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仲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他並未表明來意,只說讓梵伽羅隨自己去一個地方,到了那裡,他自然什麼都會明白。
梵伽羅只是安靜地坐著,並未點頭答應或搖頭拒絕。他的沉默弄得所有人的心都七上八下很不安穩,張陽更是氣得幾次把手按在了槍柄上,卻又遲遲不敢拔出來。看來他也知道求人該用什麼樣的態度才合適。
兩方人馬僵持不定時,身材矮胖的台長卻急匆匆地跑進了錄製間,張口便道:「小宋,小宋,我剛才聽說你們這個節目的選手全都解約了?到底怎麼回事?」
《奇人的世界》因為梵伽羅的神預言連續獲得應驗而成為了時下最火爆的節目,收視率最高的時候還曾破了3,每一期都會有很多話題登上熱搜榜,關注度持續走高,早已成為現象級的綜藝作品。當初撤資的那些人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天天追著台長詢問還能不能再參股。廣告商的電話更是一個接一個地往他這裡打,只要他點個頭,別說幾千萬的贊助費,幾個億都有!
他已把這檔節目當成了台里會下金蛋的母雞,重視程度絕對排在第一位。也因此,當張陽表達出自己想當總導演的意願之後,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在他看來,張陽的能力或許沒有宋溫暖強,但他的人脈和資源肯定比宋溫暖高出一大截,他若是把宋溫暖取而代之,對節目或許會產生一定影響,但絕對是正面的影響。
後來萬老親自打電話關心這檔節目的錄製進程,台長對張陽的信心就更足了,於是才有了今天換總導演的一幕。但他打死也沒想到,這個決定才剛出來,選手們就集體解約了,他們對宋溫暖的感情就那麼深嗎?她要走,他們寧願賠錢也不拍了?
台長又急又氣,原想揪住宋溫暖斥責一通,卻被她一句話輕鬆擋了回去:「台長,我已經不是《奇人的世界》的總導演了,這些事不歸我管。」
台長被噎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氣急敗壞地開口:「怎麼不歸你管?要不是你煽動,他們能走嗎?你別因為這點意氣之爭就毀了這檔節目,要記住你也是台里的一份子,不要做出傷害集體的事!」
宋溫暖的臉色越來越黑,兩個拳頭握得緊緊的,不停發著顫。對,沒錯,她是這個集體的一份子,她從不做傷害集體的事,但集體是怎麼對待她的?需要的時候將她捧起來,不需要的時候就把她一腳踢開!這樣的集體叫人如何產生歸屬感?集體的溫暖在哪裡?集體的凝聚力在哪裡?
宋溫暖正準備懟回去,丁浦航卻先一步解釋道:「台長你誤會了,我們要走只是因為受不了新來的總導演,與宋導沒有關係。」
「對啊!他真的太囂張了,而且一點都不尊重人,一來就讓我們自相殘殺,戾氣太重!我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尿騷混合著屎臭,鐵鏽摻雜著霉爛,簡直像個發酵了兩百年的糞坑!不行,我是絕對不會跟他待在一塊兒的,我的鼻子受不了。」阿火大大咧咧地說道。
另一頭,張陽的牙齒已經快咬碎了,要是可以,他這會兒早就拔出槍把這些人全都崩了!
「台長,我們感受不到這位張總對我們的尊重,也對他的人品抱有懷疑,所以我們決定不拍了。」元中州一邊說話一邊收拾東西。朱希雅等人也都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準備。
台長連拉帶勸,了解到張陽的所作所為後竟也無話可說。他打死也沒想到張陽對待選手們的態度竟然像是在逗狗,還拿錢買他們自相殘殺,這是人幹事?高人都有脾氣,而且自尊心往往很強,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只要你表現得不尊重,他們也不會買你的賬,更何況你還不是天王老子!
台長攔不住各位選手,不由急得直冒汗。他剛剛才接了廣告商幾千萬的贊助費,選手們一走,廣告商鐵定得跟台里打官司,到時候又是一筆爛賬!更可怕的還是來自於觀眾群體的反應,他們的反彈絕對是巨大的,屆時電視台可能會天天被罵上熱搜。
各種糟糕至極的情況均被台長腦補出來,金錢的損失、聲譽的損失、人力物力的浪費,都是巨大的!說不定因為這個,他的位置都保不住。若是早知道張陽是個攪屎棍,他當初就該一腳把他踹飛!你一個二世祖來我們台里湊什麼熱鬧!你滾你媽的!
台長拉下臉給宋溫暖和各位選手道歉,心裡卻把罪魁禍首張陽罵了個狗血淋頭。但即便如此,他也得憋著滿肚子的氣,因為萬老還在呢,他惹不起這位。
宋溫暖還是走了,元中州、朱希雅等人也陸續離開,竟是對這檔節目毫無留戀。人氣,名望,財富,對他們來說算什麼呢?他們見到了同類,得到了心靈的開悟,這就是最好的報酬,真的是心滿意足了。
台長順著走廊追了一段路,追不回,只好面色慘白地回到錄製間。
張陽腮側的肌肉崩得很緊,時不時還會鼓脹一下,很明顯能看出他的怒氣已壓抑到了極限。更令人感到恐懼的還是他眼裡的暗芒,陰鷙得彷彿淬了毒。台長原本有一肚子埋怨,看見他這副表情竟然不敢開腔了。
張陽整個人好像都快炸了!
萬老擺手說道:「算了算了,走就走吧,我個人出資五百萬做獎金,你們再招幾個選手來比賽,肯定不比之前那些人差。」
台長一句「你懂個屁」差點就脫口而出,最終卻又強扯出一抹笑,應承了下來。
張陽卻厭煩地說道:「這是什麼狗屁節目,選手竟然比老子還跩!媽的,老子不玩了,這總導演你們誰愛當誰當!」把節目完全毀掉之後,他竟然甩手就走,這是人幹事?
還停留在錄製間的工作人員全都怒了,卻又礙於強權不敢提出抗議或指責。他們辛苦了這麼久,獲得了如此輝煌的成就,卻又轉眼之間全部失去。而奪走這一切的人卻把他們視之為寶物的東西斥為垃圾,然後隨手拋棄。如果意念能殺人,他們真的很想宰了張陽。為了眼不見為凈,他們也都離開了,偌大一個錄製間,走得竟然只剩下寥寥幾個。
台長被張陽的態度氣了個倒仰,口裡彷彿被人灌了屎湯子,噁心又厭憎。以後老子再跟張家人合作,老子就是個棒槌!他這樣賭咒著,面上卻只能悻悻地笑。
張陽面子里子都丟盡了,這會兒卻不能說走就走,因為梵伽羅還沒答應跟他們同行!他說不出求人的話,只是厲聲催促:「你走不走,難道要老子八抬大轎來請你!」
梵伽羅卻對他的話視若罔聞,只一徑看向孟仲,搖頭道:「我知道你拍攝這檔節目的初衷是什麼,我只能告訴你,我幫不了你。你們的機構現在已經不適合與我合作了。」
「您知道我籌拍這檔節目的目的?這樣說來,您原本是打算與我合作的對嗎?」孟仲認真求教。
「洪水過境的時候,水利部門會在水中投放浮標以測量洪水的峰值,如此他們就能隨時把控洪水的走勢和強度,以避免出現大面積的災難。而我們這些人對你來說就是浮標,待我們通過這檔節目把名聲打出去,自然會有源源不斷的求助者找上門,請我們幫忙解決各種詭異事件。通過監測這些事件,你可以間接性地預測如今的世道繚亂到了什麼程度。對你來說,我們是照見黑暗世界的一面鏡子。」梵伽羅徐徐述說,儼然一開始就知道這檔節目存在的意義。
「是的,我原本想成立一個公司,邀請你們當顧問,專門解決那些詭異的事。當犯罪事件發生的時候,群眾的第一反應是報警,當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件發生時,他們卻不會想到執法部門,只會跑去找和尚或道士。我們特安部知道世道在變壞,但我們掌握的情報很少,不得不另闢蹊徑。佛門、道門如今都避世了,他們不願意與我們合作,我們得打出自己的招牌,讓民眾主動找過來。梵老師,您應該能感覺到吧,最近頻頻爆發的詭異事件還只是冰山一角,世道如果繼續亂下去,我們整個社會恐怕都會受到影響。」孟仲無奈嘆息。
梵伽羅瞥他一眼,字字如刀:「我可以告訴你,世道的確在變壞,更多災難會一一爆發,倘若任其發展,滅世之災便不遠了。」
「滅世之災?梵老師您在開玩笑吧?」孟仲的心臟果然像是被鋼刀刮過一般,巨大的恐慌感令他渾身都冒出了一層冷汗。
「這個笑話真他媽好笑,哈哈哈!滅世?梵伽羅你可真能說啊!」張陽不以為意地大笑,那位台長卻聽得冷汗淋漓,腳下抹油一般跑了。他是聰明人,所以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應該打聽。
梵伽羅眼瞼低垂,完全無視了張陽的存在。對付這種時時刻刻在凸顯自己存在感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看他、不聽他、不理他。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個跳樑小丑,除了丟人現眼沒有半點存在的價值,他自然就會消停。
張陽的笑聲果然漸漸低了下去,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扭曲抽搐。他這才發現原來宋睿還不是最會氣人的,梵伽羅才是!他竟然敢無視自己!這兩個雜碎!早晚有一天……
張陽的眼裡幾乎能噴火,卻又死死咬著牙關按捺。
宋睿輕笑道:「孟部長,我們可以走了嗎?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現在的特安部可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
「那麼我們就先行一步。」梵伽羅禮貌頷首。
孟仲連忙站起身阻攔:「梵老師您請等等!其實不是我們要見您,是蕭言翎要見您。」
梵伽羅腳步微頓,宋睿則攬住他的肩膀,強行帶他繼續向前。以青年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沒有辦法應對蕭言翎,吸食了特安部那麼多精英,蕭言翎如今恐怕已經徹底變成怪物了!這件事來得太不巧,他不想讓青年以身犯險。
梵伽羅跟隨著宋博士的腳步緩緩前進,眉頭卻蹙得很緊。
「別想!」宋睿附在他耳邊低語,表情比他更凝重。
梵伽羅按了按自己時時刻刻都在絞痛的腹部,終究還是走向了出口。
「梵老師,我們特安部已經死了八十九人了,如今只能把蕭言翎關在一個厚達一米的金屬籠子里,以隔絕她的磁場。她是一顆炸彈,沒有人能夠把她拆掉,除了您!如果您不願意幫忙,我們不知道還能向誰求助。我相信您所說的滅世,因為蕭言翎身上發生的一切就是滅世的徵兆!梵老師,您是想救世的吧?否則您不會來參加我們這檔節目,高調地向黑暗宣戰,也不會默默做了那麼多事!您的目標就是清除像蕭言翎那樣的人對嗎?那您為何拒絕我們!您警告我們不要放任,但您現在不也在漠然旁觀嗎?」
孟仲的話無疑擊中了梵伽羅的弱點,無法對世人棄之不顧是他永遠都改不過來的習慣,於是他停住步伐,緩緩回頭。
宋睿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卻只能搖頭苦笑。他其實一早就知道,只要祭出「蕭言翎」三個字,青年就一定會跳進孟仲的圈套,因為孟仲說得對,消滅像蕭言翎那樣的人是青年的責任。沒有人要求他必須這樣做,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把整個世界的重量抗在肩頭,迎面與命運相撞,粉身碎骨亦不退縮——他就是這樣的人。
「她現在在哪裡?」梵伽羅語氣平靜地詢問。
孟仲激動地說道:「她被我們關押在綠河研究所,我現在就帶您去!」
「走吧。」梵伽羅偏頭示意。
張陽緊繃的嘴角裂開一條縫,目中閃爍著陰毒的光。萬老和那名年輕女子竟然也跟了上去,不知道湊的是什麼熱鬧。
一小時後,幾人已抵達了綠河研究所,張陽剛進門就消失不見了,孟仲則帶著大家進入了一個監控室,指著一排排監控器說道:「梵老師您看,她已經變成怪物了。」
梵伽羅甫一抬頭,目光便凝結了。屏幕里的小女孩皮膚慘白、嘴唇烏黑、雙眼血紅,若是在腦袋兩側安上兩隻尖角,那活脫脫就是一個惡魔!她的雙手雙腳被固定在一個鋼鐵打造的巨大座椅上,而座椅的底部與地面直接焊死,杜絕了被挪移的可能。她的嘴裡還塞著一顆鋼製的圓球,連說話的能力也被剝奪。
鎖控到了這種程度,由此可見蕭言翎對特安部造成了多大的破壞。
孟仲指著屏幕上的惡魔,沉重道:「她的實力又增強了,冷熱兵器都傷不了她,被炮彈打穿腹部之後,她只花了五分鐘就完全自愈,簡直是不死之身。她殺人的方式更可怕,只一句『我要你們全部都死』,被她看在眼裡的人就全都死了。她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能成為現實,她張張嘴就能殺死所有人!您說的滅世我是相信的,像她這樣的人多了,世界怎麼可能不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