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暈的蕭言翎已經失去了驚人的殺傷力,卻依然沒有人敢於靠近她。當梵伽羅輕輕把她放在地上時,圍在樓下的人群竟轟然四散,奪路而逃。如今的她哪裡還是備受追捧的小天使,已然成了瘟疫和魔鬼的代名詞。
跑到五樓的警察大聲喊道:「多叫幾輛救護車,快!羅老師的情況很危險!孩子們還好,但目前都處於深度昏迷狀態,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
「我家傑寶呢?他還好嗎?」
「蘭蘭,蘭蘭,我家蘭蘭怎麼樣了?」
被警察擋在樓下的家長們只能仰著頭焦急詢問。
「劉蘭蘭還活著!」不知哪個警察在上面喊了一句。他們不可能一個一個幫家長確認孩子的情況,那樣太浪費救援時間了,只能快速檢查了傷勢最重的一個。
別的家長開始躁動,然後辱罵、推搡甚至攻擊攔截他們的警察,試圖衝上去。警察們連防爆護盾都拿出來了還對付不了這群暴徒一般的家長,他們早就急瘋了,哪裡還顧得上什麼保護案發現場!
「安靜,孩子們會沒事的。」然而梵伽羅只一句話就讓這些人恢復了理智,然後默默退到一旁。這位靈媒究竟有多強大,他們都已經見識過了,若不是他,堪稱毫無弱點的蕭言翎不會這麼快束手就擒。既然他說孩子們不會有事,那肯定會沒事的!
被家長們衝擊地東倒西歪的警察這才得到了喘息的機會,而梵伽羅已轉過身,盯視昏迷中的蕭言翎,面上竟罕見地露出難色。
「怎麼了?」宋睿幾乎立刻就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波動。
「她體內的東西我拿不出來。」梵伽羅搖搖頭,語氣凝重:「我原以為昏迷狀態中的她應該很好對付,但是我發現自己錯了,她已經與那團能量徹底融為一體,除非她主動放棄,否則任何人都別想把能量從她體內拿走。若是她死了,那團能量甚至會直接消失,這種情況極其罕見,因為那團能量也是有生命的,一般情況下它們會潛伏,等待宿主的喚醒,卻絕不會願意與宿主合二為一,那代表著失去自由。但蕭言翎做到了,她察覺到了能量體的存在,並且將它捕捉吞噬,她的精神世界非常強大。」
宋睿頷首道:「你說得沒錯,她的精神世界的確很強大。角色分裂是人類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能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下分裂出一個自我去應對外部的挑戰,這不是逃避,而是成長,因為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在面對這樣的環境時都會崩潰。但是你看她,她沒有崩潰,反而活得好好的,甚至用那麼多條人命去交換早已死去的父母。她強大至此不是沒有原因的。」
「所以說我不能再讓她成長下去了,終有一日她會變成無所不能的魔王。」梵伽羅盯著蕭言翎尚且稚嫩的臉,說出口的話卻冒著一股寒氣和決然。他似乎有了什麼一勞永逸的辦法。
元中州和朱希雅正蹲在蕭言翎身邊,一左一右握著她的手感應,完了異口同聲地嘆息道:「她心裡存在一個地獄,這孩子救不回來了。」
梵伽羅點點頭,然後把手覆在蕭言翎的嘴上,正準備展開磁場,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卻端著槍跑過來,高聲勒令:「梵伽羅,請你把蕭言翎交給我們,我們是特安部的。」
什麼特安部?梵伽羅滿臉疑惑,宋睿則緊緊皺眉。
見幾人沒有反應,這些訓練有素的人便直接把躺在地上的蕭言翎抱走了,還往她脖子里注射了一種不明藥劑,以保證她不會在轉移的過程中蘇醒。梵伽羅被這些人狀似不經意地推了一把,竟然感覺肩膀一陣劇痛,許是連骨頭都錯位了,而他的身體經歷過煞氣和陰氣的持續改造,其強韌程度遠不是普通人可比。
只隨意一推就能弄傷梵伽羅,很明顯,這群人絕非普通人,至少在力量上,他們已經遠遠超越了人類的極限。他們是被特殊組織訓練出來的特殊人才。
元中州和朱希雅對這些人的行為大感不滿,而梵伽羅卻並未追上去。他知道這些人的目的不會得逞,因為蕭言翎不是什麼易於控制的孩子,而是一枚燙手山芋,誰拿走誰就會惹上大麻煩。
劉韜等人見孩子被抱走了,連忙追上去詢問原因,這些人卻只是拿出證件晃了晃便自顧走遠,連個像樣的理由都不給。他們傲慢的態度惹惱了這些基層警察。
「辛辛苦苦在這裡救人的是我們,特安部屁事不管,臨了還來摘桃子,媽的,什麼玩意兒!」
「他們怎麼把人帶走了?我們還沒審呢!」
「媽的,最危險的時候他們不來,完事了他們反倒來了!上次那個賊手事件也是他們截的胡!自己沒本事就專搶別人的功勞,還精英呢,我呸!」
「梵老師,我看見他們剛才推了您一把,您沒事吧?」
梵伽羅擺擺手,笑著說無事,眉心卻始終緊蹙著。
孩子們陸陸續續被抱下樓,送上了救護車,孩子家長也都跟去了醫院,各個分局的警察或上樓勘驗現場,或回局裡復命,或去醫院維持秩序,大家走的走、散的散,這樁案子也已到了尾聲。據救護人員所說,情況最嚴重的是羅老師和劉蘭蘭,其餘人都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狀態,並沒有生命危險。
「行了,我們回去吧。」宋睿碰了碰青年微涼的指尖,瞳孔里瀰漫著一股極陰沉的情緒。
「那是些什麼人?為什麼要把蕭言翎搶走?」元中州和朱希雅還在耿耿於懷。
「都是些被私慾沖暈了頭腦的蠢貨而已。」宋睿拿出車鑰匙,禮貌詢問:「我送你們回去吧,你們目前住在哪兒?」
元中州和朱希雅連連搖頭嘆息:「他們對付得了蕭言翎嗎?」
「這個你們就不用替他們操心了,連具體情況都沒搞清楚他們就敢擅自把一顆核彈抱回去,被炸死炸傷也是他們自找的。上車吧,時間不早了。」宋睿再次催促。
元中州和朱希雅立刻爬上車,你一言我一語地答話:「我們目前住在九州賓館,所有的選手都住在那兒,費用都是節目組報銷的。」
「那裡的飯菜很好吃。聽說今天有鮑魚,我還沒嘗過呢,這個點剛好趕回去吃午飯。宋博士,梵伽羅,你們也跟我們一塊兒回去吃飯吧,大家看見你們肯定很高興。那裡的床也特別好睡,床墊很軟很軟,像睡在雲朵里一樣。」
「那叫席夢思。」
「對對對,我得把這個記下來,以後賺到錢了我也買一個。我們寨子里睡的都是木板床,可沒有這樣的好東西。」
「太過沉溺於享受會影響你的修行,你的實力一直無法得到提升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難道都像你一樣過苦行僧的生活就能提升實力嗎?你看看梵伽羅,他從小到大也沒苦修過啊,但他實力就是比你強。」
「梵伽羅和我們不是一類人,怎麼能混為一談?」
「怎麼不是一類人,他也是靈媒……」
兩人說著說著竟然吵起來了,當然,這只是朱希雅單方面的吵,元中州十分無奈地聽著,沒敢再回一句話,因為他回了一句,對方就會有十句、二十句在後面等著,他惹不起。
車廂里一片吵鬧,卻令臉色沉凝的梵伽羅緩緩露出一抹輕鬆的笑容,他喜歡世間的一切正源於這份朝氣。
見他笑了,心情極端惡劣的宋睿才微微勾了勾唇角。
下車的時候朱希雅還在揪著元中州辯論,元中州實在無法,只好拿出魂鈴一路走一路搖,試圖減弱這個女人的魔音穿耳。朱希雅眼珠子一轉,便也把自己的法器拿出來,敲敲打打地製造噪音。結果不用想,兩人都被大堂經理給阻止了,然後半捂著臉,灰溜溜地進了電梯。
在節目之外,他們都是普通人,也會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這平凡而又歡快的一面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人性有惡自然就會有善。
坐在車裡靜靜看他們走遠的梵伽羅低聲一笑,終於釋懷了。
「心情好點了嗎?」宋睿適時詢問。
「我只是有些擔心而已,沒什麼大礙。不過就在剛才,我產生了某種預感,我可能很快會與蕭言翎再一次相見。」梵伽羅的目光十分悠遠,彷彿穿透虛空看見了什麼。
「我想也是。」宋睿諷刺道:「你別看特安部這三個字似乎很高大上,實則只是一群酒囊飯袋而已,他們對付不了蕭言翎。你的肩膀受傷了,我能幫你做什麼?」
梵伽羅絲毫也不驚訝於宋博士敏銳的觀察力,於是揉著錯位的肩膀說道:「那就麻煩你送我回家,我躺一躺便好。」
「多快能好?」宋睿不放心地追問。
「一晚上吧。」
「那你現在就回去躺著,下午我去接許藝洋。」
「那還是算了,我晚上再躺。這是他第一天轉學,我沒能送他去學校已經很不負責任,再不接他放學似乎說不過去。」
「怎麼會說不過去?他要是知道你受了傷還硬撐著去接他,他不知道該有多難受。你不了解那個孩子的心理,他承受過太多痛苦和絕望,卻始終留存著最純稚善良的一面,所以他的精神世界同樣強大,並且足以抵抗任何打擊,但你卻是他唯一的弱點。他很在乎你,把你看作是他的一切,不願意你遭遇任何一點危險。你以為他會因為看見你堅持來接自己放學而開心嗎?他不會,察覺到你的傷痛,他只會難過自責,他會認為自己變成了你的累贅,而這一點是他埋藏於內心深處的最大的恐懼。如果你真的關心他,在乎他,你最應該做的是儘快讓自己好起來。」
梵伽羅被宋博士的話說愣了,面上流露出猶豫掙扎的神色。
宋睿拿出手機,繼續說道:「要不然我給他的班主任老師打個電話,讓他來接,我們親口問問他——若是哥哥受了重傷還來接你放學,你會開心嗎?我們看看他是怎麼回答的。」
「不行!」梵伽羅立刻握住宋博士的手腕,妥協道:「我們現在就回去吧,我要療傷。」他的眼前似乎已經浮現出許藝洋那張傷心欲絕的臉。
「這就對了。」宋睿揉了揉青年的腦袋,漆黑眼眸里的鬱氣這才悄然消散,語重心長地說道:「教育孩子的時候要多站在他們的角度去揣摩他們的心理,然後給予恰當的回應,不要總是站在長輩的角度想當然地對他們好,那不是真的好,那是變相的控制,其結果只會讓孩子的心離你越來越遠。你是想跟他交朋友還是想站在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肆意擺布他的生活?」
「當然是和他做朋友。」梵伽羅想也不想地答道。
「所以你要明白他真正需要的是什麼。許藝洋需要什麼你知道嗎?」宋睿展開了心理諮詢活動。
「他想和我在一起。」梵伽羅當然知道這孩子的執念是什麼。
「具體一點呢?」
「什麼意思?」
「沒有具體的要求嗎?」
「大約就是生活平順吧?」
「平順的概念是什麼?」
「沒有波折?」
「不對,平順的概念是你好好的、平安的、長長久久地陪伴在他身邊。他的願望其實全都歸結在你身上,你一切安好才是他最深的執念,他想和你在一起,翻譯過來就是——他想守護你。」
「是這樣嗎?」梵伽羅愣住了。
「那你以為呢?你以為他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宋睿語氣平和地反問。
梵伽羅愣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捂臉,然後發出極低沉、極無奈、卻又極欣悅的笑聲:「宋博士,我的讀心術完全比不上你的讀心術,我竟然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那個孩子的執念具體是什麼,我以為我感受到了,卻忽略了更深層次的信息,我太過於依賴這種能力而忘卻了最本質的東西。宋博士,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後我會盡量保護好自己,免於受傷,也免於在乎我的人的擔憂與恐懼。」
最重要的目的終於達成,宋睿這才輕快地笑了笑:「你能想明白就好,走吧,我送你回家。說好了,許藝洋由我去接,你安心在家躺著就行。」
「嗯,謝謝你宋博士。」梵伽羅真心實意地喟嘆:「你果然是我的良師益友,能與你交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
「和你交朋友也是我的三生有幸。」宋睿認真回復。
梵伽羅沉默片刻,又道:「我們這樣算不算商業互吹?」
宋睿愣了愣才開始哈哈大笑,這大約是他有生之年笑得最肆意的一次,而梵伽羅早已沉迷於他黑暗內心忽然綻放的璀璨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