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游是一個極度危險且難以掌控的人物,如果說抓住他是一件非常艱巨的任務,那麼在抓住他的同時還得救出所有人質,則是根本無法完成的任務。空間的收放和碎裂全在他一念之間,而一個念頭的速度能有多快?比之音速、超音速甚至光速又如何?
閻部長不是科學家,他說不明白人的一個閃念能快到什麼程度,但他卻知道人類的思想若是延伸出去,或許能創造一個完整的宇宙。在這樣的前提下,他無法苛求梵老師既要抓人又要救人,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回來。
但是他不苛求,梵老師卻會苛求自己,他的使命感和責任心太重了!閻部長內心頗多動容,嘴上也不忘表達支持:「梵老師,您放心,我們一定會無條件地配合您!」
梵伽羅指著不遠處的一群大和尚問道:「他們是天水派請來的外援?」
「是的,這些大師都是龍隱寺的高僧,是天水派請來幫忙啟動陣法的,」閻部長沖不遠處的九人揚了揚下頜,「他們是天水派的弟子,本來有二十一個,之前啟動陣法的時候折進去十二個,剩下這幾個連陣法圖都畫不好,已經折騰一個多小時了。那名人質我們也沒能救下,門已經推開了,但天水派的人不肯繼續使力,門又關上了,人質被絞殺……」
閻部長抹了把臉,不敢再回憶那血霧漫天的場景。
梵伽羅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安慰,末了說道:「你把各位大師請過來,還有天水派的人,我有話想說。」
閻部長立刻拋開雜念,把人請過來。
借著這個空檔,宋睿低聲詢問:「你想幹什麼?」
梵伽羅回答道:「解剖人心你是專家,但在力量與力量的對決上,我才是專家,這一點你承認嗎?」
「我承認。」宋睿點頭。
「那麼待會兒無論我提出什麼計劃,你都不能反對,至少不能當著別人的面反對,有什麼問題我們私下討論,這樣可以嗎?」
宋睿沉著臉沒說話。
梵伽羅握住他的胳膊,語氣嚴肅:「你要顧全大局。」
眼看所有人都圍攏過來,宋睿才不情不願地點頭,「可以,我不會當著別人的面提出反對。」
梵伽羅鬆了一口氣,然後輕輕拍了拍宋博士的肩膀。
孟仲左右看看兩人,語氣有些糾結:「誒,不對啊!我怎麼感覺你倆說話的氛圍有些像是老夫老妻在開家庭會議?」
聽見這句話,還沉浸在各自思緒中的兩人都愣住了,然後一個不由自主地紅了耳尖,一個卻勾著唇角無聲無息地笑起來。
「像嗎?」宋睿以拳抵唇,輕輕咳嗽,露在外面的狹長眼眸卻彎成了月牙狀。在這危險一觸即發的時刻,他竟然還能從中品嘗到一絲難以言喻的甜味。
梵伽羅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或者辯解什麼,卻又最終選擇了沉默。他飛快瞥了宋博士一眼,然後表情肅穆地看向那群大和尚,耳尖的血色悄然褪去,卻轉而爬上了他俊美的臉龐和漂亮的眼尾。
宋睿深深看他一眼,然後也面向那群大和尚,唇角掛著一抹溫柔靜謐的笑。
大和尚們:……
「閻部長說你有辦法救出全部人質?你需要我們做什麼?」長生首先開口,語氣竟然很平和。
梵伽羅拿出一張名單說道:「目前警方統計出的人質有四十七名,我想問問你們,畫出四十七個乾坤挪移陣法,你們需要多長時間?」
長生語帶羞愧地說道:「我和長真配合的話,一個小時能畫出一個,他們九個人聯手,一小時也畫不出一個。但是我和長真的修為都沒有了,幫不上忙。」
梵伽羅點點頭,平靜道:「所以說,你們可能兩三天都完不成任務。兩三天,人質或許已經渴死了。」
長生艱難地說道:「是的。」
站在他身後的九名天水派弟子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最為爭強好勝的那個人氣勢洶洶地走上前,準備開口懟幾句,卻被長真一拳搗在腹部,頓時疼得直吸氣。
「梵伽羅說的話有錯嗎?難道你們能趕在人質渴死之前畫好陣法?」長真厲聲詰問。
「他分明是在故意刁難我們!沒錯,我們的確沒有辦法在三天之內畫完四十七個陣法,但我們至少可以畫一半。我們能救一個是一個!」
宋睿冷笑道:「救出一個,激怒了馬游,剩下的人質會被他全部殺死。想必這樣的警告,你們之前已經見識過了?」
想起那位被空間攪成屍塊的姑娘,九名弟子沉默了一瞬,緊接著,其中一人狡辯道:「沒錯,我們激怒過他,但是他只殺了那一個人質,別的人質目前還活著。」
宋睿的語氣越發冰冷:「所以只害死一個人質,你們感到很驕傲?只能救一半人質,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剩下那一半去送死,你們感到很滿意?」
該弟子:……
長生聽不下去了,轉過身,掄圓了胳膊,狠狠甩了那人一巴掌,極度厭惡地呵斥:「閉嘴,不會說人話就別說!我們是來救人的,不是來殺人的!」
該弟子牙齒都被打鬆了,不由委屈地瞪向大師兄,卻被對方眼裡的狠色嚇了一跳。這不是看同門的目光,倒更像是在看一個噁心的垃圾,頗有些一腳踹到天邊去的意思。該弟子立刻認慫了,嘴唇微微蠕動幾下,終是躲到了人後。
宋睿這才碰了碰梵伽羅的胳膊,語氣溫和:「你繼續說。」如今他不但包攬了所有的臟活累活,還負責撕逼吵架。
梵伽羅笑睨他一眼,末了環顧眾人,正色道:「馬游認為自己是神,凌駕於這個世界。如果我們一個一個救人,他會感覺到自己的權威和神性遭到了挑戰,其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所以我們最好同時把人全部救出來,不給他殺人泄憤的機會。也就是說,我需要你們一次性準備好四十七個陣法,安排四十七個人啟動,同時對馬游的空間進行突破。」
他話音剛落,長生就頹然搖頭:「不可能的,我們沒有辦法在三天內畫完四十七個陣法,而且開啟一個陣法需要同時抽空十幾個人的修為,我們全部人加起來恐怕都做不到。」
「做得到。」梵伽羅斬釘截鐵地說道。
長生被他堅定的雙眼吸引了,下意識地詢問:「怎麼做?」
「我公開挑釁馬游,讓他來抓我。進入他的空間後,我會試著從內部震蕩,使之面臨坍塌。為了與我對抗,他一定會抽調自己絕大部分力量來維持我的這個空間。」
聽到這裡,宋睿下意識地張開嘴,憶起之前與這人的約定,又勉強隱忍下來。一句「不行」被他狠狠咬在齒縫中。
梵伽羅似有所感,不由拍了拍他的後背,繼續道:「現在的馬游手裡拽著無數根繩子,繩子的那一頭拴著無數獵物,而這些獵物都不懂得反抗,所以他可以遊刃有餘地欣賞他們的絕望掙扎。但試想一下,如果其中一隻獵物力大無窮,快要崩斷繩索逃走,他會怎麼做?」
常凈大師瞭然道:「阿彌陀佛,他會丟掉其餘的繩子,死死抓住快要被掙斷的這一根。」
梵伽羅頷首:「沒錯,他會不斷加固我所在的空間,而他的力量是有限的,我的空間耗費了他絕大部分心力,別的空間自然會變得極其薄弱,想要打開它們或許比捅破一張紙還容易。」
他這樣一說,長生也明白過來,不由感到自己責任重大,「所以說,我們的陣法能不能備齊是關鍵。」
梵伽羅點頭道,「沒錯。」
「那我馬上讓周邊城市的弟子全都趕過來畫陣,坐飛機應該很快。」長生一邊群發消息一邊愧疚地說道:「抱歉,師父發了話,陣法不能外傳,我也做不了主。」在此之前,他絕對不會向梵伽羅這個叛徒低頭,但現在,他竟真心實意地補充了一句:「我們做錯了很多事,為你們帶來了大麻煩,對不起。」
梵伽羅擺擺手,一言不發地走開了。現在最無用的話莫過於這句「對不起」。
閻部長讓長生把附近城市的天水派弟子的名單統計出來,他會派遣專機去接人。在他看來,把陣法圖教給梵老師是最快捷的辦法,說不定梵老師一口氣就能把四十七個圖案全都畫出來,根本用不著耽誤這幾個小時。但陣法在人家的腦子裡,也不是你強迫他們交出來就能得到的,說不定你跟他們擺事實講道理反而更浪費時間。
閻部長忙著調派飛機,長生忙著通知師弟師妹,而梵伽羅卻被宋睿扯到一邊,進行了一場嚴肅的談話。
「之前我讓你劃的重點,你轉眼就忘記了。從內部震蕩空間就是在激怒馬游!」
「放心吧,他不會立刻殺死我。我越是反抗,他就越是想要我臣服,這是人性的弱點。在神的意識里,被凡人冒犯是最無法忍受的一件事。而且,當他察覺到別的獵物都被救走,我是他手裡僅剩的一個人質時,他更不可能輕易絞殺我。他會與我死磕到底,我的生命反而更有保障。」
宋睿思忖半晌,不得不點頭承認:「你說的是對的,人質越少,你的價值就越高。」
「所以你同意我的計划了?」
「同意,不過在對決的時候你要把握好尺度。」
「好,我會注意的。」梵伽羅舉起手。
作風老派的宋睿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等待什麼,連忙舉起手輕擊他的掌心,然後無奈地搖搖頭,低笑出聲。他似乎總是拿這個人沒有辦法。
看見兩人肩並肩,滿臉輕鬆地走過來,孟仲調侃道:「家庭會議開完了?」
這一次兩人再無抵觸,反倒坦然地應了一聲。
—
天水派的弟子在翌日凌晨一點多的時候抵達了新時代廣場,行李還來不及放下便被宋睿召集到一起開了一個會。
起初,這些人很看不上這位所謂的宋博士,覺得他是外行,卻妄想指導內行,結果只會壞了大事。然而在聽清楚他的話之後,這些人竟然都被鎮住了,只因他早在眾人抵達之前就已經制定好了一個流水線畫圖的方法,讓在座的每一位只負責自己最精通的那一部分線條,其餘的不用管,交給同樣精通的人去勾勒。如此一來,每個人的精力和時間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節省,畫出的圖卻又是最完美的。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散會之後,長生走到鋪陳著四十七張符紙的長桌前,喟嘆道:「這位宋博士是梵伽羅最好的朋友,他們倆一個實力強大,一個智計百出,難怪差一點就抓住了神出鬼沒的馬游。如果當初我們能摒棄偏見深入了解他們,對他們多一點信任,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長真低聲道:「是我們壞了他們的事,我們得彌補。」
林念恩把還在繼續衰老的林念慈安置在一旁的擔架上,走過來小聲說道:「梵伽羅當年真的背叛了咱們門派嗎?我覺得他不像壞人,壞人不會冒著被殺死的危險去救一群普通人,他圖什麼?」
說到這個話題,長生和長真同時陷入了沉默。他們覺得梵伽羅不像叛徒有什麼用?師祖說他是,那他就是,由不得別人反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天亮之前,四十七張陣法圖竟然全部畫好了,而且線條非常圓融凈透,遠比這些天水派弟子過去所畫的任何一張圖都完美。順著長桌一一檢視過去,長生不得不承認普通人的智慧某些時候也能超越道法。
「準備好了嗎?」梵伽羅走過來詢問,身上浸染著一股十分好聞的香氣。
此刻的他已經換上一套純黑色的西裝,頭髮全部梳理到腦後,露出俊美到極致的臉龐,手腕上戴著一塊昂貴奢華的機械錶,鑲嵌著藍寶石的領帶夾和袖扣在燈光地照耀下熠熠生輝。他全身上下都標註著這樣幾個詞——高貴、優雅、非凡、卓越……
他像是踏著光暈走來,整個人滿帶著一種冰冷的疏離感,顯得那麼高高在上、攝人心魂,與之前沉靜溫和的模樣全然不同。
長生愣了好一會兒才僵硬地點頭。
林念恩退後幾大步,紅著臉小聲抱怨:「草,穿這麼帥幹嘛?」
梵伽羅瞥他一眼,沒說話,仔細交代長生幾句就走開了。其實他的穿著也是聽從了宋博士的安排,按對方的原話來說——這是一種先聲奪人,也是一種無聲挑釁,看見這樣一個光芒萬丈的人站出來挑釁自己,馬游的嫉妒心會瞬間攀升到極致,然後在第一時間趕過來。
自案件發生後,宋博士的分析從未出過錯,所以閻部長很願意聽取他的意見,當即便把京市最好的造型團隊請過來,不計代價地為梵老師打造了這樣一身行頭。現在的梵老師僅僅只是站在原地,什麼都不用做,也能讓所有看見他的人臣服。所謂持靚行兇不過如此。
宋睿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後啞聲說道:「我有點後悔——」
「什麼?」梵伽羅一邊整理袖子一邊朝燈光熠熠的拍攝場地走去。
宋睿張了張嘴,卻又改口道:「沒事,你先去忙吧。」
梵伽羅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後不緊不慢地走到廣場中心,坐在一張造型十分奢華的軟椅上,懶懶交疊著一雙長腿,一隻手自然垂落膝頭,一隻手支著額角,深邃的雙目直視前方,語氣漫不經心地開口:「世間的神靈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梵伽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