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和碟空背起釋明長老,順著碎石小路走向山頂的密林。經過一條林帶,眼前豁然開朗,一座紅牆粉壁的古樸院落出現在面前,院門緊閉,牆上匾額寫有「冷香堂」三字。
我們沉著的一顆心這才落地,經歷了不少波折,終歸是到了這裡。不過釋明長老能不能得救,我們能不能回到我們的世界去,還都是未知數,這些答案還要等見到這裡的主人才能揭曉。
碟空對我說:「善哉善哉,只盼我佛慈悲,這裡的主人千萬不要是那大馬猴一樣的粗魯莽撞才好。」
我說:「也搞不好可能這裡的主人是那隻大猩猩的情婦——一隻母猩猩,咱們還是小點聲說話吧,那些傢伙能聽得懂咱們的語言。被它們聽到,怪罪起來,咱哥倆也真就沒脾氣了。」
碟空說:「張施主見識不凡,說得極有道理,大馬猴們也不需使別的手段,只要再將你我二人再當做不帶傘的空降兵,從空中拋下來,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我們背著釋明長老,邊說邊走,已到了門前。我正要去叩門,忽聽背後有個女子說話:「你們這三個賊禿,滿口污言穢語,竟敢對我家主人不敬。」
我們轉身一看,見是兩個小小的紅衣少女,身高只有四寸左右,約和成人的一根手指相當,眉目清秀裝扮古雅,正在氣哼哼地看著我們。
碟空口打佛號:「阿彌陀佛,二位女施主,我們這裡只有兩個賊禿。」然後用手一指我的腦袋接著說,「另一位並不禿。」
這下糟了,本來我們就是有求於人,卻因為我和碟空不修口德,反而先得罪了她們。
兩個只有手指高矮的紅衣少女對我們怒目而視,其中一個說道:「那個有頭髮的賊人最是可惡,我家主人在此居住多年,從來也沒得罪過你,你竟然滿嘴胡言亂語,說我家主人是母猩猩。」
我趕緊解釋:「二位神仙小妹,你們聽錯了,我是說這裡的主人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不是吃香蕉的那種猩猩。」
紅衣少女對我的解釋無動於衷,舉手一揮,「嗖嗖嗖」幾聲,從院中飛出十數枝植物的藤蔓,都有兒臂粗細。這些藤條都像是有生命一樣,徑直地向我們捲來。
我急忙著地一滾,躲開纏向我的藤蔓。碟空慌亂之中沒有躲開,被藤蔓卷個正著,捆作一團,掙扎不得。碟空大驚,連叫:「張施主,快來救命!」
一個紅衣少女說道:「這個賊禿長得很醜,看來也不是好人,先在他的禿頭上撞十個大包再說。」指揮藤蔓甩動,把碟空的身體橫起來,像寺廟裡撞鐘的木頭一樣朝院牆撞去。只撞得一下,剛才還大喊大叫的碟空就沒了動靜。
完全沒有想到,這兩個紅衣小人兒說動手就動手,毫不留情,完全沒把我們放在眼裡,更不容我們辯解。我也惱怒起來,哪裡還管得上能不能從瓶中世界出去。最近我一直被噩夢糾纏,心浮氣躁無處發泄,此時見到這兩個紅衣少女蠻橫無理,心頭一把無名火再也按捺不住,便動了殺機。
當下便不多想,脫下腳上穿的球鞋,用鞋底像拍蒼蠅一樣,照準兩個紅衣少女拍去,恨不得一下子把這兩個小妖精拍成肉泥。
雙方正劍拔弩張千鈞一髮之際,一個清柔動聽的女聲叫道:「且慢動手。」未見其人,先聞到一股似梅似蘭的異香沁人心脾,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揮舞的球鞋,轉頭去看,宅院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從中走出一個絕色的藍衣少婦,櫻口噴香,花容含笑,曠世真無其雙。
我哪裡見過這等美女,一時看得呆了。碟空倒在地上,聞到花香,也清醒過來,看到藍衣女子的絕世風采,雙眼冒光嘴裡不停地念佛。
兩個紅衣少女異口同聲說:「姐姐來得正好,不知哪裡來的這三個賊子好生無禮。」
藍衣少婦微笑說道:「三位遠來是客,這兩個小婢不懂禮法,得罪莫怪。」
我心中的火氣早就煙消雲散,忙說:「哪裡,哪裡,這兩個小美人十分可愛,我們是鬧著玩,當不得真。」
藍衣少婦說道:「世人稱呼我為藍娘子,這冷香堂正是舍下,如蒙三位不嫌,請入內堂,備下酒菜款待。」說罷舉手一指,捆住碟空的藤蔓自行鬆脫,碟空結結巴巴地連聲道謝。
當下,藍衣少婦在前引路,我背起釋明長老,碟空在後攙扶,兩個紅衣少女撅著嘴跟在後面,一行人都進了冷香堂。
從外邊沒看出來,冷香堂裡面似是一整塊巨石鏤空雕成,裡面房屋桌椅全是石頭,做工精巧,宛如天成,石壁上的石紋天然形成如畫,人物山水,神色生動,真是鬼斧神工。
轉過影壁,行到內院,舉目望時,四面雲窗寂靜,彩霞滿階,花草繽紛。引至一個閣子之前,推開朱戶,房中迎出一個男子,年約二三十歲,形容清消,目若寒星,神色間隱隱含有一絲陰鬱。他頭上挽個髮髻,身穿紫袍,見了我們拱手相迎,先把釋明長老扶到客室床上休息,然後將我們請進堂內,擺上茶果點心。
經藍娘子引見,這名男子正是她的丈夫,姓丁名川,字九梅。夫妻二人在此避世隱居,已經將近千年。
我和碟空也自報家門,雙方又重新敘禮。我說起從瓶外世界來此的種種經過。丁川說道:「那山下的雲霧確實讓人著惱,只是不知它的究竟,難以對付。與二位同行的那位長老曾被捉進雲中,至今昏迷不醒。我適才看過,並無大礙,這裡有我家娘子自製的丹藥給長老服下,靜養片刻即可痊癒。」
丁川取出丹藥給釋明長老服用,釋明長老的呼吸又重新趨於平穩,面色也逐漸紅潤,沉沉睡去,料想已無大礙。隨後我們返回廳內,丁川吩咐開出酒宴,款待賓客。
我心想還是客氣客氣吧,於是說:「我們到此已經是多有叨擾,不用如此麻煩,有能飽肚的,隨便來點簡單的就行。」
丁川對我說:「自從我到了此處,就沒有外客來過,在三位之前,我是最後一個進到這瓶中仙境的人。此間雖好,又有娘子相伴,但是卻不勝寂寞清靜,好不容易有客人到訪,怎能不好生款待。」
說話間那兩個手指般大小的紅衣少女,此時都變成常人大小,擺出酒席,皆是美食美器。藍娘子在旁相陪,丁川興高采烈地和我們連干數杯,高談闊論,大呼暢飲。
碟空在席間問起如何能離開瓶中仙境。
丁川說:「仙瓶同我有段奇緣,至於這瓶中仙境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三位若想離開,倒也容易,只要跳入後院的一口纏緣井便可。但是凡人進來瓶中仙境很不容易,留在這裡可以長生不老,三位不如也留下同丁某做個伴,不必再回塵世上受那生離死別之苦。」
我心中暗罵:「這傢伙自己有個美女老婆,就不考慮別人的生理需要。碟空師徒兩個和尚也就罷了,我留在這也當和尚嗎?雖然另有兩個紅衣少女,但是那兩個小妖精忽大忽小,而且十分刁蠻,更何況雙方已經結了梁子,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我正自胡思亂想,只聽碟空對丁川說道:「丁施主久在這裡清居避世,不知外邊世界的變化。當今世界,科技發達,人類可以上天入地,遨遊太空宇宙,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空前發達。小僧最喜歡看美國的好萊塢大片,只是此一節,就十分的割捨不得。在外邊那花花世界中,人生匆匆數十載轉眼即逝,雖然活得辛苦短暫,倒也精彩。我們都是貪戀紅塵俗世的人,所以枉費丁施主一番美意了,我們還是回去的好。張施主必然也是此意。」
我連忙隨聲附和,不過長生不死的誘惑力也是很大的,於是我最後又補上一句:「等我們老了再來不遲。」
丁川自古已住在瓶中,聽不懂碟空所說的內容,只得表示惋惜。不過丁川為人豁達,也不再多問,與我和碟空推杯換盞,各自傾心吐膽,述說肺腑之事,三人言語投機談得貼切,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丁川說起北宋末年,他同這瓶中仙境的一段往事,我們聽得目眩神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