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公寓大樓之後,長生和長真攙扶著林念慈登上一輛SUV,林念恩急急忙忙爬上駕駛座,用導航搜索距離最近的醫院。看見後視鏡里出現警察奔走的身影,他不無惱恨地想到:除了滿頭白髮和蒼老了很多的臉,師姐好像還受了非常嚴重的內傷。她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價,這些人憑什麼指責她!
但與此同時,他的內心卻又被一種揮之不去的隱憂佔據著。
長真與他想到了一處,頗感焦慮地問道:「師兄,如果那個兇手真的大開殺戒怎麼辦?」
「回去之後我就讓玄門的人去抓他。」長生拍了拍前座,催促道:「快開車,還愣著幹什麼!」
「哦哦,」林念恩發動了汽車,肚子里憋著一句話,卻沒敢問,但長真卻替他問了出來:「如果抓不到呢?」
其實這個可能性才是最大的,擁有那樣一個平行空間,兇手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存活。除非他腦子一抽,主動跳出來自首,否則他被抓住的可能性在0.1%以下。
長生被這個問題弄得臉色漆黑,沒好氣地說道:「那就等到時候再說吧。」
林念恩越聽越覺得沒譜,忍不住問道:「師兄,如果兇手真的殺了很多人,我們會替他承擔罪孽嗎?承擔罪孽是死後下地獄的意思嗎?」
長生愣住了,竟是好半天沒說話。長真揉了揉太陽穴,頹然道:「普通人種下的因果會在死後結算,但我們是修道之人,我們種下的因果在現世就會有所反饋,因為我們修行是在逆天,天就會對我們施加種種限制。我們身上的因果會被加固並放大。五弊三缺你知道吧?」
林念恩聽得渾身發冷,啞聲道:「我知道,就是鰥寡孤獨殘。」
長真嘆息道:「我們道家講求因果造化,正所謂有因必有果,成果必有因。天道昭昭,因果循環。我們沾染的因果一旦開始運轉,會比那些算命的更慘。他們好歹能活著,我們可能會修為停滯或倒退。所以很多道門的人才會避世不出,因為避世可以最大限度地躲避因果。」
林念恩嗓子幹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那,那如果我們和兇手的因果開始運轉,我們會怎樣?」
「我們的修為可能一輩子都上不去了,除非我們能用功德抵消掉這些罪孽。」長真是個直腸子,有什麼說什麼。
但長生卻聽不下去了,一邊拍撫瑟瑟發抖的林念慈,一邊訓斥:「你胡說什麼,誰知道今天梵伽羅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懷疑他根本沒找到兇手,只是為了推卸責任並且搶奪乾坤挪移陣才會故意刁難我們。這因果有沒有結下還得兩說,你們先別自亂陣腳。」
林念恩乾笑道:「我覺得他肯定是誆我們的,兇手哪有那麼好抓!他拉拉雜雜一大堆,不就是為了把責任推到我們頭上嘛!我差點信了他的邪。」
長生原本只想安撫師弟、師妹們幾句,卻沒料漸漸把自己也說服了,語氣不由鬆緩下來:「哼,誰信他的話誰就是傻子!他也好意思拿我們天水派門規說事,還罵我們不配當天水人。他殺了師叔祖和恩慈師伯,他早就不配當天水人!」
「也是,像他那種沒有底線的人,說什麼話都不能信。」長真拍拍腦門,心緒頓時平復下來。
林念慈強打精神聽到這裡,便也安然地暈倒過去。
但他們顯然都忘了,自從梵伽羅出現在這個世界,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得到驗證,他所預言的每一件事都在真切地發生。他們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忽略他的警告,到底是急於救人還是為了與他唱反調?
長生等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態出了問題,但在他們走後,梵伽羅卻一針見血地說道:「他們修道的心是狹隘的心,根本裝不下遼闊的天地,不知天地就永遠不會悟道。他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天水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宋睿擺手道:「你不用替他們操心,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是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句話觸動了梵伽羅的某根心弦,令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閻部長站起來保證:「梵老師,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們政府會施壓讓天水宮把陣法交出來。天水宮近年來香火鼎盛,一直在尋求擴建,這個項目如今還壓在我的辦公桌上,我能卡一卡他們的脖子。梵老師,今天真是麻煩您了,後續有什麼情況也請您多擔待。我這會兒還要回去向上級報告情況,不好意思,先告辭了。」
「您請。」梵伽羅站起身相送,末了看向宋博士,嘆息道:「兇手沒抓住,我們今天不回家了,繼續查案?」
宋睿自然而然地說道:「你先跟他們回局裡歇會兒,我去學校接洋洋。」
「我和你一起。」梵伽羅把手搭在了宋博士的肩膀上。
兩人相攜離開,看得孟仲眼皮子直跳。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人的背影看上去好像很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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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小時後,梵伽羅牽著許藝洋的小手,宋睿提著一個花花綠綠的書包,推門走進辦公室。
「在這兒寫作業吧。」梵伽羅挑了一張最乾淨的辦公桌。
宋睿掏出消毒紙巾把桌面擦乾淨,又把桌上的東西擺放整齊,這才拍拍許藝洋的腦袋,溫柔地贊了一句「乖」。
許藝洋笑容甜甜地取出作業本,開始埋頭書寫,模樣果然很乖。
這三個人分明沒有半點關係,更沒有血緣的羈絆,相處起來卻比尋常的三口之家更幸福融洽。
孟仲盯著他們看了老半天,差點連破案都忘了。就在他愣神的時候,小李忽然用力拍打桌面,義憤填膺地罵了一句:「草他娘的馬游,他瘋了!」
「什麼情況?」孟仲立刻回神。
宋睿把一個降噪耳機戴在許藝洋腦袋上,播放舒緩的音樂,這才與梵伽羅一塊兒走到小李的辦公桌邊,往他的電腦屏幕上看。
「馬游的手機號綁定了幾個社交軟體,我查了查他在網路上的動向,發現他剛才發表了很多話。你們來看看,他是不是瘋了?」小李已經用紅框圈出了馬游的言論,讓大家一眼就能看明白。
由於案件的影響力在持續發酵,又有無良記者搞到了屍體被發現時的監控視頻,發布到網路上,造成了大眾的恐慌。很多網友篤信這些案件是一隻厲鬼做的,還編造了厲鬼的來歷,前後邏輯通順,說得有鼻子有眼。
而馬游只要一看見類似評論就會在下面留言——【殺她們的不是鬼,是神!】
【鬼怎麼可能擁有主宰空間的能力?】
【只有神才會。】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她們就是芻狗。】
【你們也是芻狗。】
【全世界的人都是神手裡的玩具。】
【你們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了讓神獲得樂趣和力量。】
【我就是神,我將主宰這個世界!】
【我將挑選一些神仆和祭品,你們準備好了嗎?】
他的留言淹沒在各式各樣的奇葩言論里,就算有人看見,也頂多嘲一句「中二病」,不會引起更多關注。但是他的這些話看在專案組的人眼裡卻是字字句句觸目驚心。
「一旦獲得不可思議的力量,人類總會以神靈自居。」梵伽羅沉聲開口:「是什麼給了他們這樣的錯覺?」他對「成神」二字的反感正與日俱增,事實也證明這兩個字具備多麼可怕的破壞力。
他停頓片刻,語氣變得更加肅然:「神的心態是怎樣的?是藐視終生,而藐視眾生這四個字里蘊含著多少冷漠和殘酷,你們一定想像不到。它其實還有一個同義詞叫麻木不仁。馬游如今正朝著藐視眾生、麻木不仁的方向走。」
宋睿篤定道:「他一定會大開殺戒。他會大肆抓捕民眾,看得順眼的留下當奴隸,看不順眼的殺掉用來增強力量,這就是他說的神仆和祭品。他絕不是在開玩笑。」
專案組的人聽得臉色發白。
小李還在檢索馬游的言論,不知看見什麼,頓時發出驚恐的抽氣聲。當他用紅圈把最新一條言論標註出來時,大家也都扭曲了面容。
只見他用微博轉發了王畹獲救的新聞,並宣示道:【神的祭品不允許任何人奪走,這個女人死定了!】
「快去醫院,王畹有危險!」宋睿立刻反應過來。
雖然知道這樣做等於徒勞,但孟仲還是立刻掏出手機給留在醫院的同事打電話。沒有誰能阻擋馬游,他視自己為神,而他的能力也的確可以讓他像神一般輕易取走任何人的生命。
專案組的成員紛紛向門口奔去,宋睿和梵伽羅只來得及交代許藝洋一聲就匆匆離開了。
小李不斷敲擊鍵盤,嗓音嘶啞地罵道:「苟日的,我一定要抓住你!」他試圖追蹤馬游的手機,卻都失敗了。馬游瘋狂的言論一條一條出現在網路上,卻根本無法顯示具體方位,他的空間連信號都能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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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長生、長真、林念恩正守在林念慈的病床邊。她果然受了內傷,需要住院觀察。
見大家的表情一個比一個凝重,她便笑著安慰:「師兄、師弟,你們不用擔心,等我的靈力恢復一點,我可以讓自己很快好起來。」
「頭髮還能變黑嗎?」長生憂心忡忡地撫摸師妹的白髮。
「當然能。」
「這些皺紋……」
「皺紋肯定也會消的,打坐十天半月就能好,你們別胡亂操心。」林念慈不以為意地擺手。
長真搖頭道:「我最怕的就是那個兇手在外面殺人。他殺了人,我們就會沾上惡孽,對修為肯定有影響。萬一師妹的修為停滯,靈力不漲,她該怎麼辦?」
林念慈的笑容僵在臉上。
長生立刻呵斥:「你胡說什麼!兇手在外面殺了人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們把他放跑的!」
「師兄,你真的確定嗎?」長真拿出手機:「我還是覺得有點擔心,我現在就找玄門的人來商量商量,看看怎樣才能抓住兇手。」
長生雖然不滿於他的質疑,卻也覺得抓住兇手是一勞永逸的辦法,便擺手道:「你去外面打電話,別惹得師妹心煩。」
長真去了外面,幾分鐘後提著一籃香蕉走進來:「師兄,王畹也在這家醫院,我剛才遇見她爸媽了,他們給師妹送了禮物。」
都是內臟受損,住院觀察,王畹和林念慈自然住在同一個科室同一座樓層。念及這點緣分,長生從柜子里取出一箱牛奶說道:「走吧,去看看。好歹人是我們救的,總要善始善終。」
「我也去。」林念慈掀開被子。
「你去幹什麼,歇著。」林念恩摁住她的肩膀。
「你們不在我心慌。」林念慈不知為何竟覺得非常不安。
見她臉色蒼白、目光惶然,長生心知她今天肯定受了不少刺激,只好答應讓她跟著。其實她傷得這麼重並不僅僅是因為勉強啟動陣法的緣故,還因為梵伽羅污衊她母親的那些話。
「今天的事你別往心裡去,梵伽羅嘴裡的每一句話都信不得。他就是花言巧語欺騙了師叔祖才當上的靈子。」長生輕輕拍撫師妹的肩膀。
林念慈點點頭,臉色稍霽。
四人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見幾名警察狂奔而來,大聲喊道:「讓讓,快讓讓!」
四人立刻跑進門,躲到一旁,給這些警察讓路。警察衝進病房後見王畹正躺在床上看平板,不由大鬆一口氣。王畹的父母疑惑道:「你們這是怎麼了?」
「馬游在網路上發表了威脅性的言論,說是還要來抓王小姐,我們過來看看。」幾名警察一邊說話一邊抽出配槍,警惕地觀察周圍的情況。
王畹嚇得渾身一僵,她的母親連忙把她抱住,毫不客氣地說道:「麻煩你們說話注意一點行不行?我家畹畹剛被救出來,情緒還很脆弱。這次兇手應該會換一個人殺吧,我家畹畹哪有那麼倒霉!我抱著她,我看誰能把她從我懷裡搶走!」
對王畹的父母來說,別人的命根本不是命,只有自家女兒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警察雖然聽著不舒服,卻也不能指責她什麼。
林念慈卻心驚膽戰地追問:「兇手還會殺人?」
「他是連環殺手,在沒落網之前肯定還會殺人。」一名警察回答了她的問題,表情卻十分不滿。要不是這些人不顧全大局,警方現在也不會陷入這種焦頭爛額的境地。
「又來了,你們警察很愛危言聳聽啊!嚇唬我師姐很好玩嗎?」林念恩走到王畹的病床邊坐下,冷笑道:「我在這裡守著,看他敢不敢來!我們能救王畹一次,就能救她第二次。」
長生和長真也都默默無言地走到病床邊,各自拿出符籙和法器,嚴陣以待。
被這些世外高人環繞著,王畹及其父母馬上恢復了鎮定,然後滔滔不絕地說著感激涕零的話。他們現在覺得安全極了,即便是被抓住也可以很快被救出來,怕什麼!
然而他們嘴角的笑容剛綻開,被拱衛在中心位置的王畹就消失了,那麼突如其來、防不勝防!緊緊抱著她的王母只覺得懷裡一空,然後就發出了驚恐至極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