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聘做著噩夢:他似乎可以聽見自己渺小的聲音,在黑色隧道裡面大喊著:「佛羅多!佛羅多!」
但回應他的卻不是佛羅多,而是數百名半獸人醜惡的臉孔看著他獰笑,數百雙手從四面八方想要抓住他。梅里呢?
他醒了過來,冷風吹著他的面孔,他正躺在地上。傍晚已經快到了,天空的顏色也漸漸變深,他轉過身,發覺現實世界並沒有比噩夢好到哪裡去,他的手腕、腳踝和大腿都被繩子綁著。梅里就躺在他身邊,臉色蒼白,頭上還綁著一塊骯髒的抹布,他們四周則是一大群的半獸人。
慢慢地,皮聘劇痛的腦袋才開始蘇醒過來,讓他分清楚現實和夢幻的差距。沒錯,當時他和梅里都跑進了森林中,後來他們遇到了什麼?他們拚命跑,一邊跑一邊大喊,他已經記不得自己跑了多遠,突然間就撞上一群半獸人。他們似乎正在傾聽著什麼,直到梅里和皮聘差點撞進他們懷裡才發現;然後,他們一聲大喊,許多半獸人從樹林間跑了出來。梅里和他都拔出劍來,但半獸人似乎不想要戰鬥,只想要趕快抓住他們,連梅里砍斷了他們好幾個傢伙的手臂都沒有反擊。好一個梅里!
然後波羅莫就沖了出來,他逼迫對方動手,殺死了許多敵人,其它的半獸人都逃了開來。
三人剛跑沒多遠,又被至少一百名以上的半獸人攻擊;他們的身形非常壯碩,不停地瞄準波羅莫射箭。波羅莫奮命吹號,讓森林也為之震動;一開始半獸人因恐懼而退卻了,但是,等到他們發現只有迴音,而沒有任何援軍趕來時,他們發動了更猛烈的攻擊。皮聘接下來什麼也不記得了,他眼前最後的景象是波羅莫靠在樹上,拔出一根箭,然後一切就陷入黑暗中。
「我想我多半是腦袋上挨了一記,」他自言自語道:「不知道梅里是不是一樣受傷了?波羅莫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半獸人不殺我們?我們在哪裡,又準備要去哪裡?」
他完全無法回答自己提出來的問題。皮聘覺得又冷又難過。「我真希望甘道夫當初沒有說服愛隆讓我們來,」他想道:「我有幫上任何忙嗎?不過是大家的負擔,只是個過客、行李!現在我又成了被偷走的行李,變成半獸人的負擔。我真希望神行客或是什麼人,會來取回我這個行李!但我有什麼資格這樣說呢?這樣難道不會破壞一切的計劃嗎?我真希望可以逃出去!」
他徒勞無功地掙扎了片刻,一名坐在附近的半獸人哈哈大笑,用他們的語言和夥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趁有機會的時候趕快休息吧,小笨蛋!」他接著用通用語對皮聘說,他的口音幾乎讓這變得和那邪惡的語言一樣噁心。「把握機會休息!等下有得你走哩!在我們到家之前,你會希望老媽根本沒生下你這雙腿。」
「如果照我的方法做,你會希望現在自己已經死了,」另一個半獸人說:「你這隻臭老鼠,我會讓你吱吱叫個不停。」他走到皮聘身邊,露出黃色的獠牙看著他,同時從腰間掏出一把黑色的鋸齒小刀。「安靜躺著,不然我就要用這個替你搔癢了!」他帶著嘶聲說
道:「不要吵到其它人,否則我會忘記上級是怎麼吩咐我的。該死的艾辛格士兵!烏骨陸bagronkshapush-dug薩魯曼-globbbhoshskai」他緊接著用自己的語言咒罵了好長一串,最後才停歇下來。
恐懼的皮聘動也不敢動,雖然他的手腕和腳踝都越來越痛,背後的石頭也十分扎人,但他還是不敢動彈;為了讓自己分心,他讓自己專心傾聽所有的聲音。四周有各式各樣的聲音,雖然半獸人的語言本來就充滿了仇恨,但皮聘還是聽得出來,他們似乎陷入了越來越激烈的爭執中。
大出皮聘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聽得懂大部分的對話,許多半獸人用的竟然是通用語。很明顯的,這裡有許多不同部落的半獸人在場,他們聽不懂彼此之間的半獸人方言,他們正激烈地爭辯下一步該怎麼作、這些俘虜該怎麼處置、他們該被帶到什麼地方去……
「沒時間好好拷打他們,」一名半獸人說:「這次旅行沒時間好好享受!」
「這也沒辦法,」另一人說:「但你為什麼不現在就殺掉他們?他們實在很煩人,我們又沒時間和他們瞎耗,天色快黑了,我們得趕快出發了!」
「我們有命令在身,」第三個低沉的聲音說:「[殺死所有人,留下半身人,儘快把他們活著帶回來。這是我獲得的命令。]
「要他們幹嘛?」有幾個聲音同時問道:「為什麼要活著帶回去?難道他們可以提供什麼特別的樂趣嗎?」
「不!據說他們身上有這場大戰的關鍵,好象是跟精靈有關的什麼東西。不論如何,他們每個人都會經過詳細的審問。」
「你就只知道這些嗎?你為什麼不現在搜他們的身,搞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或許我們可以找到一些好東西。」
「說得好!」一個比其它人柔和,卻更邪惡的聲音輕蔑地說:「或許我得向上級回報這件事情。我收到的命令是:不準動俘虜身上的任何東西!」
「我的命令也是一樣,」那個低沉的聲音說:「[保持原樣,不準亂動。]
「我們可沒接到什麼命令!」之前的另一個聲音沉不住氣地說:「我們從礦坑那邊大老遠趕過來殺人,替我們的同胞報仇,我想要趕快殺掉他們,然後回到北方去。」
「你慢慢想吧,」那個低沉的聲音說:「我是烏骨陸,我指揮這裡,我決定要抄捷徑回艾辛格。」
「薩魯曼是老大,還是魔君是老大?」那邪惡的聲音說:「我們必須立刻回到路格柏茲去才行。」
「如果我們可以越過大河,或許可以考慮,」另一個聲音說:「但是我們的兵力不足以橫越那座橋。」
「我不是過來了嗎!」那個邪惡的聲音回答:「在東岸有一位會飛行的戒靈在等待我們。」
「或許吧!然後你就可以帶著俘虜飛回去,在路格柏茲獲得所有的表揚和獎賞,讓我們步行穿越這個到處都養馬的臭國家。不行,我們一定不能分散,這個地方很危險,到處都是該死的叛軍和強盜!」
「沒錯,我們一定得集體行動,」烏骨陸低吼道:「我不相信你們這些矮笨蛋,你們一出了老家之後就一點膽也沒有。如果不是我們前來支持,你們可能早就逃到天涯海角去了,我們可是驍勇善戰的強獸人哪!是我們殺死那名強悍的戰士,我們是智者薩魯曼的手下,是他──白掌賜給我們人肉。我們的根據地是艾辛格,也是我們帶你們來到這裡的,也該由我們決定要走什麼路回去。我是烏骨陸,我已經表達了我的看法。」
「烏骨陸,你說的話已經嫌太多了,」那邪惡的聲音輕蔑地說:「不知道在路格柏茲的老大們會怎麼想?他們可能會認為烏骨陸的腦袋太重了,最好幫你從肩膀上拿下來輕鬆一下,他們可能還會質疑你的想法是從哪裡來的。或許是薩魯曼告訴你的?他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竟然敢讓部隊配戴他的白色丑徽章?他們一定會認同我,認同可靠的信差葛力斯那克的想法。我告訴你們:薩魯曼是個蠢蛋,是個一肚子鬼胎的蠢蛋,王之眼已經開始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了。」
「你叫我們矮笨蛋?你們這些由骯髒的臭巫師所豢養的寵物,有什麼資格說別人?我打賭你們吃的是半獸人的肉。」
許多半獸人開始大吼回應對方的羞辱,許多人拔劍相向,一時間陷入了劍拔弩張的緊張局面。皮聘小心翼翼地翻過身,希望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守他的衛兵已經迫不及待加入這場爭辯。在微光中他看見一名高大的黑色半獸人,八成是烏骨陸,他面對著葛力斯那克,一個肩膀寬闊、短腿,手幾乎可以碰到地面的傢伙。有許多身形矮小的半獸人包圍著兩人。皮聘猜測這些傢伙應該是從北方來的半獸人,他們都已經拔出了武器,但不敢貿然攻擊烏骨陸。烏骨陸大喝一聲,幾名和他同樣身材的半獸人很快跑了過來。突然間,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烏骨陸一躍向前,兩刀就砍倒了兩名對手。葛力斯那克往旁邊一退,消失在陰影中,其它人紛紛往四下散開,有一人後退時還不小心被躺在地上的梅里給絆倒了;不過,這可能反而救了他一命,因為烏骨陸的手下這時正好從他身上躍過,砍倒了另外一個對手,剛好就是那個長著黃色獠牙的守衛,他的身體一軟,倒在皮聘身上,手上還緊握著那把鋸齒小刀。
「收起你們的武器!」烏骨陸大喊道:「不要再作無謂的抵抗了。我們從這邊開始往正西走,接著沿山梯往下走;從那以後就直接朝向丘陵地帶前進,然後沿著小河前往森林。我們必須日夜不停的趕路,了解了嗎?」
「拜託!」皮聘想:「讓這個丑傢伙再多花一點時間集合部隊吧,這樣我就有機會了!」
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那柄黑色的小刀割傷了他的手臂,滑到他的手腕間;他覺得鮮血流到手掌上,但同時也可以感覺到冰冷鋼鐵緊貼在肌膚上的觸感。半獸人正準備再度上路,但有些北方來的半獸人依舊不肯妥協,艾辛格的士兵又再殺了兩個人,他們才終於低頭,整個部隊陷入咒罵和混亂的狀態中。此時,沒有任何人看守皮聘,他的腿被綁得很緊,但手臂只有在手腕的地方受到束縛,而且還是被綁在身前的;不過,下手的人也綁得非常緊。他將半獸人的屍體推到一邊去,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小心翼翼地將手腕的繩子在刀刃上摩擦。刀刃本身很鋒利,而死者又把小刀握得很緊,最後,繩子終於被割斷了!皮聘很快地握住斷繩,將它鬆鬆綁成原來的樣子,重新套在手上,然後就躺了回去。
「把這些俘虜帶走!」烏骨陸大喊著:「別對他們玩花樣!如果我們回到基地的時候他們死了,也會有人跟著死。」
一名半獸人將皮聘像是扛一袋馬鈴薯般地扛起來,另一個傢伙也用同樣的方法對待梅里。半獸人的爪子像是鋼鐵一般緊緊箍在皮聘的手臂上,對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肌肉中,他只得閉上眼睛,進入噩夢中。
突然間,他又被丟到多岩的地面上。天色看來才黑不久,但一彎新月也開始往西落下,他們身處在一個懸崖邊緣,似乎面對著由薄霧所構成的大海,附近還有水流的聲音。
「斥候終於回來了!」附近有一名半獸人說道。
「你發現了什麼沒有?」烏骨陸的聲音問道。
「只有一名騎士,而他往西邊走了。底下一切都很平靜。」
「我想目前是這樣,可是能夠持續多久呢?你這個笨蛋!應該射死那個傢伙,他會通知其它人,那些該死的馬夫,明天早上就會知道我們的行蹤。從現在開始,我們得要加速趕路了。」
一個陰影遮住了皮聘的視線。那是烏骨陸。「起來!」半獸人大喊道:「背著你到處跑來跑去,我的部下都已經累了,我們得要爬下去,你得用自己的腿才行。最好不要浪費我們時間,不準大叫,也不準逃跑,我們有得是方法可以讓你得到教訓,又不會讓你們有什麼損傷。」
他割斷了皮聘大腿和腳踝的繩子,扯著他的頭髮讓他站起來;皮聘倒了下去,烏骨陸又再度拉著他的頭髮讓他站起來,有幾名半獸人哈哈大笑。烏骨陸撬開他的牙關,倒了些燙嘴的東西進去;他覺得渾身一股熱流通過,腳踝和大腿的疼痛消失了,他現在可以站起來了。
「下一個!」烏骨陸大喊道。皮聘看著他走到梅里身邊,踢了他一腳;梅里發出哀嚎,烏骨陸粗暴地抓起他,讓他半坐起來,把他頭上的繃帶扯掉,然後他從一個小木盒中挖出一撮黑色的東西抹在傷口上,梅里大聲慘叫,拚命掙扎。半獸人們拍手大笑:「這傢伙不能好好享受他的葯啊!」他們嘲弄道:「根本不懂什麼東西是對他好的。唉,我們以後再從他身上找樂子好了!」
不過,此時的烏骨陸可沒有心情陪他們起鬨,他必須儘快趕路,又得要安撫那些不情願的跟隨者。因此,他用半獸人的方法醫治梅里,的確也很快見效了。在他強灌梅里那飲料之後,梅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看起來臉色蒼白,卻似乎沒有什麼大礙。前額的傷口似乎不再困擾他,但那條褐色的傷疤將會永遠跟隨著他。
「嗨,皮聘!」他說:「你也來參加這場小冒險了啊?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吃飯和睡覺呢?」
烏骨陸大喊道:「閉嘴!別耍小聰明!不要亂說話,不準和你的同伴交談。你們敢惹麻煩,我都會跟長官報告,到時你們會後悔。你們會有早餐和床鋪可以睡的,就怕你們承受不起。」
半獸人的小隊開始沿著狹窄的梯道,往底下滿是迷霧的草原前進。梅里和皮聘之間隔了十幾名半獸人,小心翼翼地和他們一起往下爬;到了最底下,他們終於踏上了草地,兩位哈比人都覺得興奮莫名。
「往前直走!」烏骨陸大喊道:「西偏北的方向,沿著這條河走。」
「天亮了我們要怎麼辦?」北方來的半獸人問道。
「繼續跑,」烏骨陸回答:「不然坐在草地上,等那些白皮膚的傢伙一起來野餐嗎?」
「可是我們不能夠在陽光下跑步。」
「我會在你們背後一起跑,」烏骨陸說:「你們最好認真跑!否則就永遠看不到你們那個可愛的地洞了。我以白掌之名咒罵你們,帶著這些沒受訓練的蛆有什麼用?混蛋,還不快跑!趁著夜色快點跑!」
然後,整個隊伍就用半獸人慣有的步伐開始奔跑。他們沒有任何的秩序和隊形,只是你推我擠的沖個不停,偶爾還會咒罵彼此,每名哈比人都有三個衛兵看守。皮聘遠遠落在後面,他懷疑自己還能夠繼續這樣跑多久?自從當天早上以後,他就沒吃過東西了,身邊的一名守衛還拿著鞭子。不過,至少到這個時候,那種半獸人的提神飲料效力還持續著,他的腦子也跟著轉個不停。他的腦海中,時常會浮現神行客專註地察看地面足跡,跟在後面不停趕路的影像;可是即使是遊俠,也無法在這一團半獸人的足跡中分辨出什麼異樣。他和梅里的小腳印,早就被四周穿著鐵鞋的沉重腳步給徹底掩蓋了。
當他們跑離懸崖一哩多的時候,地形突然變成窪地,地面也變得又軟又濕。四野都是在月光照耀的迷霧籠罩之下,前方的半獸人陰影被吞沒在大霧中。
「喂!穩住!」烏骨陸從後方大喊道。
皮聘突然間靈機一動,立刻馬上行動。他往右一晃,躲開了守衛的手,一頭沖入大霧中,立刻趴在草地上。
「停!」烏骨陸大喊道。
眾人陷入一陣混亂中,皮聘立刻跳起來繼續奔跑,但半獸人緊跟在後,有幾個傢伙甚至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他眼前。
「看來這次是逃不掉了!」皮聘心想:「但還有機會在這塊濕地上作些記號給後來的人。」
他將兩手伸向咽喉,解開斗篷的別針;正當幾隻手臂伸過來抓住他的時候,他將這信物丟到地上。「或許這東西可能就這麼掉在這邊,永遠不會有人發現!」他想:「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大費周章這麼做,就算其它人逃離那場戰鬥,他們多半會跟著佛羅多走。」
一條鞭子捲住他的腿,痛得他不由自主大喊。
「夠了!」烏骨陸跑上來大喊:「他還得跑上很長一段路,逼他們兩個一起跑,用鞭子好好的提醒他們。」
「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他轉過身對皮聘咆哮道:「我不會忘記的,你的處罰只是被暫時留在後面而已。快走!」
※※※
皮聘或是梅里,都不太記得接下來的旅程到底是什麼情形,他們就在半夢半醒的渾噩恍惚情況下,持續受到折磨,希望也變得越來越渺茫。他們不停奔跑,絕望地試圖跟上半獸人的步伐,殘酷的鞭子精確地不損傷筋骨,只給他們帶來熱辣辣的痛苦。如果他們踉蹌幾步或是倒了下來,士兵們就會拖著他們繼續前進。
提神葯所帶來的溫暖已經消失了,皮聘覺得又冷又難過;接著,他俯身仆倒在地上,一隻有著利爪的手粗魯地將他提起,他又被像是一袋馬鈴薯般的背著往前跑。他覺得四周越來越黑暗,這倒底是因為天黑還是他的眼睛瞎了,皮聘一點也分辨不出來。他依稀感覺到許多半獸人要求停下來,烏骨陸似乎大喊了什麼,他覺得自己被丟到地上,就這麼躺著又進入了黑暗的夢鄉。但他並沒有脫離痛苦太久,很快的,又有另一雙手毫不留情地將他扛起,晃得他天旋地轉,最後才好不容易醒了過來,發現此時已經是清晨了;一聲令下,他又被粗魯地丟到草地上。他在草地上躺了片刻,絕望地試圖醒來。他覺得頭暉腦漲,但從身體的燥熱程度來看,他似乎又被餵了一點半獸人的飲料。一名半獸人低頭看著他,丟給他一塊麵包和一條肉乾,他狼吞虎咽地吃下那發酸的灰色麵包,但捨棄了肉乾。他的確很餓,不過還沒餓到敢吃半獸人丟給他的肉乾;他連想都不敢想,這塊肉原先是屬於什麼生物的。他坐了起來,看著四周,梅里距離他不遠,他們坐在一條激流的旁邊,遠方出現山脈的輪廓,那座山脈正反射著太陽的第一線曙光,眼前的斜坡上則是黑蒙蒙的一整塊森林。半獸人之間又起了激烈的爭論,似乎北方的半獸人又和艾辛格士兵起了爭執,有些傢伙指著南方,有些則是指著東方。
「好吧,」烏骨陸說:「那就讓我來決定吧!我之前告訴你們,不準再自相殘殺了;不過,如果你們寧願捨棄千里迢迢才取得的獎賞,那麼儘管放棄吧!我會接收他們的,就像平常一樣,讓善戰的強獸人收拾一切吧。如果你們害怕那些白皮膚的傢伙,那就走啊!快跑!森林就在那邊!」他指著前方說:「快進森林!這是你們的唯一希望,快滾!最好在我砍掉幾個腦袋讓你們恢復理智之前趕快走!」
在一陣紛亂和咒罵之後,大部分的北方人都沿著小河跑向山脈,人數大約有一百多人。留在哈比人身邊的則是至少有八十名的高大、壯碩的艾辛格士兵,他們都背著巨弓,拿著闊劍;幾名身材比較高大、膽子較大的北方人也留了下來,加入他們的行列。
「現在我們該對付葛力斯那克這傢伙了,」烏骨陸說,但是,連他的部下都開始不安地看著南方。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烏骨陸低吼道:「那些該死的馬夫已經知道我們的行蹤了。史那加,這都是你的錯,你和另外一個斥候應該把耳朵砍掉才對。不過,我們是戰士,搞不好到時有馬肉或是更好的肉可以吃。」
此時,皮聘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指著東方。那個方向現在傳來了沙啞的喊聲,葛力斯那克又出現了,他帶來了一百多名和他一樣長臂彎腿的半獸人,他們的盾牌上都漆著紅色的巨眼。烏骨陸走向前去迎接他們。
「你又回來了?」他說:「最後還是認同我們,是吧?」
「我回來是為了看看你們有沒有服從命令,俘虜是不是完好無傷。」葛力斯那克回答道。
「是唷!」烏骨陸說:「浪費時間。在我的管轄下當然不會有問題,你回來又有什麼目的?你剛剛走得很匆忙,是忘了什麼東西嗎?」
「我漏了一個蠢蛋沒帶走!」葛力斯那克吼道:「但他身邊還有很多精壯的士兵,就這麼犧牲太可惜了。我知道你會帶他們淌進混水中,我是來協助他們的。」
「真是太好了!」烏骨陸大笑著說:「不過,除非你有種大戰一場,否則你是走錯路了,路格柏茲才是你該去的地方。白皮膚的傢伙快要來了,你那位尊貴的戒靈到哪裡去了?如果戒靈的名聲不是虛有其表的話,你帶他們來可能可以派上一些用場。」
「戒靈,戒靈!」葛力斯那克舔著嘴唇,渾身發抖的重複道,彷彿光是這幾個字就讓他嘴裡有了苦味:「烏骨陸,你愚蠢的小腦袋根本不明白剛剛的行為有多愚蠢!」他說:「戒靈!啊!名聲不假!有天你會希望自己沒有說過這句話。死猴子!」他惱怒大喊:「你應該知道戒靈是王之眼的愛將,要想出動有翼戒靈,恐怕時機還沒到。他不會讓他們出現在河對岸的,他們是為了大戰和其它重要的事情而準備的。」
「你似乎知道的很多嘛!」烏骨陸說:「我猜知道得太多恐怕對你不好,至少艾辛格的強獸人這次可以像以前一樣替大家收尾。別站在那邊發獃!還不快振作精神!其它的矮笨蛋都已經逃到森林裡面去了,你們最好跟上去。你們這次沒辦法活著回到河對岸了,沒錯,正是如此!動作快!我就在你們後面。」
※※※
艾辛格的士兵再度扛起梅里和皮聘,然後大隊就啟程了。他們日夜不停地奔跑,中途只有換人接手來扛時,才稍微停頓一下。不知道是因為體力和速度上的差距,或者是葛力斯那克的計謀,艾辛格的士兵慢慢地超越了魔多的半獸人,讓葛力斯那克的手下只能緊跟在後。很快的,他們也趕過了前面的北方半獸人,森林越來越接近了。皮聘全身淤青,他覺得頭痛欲裂,半獸人身上的惡臭和堅硬的盔甲,又毫不留情地摩擦著他。
他只能看見眼前是一雙不停擺動的雙腿,彷彿是由鋼鐵所鑄造一般絲毫不會疲累,就在這噩夢一樣的場景中不停晃動著。
到了下午時分,烏骨陸的部隊已經完全趕過了北方的半獸人,這一行人低頭不敢正視冬天的殘陽,舌頭還無力地從嘴中吐出。
「低等生物!」艾辛格的士兵取笑道:「你們都快被烤熟啦!那些白皮膚的傢伙會趕上你們,把你們吃光的。他們就要出現啦!」
葛力斯那克從後方傳來的叫聲,證明這並非是開玩笑,以極快速度賓士的騎士,的確已經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雖然他們距離尚遠,但已經慢慢地趕上來,似乎會像是流沙一樣無情地吞沒他們。艾辛格的士兵邁開大步,用更快的速度賓士,讓皮聘吃驚不已,在他眼中,這似乎是漫長比賽的最後衝刺。然後,他注意到太陽已經漸漸西沉,落到了迷霧山脈之後,魔多的士兵抬頭看見這景象,也立刻加快了腳程。黑暗的森林十分靠近了,眾人已經越過了森林的外緣,地形也已經開始慢慢上升,變得越來越陡,但半獸人的腳步並沒有絲毫減緩的意思。烏骨陸和葛力斯那克都不停地叫喊著,催促自己的部下往前沖。
「他們的速度夠快,他們會逃走的!」皮聘心想。接著,他勉強轉過頭,用一隻眼看著背後的景象;一看之下,才發現在東邊緊緊追趕的騎士已經和半獸人們並駕齊驅,平原的地形更無阻於他們的賓士。落日的餘暉照在長槍和頭盔上,也映像著他們白金色的頭髮;他們正在驅趕這些半獸人,避免他們散開來,同時還沿著河邊消耗他們的體力,希望能減少他們最後的反抗。他開始思索這些人到底是什麼樣的種族,他真希望自己在瑞文戴爾多看些書籍,仔細地閱讀那些地圖和史料。可是,在那些日子裡,似乎都是由更厲害的人在負責策劃旅程,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失去甘道夫,甚至和神行客分手,更別提連佛羅多都已經不在他身邊了。他對洛汗國唯一的記憶,就是甘道夫的神駒影疾是從這裡來的,至少這聽起來讓人覺得滿懷希望。
「可是,要怎麼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是半獸人呢?」他想:「我想他們在這裡,應該從來沒聽過哈比人。我會很高興看見半獸人能夠都被消滅,但我也很希望自己可以活下來。」事實是,很有可能他和梅里在被洛汗人發現之前,就會被殺死。馬隊中似乎有幾名弓箭手,十分擅長在急馳的馬背上射擊。他們會飛快地靠近,射殺那些落後的半獸人;接著,騎士們會在如同來時一樣迅速地撤離對方的射程之外;半獸人只能夠盲目地隨便射擊,不敢停下來瞄準。這樣周而復始的重複了好幾次,剛好有支箭射進了艾辛格士兵的行列中,皮聘眼前有一名半獸人就這麼倒了下來,再也沒有起來。
夜色慢慢降臨,騎士依舊沒有採取決定性攻擊的態勢。許多半獸人已經戰死,但現場大約還有兩百名半獸人。不久之後,半獸人們來到了一塊高地上,森林的邊緣已經十分靠近了,或許不到一哩,但他們也無法再靠近森林一步。騎士們已經收攏了包圍圈,有一小隊的半獸人不聽烏骨陸的號令,闖向森林,最後只有三人活著回來。「好吧,我們落到這步田地,」葛力斯那克輕蔑地說:「真是英明哪!我希望烏骨陸可以帶領我們逃出這次的危機。」
「把那些半身人放下來!」烏骨陸不理葛力斯那克的嘲弄:「你,陸格達,派兩個人看守他們,除非那些該死的白皮膚闖了進來,否則不準殺他們。明白嗎?只要我還活著,就得讓他們留在這裡。但是你們不能讓他們叫喊,也不能讓他們被救走。綁住他們的腿!」
兩人的腿就這樣被無情地捆住,但至少皮聘這次發現,自己終於可以靠近梅里了。半獸人發出很巨大的噪音,有的在大吼大叫,有的在敲擊自己的兵器,哈比人把握住機會悄悄交談。
「我覺得沒什麼希望了,」梅里說:「我快虛脫了,即使我掙脫了這些束縛,恐怕也沒力氣爬多遠。」
「別忘了蘭巴斯!」皮聘低語道:「我身上還有一些,你呢?我想他們只有收走我們的短劍而已。」
「沒錯,我口袋裡還有一塊,」梅里回答道:「但它一定都被打碎了,我可不能把嘴巴湊到口袋裡!」
「你不需要。我已經──」皮聘被踹了一腳,他這才發現半獸人都已經安靜下來,守衛開始把注意力轉回到他們身上。
※※※
這是冷風颼颼的一晚,半獸人在這塊高地的四周圍攏起來,騎士則是在四周點著了許多的營火,把附近都照得亮澄澄的。這些火焰都在長弓的射程之內,但騎士們並沒有現身,半獸人浪費了許多箭矢射擊在這些火焰上,到最後烏骨陸才阻止他們。騎士們一聲不出,稍後在月光擺脫了迷霧的糾纏之後,他們才可以看見這些騎士毫不懈怠地在月光下巡邏。「該死,他們在等太陽出來!」一名守衛低聲咒罵道:「為什麼我們不一起衝出去?烏骨陸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我想你恐怕不能理解,」烏骨陸從背後悄悄地走出來:「你以為我沒腦袋嗎?你這個混蛋,怎麼和那些低等生物一樣愚蠢!和他們一起衝出去是不切實際的想法,這些傢伙會尖聲亂叫,四處逃跑,反而亂了陣腳,這些馬夫們就可以在平地上輕輕鬆鬆地掃蕩我們。」
「那些低等生物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在黑暗中視敵。但是,就我所知,這些白皮膚的馬夫比一般人類的夜視力都要好,也別忘記他們騎的馬匹。據說這些生物可以看見夜風的吹拂!不過,這些傢伙還不知道,毛赫和他的部下就在森林裡面,隨時有可能會殺出來。」
很明顯的,烏骨陸的保證就足以滿足這些艾辛格的士兵;但是,其它的半獸人士氣十分的低落,非常不願意服從命令。他們沒有安排什麼哨兵,大多數的人都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睡覺。由於月亮也落入山後,天色變得非常黑暗,皮聘連幾尺外的東西都看不清處,底下的火焰並沒有給高地上帶來任何的光明。不過,騎士們並非枯等天明,讓敵人可以養精蓄銳,高地東邊突然傳來的呼喊聲讓他們知道出問題了。看來,似乎有些人類騎到近處,溜下馬,潛進營地殺死了幾名半獸人,接著又悄無聲息地溜走了。烏骨陸連忙衝到該處,去安撫幾乎暴動的半獸人。皮聘和梅里坐了起來,看守他們的艾辛格士兵也跟著離開,但哈比人逃跑的希望很快被澆熄了。一隻長滿毛的大手抓住他們的脖子,將他們拉近。他們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稀可以看見葛力斯那克醜惡的大臉,他惡臭的呼吸正吹在他們的脖子上。他開始摸索著眼前的兩名哈比人,當他冰冷的手指撫摸到皮聘的背上時,皮聘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好啊,小朋友們!」葛力斯那克低語道:「還舒服吧?還是不夠舒服?可能位置不太好吧?一邊有刀劍,一邊有鞭子,可能睡起來不痛快吧!小傢伙還是不要太常插手管大人的事務比較好。」他的手指繼續撫弄著,眼中似乎冒出白熱的光芒。
皮聘突然間明白了,這念頭彷佛是直接來自於他的敵人腦中。「葛力斯那克知道魔戒的事情!他準備趁著烏骨陸抽不開身的時候,將魔戒據為己有。」皮聘感到一陣寒意,但同時他也在思考著要如何運用葛力斯那克的貪念。
「我想你這樣是找不到的,」他壓低聲音回答:「這樣東西不好找。」
「找什麼?」葛力斯那克說,他的手指現在已經爬到皮聘的肩膀上了:「找什麼?小傢伙,你在說什麼?」
皮聘沉默了片刻,突然間,他從喉嚨中擠出了咕魯、咕魯的聲音:「沒什麼,我的寶貝。」
皮聘感覺到葛力斯那克的手指一緊。「呵呵!」半獸人低聲說道:「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啊?呵呵,小傢伙,這很危險的。」
「或許吧,」梅里現在也明白了皮聘的猜測:「但危險的不只是我們,你應該知道得最清楚。你到底想不想要?又願意拿什麼東西來換?」
「我想不想要?我想不想要?」葛力斯那克彷彿十分困惑地回答,但他的手臂依舊顫抖著:「我願意拿什麼東西來換?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的意思是,」皮聘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不想被對方看出破綻:「在黑暗中瞎摸是沒有用的,我們可以幫你省掉很多時間和麻煩。但你必須先鬆開我們的腿,否則我們絕對不會配合,也什麼都不會說。」
「我親愛的小蠢蛋,」葛力斯那克低語道:「你所擁有的一切,所知道的一切,不久之後都會變成我的,一切的一切!你會希望自己有更多事情可以告訴拷問者,是的,很快你就會知道了,我們不需要催促拷問大師,呵呵,不需要的!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會讓你們活命?我親愛的小傢伙,請相信我這不是出自於同情,連烏骨陸都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我當然知道,」梅里說:「但是你還沒把這獵物運回家呢。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看來都不會像你想像的那麼順利。如果我們到了艾辛格,獲得獎賞的就不會是偉大的葛力斯那克,薩魯曼會拿走所有他找到的東西。如果你還想要替自己留下一些好處,現在是交易的好時機。」
葛力斯那克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氣了,薩魯曼的名號似乎特別讓他生氣。時間很緊迫,他好不容易把握的這一團混亂也漸漸的平息了,烏骨陸或是艾辛格的士兵隨時有可能會回來。「你們有任何一個人把它帶在身上嗎?」他大喊著。
「[咕魯!咕魯!]皮聘只是這樣回答。
「鬆開我們的腿!」梅里說。
他們可以感覺到半獸人的手開始劇烈顫抖。「該死,你們這些渾帳!」他低聲說:「鬆開你們的腿?我會把你們大卸八塊。難道你以為我不能夠把你從頭到尾仔細地搜一遍嗎?搜身!哼,我會把你們碎屍萬段,我不需要你們的雙腿就可以把你們帶走,你們全都是我的!」
突然間他將兩人抱起,他細長的手臂和肩膀卻擁有驚人的怪力,他一邊夾著一個哈比人,用力地將他們鉗住,同時還用手掌將他們的嘴堵住;然後他彎著腰,快速沖向前,悄悄地來到高地的邊緣。在這邊,他從哨兵之間挑了個空隙,如同邪惡的黑影一樣融入夜色中,沿著斜坡往西跑向流出森林的河流。在那個方向洛汗人似乎只有點燃一座篝火,因此露出了很大的空隙。
走了幾十碼之後,他停下來四處張望著。他什麼也沒有發現,於是繼續彎腰前行,幾乎都快趴到地面了,然後,他又停下來側耳傾聽;接著,他猛然站起身,準備邁步狂奔,就在那一瞬間,一名騎士的黑影出現在他面前,馬匹發出嘶鳴聲,一名男子的叫喊聲跟著傳來。
葛力斯那克立刻趴在地上,將哈比人跟著一起拉倒;然後,他拔出了劍,毫無疑問是準備殺死這兩名俘虜,不想讓他們被救走或是逃脫,但這也給他帶來了厄運。那把長劍在黑暗中反射出他左方篝火的光芒,一支羽箭從黑暗中呼嘯而至,不知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對方的神技使然,這支箭正中他的右手。他慘叫著丟下劍,急促的馬啼聲隨即趕到,正當葛力斯那克站起來準備逃跑的時候,一柄長槍應聲刺穿了他的身軀,他狂嚎一聲倒在地上。
哈比人在葛力斯那克離開之後,依舊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另一名騎士飛快的騎來協助同伴。不知道是由於駿馬銳利的眼光還是其它什麼原因,這兩匹馬竟然都從兩人身上躍過,讓他們毫髮無傷。騎士們則完全沒有發現這兩個嚇得不能動彈、裹著精靈斗篷蜷縮在草地上的身影。
※※※
好不容易,梅里才動了一下身體,輕聲耳語道:「至少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但我們要怎麼躲開敵人的視線?」
答案很快就出現了,葛力斯那克的慘叫聲驚醒了半獸人,從高地上發出的吵雜聲來看,他們的失蹤已經被發現了,烏骨陸搞不好正在找人發泄他的怒氣。然後,突然間,半獸人回應的呼喊聲從右方包圍圈之外傳來,約莫是在山脈和森林的方向;很明顯的,毛赫終於趕到了,現在正在攻擊洛汗國的部隊。隨即傳來的是急馳的馬蹄聲,騎士們冒著半獸人的箭矢縮小包圍圈,避免有人趁機突圍,另一隊騎士則出面對付這些攻擊者。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皮聘和梅里才意識到他們竟然已經脫離了包圍圈,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們逃出這場戰鬥了。
「就是現在!」梅里說:「如果我們手腳可以恢復自由,就可以逃出去了!可是我碰不到繩結,我也咬不到他們。」
「不需要試了,」皮聘說。「我正準備告訴你,我已經掙脫了。我手上的繩圈只是偽裝用的。你最好先吃幾口蘭巴斯恢復力氣。」
他掙脫了手腕上的繩子,掏出一塊精靈的乾糧,這塊乾糧雖然已經被壓碎了,但它的葉子包裝還完好如初。哈比人吃了幾口,這味道立刻讓他們回憶起那些美麗的面孔和笑語,以及許多天前所吃過的山珍海味。他們坐在黑暗中,若有所思地吃著,身邊的戰鬥和慘呼似乎都與他們無關,皮聘是第一個恢復鎮定的人。
「我們必須立刻出發了,」他說:「等等!」葛力斯那克的長劍雖然就在他們腳邊,但卻沉重得讓他們拿不動。因此,他悄悄地爬向前,找到半獸人腰間的一把鋒利小刀;借著這柄工具的幫助,他俐落地割斷了兩人身上的束縛。「時候到了!」他說:「在我們身體暖活一點之後,或許我們可以站起來走動。不過,目前我們最好還是先開始爬離這裡。」
他們就這樣開始在草地上匍匐前進。這塊草地的植物長得很高,正好幫助他們隱藏行跡,但這樣爬起來似乎永遠都爬不完似的。他們盡量遠離四周的篝火,一寸一寸地往外爬,直到他們來到河邊,可以聽見黑暗中潺潺的水聲為止,他們這才敢回頭打量。之前的斯殺聲都已經停止了,顯然毛赫的部下們不是被殺光,就是被趕走了,騎士們又重新回到崗位上。看來這不會持續太久了,天色已經快要亮了,東方已經微微露出魚肚白來。
「我們必須趕快找掩護,」皮聘說:「否則就會被發現了。就算那些騎士在我們死後發現我們不是半獸人,也已經太晚了。」他站起來用力跺腳:「這些繩子弄死人了,幸好我現在腳又有感覺了,我現在應該可以走路,梅里,你呢?」
梅里站了起來。「還好,」他說:「我應該還撐得住。蘭巴斯真的有讓人心曠神怡的奇效,比半獸人喝的提神飲料要讓人舒服多了。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釀的?我想還是最好不要深究了,我們趕快喝口水,洗掉那種味道吧!」
「不能在這邊喝,這裡太陡了,」皮聘說:「往前走吧!」
他們轉過身,慢慢肩並肩地走到河邊,看見東方的天空逐漸變亮。當他們行走的時候,兩名哈比人彼此若無其事的交換著被俘之後的記憶,旁觀者從他們的腔調和表情來看,絕對猜不出他們吃了多少苦,在絕望的處境中打過滾,甚至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即使是現在,這兩人也明白自己不太可能再遇到朋友,一起過著安詳的生活。
「皮聘先生,你看來似乎表現得不錯嘛!」梅里說:「只要我能夠活著去向他報告,搞不好你可以在老比爾博的書裡面留下輝煌的一章喔。你乾的真是漂亮,特別是玩弄那個多毛怪物的那段,真是把他給惹毛了,不過,我懷疑以後到底會不會有人跟著你的足跡找到那別針。我可不想弄丟自己的別針,但我想你的可能永遠找不回來了!」
「如果我想和你平起平坐,當然得要很努力羅,這才是在下我好好表現的機會。我猜你大概不知道我們身在何處,幸好我在瑞文戴爾的時候相當用功。我們正沿著樹沐河前進,眼前是迷霧山脈的尾端,還有法貢森林。」
他話還沒說完,森林的灰暗邊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眼前。夜色似乎躲進了樹下,不想和即將到來的曙光打交道。
「帶路吧!梅里先生!」皮聘說:「或者是回頭!我們之前曾經聽人說過不該接近法貢森林,希望這位博學多聞的大人沒有忘記這件事情。」
「我可沒忘記,」梅里回答:「但這座森林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總比回頭闖進一場大戰中要好吧。」
他帶著頭走進森林濃密的枝丫間,看起來這些樹木似乎蒼老得超乎想像,每一棵巨木四周都被厚重的苔蘚所圍繞,看來像是老人的美髯一般。哈比人在陰影中窺探著,看著斜坡上下的情景;對於外人來說,他們兩人就像是精靈的小孩,在史前時代漫遊於古老的森林中一樣。
距離大河極遠的地方,在廣闊的草地上,火紅的黎明終於降臨了。狩獵的號角聲伴隨著響起,洛汗國的驃騎在草原上馳騁,一聲又一聲的號角彼此呼應著。兩人在這冷冽的空氣中聽見了戰馬的嘶鳴聲,聽見了人類雄壯的歌聲,太陽的光芒如同火紅的巨臂一般揮舞過大地,驃騎們從東方策馬衝殺,甲胄和槍尖上都反射著血紅的光輝。半獸人狂嚎著射出所有剩餘的箭矢,哈比人看見幾名騎士倒下了,但他們衝鋒的陣形依舊緊密地掩殺過高地,接著又調轉馬頭再度衝刺。僥倖存活的半獸人們四散奔逃,最後都遭到長槍破體而過的命運;但是,依舊有一群半獸人保持隊形,持續的沖向森林,他們沿著斜坡直接殺向看守該處的驃騎。在梅里和皮聘的眼中,這些半獸人似乎會殺出重圍,已經有三名擋路的騎士遭到他們殺害。
「我們已經耽擱太久了,」梅里說:「你看,帶隊的是烏骨陸!我可不想要再遇見他。」
哈比人轉過身,逃進森林的陰影中。
因此,他們並沒有看見這場惡鬥的結局,烏骨陸的小隊在法貢森林的邊緣又再度被包圍,洛汗國的第三元帥伊歐墨下馬親自與他對決,最後終於將他斬殺於劍下。平原上殘存尚有力氣奔逃的半獸人,則在驃騎的銳利目光下無所遁形,被一個接一個的刺死在長槍或是馬匹的踐踏下。隨後,驃騎們將戰死的夥伴集中,吟唱他們的豐功偉業;最後,他們升起了熊熊烈火,把敵人的骨灰散布在大地上。這場半獸人的突擊就這麼結束了,沒有任何人活著將消息帶回魔多或是艾辛格;但是,這場大火的濃煙飄入高空,也飄進了許多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