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在布理的旅店準備就寢時,雄鹿地正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一陣迷霧在山谷和河岸間徘徊不去。溪谷地的屋子毫無聲響。小胖博格小心翼翼的打開門,往外窺探。他一整天都覺得忐忑不安,睡也睡不著,彷佛凝滯的夜空中有某種威脅正蓄勢待發。就在他往外窺探的同時,樹下有道黑影無聲的移動,大門似乎憑藉著自己的意志無聲無息的打開又關上。他感到無比的恐懼。他縮了回去,在客廳內渾身發抖。最後,他好不容易才鎖上了大門。
夜色漸漸變深。門外傳來低微的馬蹄聲。他們在門外停了下來,三道黑影悄悄的走了進來。一個站在門前,另外兩名則是分別站在兩邊,如同岩石的陰影一般動也不動,任憑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屋子和搖動的老樹彷佛都在等待著。
樹葉中有東西動了動,遠方有隻公雞啼叫。天亮前最冷的時刻已經過去了。門邊的身影開始移動。在沒有星光和月亮的漆黑中,一柄刀刃閃爍著光芒,彷佛是一道脫去刀鞘的光束。門上傳來低微但沉重的敲打,整扇門開始搖晃起來。
「以魔多之名命你開門!」一個單薄的聲音威脅道。
只敲了第二下,那門就倒了下來,木屑四濺,門鎖被打成兩半。黑影飛快的飄了進去。
就在那一瞬間,附近的樹叢間傳來了號角聲。刺耳的聲音像是尖刀一樣劃破了寂靜的黑夜。
「快醒來!提高警覺!失火了!有敵人!快醒來!」
小胖博格可不笨。他一看見那些黑影溜進花園,就知道這次不逃就沒命了。他當機立斷從後門跑了出來,穿過花園,跑到門外。當他跑到一哩之外最近的房屋時,就氣喘如牛的倒了下來。「不,不,不!」他哭喊著。「不是我!不在我手上!」過了一段時間人們才弄清楚他在嘀咕些什麼。最後,他們猜測有敵人入侵了雄鹿地,多半是來自老林那邊的怪物。接著,他們一點時間也沒有浪費。
「提高警覺!失火了!有敵人!」
烈酒鹿家族的成員吹起了雄鹿地的警號,自從多年前烈酒河凍結的嚴冬,白狼入侵以來,這警號已經有一百年沒有響過了。
「快醒來!快醒來!」
很遠的地方也開始有別的號角回應。警號開始往四周擴散。
那些黑影從屋內走了出來。其中一名在離開的時候把一件哈比人的斗篷丟在門口。馬蹄聲漸漸轉變成狂奔,以雷霆萬鈞之勢衝進黑暗中。溪谷地四周都響起了警號聲,還有奔跑和人們奔相走告的聲音。但黑騎士依舊不受影響的如同狂風般奔向北門。就讓這些小傢伙吹號吧!索倫等下會來料理他們的。他們還有另外的任務:他們已經確知屋子空了,魔戒也離開了。他們衝過門邊的守衛,如同惡夢一般消失在夏爾地區。
佛羅多突然間從夢中醒了過來,彷佛有什麼聲音將他喚醒。他看見神行客依舊目光炯炯的坐在椅子上,瞪視著在他照顧下十分旺盛的爐火;但他沒有任何示警的舉動。
佛羅多很快就再度回到夢鄉,但這次的夢中充滿了強風和狂奔的蹄聲。似乎有陣強風環繞著屋子,想要把它連根拔起;他還可以聽見遠方吵雜的號角聲。他張開眼,聽見院子裡面有隻公雞在啼叫。神行客拉開了窗廉,匡當一聲推開百葉窗。天際的曙光已經照了進來,一陣冷風從窗外吹入。
神行客一把大家叫醒,立刻就帶他們前往卧室。當他們看見室內的慘況,不禁慶幸自己接受了他的忠告。窗戶被人撬開,窗廉在晨風中翻飛,床鋪被弄得一團凌亂,被單和毯子都被撕成碎片,丟的滿地都是。
神行客立刻將店主叫來。可憐的奶油伯看來睡眼惺忪,又驚又怕。他幾乎一整夜都沒闔眼(這是他的說法),卻什麼聲音都沒聽見。
「我這輩子從來沒遇過這種事情!」他驚恐的揮舞著雙手。「客人們竟然不能在床上睡覺,房間被弄得一塌糊塗!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黑暗的預兆,」神行客說。「不過,至少在我們走了之後,你可以獲得片刻的安寧。我們會馬上離開。別管什麼早餐的了,我們站著隨便吃喝一點東西就可以了。我們幾分鐘之內就走。」
奶油伯急忙出去看看馬匹是否都已備妥,順便替他們拿些食物。不過,他很快就氣急敗壞的回來。小馬全不見了。馬房的門都在半夜被打開,所有的馬兒都不見了。不只是梅里的小馬,而是關在那邊的所有牲畜都消失了。
這壞消息幾乎讓佛羅多走不動路。他們怎麼可能在騎馬的追兵跟蹤下徒步到達瑞文戴爾?不如直接去月亮還比較快。神行客沉默的看著四名哈比人,彷佛在評估著他們的力量和勇氣。
「小馬本來就沒辦法讓我們躲過這些駿馬的追捕,」他最後終於說,似乎猜到了佛羅多的想法。「我準備走的路不會讓步行和騎馬有太大的差別。反正我本來也準備徒步前進。我擔心的是食物和裝備。我們在這裡和瑞文戴爾之間是弄不到糧食的,只能靠自己攜帶補給。而且我們一定要多帶一些,因為我們有可能耽擱行程,或是被迫繞路。你們能夠背多重的行李?」
「有需要的話多少都可以,」皮聘沉重的說,但他還是強打著精神想要硬充好漢。
「我可以背兩個人份的東西,」山姆堅決的說。
「奶油伯先生,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佛羅多問。「我們能不能從村裡弄幾匹小馬?甚至只要一匹扛行李就好?我想應該沒辦法用雇的,但我們或許可以買下它們,」他有些遲疑的補上一句,心中其實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買的起。
「可能性不高,」店老闆悶悶不樂的說。「布理少數幾匹可供人騎乘的小馬都養在我的馬廄里,這一下子都不見了。至於其它的駝獸,不管是拉車的馬或是小馬,在布理都是很稀有的。就算有,也絕不可能出售。我會儘力想想辦法。我馬上把包伯叫起來,派他去找找。」
「好吧,」神行客不情願的說。「你最好趕快想辦法。我擔心這次至少會需要一匹小馬來駝行李。我們趁著天色昏暗,悄悄離開的計劃就這樣報銷了!這跟敲鑼打鼓通知大家沒什麼兩樣嘛!我想這一定是他們計劃好的。」
「唯一讓人安心的是,」梅里說,「至少是我們可以坐著好好的吃早餐。我們快去找諾伯吧!」
最後,他們的行程被延後了不只三個小時。包伯回報附近沒有任何願意出借或販售的馬匹。只有一個例外:比爾-羊齒蕨有一匹待價而沽的座騎。「那隻可憐的瘦馬餓的半死,」包伯說,「如果我猜的沒錯,老比爾看到你們的慘況,絕對會趁機把價格哄抬到三倍以上。」
「比爾?」佛羅多說。「這會不會是什麼陷阱?他賣的馬匹會不會駝著行李跑回去,或者甚至協助別人跟蹤我們?」
「也許吧,」神行客說。「但我實在無法想像有任何動物離開他之後還想回去的。我想這只是比爾貪小便宜的作風:他想要儘可能的多獲得一些利潤。主要的危險反而是這匹馬可能快死了。算了,我看我們也沒有多少選擇。他開價多少?」
比爾的價格是十二枚銀幣;這的確是三倍以上的價錢。那匹小馬果然是個骨瘦如柴,營養不良,無精打採的動物,但它至少看起來還不會太快死掉。奶油伯先生自掏腰包出了這筆錢,還給了梅里另外十八枚銀幣以補償其它走失的小馬。他是個誠實做生意的商人,在布理的名聲也不壞;但三十銀幣對他依舊是個沉重的打擊,這筆錢是被黑心比爾給騙走的事實更是雪上加霜。
事實上,最後還是好人有好報。不久以後,他們才發現其實只有一匹馬被偷。其它的都是被趕開,或是驚慌中四散奔逃。它們隨即就在布理附近不同的地方被發現了。梅里的小馬一起行動,最後跑回丘陵地去找胖鄉巴佬。所以,它們在湯姆的照顧下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但是當湯姆聽說了布理的狀況之後,他就把這些小馬送到奶油伯身邊去。因此,奶油伯等於用相當不錯的價格買到了五匹好馬。當然,它們在布理得要工作的比較辛苦,但包伯對它們很不錯。因此,總的來看,它們運氣還算好,躲開了一段黑暗危險的旅程,唯一可惜的是沒有機會去瑞文戴爾看看。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奶油伯只知道他損失了一大筆錢財。而且他還有其他的憂慮。旅店內的住客一聽到昨晚發生的事情,立刻就喧鬧起來。南方來的幾名旅客也丟了好幾匹馬,立刻大聲責怪店老闆。隨後,他們才發現有名同伴也跟著不見了:就是那名跟比爾同進同出、行動鬼祟的眯眼男。很快的,他們就懷疑到這人頭上。
「是你們和一個偷馬賊同行,還把他帶到我的店裡面來,」奶油伯生氣的說。「你們應該自己負擔所有的損失,而不是來找我叫囂。去問問比爾你們的好朋友到哪裡去了!」經過一陣詢問之後才發現,根本沒人認識他,也沒人記得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和眾人同行的。
在用過早餐之後,哈比人得要重新打包,收拾更多的補給品以面對未來的漫長旅程。等到他們好不容易出發時,都已經快要十點了。那時整個布理都熱鬧的像是鍋沸騰的熱水一樣。佛羅多神秘消失的把戲,黑騎士的出現,馬房的被搶,還加上神行客加入這一群哈比人的行列。這一大堆讓人興奮的消息著實在布理成了流傳好多年的傳奇。布理和史戴多大部分的居民,不少甚至從阿契特和康比趕來的圍觀者都聚集在道路兩旁送行。旅店的每名客人都從房間探頭窺探這難得一見的熱鬧場景。
神行客改變了主意,決定從大路離開布理。如果照計劃馬上走入荒野,只會讓事情更糟糕。布理大半的居民可能會跟蹤過來,讓他們根本無法隱匿行跡。
他們向諾伯和包伯道別,更對奶油伯先生一個勁的道謝。「希望我們將來能夠在比較好的時節再度會面。我真心希望能夠在你的旅店裡面安心的休養一陣子。」
他們心情低落的在眾目睽睽之下邁開步伐。並非每個人都露出善意的表情,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怒目相向。大多數的布理居民似乎都很敬畏神行客,被他瞪了一眼的居民多半都乖乖閉上嘴,閃到一邊去。他走在佛羅多前面,身後則是梅里和皮聘。山姆走在最後,牽著那匹小馬。它身上背著哈比人們所忍心放下的大部分行李。不過,即使是步履沉重,它似乎變得比較有精神了些,好像認為自己終於轉運了。山姆正若有所思的啃著蘋果。他背了滿滿一袋諾伯和包伯送給他的蘋果,「散步吃蘋果,休息抽煙斗,」他說。「我想,不久之後我可能會很想念這兩件事情。」
哈比人們對四周門後窺探的雙眼不加理睬。但是,當他們走近大門的時候,佛羅多注意到有座隱身在高牆之後的爛屋子,那也是這排房子的最後一間。他瞥到窗戶內有張眯眯眼的邪惡面孔一閃即逝。
「原來那個南方人就躲在這裡!」他想。「他看起來好像有點半獸人的血統。」
在圍牆之內還有另外一個人光明正大的站著。他有兩道濃密的眉毛,和一雙刁鑽的黑眼,大嘴露出輕蔑的笑容。他正抽著一根黑色的短煙斗。當他們靠近的時候,他拿開煙斗吐了口口水。
「早安啊,長腿人!」他說。「這麼早出發啊?終於找到了朋友嗎?」神行客點點頭,卻沒有回答。
「早安啊,小朋友們!」他對其他說。「我猜你們知道自己是和誰走在一起吧?就是那一窮二白的神行客哪!哼哼,我還聽過更難聽的綽號。今晚可要小心點!還有你,山姆小子,別虐待我可憐的小馬!呸!」他又吐了口痰。
山姆的反應非常快速。「比爾,」他說,「快點把那張醜臉拿開,不然會受傷的。」他手如閃電般一揮,一枚蘋果就脫手而出,正中比爾的大鼻子。在他吃痛蹲下之後,圍牆後傳來惡毒的咒罵聲。「浪費了我一顆好蘋果,」山姆惋惜的往前走。
他們容易才在意料之外的阻礙下走出了村莊。跟隨他們的小孩子和好事者也都走累了,紛紛轉回南門去。即使在沒人注意的狀況下,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還是繼續在大路走了好幾哩。大路接著往左彎,繞過布理山的山腳重回原來朝東的方向,接著進入了長滿樹木的荒野。他們往左可以看見史戴多村內的幾間屋子和哈比人的洞穴,它們恰巧都位在布理山比較和緩的東南坡上。往北看過去則是一個深谷,裡面有著幾縷裊裊的炊煙,想必那兒就是康比村;阿契特則是隱藏在更遠的樹林中。
一行人又沿著大路繼續走了一段時間,直到把布理山的輪廓完全拋到腦後;這時,眾人面前出現了一條往北的狹窄小徑。「從這裡開始,我們就要避開大路,低調行事。」神行客說。
「希望不是什麼『捷徑』,」皮聘說。「我們上次抄捷徑穿越森林就差點完蛋。」
「啊,那時你們可沒有和我在一起,」神行客笑著說。「我選的路不管長或短,都不會出問題的。」他留心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大道上沒有人跡。他立刻領著眾人快速朝向一座林木蒼鬱的山谷而去。
哈比人們雖然對鄰近的地區不了解,但目前還大概猜的出他的計劃。他準備先往阿契特走,然後從西邊越過這座村,接著就儘可能的直直朝風雲丘趕路。如果一切順利,他們這樣可以避過大道的一個大彎。當然,大道之所以繞路是因為要避開弱水沼澤;他們既然不想繞路,就得通過沼澤才行。神行客對這沼澤的描述實在讓人無法安心。
至少,到目前為止,這段旅程還算蠻愜意的。如果不是因為昨晚的意外,他們的心情甚至會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還要好。太陽高照,但又不會讓人滿身大汗。山谷中的樹木依舊滿樹各色各樣的葉子,讓人有種祥和、平靜的感覺。神行客信心滿滿的領著他們走過許多岔路;如果要讓佛羅多等人自己來的話,可能早就迷路了。神行客刻意的挑選拐彎抹角的道路,試圖甩開可能的追兵。
「比爾一定會監視我們離開大道的入口,」他說,「不過,我想他應該不可能親自跟進來。他對這附近的確很了解,但他自知在森林中絕無可能和我較勁。我擔心的是他會把情報告訴別人。我想這些人應該不遠。就讓他們以為我們的目標是阿契特,這對我們比較好。」不管是因為神行客的技巧還是別的原因,他們當天都沒有發現任何生物的蹤跡。不管是兩隻腳的或是飛禽走獸;最多只有狐狸和幾隻松鼠跑過他們面前而已。第二天他們就往東方穩健的推進,一切依舊平靜如昔。到了第三天,他們終於離開了布理,進入契特森林。自從他們離開大道之後,地勢就一直在持續地下降。這時他們來到了一塊寬廣低矮的平地,前進起來反而更為困難。他們已經遠離了布理這塊區域,進入了沒有任何道路的荒野,也越來越靠近弱水沼澤。
地面開始慢慢變濕,有些地方甚至有著發出惡臭的水塘,歪歪倒倒的蘆葦和燈心草叢中隱藏著許多吱喳不停的野鳥。他們得要小心翼翼注意腳下,才能夠同時保持方向,又不至陷入泥濘中。一開始進展還蠻順利,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步伐變得越來越慢,周遭的環境也越來越危險。沼澤本身充滿了野性的氣息,即使是遊俠也無法在這裡找到任何固定不變的道路。蚊蚋和各種各樣的小蟲群起而攻,他們的四周被成群結隊的蚊子所包圍,這些傢伙毫不留情的爬進他們的領口、袖子和頭髮上。
「我快要被活活咬死啦!」皮聘大喊。「還弱水沼澤哩!這裡根本該叫做蚊子沼澤!」
「以前沒有哈比人可以咬的時候他們要怎麼過活啊?」山姆抓著脖子抱怨道。
他們在這天殺的爛地方耗了一天。當晚宿營的場地又濕又冷,饑渴的蚊蟲更不願意讓他們好好休息。在草叢裡面還有種似乎是蟋蟀邪惡變種的怪蟲子肆虐,他們整夜「尼咯、咯尼」的叫著,快把哈比人都逼瘋了。
第四天的狀況好了一些,但入夜之後的狀況依舊讓人難以入眠。那些尼咯咯尼蟲(山姆幫他們取的名字)雖然沒有跟來,但該死的蚊子依舊緊追不捨。
佛羅多就這麼躺在地上,渾身酸痛卻無法入眠;突然間,東方天空遠遠傳來一道強光。它閃爍了好幾次。詭異的是,現在時間還沒到黎明呢。
「那到底是什麼光?」他問神行客道。對方早已警醒的站了起來,眺望著遠方。
「我不知道,」神行客回答道。「太遠了看不清楚。看起來好像是閃電從山頂噴出一般。」
佛羅多又再度躺了下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依舊可以看見白光在天際閃爍。神行客一言不發,神情凝重的看著這奇觀。過了很久,佛羅多才勉強自己進入夢鄉。
第五天他們沒走多遠就擺脫了沼澤的困擾。地形又緩緩開始上升。在東方不遠的地方可以看見山丘的輪廓。最高的山丘是在最右邊,跟其它的丘陵似乎都保持著些距離。那座山丘沐浴在陽光中,彷佛被戴上了一頂閃閃發亮的皇冠。
「那就是風雲頂,」神行客說。「我們之前離開的古道會從山丘南邊不遠的地方經過。如果我們朝著它直走,應該明天中午就會抵達。我們最好不要耽擱。」
「你這是什麼意思?」佛羅多問道。
「我是說:當我們爬上風雲頂的時候,不知道會遇到什麼狀況。那裡很靠近大道。」
「但,我們應該可以在那邊遇到甘道夫吧?」
「有可能,但可能性並不高。如果他從這邊走,可能根本不需要經過布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我們在做些什麼。也就是說,除非我們運氣太好,同時抵達該處,否則多半會錯過彼此。不管是他或是我們都不應該在那邊等太久,那太不安全了。如果黑騎士在大道上沒有發現我們的蹤跡,他們應該也會趕往風雲頂。那裡的視野是附近最好的。即使是飛禽走獸,站在那邊也可以看見我們的行蹤。而有些飛鳥是其它勢力的耳目,還有一些更邪惡的間諜出沒在荒野中。」
哈比人提心弔膽的看著遠方的山丘。山姆抬頭看著蒼白的天空,擔心會看見獵鷹或是猛禽用不友善的眼光瞪著大家。「神行客,你的話讓我覺得又害怕又孤單!」他說。
「你建議我們該怎麼做?」佛羅多問。
「我認為,」神行客玩味著眼前的處境,慢慢的回答;他似乎也不太確定該怎麼做。「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儘可能的往東走,目的則是其它的丘陵,而不是風雲丘。我們可以從那邊繞過丘陵,從北邊用比較隱密的方式靠近風雲頂。到時我們再來對四周仔細的觀察。」他們又趕了一天的路,直到微寒的傍晚提早降臨為止。整塊土地似乎變得更乾燥、更荒涼,但身後的沼澤上卻顯得霧氣裊裊。幾隻孤鳥凄涼的哀叫著,目送一輪紅日緩緩的落入地平線。一片沉寂籠罩住大地。哈比人開始懷念起從袋底洞窗戶內觀看可愛落日的情景。
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了一條從山丘上流入惡臭沼澤的小溪邊。在天邊還有餘光的時候,他們儘可能的沿著河岸前進。當他們最後在河邊赤楊樹下紮營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在夜色中他們依稀可以看見前方是那些丘陵光禿禿的輪廓。當天晚上他們選了個人值夜,那人就是似乎永遠不用睡覺的神行客。一彎月牙將冷冷的灰光投射在大地上。
隔天一早,天一亮他們就馬上出發。空氣中有著昨夜結霜的凝重氣息,天空是種蒼白的藍色。哈比人們覺得神清氣爽,因為昨天晚上的睡眠難得的不受打攪。他們已經開始習慣這種趕路的節奏;若是還在夏爾一帶,他們可能連路都走不動了。皮聘宣稱佛羅多比以前看起來更像哈比人了。
「真怪異,」佛羅多拉緊腰帶說,「實際上我瘦了不少呢。我希望不要這麼一直瘦下去,不然可能會變成幽靈的。」
「別拿這開玩笑!」神行客出人意料的用十分嚴肅的口氣警告大家。丘陵越來越近。它們構成了一道高聳的屏障,最高的地方高達一千尺,而低的地方又可以讓蜿蜒的小徑穿過,朝向東方而去。一行人沿著山腳看到了許多蓋滿綠色植被的牆壁和壕溝,在山谷間還有許多古代的石頭廢墟。到了晚上,他們終於抵達了西邊山坡的腳底,並且在該處紮營。那是十月五號的晚間,他們已經離開布理六天了。
到了早上,他們才發現自從離開契特森林以來的第一條明顯的道路。他們往右轉,順著這條道路往南走。這條路巧妙的七彎八拐,刻意避開來自森林和山頂的視線。它會鑽進小山谷,沿著峭壁前進;少數幾段平坦的區域兩邊還放著大大小小的石頭,彷佛圍籬一般遮蔽了旅行者的身影。
「不知道是誰建了這座道路,目的又是什麼,」梅里在大夥走在巨石區內的時候忍不住問道。「我覺得有點怪怪的。這有種─有種古墓屍妖的風格。風雲頂上有古墓嗎?」
「沒有。風雲頂和這些山丘上都沒有古墓,」神行客回答。「西方皇族並不居住在這裡;不過,晚期他們曾經利用這些丘陵當做抵抗安格馬邪惡勢力的防線。這條小徑是山間碉堡的運補線。不過,在那之前,北方王國剛創建的時候;他們在風雲頂上蓋了一座高大的瞭望塔。他們稱該塔為阿蒙蘇爾。不過後來它被燒毀了,只剩下一圈圍牆,彷佛是座簡陋的皇冠套在這山丘上。但,它曾經一度是個高大雄偉的建築。據說人皇伊蘭迪爾曾經在此守候精靈領袖吉爾加拉德,等待他加入人類與精靈的最後聯盟。」
哈比人看著神行客。這人不只是野外求生的高手,更對古代的歷史很有研究。「吉爾加拉德是誰?」梅里問。但神行客沒有回答,似乎深陷過去的回憶中。突然間,有個聲音低吟道:
吉爾加拉德是精靈的國王。
豎琴也為他哀傷的悼亡:
唯有他的國度美麗自由
從海洋延伸到翠綠的山頭。
他的寶劍削鐵如泥,他的長槍無堅不摧,
從遠方就可見到他閃亮的頭盔;
無數的明星出沒穹蒼
全都映在他銀盾閃亮。許久之前他策馬離去,
無人知曉他後來的境遇;
魔多妖物肆虐的彼岸
將星殞入黑暗。(譯註一)
其它人都驚訝的轉過頭,因為這是山姆的聲音。
「繼續啊!」梅里說。
「我只知道這些,」山姆紅著臉,結巴的說。「這是我小時候從比爾博先生那邊學到的。因為他知道我最喜歡精靈,所以時常告訴我這方面的故事。他也因為這樣才教我識字。比爾博老先生真是博覽群書,他還會寫詩。我剛剛念的就是他作的詩。」
「這首詩不是他作的,」神行客說。「這是一首叫作『吉爾加拉德的殞落』,以古語寫成的詩歌。這一定是比爾博翻譯的,因為我從沒聽過這個版本。」
「還有很多句哪,」山姆說,「全都是有關魔多的。我沒有背那幾句,因為它讓我起雞皮疙瘩。我從沒想過自己也要去那個地方!」
「要去魔多!」皮聘大喊。「希望我們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別大喊這個名字!」神行客說。
當他們靠近小徑的南端時已經中午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沐浴在十月蒼白陽光下的灰綠色斜堤。它像是座橋一樣的通往山丘的北坡。眾人決定把握天光,立刻攻頂。現在已經無法再遮掩自己的行蹤,他們只能希望沒有敵人或是間諜在監視他們。附近的山丘上沒有任何移動的東西。即使甘道夫就在附近,他們也沒發現任何的痕迹。
在風雲頂的西坡上,他們發現了一個有遮蔽的凹坑,坑底長滿了青草。山姆和皮聘帶著小馬和行李留在該處。其它三個人則繼續進發。經過半個小時的攀爬之後,神行客輕鬆的登頂。梅里和佛羅多氣喘吁吁的隨後跟上。斜坡的最後一段又陡又崎嶇。
山頂果然有一圈石造建築的痕迹,上面蓋滿了累積多年的綠草。石圈中間有一堆破碎的岩石。它們外表焦黑,似乎被烈火烘烤過。石堆附近的草全被燒光,而石圈內的草地也全都枯萎焦縮,似乎有場天火落在石圈中。四周則沒有任何其它的痕迹。
三人站在石圈邊,發現的確可以看見四野的景象。大部分的區域都是毫無特徵的草原,南方間或穿插著稀疏的林木,更遠處還有一些水面的反光。古道像是緞帶一樣的從他們腳下的南邊穿過,曲曲折折的延伸到東方去。道路上沒有任何移動的事物。沿著道路往東看,他們就看見了迷霧山脈。較近的丘陵顯得枯黃、死寂,在它們之後則是高大的灰色輪廓,更後則是在雲間閃爍的白色山峰。
「呼,終於到啦!」梅里說。「這裡看起來真是一片狼籍!沒有水、沒有遮蔽。也沒有甘道夫的蹤影。如果他真的來過這邊,我也不怪他待不下去啦。」
「不見得,」神行客若有所思的看著四周。「即使他比我們晚到布理一兩天,也很有可能先趕到這裡來。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全力施展的騎術可是非常驚人的。」他突然間低頭察看著石堆頂上的一塊岩石。那岩石比其它的都要扁,都要乾淨;似乎躲過了山頭的烈焰。他撿起石頭仔細檢查,翻來覆去的看著。「最近有人碰過這石頭,」他說。「你看的出來這些記號是什麼意思嗎?」
佛羅多在石頭的底部看到了一些刮痕。
「看起來似乎是一橫,一點,然後又三橫,」他說。
「左邊的刮痕可能是代表甘道夫縮寫的符文,只是旁邊的三劃不清楚,」神行客說。「雖然我不能確定,但這有可能是甘道夫留下來的計劃。這些刮痕很精細,看起來也沒經過多久的時間。但這些記號的意思可能和我們猜的完全不同,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遊俠們也會使用符文,而他們常經過這裡。」
「假設是甘道夫留的,這會是什麼意思?」梅里問。
「我的推論是,」神行客回答,「這代表的是『甘三』;也就是說甘道夫十月三號的時候來過這裡,大約是三天前。這也說明了他當時一定相當的匆忙或危險,導致無暇留下更明顯、或更清楚的訊息。如果是這樣,我們就得提高警覺了。」
「真希望有什麼辦法確認這是他留的,內容並不重要,」佛羅多說。「不管他在前面還是後面,知道他已經上路了讓人安心許多。」
「或許吧,」神行客說。「在我看來,我相信他曾經到過這裡,遇到了危險。這裡有燒灼的痕迹,我剛剛忽然想到三天前夜裡的詭異光芒。我猜他是在山頂遭到了攻擊,但最後的結果我就無法得知了。他已經不在此地,我們必須要靠自己的力量儘快抵達瑞文戴爾。」
「瑞文戴爾還有多遠?」梅里疲倦的四下打量著。在風雲頂上看起來,天地變得十分寬廣。
「從布理往東走一天,有座遺忘旅店。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經從那邊開始度量過古道的長度,」神行客回答。「有人說它很長,有人的看法則正好相反。這條路已經歷史悠久,人們只要能夠抵達目的地就不會在乎那麼多。我只知道我從這邊走過去要花多少時間,在天候良好、沒有意外的狀況下,從這邊到布魯南渡口要十二天。大道在該處跨越從瑞文戴爾流出的喧水河。由於我們接下來無法走大道過去,我推測至少還要兩星期。」
「兩星期!」佛羅多說。「這之間可能會發生很多事情。」
「的確,」神行客說。
他們沉默的站在山頂的南端。在這個彷佛與一切隔絕的地方,佛羅多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走投無路和危險的意義。他對於命運將他帶離了可愛的夏爾感到無比的遺憾。他瞪著這條該死的大道,一路看向西邊─他故鄉所在的地方。他突然間發現大道上有兩塊黑影正緩緩的往西走,定睛一看,他又發現了有另外三個黑點正往西和他們會合。他低呼一聲,緊抓住神行客的手臂。
「你看,」他往下指去。
神行客立刻趴了下去,跟著將佛羅多拉了下來。梅里警覺的跟著蹲下。
「怎麼一回事?」他低聲問道。
「我不確定,但我必須為最糟糕的狀況做準備。」神行客回答。
他們緩緩把頭抬起,從石圈間的缺口往外看。天色已經漸漸灰暗,從東方飄來的雲朵遮住了正在西沉的太陽。三個人都能夠看見那些黑影,但梅里和佛羅多都無法看清楚他們確切的形貌。不過,有種感覺告訴他們,那幾個黑影就是一直緊追不捨的黑騎士。
「沒錯,」神行客銳利的目光確認了眾人的憂慮。「敵人接近了!」
他們小心的伏身離開,沿著北坡往下走,試圖和同伴會合。山姆和皮聘也沒有閑著。他們花時間將附近的區域逛了個遍。他們在不遠之處找到了清澈的山泉,附近有最近一兩天才留下的腳印。兩人也在凹坑內找到了營火和匆忙紮營的痕迹。坑洞邊緣有幾塊落下的岩石,山姆在岩石後面找到了一些整齊堆放的柴火。
「不知道甘道夫是否來過這裡,」他對皮聘說。「從柴火堆放的樣子看來,這人是有計劃要回來的。」
神行客對這發現大感興趣。「我剛剛真該留下來親自檢查這塊區域,」他邊說邊迫不及待的走到山泉旁檢查腳印。
「果然和我擔心的一樣,」他走回來說。「山姆和皮聘踩亂了該處的腳印,現在變得難以分辨。最近有其他的遊俠來過此處,是他們留下這些柴火的。不過,附近也有幾個不是遊俠的足跡。至少有一組是在一兩天之前由沉重的靴子所造成的。至少有一組。我不太能夠確定,但我覺得該處有許多穿靴子的腳印。」他停了片刻,雙眉緊鎖的思考著。
哈比人腦中全都不約而同的浮現了披著披風、穿著靴子的騎士身影。如果那些騎士已經來過這裡,神行客最好趕快帶他們走。山姆一聽到敵人就在幾哩外的地方,馬上開始用厭惡的眼神打量著這個坑洞。
「神行客先生,我們是不是應該儘快離開?」他不耐煩的問道。「天色已經晚了,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它讓我覺得很不安心。」
「沒錯,我們必須要馬上決定該怎麼做,」神行客抬頭打量著天色和氣候。「這麼說吧,山姆,」他最後說,「我也不喜歡這個地方。但是我實在想不出來在天黑之前能夠趕到什麼別的地方去。至少我們可以暫時在這裡躲一躲,如果我們離開這裡,反而更容易被敵人的耳目發現。我們現在唯一的選擇只剩下退回之前所走的路,那裡的風險和待在這邊一樣大。大道一定正被人嚴密的監視,但如果我們要往南走,藉著該處的地形隱匿行蹤,我們就一定得經過大道才行。大道的北邊,靠這座山丘的地方一連好幾哩都是平坦毫無遮掩的。」
「這些騎士們看得見嗎?」梅里說。「我是說,平常他們似乎好像都用鼻子聞,不用眼睛看。至少我感覺在白天的時候是這樣。可是,當你發現他們的時候,卻立刻叫我們趴下來,而且你現在還說如果我們貿然行動,可能會被發現。」
「我在山頂的時候太大意了,」神行客說。「我當時一心只想要找到甘道夫留下的痕迹,可是,我們三個人一起站在山頂那麼久的時間實在太顯眼了。黑騎士的馬看得見,我們在布理學到的教訓告訴我們,黑騎士可以指使人類和其它的動物來當他們的耳目。他們觀看白晝的方式和我們不同。我們的身影會讓他們看見獨特的影子,只有正午的太陽才能消弭。而他們在黑暗中可以看見我們所不知道的許多痕迹和形體:那時才是我們最該害怕的時候。在任何時候,他們都可以聞到生物的血肉,這讓他們又渴望、又痛恨。除了鼻子和眼睛之外,他們還有其他的感官。我們一來這邊,就可以感覺到他們的存在,因為他們會讓我們覺得不對勁。而他們可以更清楚的感覺到我們。除此之外,」他壓低聲音說,「魔戒會吸引他們。」
「難道我們真的無路可逃了嗎?」佛羅多慌亂的看著四周。「我一動就會被發現和追殺!如果我留下來,還會吸引他們過來!」
神行客拍拍他的肩膀說。「一切都還有希望,」他說。「你並不孤獨。我們可以把這裡準備好的柴火當做前人給我們的暗示。這裡沒有什麼遮蔽或掩護,但火焰可以身兼兩角。索倫可以將一切用在邪惡之途上,火焰也不例外。但這些騎士不喜歡火焰,也會畏懼那些手持火焰的人。在荒野中,火焰是我們的朋友。」
「或許吧,」山姆嘀咕道。「除了大喊大叫之外,這也是另一個告訴別人『我們在這裡』的好方法。」
※※※
他們在這坑洞最低、最不起眼的地方升起了營火,開始準備晚餐。夜色漸漸降臨,氣溫越來越低。他們突然間感覺到飢腸轆轆,因為自從早餐之後他們就什麼都沒吃了。不過,受限於環境,他們只敢草草的準備晚餐。前方的路上只有飛禽走獸,是個人煙罕至的恐怖地方。偶爾會有遊俠經過那塊平原,但他們人數不多,更不會久留。其它的旅客更少,但可能更邪惡。食人妖有時會在迷霧山脈的北邊山谷中出沒。少數的旅客都只會取道大路,而這些大多數都是自顧自趕路的矮人,對陌生的過客不理不睬。
「這些食物要怎麼撐到目的地?」佛羅多說。「我們過去幾天一直省吃儉用,這頓飯也不例外;但我們已經吃掉了比計劃要多的食物。如果我們還必須旅行兩星期以上,這鐵定不夠的。」
「世界上還有其他的食物,」神行客說,「莓子、植物的根、藥草,有必要的話我也可以狩獵。在冬天來臨之前,你們不需要擔心餓肚子的問題。不過,收集食物很累又很耗時,我們不能在這上面浪費時間。請勒緊褲袋,好好想想到愛隆那邊要怎麼大吃大喝吧!」
氣溫持續的降低,天色越來越暗。他們從這個凹坑往外看,只能看見灰濛濛的大地逐漸消失在黑暗中。夜空慢慢出現了星斗。佛羅多和夥伴們瑟縮在營火前,披著所有的毯子和衣服。神行客則是照舊只披著斗篷,坐得遠遠的,若有所思的抽著煙斗。
到了晚上,夜色降臨之後,火光開始成了唯一的照明。神行客開始講故事,希望降低大家的不安。他知道很多許久以前精靈和人類的歷史和傳奇,更知道很多遠古的善惡事迹。他們有些好奇他的年紀到底多大了,又是從那邊學到這麼多知識的。
「告訴我們吉爾加拉德的故事,」當他講完精靈王國的故事時,梅里突然插嘴道。「你知道比你之前說的還多的事情嗎?」
「我知道,」神行客回答。「佛羅多也知道,因為這和我們的命運息息相關。」梅里和皮聘轉頭看著佛羅多,後者一言不發的瞪著營火。
「我只知道甘道夫告訴我的那部分,」佛羅多緩緩說。「吉爾加拉德是中土世界最後一名偉大的精靈國王。吉爾加拉德在他們的語言中是星光的意思。他和精靈之友伊蘭迪爾一起進入——」
「不行!」神行客插嘴道,「當魔王的僕從就在附近時,我們最好不要講述這個故事。如果我們能夠到達愛隆的住所,你們就應該可以聽到完整的故事。」
「那麼再告訴我們一些古代的故事嘛!」山姆懇求道。「告訴我一些在精靈遷徙之前的故事。我好想要多聽一些關於精靈的傳說,這可以幫助我抵抗黑暗。」
「我說個提努維兒的故事好了,」神行客說,「不過,我只能說個經過簡化的版本。因為這個故事原先很長,結局則是無人知曉,而且除了愛隆之外也沒有人能夠記得真正的傳說到底是怎麼敘述的。這是個很美的故事,卻又有些哀傷,就如同中土世界的所有傳說一樣。但它依舊可以讓你們覺得精神一振。」他沉默了片刻,接著柔聲吟唱起來:
樹葉蓬勃,青草翠綠,
一望無際的蘆葦活力如風,
草原上有耀眼的光芒來去,
暗影中的星辰閃耀,
提努維兒神采飛揚的舞動,
循那隱形的風笛樂曲,
星光在她的秀髮中閃動,
華美的衣物上流光晶皓。
來自冰冷高山的貝倫駕到,
他在綠葉的森林中迷路,
孤單的漫步哀悼,
在那精靈長河的沿岸。
他向著無邊的蘆葦問路,
卻看見黃金的花朵舞蹈,
在那美女的披風華服,
漆黑的秀髮如同影闇。
魔力醫好他疲憊的身心,
他註定要在山間林邊漫遊;
勇敢的向前滿腹歡欣,
抓向那滿地月光。
穿越精靈鄉之林木山頭,
美麗的女子巧笑閃身,
只剩他依舊孤單的苦苦哀求
處身在那寂靜的森林一方。
他聽見了女王逃竄的聲響,
輕盈如同落葉一般,
或像地底瓊音旁徨,
在隱匿的谷地中顫聲唱。
蘆葦早已枯萎斑斑,
一聲聲的嘆氣憂傷
低聲縈繞在那山毛櫸的好夢正酣。
在蕭瑟的樹林里留下無盡惆悵。
他為了伊人四野流浪,
踏遍了地角和天涯,
沐浴在月影和星光
經歷過暴雪和霜冰,
望見她的披風掛月牙,
彷佛就在那遙遠的山岡,
她舞動著七彩的雲霞,
伴隨著她的身影迎風升。
當冬日渡過,她又再度出現,
她的歌謠釋放了美麗的春曉,
如同飛舞的雲雀和那雨露均沾,
融化的冰霜低語,
精靈的花朵年少
在她的腳邊一現,醫好了他的苦戀
聆聽久候的歌聲及舞蹈,
在那翠綠的草地上看著窈窕淑女。
她又再度轉身奔逃,但這次他不肯輕饒。
提努維兒!提努維兒!
他叫著她的精靈名號;
讓她停下腳步回望。
片刻間,魔法的力量攫住美麗的人兒,
貝倫的聲音穿破喧鬧,
末日從此降臨,只因她靈巧的雙耳,
在他的臂彎,是流著淚的絕望。
貝倫看著她的雙眸,
掩蓋在她秀髮的陰影中,
是那天際顫動的星光懇求,
他看見鏡中的倒影搖曳。
提努維兒是精靈中的星斗;
永生的精靈情鍾,
漆黑的秀髮繞著他纏扭,
臂膀中有著戀人的甜蜜。
命運無情的拆散兩位,
相隔著冰冷的高山峻岭,
穿越鋼鐵廳堂和黑暗守衛,
踏入幽暗密林和無邊沼澤。
大海也無法分隔情牽夢仍,
但他們最後終能相守無畏
隱入那無盡美夢,
永不後悔這唯一選擇。
神行客嘆了口氣,繼續道:「這是首歌,」他說,「這是以精靈們稱之為安─坦那斯的格律來頌唱的歌謠,它一三六句對韻,二五七句對韻,四八句對韻;以通用語是極難翻譯的,這只不過是極為粗淺的模仿而已。這詩歌敘述的是巴拉漢之子貝倫和露西安-提努維兒的故事。貝倫是個凡人,但露西安卻是遠古時的精靈國王庭葛之女。她的美色放眼世上無任何生物能與之相比。她的美麗就如同北地迷霧中的星光,而她的面孔更是隱隱透露出柔和的光芒。那時還是天魔王肆虐的世代,魔多的索倫不過只是他的奴僕。天魔王居住在北方的安格班,西方精靈渡海回到中土討伐天魔王,為了奪回他所偷走的精靈美鑽,人類的始祖也基於義憤協助精靈作戰。但天魔王殺死了巴拉漢,貝倫歷經艱難險阻,才從驚怖山脈逃進奈朵拉斯森林中庭葛的秘密王國。他在那裡見到了於魔法之河愛斯卡督印旁唱歌起舞的露西安。驚為天人之下他將她取名為提努維兒,那是古語中的夜鶯。他們之後共同經歷了許多磨難,分隔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提努維兒將貝倫從索倫的地牢中救出,在九死一生之後,兩人攜手擊敗了天魔王。從他的鐵王冠上取下了三枚精靈寶鑽中最美麗的一枚,作為獻給岳父的禮物。但最後貝倫卻死在安格班的惡狼之手,在提努維兒的臂彎中過世。接著,她捨棄了永生,選擇追隨貝倫而去。根據歌謠的內容,他們又在海的另一邊再度會面,再度回到翠綠的森林中。之後,他們攜手生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最後脫離了這世界的束縛。精靈中唯一如此死亡的只有露西安-提努維兒。她的子嗣依舊還存活在這世界上,據說她的血脈永遠不會斷絕。瑞文戴爾的愛隆就是她的子孫。因為貝倫和提努維兒生下了迪奧-庭葛的繼承人。他的名字叫埃蘭迪爾,娶了白羽愛爾溫。最後,精靈寶鑽被鑲嵌在他的眉心,讓他駕著巨艦航入蒼穹。埃蘭迪爾和愛爾溫生下了努曼諾爾的國王,也就是西方皇族之始。」
當神行客在述說著這一切時,他們看著他被火光照紅的臉頰,注意到他臉上激動的表情。他的雙眼發亮,聲音充滿了感情。他的頭上是一片黑暗的天空。突然間,一道蒼白的光芒從風雲頂之上照下。新月已爬上了山丘,遮掩了原先隱約的星光。
故事結束了。哈比人們站起來伸展手腳。「看哪!」梅里說。「月亮升起來了:時候一定不早了。」
其它人跟著抬起頭。在此同時,他們看見山頂上有黑色的輪廓沐浴在月光下。這可能只是一塊剛好座落在該處的大石因蒼白的月光而顯得格外突出。
山姆和梅里站了起來,走到火光外。佛羅多和皮聘依舊在營火前沉思。神行客專註的看著山坡上的月光。一切似乎都十分平靜。但佛羅多覺得神行客一說完故事,就有股冰冷的恐懼爬上心頭。他又往營火靠近了些。就在那時,山姆從坑洞的邊緣跑了回來。
「我不確定那是什麼,」他說,「可是我突然間覺得非常不安。不管給我多少錢我都不願意走出去,我覺得有東西沿著山坡爬上來。」
「你看見了什麼嗎?」佛羅多一躍而起。
「不,大人。我什麼都沒看見,也不敢多做停留。」
「我看見了某種東西,」梅里說,「我覺得在西邊山頂,月光照著的地方,好像有兩三個黑影朝著這邊過來。」
「靠近營火,臉孔朝外!」神行客大喊著。「撿些長棍備用!」
他們就這樣背對著營火,提心弔膽的坐著,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黑暗。什麼事都沒有。夜色一片沉寂,沒有任何的聲響。佛羅多動了動,他快按捺不住,想要大吼發泄這壓力。
「噓!」神行客警告道。「那是什麼?」同一時間皮聘驚呼道。
在這個坑洞的邊緣,靠近山坡之處,他們感覺有道陰影升起。他們使盡眼力看去,似乎覺得那陰影正在增長。很快的,他們就不再懷疑:三個還是四個的高大身影就站在斜坡上,低頭看著他們。他們黑暗的身體彷佛想要將一切吸入一般。佛羅多可以聽見惡毒的嘶嘶聲和感到刺骨的寒意。接著,那黑影開始緩緩的前進。
梅里和皮聘害怕的不能動彈,只能趴在地上動也不動。山姆緊靠著佛羅多。佛羅多並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全身劇烈的顫抖,但那恐懼卻突然間被戴上魔戒的慾望所掩蓋了。他滿腦子都是魔戒的影像,根本無法多做思考。他沒有忘記古墓的經歷,更沒有忘記甘道夫的忠告;但似乎有種力量引誘他忽視一切的警告,而他已經快要屈服了。這並不是因為他想要逃跑,或是做任何的好事、壞事,他只是單純的想要戴上魔戒。他說不出話來。他可以感覺到山姆正擔心的看著他,彷佛感應到自己的主人有了麻煩;但他卻無法轉過頭去看著山姆。他閉上眼,掙扎了片刻,但很快的就再也無法抵抗這誘惑。佛羅多緩緩的掏出練子,將魔戒套上左手的食指。
雖然一切都和之前一樣,但敵人的身影立刻變得清晰許多。他能夠看見那黑衣底下的身軀。一共有五名高大的騎士,兩名站在山坡上,三名正步步進逼。他們蒼白的臉孔上是無情的雙眼,披風底下則是灰色的長袍。他們灰色的頭髮上帶著銀制的頭盔,枯瘦的手中則握著鋼鐵的長劍。他們銳利的眼光彷佛穿透了他,立刻快步向他走來。他絕望中掏出劍,在他眼中看來,這劍染著火紅的色彩,彷佛是根炙熱的火把。兩個身影停了下來。第三個比其它騎士都要高,它的頭盔上套著皇冠。他一隻手拿著長劍,一隻手則拿著小刀。拿著小刀的手和刀柄都同樣透出蒼白的幽光。他一躍向前,撲向佛羅多。
就在同時,佛羅多也跟著撲向地面;他聽見自己叫喊著*伊爾碧綠絲!姬爾松耐爾!*同時他也砍中了敵人的小腿。一聲凄厲的叫喊劃破夜空,他覺得彷佛有根淬毒的冰塊刺進他左邊的肩膀。即使在那天旋地轉中,他還是看見神行客雙手各拿著火把,從黑暗中跳了出來。佛羅多使盡最後的力氣丟下劍,將戒指褪下,牢牢的用手抓住。
※※※
譯註一:吉爾加拉德是林頓的精靈國王。他出生於第一紀元,其名意為「耀星」。在第二紀元時,因眼見索倫惡勢力不斷擴張,因此派兵加入征討索倫的行列。稍後並與登丹人結成了人類與精靈的最後聯盟,攜手攻打索倫。他手持神矛伊洛斯,親率盟軍參與達哥拉之役,擊潰索倫的大軍。從此之後戰況急轉直下,盟軍花費七年的時間橫掃魔多。最後兵臨城下,黑暗魔君索倫被迫親自應戰;但吉爾加拉德及伊蘭迪爾皆亡於此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