系統,讓她靜候迴音。可是她怎麼靜得下來?不知道丈夫的安危,她整個人都快撕裂了!
直至此時她才想起梵伽羅,想起他的預警,想起他的告誡,想起他說能幫忙的那些話。
「梵先生,求你接我的電話啊!求求你!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該不聽你的勸告,嗚嗚嗚……」溫桂雲蹲坐在路邊,捧著一個快沒電的手機,哭得極其無助。
微信電話終於接通了,青年的嗓音還是那般溫潤平靜:「溫女士,您好。」
「梵伽羅,梵先生!我現在聯繫不上我丈夫了,您能預知他的情況嗎?他沒事吧?我女兒剛才說爸爸會一生平安,他肯定會沒事吧?我求您給我一句準話好嗎?我對不起您,我向您道歉,剛才在學校,我應該代替您解釋清楚的,是我們家翎翎錯了,是她錯了!我稍後在群里說清楚……」
梵伽羅嘆息著打斷了她的話,卻也斬斷了她的最後一絲希望:「溫女士,您認為沒有真心的願望能實現嗎?」
「什麼?梵先生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叫沒有真心的願望?梵先生,喂喂喂,梵先生?」在溫桂雲的連聲質問下,那邊掛斷了,再打過去竟然連不上線了。那個總是待人溫和禮貌的青年竟然刪除了她的聯絡方式,再也不願同她說半個字了。是她的貪慾和自私屢次踐踏了他的善意,是她把事情弄糟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