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部長的電話剛掛斷沒多久,一大批荷槍實彈的警察果然包圍了梵家老宅。
梵伽羅並未反抗,而是主動伸出手,讓這些人把自己拷住,又沖焦躁不堪的宋博士搖了搖頭,指尖往下一垂。
宋睿點點頭,強忍心悸地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由於他不是嫌疑人,只是借住梵家而已,警察還沒有資格把他一同收押,只是讓他稍後去警局錄個口供。
為了杜絕這樁案子有人徇私,閻部長、孟仲、庄禛……城南分局、城西分局、乃至於京市其他幾個分局,均被排除在調查小組之外,因為他們都曾與梵伽羅有過密切的合作,而且關係非常融洽。
如果讓他們參與到這個案子里,那麼調查結果會失去公信力。
眼下負責羈押梵伽羅的這批人是上頭直接從警務廳抽調的精英,都受過嚴苛的訓練,行事也非常謹慎。
順利抓捕到梵伽羅之後,他們把兩顆重達幾十公斤的鋼球鎖在他的腳踝上,又把他單獨關在加裝了幾層鋼板的後車廂,藉由一扇小窗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並不與他打照面。
調查小組握有梵伽羅的詳細資料,深知他的危險程度堪比核彈,輕輕一個晃動就有可能引發劇烈的爆炸,所以一絲一毫都不敢鬆懈。
看著那輛改裝過的警車在數十輛警車的包圍下急速駛離,宋睿這才走到地下室,叫許藝洋起床。他並不靠近那個原形法陣,更不敢直視法陣中心似在遊動的黑龍,只是站在門口喊了幾聲。
許藝洋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揉著眼睛問道:「哥哥呢?」
「哥哥出差去了,過幾天就回來。去洗漱吧,這幾天我負責照顧你。」宋睿溫聲說道。
許藝洋露出失望的表情,卻也沒哭沒鬧,而是乖乖穿上拖鞋,走出法陣。在那麼陰冷的地方睡了一整晚,他的臉色非但不顯病態,反倒沁出一層紅暈,彷彿身體里重新擁有了流動的、溫熱的鮮血。
宋睿比划了一下他的腦袋,驚訝道:「你是不是長高了?」
許藝洋咧開嘴,歡喜地笑了:「長高了這麼一點點。」他伸出手指頭比划了一下。
成長對於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但看在宋睿眼裡卻堪比奇蹟。他知道眼前這個孩子早已經死了,他失去了長大的機會,能一輩子保持現在這副模樣,能快樂無憂地活在人間,已經算是他最大的幸運。
然而梵伽羅似乎覺得這還遠遠不夠,他想給予這個孩子的東西不僅僅是存活,不僅僅是快樂,還有永遠會陪伴他走下去的安全感和踏實感,乃至於正常成長的歸屬感。
他想讓這個孩子重新融入這個世界。而且他做到了。
宋睿不知道梵伽羅到底用了什麼方法,但他卻忽然意識到,那人昨天所說的——我可以救絕大多數人,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你長高了,長大了,開心嗎?」宋睿蹲下身,與許藝洋平視,眼眶裡涌動著一股潮意。
「開心!我要長得比你還高,這樣才能保護大哥哥。」許藝洋踮起腳尖,把手舉過宋睿的頭頂。
「那你加油。」對孩童百般厭惡的宋睿,似乎把全部的溫柔和耐心都給了眼前這個孩子。因為他是不同的,他是梵伽羅想要守護的人。
許藝洋揮了揮小拳頭,趿著拖鞋往樓上跑,似乎想起什麼又急忙繞回來,把擺放在被子上的粉紅骷髏頭和小黃人放入龍口。
宋睿眼睜睜地看著這兩樣邪物沉入堅硬的地面,就彷彿石塊浸入湖水,卻半點不覺驚奇,更沒有急忙跑過去查看情況,而是平平常常地牽起許藝洋的小手,帶他去洗漱,完了送去學校。
抵達孔府小學之後,他親自把許藝洋送到班上,又找班主任進行了懇切的交談,告知了梵伽羅被誣陷的事,請求老師今天多注意一下許藝洋,不要讓他接觸到這方面的訊息。
孔府小學的老師都經過嚴苛的培訓,師德也很高尚,當即就答應下來。
把孩子妥妥噹噹安置好,宋睿回到車上,打開手機,查看今天的熱門新聞。
果然,梵伽羅殺人的消息已經鋪天蓋地地出現於網路,那三段視頻拍得非常清晰,場面之血腥殘忍、行兇手段之暴戾恐怖,簡直超出了普通人的想像空間和承受範圍,很快就引起了極大的社會反響。
雖然警方大面積地刪除了這些視頻,但下載並轉發視頻的人更多,以至於這個消息以病毒傳染的模式迅速擴散了出去。
一張白紙若染上污點,那麼所有人看見的就都是這個污點,而非它曾經有多純潔。把梵伽羅視為英雄的那些人,彷彿一瞬間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開始在網路上發表一些偏激的言論。
他們起初並不相信這些畫面,但神通廣大的媒體卻想辦法採訪到了三位倖存者,而他們瘋瘋癲癲、驚恐萬狀、悲痛欲絕的反應像是一顆火星落入了火藥庫,瞬間引爆了民憤。
嚴懲梵伽羅、燒死他、槍斃他、他不是什麼好人、他騙了全世界等語頻頻出現在社交媒體,引發了全民跟風的狂潮。
似乎只在一夕之間,攻擊並摧毀梵伽羅就成為了一種政治正確。所有人都想把他置於萬劫不復之地,因為曾經的他太高尚也太強大,這促使他不能犯哪怕一丁點的錯誤。
強大的人會令平凡的人感到恐懼;高尚的人會令普通的人感到疏離甚至是排斥。
大家都一樣,憑什麼你不一樣?這就是人性的卑劣。
面對這樣的局勢,宋睿絲毫也不感到意外。他是學心理學的,他知道這是一種十分常見的心理現象,光輝形象被毀滅後所形成的厭噁心態幾乎是不可逆轉的。一個人的形象越正面,被抓住錯漏之後遭到的惡意就會越龐大。
宋睿按捺住滿心焦躁,點開了三位倖存者的採訪視頻。
第一位倖存者是一名十六歲的少女,臉頰慘白如紙,眼神狂亂迷濛,腦袋四下地轉,惶惶地看,彷彿還深陷於被獵殺的恐怖氛圍里。
「是梵伽羅,是他!我看得清清楚楚!他闖進我家,殺了我爸爸媽媽……他會吃人!啊啊啊啊,你們幹什麼?你們別碰我!」她似乎已經瘋了,被記者稍微碰了一下就胡亂抓撓起來。
幾名醫護人員馬上擒住她的手腳,匆忙給她注射了鎮定劑。
第二位倖存者是一名中年婦女,額角沾著血跡,手臂擦傷了一大塊,眼神十分空洞,彷彿丟了魂。
無論記者怎麼問,她只是搖頭,一句話都不說。然而當記者提及梵伽羅的名字時,她卻尖叫一聲倒了下去,躺在地上不斷抽搐。
她竟然被梵伽羅嚇出了癲癇!
記者們連忙倒退,讓出一大塊空地,然後對準她狼狽萬分的姿態拍個不停,越發顯出她的凄慘。
第三位倖存者是一名中年男性。比起前兩位受訪者,他是最冷靜的,卻也是受傷最重的,左半邊身體染滿了鮮血,臉頰還被銳器划出了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
在被醫護人員送上救護車的時候,他直視鏡頭吶喊:「兇手是梵伽羅!他挖出了我妻子和兒子的心臟,活生生地吞了下去!一定是他,除了他沒人擁有那種詭異的力量!他和馬游一樣,都是殺人狂,你們被他騙了!」
他凄厲的喊叫被隔絕在了救護車裡,一群記者追著車跑,大聲詢問著雜七雜八的問題,卻最終被遠遠拋下。
宋睿關掉這三段視頻,又把孟仲發來的案發現場的視頻仔細看了一遍,終於明白那名中年男人為何口口聲聲說兇手就是梵伽羅。
只見在攝像頭能夠拍攝到的範圍內,那名中年男人正一手牽著妻子,一手牽著年幼的兒子,慢吞吞往家走。他們的身影被一盞又一盞路燈照亮,也因此,當一名男子從綠化帶里跳出來時,對方的面容也被清晰地捕捉下來。
他瘦得簡直脫了人形,只剩下一具骷髏,外面裹著一層焦乾的皮囊,看上去竟宛如鬼影一般嚇人,兩隻細長如枯枝的手在夜色中舞出殘影,只在一個照面下就劃破了女子和幼童的喉管,奪取了他們的生命。
中年男人嚇得魂飛魄散,然後丟開妻兒,轉身狂奔,很快就逃離了監控器所能拍攝到的範圍。
那骷髏一般乾瘦的鬼影踉蹌著走到兩具屍體前,長著鋒利指甲的手猝不及防地插入他們的胸腔,把兩顆還在跳動的心臟挖出來,塞入口中狼吞虎咽。
他吃得那麼急切,那麼倉促,彷彿餓得快死了,這恐怖的場面只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
先前逃走的那名中年男人卻又在此時跑回來,手裡拿著一把菜刀,對著鬼影的脊背狠狠劈砍。
男人起初還能砍進鬼影的肉,讓對方飆出鮮血,但數下之後,鬼影的身體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豐腴起來,原本脆弱的皮膚也彷彿變成了銅皮鐵骨,竟是刀槍不入。
中年男人沒砍傷對方,反倒被崩斷回彈的菜刀劃破了臉頰,砍中了肩膀,受了重傷。
聞到身後傳來的血腥味,那豐腴了很多的鬼影才慢慢回頭,直勾勾地看向中年男人。
在路燈地照耀下,一張俊美異常的臉暴露出來,雖然雙頰深深凹陷下去,卻不難看出他到底是誰。畢竟,長成他這般絕俗之姿的人,在整個華國範圍內都是罕見的。
男人愕然地看著鬼影,然後喉嚨就被對方掐住,提上了半空。幸運的是,他拎著菜刀滿街跑的行為引來了很多路人。聽見嘈雜的腳步聲,鬼影拋下他,躍入綠化帶,消失在沉沉夜色,徒留兩具胸腔被挖空了的屍體。
自這起案件後,那鬼影又先後襲擊了少女的家和中年婦女的家,殺光了她們的家人,挖走了屍體里的心臟,當場吞食。他似乎可以從這些跳動著的,鮮血淋漓的心臟中獲得力量,每一次進食,面容就會變得更豐盈一點,直至最後完全恢復成了梵伽羅慣常的模樣。
在最後一個鏡頭裡,他看向安裝於客廳吊頂上的一個攝像頭,咧開嘴,露出兩排沾滿鮮血和碎肉的牙齒,目中是全然的殘忍和瘋狂。
比起馬游,他的殺人手法更詭異,也更邪惡。
宋睿點擊屏幕,讓畫面定格,然後長久地凝視著這張與梵伽羅一模一樣的臉。他知道,這些視頻堪稱鐵證,而且已經引起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會有人相信梵伽羅是清白的。
正是因為這些視頻充斥著難以用科學解釋的細節,所以公眾才會越發相信作案者是梵伽羅。除了他,誰還有這樣的能力?異人是邪惡的,而梵伽羅其實一直都隸屬於異人這個群體,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識。
宋睿關掉視頻,翻了翻各大新聞頁面,果然看見很多判定梵伽羅有罪的言論。
一名網友自以為獲悉了真相,言之鑿鑿地寫道:【梵伽羅為什麼那麼強大?因為他和馬游一樣,也是靠殺人獲取力量!他的力量來源是活體心臟!同志們,你們想想看,他是華國最厲害的靈媒,如果說他的力量是從活人的心臟里攝取的,那他到底殺了多少人?你們難道不覺得細思極恐嗎?】
這條留言被頂上了一樓,梵伽羅是個殺人如麻的魔頭,這項認知已然被絕大部人人採信。
不管背後這人是誰,他的目的都達到了。或許他沒有強大的力量敢於與梵伽羅正面抗衡,但他選擇的這條路卻是最快捷也最省力的。
他先用輿論摧毀梵伽羅的正面形象,再用國家機器禁錮梵伽羅的自由,待輿論發酵,民憤擴大,終致彈壓不住,為了平息民憤、穩定社會秩序,法院一定會判梵伽羅終生監禁或者死刑。
馬游的下場,就是梵伽羅的下場。
意識到了幕後這人在布希么樣的局,宋睿也在腦海中飛快思考著破局之法。
他暫時找不到推翻那三段監控視頻的方法,但他手裡也握有梵伽羅的不在場證明。
第一樁案件是在夜裡九點半發生的,好巧不巧,那時候他和梵伽羅正在客廳里聊天,而且安保系統里還留存著他們的影像。
僅憑這個,他就能為梵伽羅多爭取一點時間,至於案情該怎麼破,兇手該怎麼找,稍後見到梵伽羅,他們兩人合在一處,自然會想到辦法。
宋睿調出梵家老宅的監控視頻,保存在手機里,然後驅車趕往警務廳。
聽說他是來為梵伽羅做不在場證明的,調查小組的負責人當即冷笑:「我們通過走訪調查了解到,你似乎與梵伽羅存在不正當關係。你的證詞我們無法採信。」
宋睿立刻就意識到,這人對自己和梵伽羅抱有深深的敵意,他參與這樁案子的目的似乎不是尋找真相,而是徹底落實梵伽羅的罪名。
這恐怕也是幕後黑手布的一個局,TA一環扣一環地把梵伽羅逼入絕境,是因為那樁古董調包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