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水流激蕩形成的水霧之中浮現出難以想像的奇觀:在天空中有一朵白雲,雲上站立著一個身穿藍衣藍裙的女子,雲鬢籠霧,膩頰凝花,其美難以言宣。只見她手持一柄藍色紙傘,駕了祥雲匆匆飛行,身後龍火雷電追逐甚急。
每當身後的雷火迫近,藍衣女子就用手中紙傘遮擋,龍火雷電一遇紙傘便被彈開。反覆數次紙傘破碎,金龍怪爪一探,直取她的頭頂。
船上的眾人皆被藍衣女子之美傾倒,見她失了屏障,無不為她擔心,都齊聲驚呼:「啊呀!」
在龍爪即將抓住她的那瞬息之間,藍衣女子從袖中取出一物,轉身向身後投去,其狀如球,色澤深紫,中有閃電圍繞,只見一道長長的閃電矯若驚龍。
眾人覺得眼前一閃,都被電光晃得眼睛發花,揉了揉眼再看,混濁的水浪波濤翻滾,灰濛濛的天空中,杳無一物。
眾人良久良久地凝望天際,心中說不出的失落,只盼能再看那女子一眼,最後無望再現,各自搖頭嘆息。
有個商人說道:「那女子不知是何怪物,被天龍追殺。」
另一個儒生說道:「非也,此女容貌之美,天下絕無其匹,定是天上的仙女私自下凡,激怒了天庭。」
有個粗豪的漢子拿儒生開心,對他說:「我看你這窮酸是墨水喝多了,整日都做夢有仙女下凡,讓你摟上一摟,親上一親。」
船上眾人聞言大笑。儒生漲紅了臉,罵道:「真……真他娘的……有辱斯文。」
船上的人都興緻勃勃地高談闊論。眾人各執一詞,有說那女子是妖,有說是仙,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說那女子是個歌伎,自己在某地親眼見過,結果自然免不了被其餘的人取笑一番。丁天也加入到議論者的行列中。
唯有丁川,手扶船舷,痴痴地眺望剛才出現海市蜃樓的那片天空,思潮起伏,一顆心早已隨著那藍衣女子飛到了遠方。
閑言少敘,丁家兄弟沿途走走玩玩,非止一日,到了大名府法華寺。
丁天先在大殿之中上了三炷香,又布施了紋銀二百兩的香資,同知客僧說明來意,肯求參見慧瞻高僧。知客僧見來者出手豪闊,不敢怠慢,急忙進去通報。
不多時,知客僧出來說道:「慧瞻禪師恭請居士進禮佛堂敘話。」
到得禮佛堂之中,二人拜見了慧瞻禪師,見那禪師年紀在五旬上下,儼然有活佛五方之態。
先聽禪師講了一回《般若心經》,真是精妙絕倫,半語拋開功名事,片言踢破生死關。丁天聽得大喜,連連叩頭。
隨後各自談些禪機。丁天便說起一年前在酒樓遇到趙半仙,隨後夢見長江中的白龍神求救,又失了鎮宅寶劍,以及之後白龍贈仙瓶的種種事端,取出石匣和仙瓶請慧瞻觀看。
慧瞻看畢,點頭說道:「丁居士端的是極善的人,按理說應當福報深厚,只是古今業說之事不少,不可盡以子虛烏有視之。浮世光陰有限,苦海無邊,若求身心安樂,需一心向善,參透生死方得解脫,不必看重福禍之事。」
丁天見慧瞻禪師禪機深奧,似是讓自己不必看重生死,心中一寒,暗道:「啊呀,老天莫不是要我去了?」連忙再問究竟。
慧瞻禪師卻不再言論生死,拿起那原來裝小寶劍的石匣說道:「這石匣上的古字寫得明白,此劍名為魚腸①,昔日專諸刺殺王僚,用的正是此劍。史書有載,該劍為歐冶大師親自鍛造,造劍時,曾借取天地靈氣八百天整,劍氣激發時可貫天日,如放在家中鎮宅,莫說是強盜草寇,就是妖魔鬼怪也侵犯不得。貧僧估測那位老尼,乃是當世劍仙,見你身上有劍氣,知你宅中藏有神劍,故以術化去。」
慧瞻禪師最後說這仙瓶:「在西域聽人說起過,這是昆崙山中的上古神物。不過此瓶對凡人毫無用處,只有借修為極高的仙人相助才能進那妙境,而且瓶中至陽,妖魔鬼怪和心術不正的人都是進不去的。想貧僧從六歲出家,至今已五十餘載,日日精修,並無半刻鬆懈,即使這樣也遠遠達不到那種修為,否則也可帶同二位施主進去一游神仙妙境。福緣不到,不可強求。」
丁天終於解了心中疑難,仙境雖好,卻無機緣得入,雖感惋惜,倒也無可奈何。他見丁川坐在一旁的蒲團上始終一言不發,怔怔地出神,就對丁川說道:「賢弟,今日你我有緣參見禪師,極是難得,你心中有何憂愁困惑,不妨也請禪師教誨一二,終身都得以受用。」
其實丁川一直在想那藍衣美女,對剛才兄長與禪師的對話左耳聽右耳冒,渾然沒有在意。這時聽到兄長對自己說話,才回過神來。
丁川請教慧瞻禪師道:「小人失禮,敢問吾師一事,我自幼學得一身使弄槍棒的本領,常思投軍報國,不知此去如何?」
慧瞻禪師說道:「昔日太史公論及天下勇士,說世間勇武之人可分四等,前三者是:氣勇,血勇,骨勇。氣勇之人可於市井之中打架毆鬥,血勇之人可從軍殺敵,骨勇之人已極可貴,能捨生取義,殺身成仁。而觀丁川丁施主,當屬於萬中無一的神勇之人。」
丁川拜伏於地:「吾師過贊了,諒小人無德,怎敢當神勇二字。」
慧瞻禪師把丁川扶起來說道:「我遍游海內,去年曾到得金國燕雲之地,金人正厲兵秣馬準備南下,現在的形勢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看來我大宋蒼生免不了受這一場浩劫。丁施主在此時欲去投軍,必不是貪圖憑藉戰功封王拜將,真義士也。我有六句偈語相贈:豺狼重重困虎軀,圍城百戰始得還,妖氛不掃有劫難,諸行無常心膽寒,跳出金枷登無極,出入閑雲滿太虛。」
丁川聽不懂慧瞻的偈語是何意,恭請慧瞻指點。慧瞻道:「此乃禪機,我不可明說,日後自有分曉處。」
於是丁川將這六句話念了數遍,牢牢地記在心中。
在大名府住了幾日,丁川陪兄長各處都遊覽遍了。丁天思念家中事物,歸心似箭。兄弟二人收拾行裝打道回府。
離開大名府的第二天途中,兩人因為貪圖趕路,不僅錯過了宿頭,還迷失了路徑,眼見紅日西墜,悲風哀號,路上荒煙衰草,連個人影都沒有。
丁天有些害怕,說道:「這荒山野嶺怕是有剪徑的賊人出沒,咱們不如返身往回走。」
丁川把手中的熟銅棍戳在地上,笑道:「哥哥不必擔心,我許久不曾與人動手,手中正自瘙癢難當,還巴不得有些沒長眼的強賊來剪徑,管叫那些個撮鳥們有來無回。」
丁天苦勸,丁川只是不聽,只好跟著丁川繼續往前走。道路越走越是猛惡,轉過一個山坡,橫亘有一石橋,橋下蘆葦雜草叢生,蛙鳴蚓吹之聲極凄楚,聽得丁天渾身發抖,心想多虧有我兄弟在身邊,若是我自己獨行此處,怕是要活活嚇死在這。
石橋很長,走到另一端,見有個石碑,上面寫著「此去石橋鋪三里」,丁川指著石碑說道:「這裡過去不遠便有個石橋鋪,不知是村子還是堡子。」
丁天說:「有村有堡就能有路,還是兄弟見識過人,免得咱們多走了許多回頭的冤枉路。」
兄弟兩個繼續前行,走不數里,果然見有個村子,正傍著官道,向村人詢問了,村中只有一間客棧。二人走得辛苦,都困頓了,便徑直投了那間豐悅客棧。丁川一進門就喊:「兩間上房,切肉燙酒。」
店中的夥計說道:「客官來得不巧,今天客人太多,客房都住滿了。這附近再沒有別的客棧,二位要是不嫌棄,就對付著在店後的庫房中打個地鋪。」
丁川好大的不情願,本來想好好找間上房吃了酒肉,用熱湯燙了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但是既然沒空房也無可奈何,只得跟店中夥計去後邊庫房。
行到走廊中,丁川一把揪住夥計罵道:「你這廝好沒道理,這不是有間上房沒有人住嗎?你道我沒銀子給你不成?」
丁天看時,果然走廊中最後一間房門上著大鎖,裡面黑沉沉的,確實是間空房。丁天對店夥計說道:「這位小哥,你既有空閑的客房,為何不肯讓我們住?你快快給我們開門收拾房間,我多給你銀子就是。」
店夥計趕緊作揖解釋:「實不相瞞,這間是天字第十號房,蓋這店的時候,下面挖破了一座老墳,那墳正在這天字十號房的下面,所以房中很不幹凈。算來這些年在這房中失蹤的客人已經不下五六十人了,都是晚上在這房中睡覺,早上起來就失蹤不見了。所以掌柜的乾脆把房間封了,權當沒有這間房了。」
丁川笑罵:「小廝你休要欺我,我看你這店是間黑店,有空的客房不讓我們住,想把老爺們騙到倉庫里,等到晚上趁黑謀財害命。當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你仔細瞧瞧老爺手中這根銅棍的粗細,憑你這身子骨能吃得幾棍?」
客棧的店夥計也挺生氣,說道:「你這客官怎麼不知好歹,張口就罵?你既不怕死強要住這間房,我就給你打開,如果出了什麼事,卻和我店中沒有半分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