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消失後,天空中開始落下瓢潑大雨,所有人都冒著雨點的痛擊往山上跑,想要看一看最終的結局。
梵伽羅和林念慈,他們兩個到底誰獲得了勝利,又是誰轟轟烈烈地死去。這場雨究竟是為誰下的,那條陡然暴長的龍,又是從誰那裡獲得的力量……
一個個疑團堵在眾人心裡,讓他們心急如焚,而常凈大師卻彷彿預感到了什麼,腳步顯得尤為沉重。他知道,就在剛才,這個世界有神靈來過,卻又悄然泯滅。他以身飼龍,催發了一場飽含靈氣和福祉的雨,滋養著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會做出這種事的人絕不是林念慈。
如果不是她,那麼答案已不言而喻。
這麼明顯的事實,常凈大師能想到,宋睿又如何想不到。走進破了一個大洞的地下室時,他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他果然沒能看見那個再溫柔不過的人,卻只發現了林念慈已然冰冷的屍體。
她躺在豆大的雨點裡,身上的血污漸漸被沖洗乾淨,露出一張勾唇含笑的臉。她死了,徹徹底底,卻也安安靜靜、快快樂樂。
她把從這個世界裡掠奪走的一切,最終又還給了世界。
那梵伽羅呢?
宋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曾經說過的話。他說神靈是疥癬;他說只要有他在,這個世界就不允許有神靈;他說最好的神靈會把自己的所有回饋給世間所有生靈……
他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如今想來,那些話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在審判神靈,實則也是在審判他自己。為了救世,他要成神;同樣是為了救世,他要滅神。
他兩度殺死自己,卻只是為了讓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活下去。
宋睿的腦子沒有辦法再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他搜尋了很久都沒能找到梵伽羅的身影,終於跪倒在地,紅著眼眶呢喃:「騙子,原來你一直都在說謊。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對嗎?」
許藝洋站在落滿了雨的廢墟里,嚎啕大哭。他隱隱約約明白,大哥哥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孟仲找來工程隊清理破敗的老宅並搜尋梵伽羅;常凈大師站在雨里向蒼天祈禱。
而另外那些玄門高手卻圍著林念慈的屍體轉了又轉,找了又找,只為拿到兩塊玉佩,掌握成神的鑰匙。
「愚人。梵施主定然不會把那種禍世的東西留下。」常凈大師搖搖頭,流著淚欣慰一笑。
唯有梵施主那樣的人才會想到不顧一切地從源頭去解決問題,縱然身死亦無所畏懼。他向玄陽子保證過,會守護這個世界,現在,他做到了。
在廢墟里瘋狂翻找的玄門高手忽然露出迷茫的神色,緊接著一個個地從亂石堆里走出來,疑惑道:「我在這兒幹嘛?」
「龍脈現世,我們是來查看情況的。」
「哦對,龍脈既然已經走了,那我們也離開吧。這裡沒有什麼異常。」
他們竟然在短短半小時內就遺忘了梵伽羅的存在,並且為曾經發生的每一件事找到了合理的解釋。這是梵伽羅的神力在清洗自己留存在這個世界的痕迹。
不僅僅是玄門高手,就連那些靈媒和常凈大師,也都慢慢平復了心中的哀慟,變得茫然起來。
「走了走了,潛龍已經入淵,我們趕緊回去吧,雨好大,外面好冷。」朱希雅裹緊濕漉漉的外套,顫聲道。
元中州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他總覺得自己彷彿遺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孟仲的神色也從心急如焚變成了從容鎮定。他不再努力去搬抬亂石和巨木,試圖找到梵老師的蹤跡,反倒拿出對講機,告訴局裡說梵家老宅年久失修,屋頂坍塌,沒什麼大事。
梵伽羅的死去,對這些人而言竟如過往雲煙,消散得那麼無蹤無跡。
唯二能記得他的人,一個是許藝洋,一個是宋睿。
此時此刻,宋睿正用猩紅的眼珠鎖定許藝洋的身影。他猛然間想起,掌握玉佩的人每救活一個人,就會在對方體內留下一塊小玉佩。被梵伽羅救活的許藝洋,會不會也擁有同樣的東西?
拿到它,能不能許一個願望,把早已消失的人重新換回來?
這個念頭縈繞在宋睿的腦海,讓他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危險。
許藝洋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卻沒有害怕逃避,反而仰起頭,迫切地說道:「宋睿哥哥,你是不是有辦法救大哥哥,你救他啊,你快救他!」
「救了他,你就會死。」宋睿半蹲下去,用力擒住小孩瘦弱的肩膀。
「我早就死了,」許藝洋堅定不移地說道,「我不怕的。」
在這一刻,宋睿是真的動了殺念,然而他最終卻又放開許藝洋,站起身,背轉過去,迎著雨點落淚。因為他忽然想到,梵伽羅此時會不會正站在雲層上看著自己,那樣的罪行能不能獲得他的原諒?
肯定不會的,一旦殺了許藝洋,宋睿就永遠不會再是梵伽羅喜歡的宋博士,他的污濁配不上他的乾淨。
最終,宋睿停止了掙扎,從衣兜里拿出梵伽羅交給自己的小瓶,把裡面的猩紅液體喂進許藝洋嘴裡。他聞得出來,那液體透著濃濃的腥味,應該是梵伽羅的血液。
如果梵伽羅真的是神靈,那麼這就是一滴神血。
許藝洋以為這樣能救回大哥哥,於是迫不及待地喝掉了,然而只是轉瞬,他眼裡的悲哀就消失了,變成了茫然和膽怯。而他僵冷的身體,竟在此刻擁有了呼吸、心跳和體溫。
梵伽羅救活了他,也讓他遺忘了自己。
看著懵里懵懂仰望自己的孩子,宋睿終是抑制不住地痛哭失聲。
他抱住小小的孩童,無比悲哀地問道:「如果連我們都忘了他,世界上還能有誰記得?」
為了這個猜想,他害怕得瑟瑟發抖。直到此時他才明白,比孤獨更為可怕的是永遠遺忘那個會讓你感到孤獨的珍貴的存在。
「別讓我忘了你!梵伽羅,別那麼殘忍!」他抱著孩子在雨中哀求,可是沒有用,那些快樂的回憶,那些平淡卻也甘甜的點點滴滴,正飛快在他的腦海中淡去顏色。
警察從廢墟里挖出來的閭丘氏的雙眼和那顆骷髏頭,竟然也都融化在雨里。梵伽羅曾經存在過的痕迹都會慢慢消失。
宋睿極力思索著對抗這一切的辦法,在電光火石之間竟想起了那人曾經說過的幾句話:
「這是那棵菩提妖樹的種子,你好好保存。」
「……萬一它長出來一個我呢?」
「……唯有世間至惡或至善,才能讓它生根發芽。」
宋睿猛然放開許藝洋,跌跌撞撞地跑到尚未坍塌的二樓卧房,從床頭櫃里找出一顆橢圓形的種子。
「孟仲,你幫我照顧洋洋,我過幾天就回來。」留下這句話,他衝進了傾盆大雨里,連夜開車趕到香火村,找到那片黑色的湖,把種子埋在湖邊最為污濁的一塊土地。
他跪在地上,極度緊張又極度渴盼地等待著,然後在所有記憶消失的前一秒,苦笑搖頭:「梵伽羅,你這個騙子。原來你這麼會說謊。」
說好的一定會平安歸來,最終卻變成了天上地下永不相見。
宋睿到底還是遺忘了曾經的一切。
他站起來,一步一步往村外走,到了路邊,上了自己的車,才又回頭看一眼,卻發現那個破敗的小山村已經消失在一片莫名騰起的黑霧裡。
「怎麼回事?」他發出疑惑的呢喃,末了哂然一笑,驅車離開。
這場大雨連著下了七天七夜,雨停後,一條瑰麗的彩虹縱貫整座城市,令人發出驚喜的讚歎。
好美!這是所有人共同的感受,然而沒有誰還會記得,這份美麗是用怎樣的代價換來的。
—
三年後,幾個少年背著登山包行走在坑坑窪窪、人煙罕至的廢棄國道上。
其中一個人抱怨道:「丁浩浩,你不是說香火村就在這一帶嗎?怎麼我們走了幾個小時還沒看見?」
「傳說中它就在這一帶,具體是哪個方位我也不知道。」一名俊秀少年氣喘吁吁地說道。
「不知道你還帶我們來,這次直播肯定泡湯了。」另外一人也跟著抱怨。
丁浩浩抹掉滿頭大汗,鼓勵道:「再走走吧,也許就在前面。」
「媽的,老子鞋底都快磨破了,老子不走了!」他的兩個同伴扔掉背包,癱坐在路邊,死活不願再動彈。
丁浩浩還想再勸,卻見前方湧來一團濃霧,又有一道修長的身影從濃霧裡走來,慢慢到了近前。此時已近黃昏,這人的臉映照在夕陽的餘暉中,竟顯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似天邊的彩霞,瑰麗奇幻。
他的皮膚很白,眼睛卻比無盡宇宙還要漆黑深邃。透過他的瞳孔,丁浩浩甚至看見了一片璀璨的星河。
他穿著一套灰撲撲的衣服,卻依然那麼優雅貴氣,腰一彎,唇一勾,嗓音似山泉般清潤:「你們好,請問有順風車可以讓搭乘嗎?」
原本還想繼續尋找香火村,完成這一次的恐怖直播的丁浩浩,腦袋一熱便答道:「我們的車就停在山腳下。我給我的司機打電話,讓他上來接我們。」
半小時後,三個少年與那位莫名出現的青年坐在一輛豪車裡,行駛在回京市的路上。
「我叫丁浩浩,今年十六歲,你叫什麼?」俊秀少年嘗試著與青年搭訕,眼睛時不時瞟向對方,卻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只因對方長得實在是太美了,就好像一隻從山裡跑出來的精怪。
「我叫梵伽羅。」
「你衣服上全是灰,把我們丁少的車都弄髒了。」一名少年嫌棄地說道。
另一名少年逼問:「你是幹什麼的?為什麼一個人出現在那種地方?」
「車髒了可以洗,沒事的。」丁浩浩連忙為青年解圍,卻聽對方輕笑道:「我是靈媒,聽說過嗎?」
「我靠,真的假的?」幾人都是做恐怖直播的,對靈媒這類人群並不陌生,但現實中卻根本沒見過。
「我從不說謊。」梵伽羅始終保持著溫和禮貌。
「那你能給我們通靈嗎?來來來,我們試試看。」
「可以,你們在腦海里極力設想一件事,我來讀取。」
「好好好,我們快開始!」
三位少年目光灼灼地看著梵伽羅,極力構想著某件事。
梵伽羅把手懸在他們臉前,一邊感應一邊述說:「你在想這一次的考試會不會弔車尾。」
「我艹我艹我艹!你竟然真的知道!」被說中心事的少年捂住狂跳的心臟。
「你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面孔,是一位少女,留著漆黑的長髮,有著大而圓的眼睛……」
「等等,等等!別說了!」同樣被說中心事的另一名少年恨不得去捂梵伽羅的嘴。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靈媒!
「你……」梵伽羅的掌心長久地停滯在丁浩浩臉前,眉頭深深皺起:「你的心裡充滿怨恨,卻又遍布渴望。能給我看看那張照片嗎?我或許能幫助你實現這個願望。」
丁浩浩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的上衣口袋,滿臉都是抗拒。
「我或許能看見她在哪裡,但我需要更多媒介,與她直接相關的媒介。你無需把照片展示給我,我捂住錢夾就可以了。」梵伽羅誠懇地說道。
丁浩浩終究還是敵不過內心的渴望,把錢夾從口袋裡掏出來,遞了過去,眼睛卻又死死盯著梵伽羅的雙手,唯恐他把它打開。
梵伽羅並未翻動錢夾,只是用雙手將它合住,閉眼感應。
過了大約兩三分鐘,他把錢夾還給丁浩浩,嘆息道:「有什麼事回到京市再說吧。」
他一條有用的訊息都沒傳達,丁浩浩既感到失望,卻又暗自慶幸,拿回錢夾後就冷著臉不說話了。
另外兩名少年頻頻追問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卻都沒能獲得答案。
接下來的旅程十分無聊,無論兩位少年如何煽動懇求,梵伽羅都沒再展示自己的通靈術。抵達京市後,他讓司機在一個繁華路口停車,溫和卻又強硬地提出要求:「我和丁浩浩還有事要辦,你們先回去吧。」
「你們要辦什麼事?路上沒聽見你們說呀!」兩名少年滿頭霧水地下了車。
梵伽羅關緊車門,勒令道:「去城南警察局。」
「什麼?」丁浩浩懵了。
「去城南警察局。」梵伽羅的嗓音帶上了一種莫名的力量,於是司機竟連問都不問就把車開去了城南警察局。
梵伽羅拉著丁浩浩下車,將他帶到刑偵大隊,沖迎上來的一名警察說道:「我們是來報案的,他的母親被人殺死了。」
原本還想跟來看看他葫蘆里賣什麼葯的丁浩浩頓時如遭雷擊,末了氣憤地吼道:「你胡說什麼!你媽才被人殺了!」
梵伽羅從他的口袋裡掏出錢夾,打開,從夾層里取出一張照片,提點道:「你仔細看看這張照片是在哪裡拍的,你的潛意識告訴我,你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
照片里有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女人坐在男人的大腿上,男人則緊緊摟著女人的腰,齊齊看向鏡頭,笑容燦爛。兩人身後是一片白色牆壁,並沒有別的物品可以表明他們是在哪裡拍攝的照片。
丁浩浩雖然常年把照片帶在身上,卻又厭惡看見它,此時眼珠子都紅了,正用仇恨的目光狠狠瞪視梵伽羅。
梵伽羅把照片交給前來接待自己的警察,說道:「照片里的女人,被照片里的男人殺害了。我看見了她的屍體,埋在土裡。」
「你們跟我來錄口供!」年輕警員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把兩人帶到會客室。
然而十分鐘後,他崩潰了,拿著筆錄本跑到隊長的辦公室,抱怨道:「我遇見神經病了!有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來報案,說一個女人被一個男人殺死了,還親眼看見男人把屍體埋進了土裡。結果我問了半天才知道,他所謂的看見是在通靈的時候看見的,他說他自己是個靈媒。」
「庄隊,這麼邪乎的事,你敢信?」
「我去看看。」庄禛擰著眉頭站起身。
途中遇見孟仲,交代了情況,於是三個人一塊兒朝會客室走。
還未進門,裡面就傳來怒氣沖沖的吼叫:「你憑什麼說我媽媽被人殺了!你簡直有病!好吧,我告訴你實話,我媽媽丟下我和爸爸,跟照片上的這個人跑了。照片是她寄回來給我爸的,她在向我爸示威,她是個壞女人。」
「你鬧夠了嗎?可以放我走了嗎?我是腦子進水了才會把你送到警察局!」
「你是個瘋子,我應該直接把你送到神經病院!」
門被少年拉開,而那位俊美異常的青年卻還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把你們的技術員小李找過來,放大照片後面的白牆。你好好看看,你以為跟別人跑掉的母親,當時是在哪裡。」
「你別再鬧了!警察同志,這件事是誤會,我媽根本沒事。我不報警了,我現在可以離開了嗎?」丁浩浩一臉憤怒。
原本就是來攆人的庄禛,不知怎的,竟在看見俊美青年的一瞬間改變了主意。
「照片在哪裡?」他朝少年伸出手。
孟仲也像中邪了一般,回頭高喊:「小李,小李,過來掃描一張照片!」
原先錄口供的那名警察懵了,不明白兩位大佬為什麼會如此重視一起假案。
小李抱著電腦和掃描儀匆匆趕來,看見梵伽羅不由愣了愣,嘀咕道:「這人好面熟啊!」
「別廢話,先掃描這張照片。」庄禛不顧丁浩浩的阻攔,把照片從錢夾里抽出來,遞過去。
「你們搶我東西幹嘛?你們都他媽瘋了嗎?我媽媽還活著!她是個蕩婦,她跟別人跑了,這下你們聽明白了嗎?」丁浩浩哭著怒吼,心裡的瘡疤被這些人活生生地挖出來,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快要把他逼瘋了。
「別哭,看了照片再說。」孟仲強硬地將他推回會客室,按壓在椅子上。
真的很奇怪,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孟仲心裡卻莫名湧上一種極度信賴的感覺,就彷彿俊美青年說出口的每一句話,於他來說都是真理。他根本沒有辦法對他產生一丁點的懷疑,只想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庄禛的心情大概也是一樣的,否則他不會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話。
小李一邊偷看青年,一邊掃描照片,又把後面的白牆放大,一寸一寸展示在電腦屏幕上。
梵伽羅勒令道:「看仔細了。」
丁浩浩撇開頭,與他對著干。
孟仲想也不想就把少年的腦袋掰過來,往屏幕上摁。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少年僵住了,眼睛瞪得極大,不敢置信地看著白牆的某一處。
小李連忙把那處放大,卻發現白牆上歪歪扭扭地描繪著一隻小貓,小貓旁邊寫著「浩浩」兩字。
由於小貓所處的位置在女人的腦袋旁邊,緊貼著她蓬鬆的黑髮,所以很難發現。如果不把照片放大,一幀一幀地看,誰都不會注意到這種細節。
丁浩浩驚呆了。
梵伽羅則徐徐說道:「你應該知道這是哪裡。」
「這裡,這裡是我家以前住的老房子,牆上的小貓是我畫的。」丁浩浩滿心怒火全都化作了隱隱的恐懼:「可是我媽把照片發送過來的時候說她已經跟方叔叔去了港城,讓我們別找她。一起發送過來的,還有,還有……」
丁浩浩的嗓音哽咽了,嘴巴開開合合,卻沒有辦法繼續往下說。
梵伽羅合住那張照片,替他說道:「一起發送過來的還有幾段不堪入目的視頻,都是你母親和照片里這個男人的,對嗎?我看見她在笑,彷彿非常快樂,但她的心卻在痛哭,還在不斷叫著你的名字。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她不是自願的。」
「去這棟老房子找一找吧,她就在那裡。」梵伽羅放下照片,嘆息道。
「沒有確切的證據,我們申請不到搜查令。」年輕警員立刻開口拒絕。
「我去找陳局拿搜查令。」孟仲準備親自出馬。
「我去召集隊員。」庄禛也匆匆忙忙地走了。
年輕警員:……
兩位大佬,你們失了智嗎?
兩人走後,會客室外傳來一陣大大咧咧的聲音:「小譚,聽說局裡來了一個神棍?我看看——」
孫正氣把腦袋從門縫裡探進來,看清梵伽羅那張俊美至極的臉,所有的嘲諷就都戛然而止,變成了臉上的燒紅和內心狂涌的激動。他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些什麼,但他就是覺得很開心,看見這個人,眼眶便紅了,心也熱了,所有的懷疑都變作了篤信。
「我們馬上出警!」他立馬縮回腦袋,噠噠噠地跑了,過了一會兒又噠噠噠地跑回來,臉紅紅地說道:「這位先生你好,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儘力查清楚這樁案子。」
年輕警員:……
今天真是見鬼了!
門外一片兵荒馬亂,門內卻只有丁浩浩的啜泣。
梵伽羅溫聲道:「給你的家人打一個電話,讓他們來陪陪你吧。」
「我給我爸打電話。」丁浩浩想也不想地說道。
「你爸爸和你繼母,都是知情者。」梵伽羅猝不及防地投下一顆炸彈。
丁浩浩的呼吸停滯了。
年輕警員已經無話可說。他從來沒見過比梵伽羅更神經病的神經病。
「不可能的……」丁浩浩急促地否定。
梵伽羅打斷了他的話:「給你舅舅打電話。」
提起舅舅,丁浩浩連恐懼都忘了,連忙擺手:「不不不,他不會管我的。他那個人向來六親不認。」
「你跟你母親姓丁,你就是丁家人,他不會不管你。」
「可是當年我爸把那些視頻發給他,他親口說從今以後沒有我媽這個姐姐。他對外從來不承認我和丁家有關係。我去找他只是自取其辱。」丁浩浩說著說著又哭起來。
所有人都認為母親是壞女人,連她的親人也是。沒有人願意承認她的存在,於是連同她的兒子也被遷怒並遺忘了。
丁浩浩多麼想找到母親,好好問問她為什麼要干出那樣的事。但如果那些都不是真的,他這些年的憤怒、仇恨、怨懟,又找誰來寄託?
如果父親是知情者……
丁浩浩不敢再想下去,於是哭得更為崩潰。
梵伽羅拿走他的手機,在通訊錄里找到舅舅二字,撥通了電話。
「我不是告訴過你,沒事別來找我?」一道冷酷的嗓音從免提話筒里傳來,惹得丁浩浩連哭都不敢哭出聲,只能咬緊嘴唇死死忍耐。
年輕警員遞給他一包紙巾,目中滿是同情。
梵伽羅溫聲道:「丁羽?」
「你誰?」冷酷的嗓音帶上了一絲顫音。
「我是梵伽羅,丁浩浩目前在城南分局,需要照顧,你趕緊過來。」
「梵伽羅?不認識。」丁羽的話聽上去似乎很沒有禮貌,語氣卻帶上了明顯的急切和恭敬:「我馬上過來,您稍等。梵凱旋,梵伽羅你認識嗎?他說他在城南分局,和丁浩浩在一起。」
「我不認識,但我覺得很熟悉。我們馬上過去。」
兩人的談話聲被梵伽羅截斷。他把手機還給少年,安慰道:「不用擔心,以後你舅舅會好好照顧你。」
「他不會的,他不願意認我。」
丁浩浩凄苦的話並未得到證實,反而被打了臉。丁羽不但在最快的時間裡趕來,還連連沖梵伽羅鞠躬,慎重道:「您放心,這個孩子今後由我來照顧。他家裡發生的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梵先生,我們是不是認識?」站在一旁的梵凱旋滿臉都是疑惑,卻也滿臉都是難以抑制的喜悅。
「大概上輩子認識吧。」梵伽羅輕笑一聲,卻惹得丁羽和梵凱旋齊齊紅了眼眶。
「我猜我們上輩子一定是非常好的朋友,因為看見您,我們就覺得非常親切。感謝您對浩浩的幫助。我們會好好照顧他的,您放心。」丁羽壓著外甥的腦袋,勒令道:「還不快給梵先生道謝。」
「謝謝梵先生。」丁浩浩已經被秒變舔狗的舅舅整懵了。
年輕警員滿頭黑線地說道:「誒,我說你們是不是太入戲了?案情真假都還沒確定呢!」
他話音剛落,庄禛的電話就打進來了:「屍體找到了,埋在院子里,你通知周法醫趕緊過來。」
年輕警員不敢置信地看了梵伽羅一眼,然後才對丁浩浩說道:「你媽媽的屍體找到了。」
丁浩浩當場暈了過去,丁羽和梵凱旋卻從未懷疑這個結果。
—
與此同時,宋睿正提著一個公文包站在玄關處。
宋家大伯不滿地說道:「你怎麼沒把洋洋帶回來?」
「他要參加夏令營。」宋睿換上拖鞋,面無表情地走進大廳。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收養一個孤兒,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改善了與大伯的關係,更不知道家裡的那間暗室是用來幹什麼的。他每天都會在暗室里待一會兒,看著空蕩蕩的牆壁,總覺得那上面應該掛一些照片才算好看。
但是應該掛誰的照片呢?
宋睿試著掛許藝洋的,掛家人的,掛自己的,最後卻又全都取掉,砸地稀爛。他心裡總會莫名湧上一股怒氣,還會反反覆復冒出一個詞——騙子。
可他氣的是誰呢?罵的是呢?
他想不明白,於是漸漸感到自己的生命正變得貧瘠、蒼白、了無生趣。
他坐倒在沙發上,滿臉都是疲憊和難以描述的孤寂。
宋大伯瞥他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年紀大了,也該找個伴了。就算你喜歡男人,我也是不反對的,日子過得開心就好。」
「誰說我喜歡男人?」宋睿愣住了。
宋大伯也愣住了:「沒誰,就是忽然這麼覺得。」
「我不喜歡男人,當然,我也不喜歡女人。」宋睿話音剛落就接到了孟仲的電話,那人沒頭沒尾地問道:「梵伽羅這個名字你覺得熟悉嗎?我們今天接到一樁很奇特的案件,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梵伽羅這三個字彷彿一道驚雷,響徹宋睿耳畔。
他匆忙換上鞋,朝停車場跑去,宋大伯跟在後面連喊幾聲他都沒聽見。
半小時後,他推開會客室的門,看見了被丁羽、梵凱旋、廖芳、胡雯雯簇擁在中間的青年。他長得真漂亮啊,一雙漆黑的眼像無盡夜空般攝人。
他轉頭看了過來,殷紅的唇角輕輕一勾,就把宋睿的呼吸、心跳,連同魂魄都勾走了。
宋睿站在門口不敢動彈,彷彿生怕把他驚跑。
而那人卻站起來,笑著說道:「宋博士,好久不見。」
「我們似乎從未見過,哪裡來的好久不見?」宋睿摳著字眼質問。
「以後會經常見面的,我想應聘城南分局的顧問,不知道可不可以?」梵伽羅微笑以對。
「可以可以,太可以了!」宋睿尚且沒開口,廖芳和胡雯雯就迫不及待地應下來。
「我目前無家可歸,不知道宋博士能不能暫時收留我?」梵伽羅又問。
這回更多人搶著答話。
廖芳舉起手:「梵老師,住我家去吧!」
胡雯雯:「住我家,我家寬敞!」
丁羽和梵凱旋:「我們家在芳華園,別墅區。」
宋睿已經聽不下去了,擠開這些人,握住梵伽羅纖細的手腕,扯著往外走。
梵伽羅順從地跟著他,嘴角始終噙著一抹微笑。
「真的不記得我了嗎?」上車之後,他低聲問道。
宋睿把手裡的礦泉水遞過去,勒令:「喝了。」
梵伽羅打開瓶蓋喝了一口,末了差點噴出來,五官擰成一團,喟嘆道:「好苦!」
「沒有希望的等待,就是這個味道。」宋睿直視前方,語氣冰冷。
梵伽羅卻愉悅地笑了:「宋博士,我就知道,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忘了我,你也會記得。我沒有食言,我按照我們的約定,從地獄裡爬回來了。」
宋睿的眼眶慢慢染紅,嗓音無比沙啞:「我也是在看見你的一瞬間才想起來。我以為你騙了我。」
「我從不說謊。」梵伽羅傾身過去,抱住他微微顫抖的身體。
「這一次還走嗎?」宋睿不安地詢問。
「再也不走了,你摸摸看,我現在是一個正常人。」梵伽羅把手遞給他。
於是兩雙溫熱的手緊緊牽在一起,再未放開。只要擁有彼此,未來的每一天,對他們來說都會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