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羅的手久久懸停在蛇形屍體的上方,未有動作。張陽一眼又一眼地睃他,抿著唇,暗暗咬合著腮側的肌肉,顯見已非常不耐煩,卻又未曾開口催促,唯恐打斷他提取魚珠的動作。
兩分鐘過去了,梵伽羅忽然放下手,看向宋博士,無奈嘆息:「你真的把潔癖傳染給我了,這具屍體裡面的東西我竟然不想要。」
宋睿忍俊不禁,挽起袖子說道:「那要不然我來?我說過,以後臟活累活我全包了。」
知道宋博士既是在開玩笑,也是在表達自己真實的態度,梵伽羅扶了扶額,竟也忍不住低笑了幾聲。兩人被五六把手槍指著,周圍還全是各種各樣怪異的屍體,卻彷彿完全感受不到這劍拔弩張的氛圍,隨意地說笑著。
張陽被他們閑適的態度刺激到了,揮了揮手裡的木倉:「梵老師,我看你還真是一點也不著急啊。要不這樣吧,我們先把宋博士帶下去料理料理,好讓你安心幹活?」
「張陽,你們怎麼敢對無辜市民動用私刑!別忘了你們是公職人員,你們代表的是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孟仲擋在好友身前,目中是滔天的怒火。
「孟部長,你還不知道吧,你們特安部由於運營問題已經被國家裁掉了,要不是我們張家及時提供資金、場地和人力物力,你這個孟部長早就當到頭了。它現在和綠河研究所一樣,都是我張家的產業,現在已經改名叫做龍圖特安保全公司,相關文件很快就會發下來,你到時候簽個字就行了。」張陽弔兒郎當地笑了笑,那表情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這個消息其實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一直瞞著孟仲而已。如今張陽主動告知,一是為了欣賞孟仲如喪考妣的臉,二也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權威。他能在特安部橫著走,並不是全無理由的。
然而孟仲卻並未露出遭受重大打擊的表情,只是微微愣了愣,然後竟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難怪他認識的那些果敢正直的人都走了,連一個簡單的交代都沒有,卻原來不是他們放棄了理想,而是這裡已經不再是實現他們理想的溫床。
「我會簽字的,希望我的離職手續你們也能儘快給我辦理。」孟仲平靜地點頭。
「不用辦離職手續,這個部門一解散,你的職務也就自動撤銷了。早八百年前你就不是什麼孟部長了,因為特安部已經不存在了。哈哈哈,大家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故意瞞著你,他們也是為你好。」張陽嬉笑著說道。
孟仲一臉諷刺:「什麼怕我接受不了,說白了只是想借用我在軍政兩界的影響力,穩住改組初期的混亂而已。你們這是在把我當猴兒耍。」可憐他為了招募新成員和組建新部門的事上下奔走,不遺餘力,臨到頭才知道人家只是在壓榨他的剩餘價值。
孟仲越想越覺可笑,看看梵伽羅和宋睿,又頗感懊悔自責。要不是他上了人家的當,這二位也不會跟隨他跳進龍潭虎穴。如今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安然無恙地走出去,張陽這個人十分心狠手辣,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梵伽羅似乎感受到了孟仲強烈的擔憂,於是沖對方略一搖頭,完了掌心在那具蛇形屍體上輕輕一晃便攝出一枚芝麻粒大小的魚珠。
張陽的眼睛立刻迸射出亮光,哪還有功夫去刺激孟仲,急切道:「快把它給我!」
梵伽羅卻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徑直走向下一具屍體。
「快把它給我你聽見了沒有!」張陽火急火燎地跟上去,在他身邊來迴轉,咬牙切齒地喝罵:「你耳朵聾了嗎?要不然我給宋博士腿上開一個窟窿,測試測試你的聽力?」
梵伽羅攤開掌心,平靜地說道:「你可以試一試。」只見那個芝麻粒大小的魚珠竟像水滴落入湖面,順著他波瀾起伏的掌紋漸漸沉了下去,繼而消失無蹤。除了以惡念為食,他竟然還隱藏了一個殺手鐧,那就是可以隨時隨地把別人體內的魚珠取出,再吸納入自己的體內。
換言之,蕭言翎的那顆魚珠也已經被他吸納了,他現在的實力等於曾經的自己再加上巔峰狀態的蕭言翎,那是什麼樣的境界?又具備多大的殺傷力?或許只是翻倍,又或許是幾何倍數的增長,其具體數值沒有人能夠猜到,也沒有人敢去挑釁。
張陽盯著他空空如也的掌心,額頭竟不知不覺冒出一層細汗。他終於知道自己託大了,梵伽羅根本就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招惹的。
他的喉嚨慢慢變得乾澀緊窄,心臟也一陣急跳,似想到什麼,卻又把握十足地笑起來:「梵老師,聽說你還收養了一個孩子,我看過那孩子的照片,長得怪可愛的,眼下在孔府學校上小學四年級吧?你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要不然我派我的人去接那個孩子放學吧?」
一個籌碼不夠,張陽便又增加了一個籌碼。對付這種良心未泯的人他最拿手,因為他足夠狠毒。
梵伽羅面無表情地睨視張陽,許久之後才冷聲道:「我把所有的玉佩一塊兒取出來再給你,你不要動任何人。」
「梵老師,你如果守信,我也會按照規矩辦事。」張陽重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做派,因為他有恃無恐。
宋睿閉了閉眼,努力壓抑住內心的殺欲。他已經在腦海中把張陽大卸八塊了,而且這絕不是一種泄憤式的幻想,是日後必定要付諸行動的不可遺忘的任務。前所未有的破壞欲讓他的靈魂產生了撕裂一般的疼痛。
梵伽羅走到他身邊,握了握他的手,暗示他暫且忍耐。兩人相互鼓勵的舉動落在張陽眼裡就是認慫,就是走投無路,於是他晃著腦袋蔑笑起來:「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明明已經強大到這種程度,為什麼還要被世俗所拖累?如果我是你,我會拋棄所有人去追求極致的力量。等我站在了峰頂,凌駕於所有人,我要什麼沒有?」
梵伽羅並未理會他,只是放開宋博士的手,走向下一張停屍床,懸掌感應片刻,然後高高揚起一邊眉毛,似是非常詫異。
「怎麼了?這具屍體有什麼不對?」張陽緊張了。
「惡魔,與宋博士頗有淵源。」梵伽羅收回手。
張陽立刻掀開白布,看見的卻是一具很正常的男性屍體,只是腦袋兩側各有一個血窟窿,像是被人砸死的。
孟仲盯著屍體看了一會兒,很快就辨認出了死者的身份,也憶起了他所牽涉的案件,隨即又看向宋睿,表情有些不自然。
宋睿只花了一秒鐘就想明白了事情始末,不由冷笑:「我認得他。孟仲,你不是跟我說他只是一個誤以為自己是惡魔的妄想症患者嗎?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
孟仲低下頭躲避好友質問的目光,不敢答話,梵伽羅卻經由屍體留下的殘念,看見了他和宋博士的交鋒:
這人原本是一個邪教組織的成員,崇拜的神靈是撒旦,並且堅信自己是一隻惡魔,擁有強大的力量。他體內的玉佩聽見了他的心聲,便真的把他變成了一隻惡魔,以吞吃人類的心臟為生。所幸他才剛做了兩起案子就被特安部抓住了,沒有造成更大的社會危害。
但惡魔是無法被人類殺死的,除非人類掌握了他們的真名並呼喚出來。那人始終這樣堅信著,於是竟變得刀槍不入、力大無窮。孟仲拿他毫無辦法,又從他嘴裡套不出真名,只好去找宋睿想辦法。所謂的真名其實根本不是這人身份證上的名字,而是他自己隨便取的一個惡魔之名,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
為了隱瞞異人的存在,孟仲真是煞費苦心,竟然把那人的尖角鋸斷,當做是撞傷了腦袋的妄想症患者帶到宋睿面前,讓他想辦法找出這人的名字。
當時的宋睿哪裡會想到世界上還有此等奇事,竟真的信了,拿出一本字典,一頁一頁讓那人翻看,又根據他的微表情和微反應挑出了其中的幾個字進行組合,最終喚出了對方的惡魔之名。
那人篤信自己會死,便真的死在了宋睿的辦公室里,噁心得宋睿第二天就把室內的擺設和傢具全都撤掉,重新裝修了一遍。
類似的案件,宋睿幫孟仲解決過好幾十樁,卻一直被蒙在鼓裡。他不知道世界上有異人、鬼魂和人類的想像力無法描繪的存在,直至梵伽羅的出現……他其實早已深陷其中,卻直到今天才獲悉真相。
看著這具再熟悉不過的屍體,宋睿的表情幾經變換,卻終究沒有發作。
孟仲低下頭,簡直沒有臉再面對這個老朋友。他當初是有多傲慢才會堅定地認為這種事唯有特安部的人才能知道,其餘人都必須被隔絕在真相之外?然而一直堅守在最前線的,能始終不動搖初心的,卻絕非特安部,反倒是他一直在欺騙隱瞞的這些人。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真相。」孟仲搖搖頭,笑容極其苦澀。
宋睿面無表情地盯著屍體,一言不發。
梵伽羅的掌心從屍體上方拂過,轉瞬之間已攝出一枚黃豆大小的玉佩。
張陽嘴唇微微蠕動,似乎想索要,卻又克制住了。反正他剛才已經給屬下發了信息,讓他們去抓許藝洋,有兩個人質在手,他不怕這人不聽話。
梵伽羅一路走一路感應,很快就拿到二十六枚玉佩,然後告訴張陽這就是全部。張陽並不相信他的話,卻也沒有辦法證明他在說謊,只好把人帶到一間會客室。
萬老和那名年輕女子早已等候在此處,最角落的沙發里還蜷縮著一名沉睡的孩童。他聽見開門聲連忙揉著眼睛坐起來,甜甜地叫哥哥,不是許藝洋又能是誰。
梵伽羅快速朝孩子走去,卻被兩名特攻隊員擋住了前路,又有幾名隊員拽著許藝洋走到張陽身後,用槍指著腦袋。看見這一幕,梵伽羅素來溫和的臉龐已冷若寒鐵,而宋睿則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沉住氣。兩人走到長桌對面,等待著張陽的下一步舉動。
孟仲的怒火壓都壓不住,當即捶著桌子低吼:「你不是說你會按照規矩辦事嗎?為什麼還要把孩子綁架過來?」
張陽頓時笑得前仰後合:「這種話你也信啊孟部長,你是不是從來沒進入過社會,思想也太純潔了吧?告訴你,我的規矩就是沒有規矩。老子愛怎麼干就怎麼干,只要達成目的就好。」他拍拍手,勾勾指頭,勒令道:「來,梵老師,把你拿走的東西都交出來,要不然我讓這小東西嘗一嘗子彈的滋味兒。哦對了,你之前在節目里拿走的那個頭骨呢,也把它交出來吧,那可是文物,要上繳國家的。」
當他說話的時候,幾名散發著危險氣息的特攻隊員已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沉默地站在他身後。如果阿火在這裡,他一定會嚇得肝膽俱裂,因為這些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實在是太濃重了,那不是殺了一人兩人染上的,而是殺了幾百上千人,甚至於在屍山血海里浸泡過。他們的瞳孔里沒有光亮,沒有溫度,更沒有感情,唯有全然的冷漠和殘酷。比起槍管,他們才是最大的威脅。
許藝洋察覺到情況不對,連忙捂住嘴巴,堅決不肯呼救。他擔心自己會成為大哥哥的負累。
「不怕,沒事的,哥哥一定會把你帶回去。」梵伽羅隔著桌面安撫小孩,末了把頭骨從褲兜里掏出來,擺放在手邊,然後掌心倒懸,放出了那些大大小小,或明或暗,色澤深淺不一的玉佩。
一枚,兩枚,三枚……張陽在心裡默數,一直數到蕭言翎的那枚玉佩也掉落在桌面上才微不可查地鬆了一口氣。這些珠子和那個頭顱他全都要了,甚至於梵伽羅的命他也想一併留下!所以說他最看不起這種有情有義的人,因為要對付他們真的太容易了,只需抓幾個人質就能搞定一切。
張陽的笑容既貪婪又陰狠,急切地伸出手去抓那些玉佩,卻被梵伽羅擋了擋。
「你想幹什麼?」他心裡一緊。
梵伽羅五指一划便把所有玉佩攏到一處,置於掌心慢慢揉捏,他的動作很有規律,大的托小的,小的疊加更小的,一個個地貼在一起慢慢地揉,揉著揉著竟把二十七枚玉佩融成了一個,比蕭言翎體內的那個又更大了一點,顏色也由淺灰變成了純灰。
張陽看呆了,隨即滿目駭然地追問:「你怎麼做到的?你把所有魚珠的能量都融合了?」當他擰著兩條眉毛做出驚訝的表情時,宋睿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
梵伽羅並不答話,握緊玉佩繼續揉捏,捏著捏著又把這塊玉佩分成了二十七枚,大小、色澤均與之前一模一樣。他詭異的能力簡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除了攝取和吸納,他竟然還可以輕而易舉地融合這些能量體,也可以轉瞬將它們分化,就彷彿它們原本就屬於他,可以被他隨意支配。
如果再讓他玩下去會發生什麼?這些魚珠里的能量會不會被他催動繼而發生爆炸?
張陽心裡一驚,連忙呵斥:「別玩了,快把它們交給我!你不想這狗崽子的腦袋變成爆米花吧?」他拇指往後一划,許藝洋便立刻被一名特攻隊員掐住脖子比著腦袋推上前。
梵伽羅看著緊緊捂住嘴巴不敢向自己求救的小男孩,抿成直線的薄唇竟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才壓住那些玉佩,沉聲道:「你把我找來不只是因為這些玉佩吧?」末了看向萬老,闔眼道:「你想問什麼現在就趕緊問吧,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張陽正待爆發,卻被萬老摁住了手背。是的,他的時間的確不多了,能看出這一點,梵伽羅就還有利用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