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精靈鑄三戒,
地底矮人得七戒,
壽定凡人持九戒,
魔多妖境暗影伏,
闇王坐擁至尊戒。
至尊戒,馭眾戒;
至尊戒,尋眾戒,
魔戒至尊引眾戒,
禁錮眾戒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
皮聘從甘道夫的斗篷之下往外看,他搞不清楚自己是睡是醒,感覺好像依然身在這段急如星火、半飄半飛翔的夢境中。黑暗的景物不停往後飛掠,風聲在他耳邊呼呼地吹著,除了在天空中漫遊的星辰之外,什麼都看不見,右邊則是襯著黑色天空的巨大山脈陰影。他迷迷糊糊的試著想要弄明白現在身處於何時何地,但這種如夢似幻的感覺讓他完全無法判斷。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這種高速下馬不停蹄地賓士,接著,在曙光之中,他看見了薄弱的金光,發現來到了一座寂靜的小鎮,山丘上還有許多空蕩蕩的房屋。當那長著翅膀的魔影再度飛越的時候,即使是最堅強的戰士也覺得心膽俱裂。但甘道夫一直在他耳邊呢喃著溫柔的話語,讓他在角落沉睡著。皮聘雖然十分的疲倦,卻覺得相當地不安,依稀感覺得到人們來來去去,甘道夫則是正在發號施令。然後,又是一段夜間的狂奔,這是第二,不,是他使用過水晶球之後的第三夜。一想起這段恐怖的經歷,他完全清醒過來,耳邊急促的風聲立刻轉化成步步進逼的威脅聲。
天空又再度泛白,黃色的火焰似乎被隔絕在黑暗的屏障之後。皮聘縮起身體,感到十分害怕,不明白甘道夫究竟領著他來到了什麼樣恐怖的地方。他揉揉眼睛,這才發現原來是圓月正從東方緩緩升起。看來時候尚早,應該還會趕上好一段路。他換了個姿勢,開口問道:
「甘道夫,我們在哪裡?」他問。
「在剛鐸國境內,」巫師回答道:「還在安諾瑞安一帶。」
兩人沉默了片刻。接著,「那是什麼鬼東西?」皮聘突然間抓住甘道夫的斗篷大喊道:「你看!火!紅色的火焰!這裡有惡龍嗎?你看,還有那邊!」
甘道夫對著駿馬大喊作為回應。「影疾,快!我們必須再快一點,時間已經很緊迫了。你看!剛鐸的烽火已經燃起,這是通知盟友馳援的信號,戰火已經點燃了。你看,阿蒙丁山上亮著火焰,愛倫那奇的烽火也跟著點亮,訊號繼續往西傳:那多、伊瑞拉斯、明瑞蒙、加侖漢,以及在洛汗邊境的哈力費理安。」
影疾卻突然慢了下來,接著抬起頭嘶鳴了幾聲。從黑暗中傳來了其他馬匹的回應,零落的馬蹄聲也漸漸靠近。三名在月光下像是鬼魅一般的騎士來勢洶洶,隨即消失在西方的黑暗中。影疾抖擻精神,立刻撒開四蹄狂奔,夜色如同潮水一般掠過它身邊。
皮聘又再度覺得昏昏欲睡,沒有多少精神理會甘道夫對他苦口婆心講述剛鐸的傳統;甘道夫解釋城主在鄰近的山丘上和邊境建造烽火台,同時也在這些地方設置驛站,隨時備好快馬將消息傳遞到北方的洛汗或是南方的貝爾法拉斯去。「北方的烽火已經沉寂了許久,」他說:「而在古代,由於剛鐸擁有七晶石,他們根本不需要這種簡陋的通訊方法。」皮聘又不安地動了動。
「快睡吧,不要害怕!」甘道夫說:「因為你不像佛羅多一樣必須去魔多,你要去的是米那斯提力斯。這是自由世界最後的堡壘。如果剛鐸淪陷,或是魔戒失落,連夏爾都會跟著落入魔掌。」
「聽起來並不怎麼讓人心安啊!」皮聘說,不過,睡意還是老實不客氣地征服了他。在他陷入沉睡之前的最後一個印象是高聳的白色山峰,這些山峰沐浴在西沉圓月灑下的月光中,像是漂浮在雲海間的島嶼。他開始擔心佛羅多身在何方,如果他真的已經到了魔多,現在是生是死?他並不知道,遠方的佛羅多也正在看著同樣的月亮自剛鐸沉落,等待新的一天到來。
※※※
皮聘被人聲給吵醒了,這又是另一個躲躲藏藏和連夜趕路的一天。現在正是黎明,冰冷的寒意依舊步步進逼,灰色的迷霧包圍著眾人。影疾渾身冒著熱氣和汗水,但它依舊驕傲地昂挺著頭,沒有露出任何疲倦的樣子。許多高大的人類披著厚重斗篷站在他身邊,在他們身後的迷霧中矗立著一座石牆。看來這石牆已經飽經風霜,不過,在夜色完全消退之前,皮聘就可以聽見許多人忙碌工作的聲響:鐵鎚擊打、車輪滾動、鏟子挖掘。火把在迷霧中照亮了部分的景物,甘道夫正在和擋住他去路的男子說話,當皮聘凝神傾聽的時候,這才發現他們在討論的話題和他有關。
「是的,我們的確認識您,米斯蘭達,」那群人類的領袖說:「你也知道七門的通行密碼,因此可以自由來去。但我們不認識你的同伴。他到底是什麼種族?是北方山脈中的矮人嗎?在這個時候,我們不希望讓任何陌生人踏上我們的土地,除非他擁有強大的戰力,而我們又能夠信任他。」
「我願意在迪耐瑟王的寶座前替他擔保,」甘道夫說:「至於一個人的勇氣和戰功,你們不能單純用外表來評斷。印哥,雖然你比他高一倍,但他經歷過的戰鬥和危險遠遠超過你。他和我都剛離開艾辛格攻防戰的現場,我們正準備將消息傳到剛鐸去。如果不是因為他日夜兼程的趕路,已經很疲倦了,我會叫他起來的。他叫作皮瑞格林,是個非常勇敢的人。」
「人?」印哥懷疑地重複道,旁人哈哈大笑。
「人類!」皮聘完全蘇醒過來,大喊道:「人類!我才不是哪!我是哈比人,不是什麼勇敢的人類,如果沒有必要,我才不願意冒任何危險。不要被甘道夫給騙了!」
「許多偉大的英雄都是這麼謙虛的,」印哥說:「但哈比人是什麼種族?」
「也就是半身人,」甘道夫回答道:「不,不是預言中的那一位,」他看見那些人臉上的驚訝之情後說:「不是他,是他的同類。」
「是的,而且還是曾經和他一起旅行的同伴,」皮聘說:「與你們同住一城的波羅莫,也曾經和我們同行,他在北方的大雪中救了我一命,最後為了保護我而在寡不敵眾的狀況下犧牲了。」
「不要多說!」甘道夫說:「這種噩耗應該先告訴他的父親才對。」
「我們已經猜到了,」印哥說:「最近發生了許多詭異的事件,你們還是繼續趕路吧!米那斯提力斯的國王一定會很想要知道兒子的下落,不管這位是人類還是──」
「哈比人!」皮聘說:「看在勇敢的波羅莫份上,我願盡棉薄之力協助你的王上。」
「祝你們好運!」印哥說,他率領的人類也紛紛讓路給影疾通過,影疾飛快地穿過一座小門。「米斯蘭達,希望你能在這危急存亡的關頭,給予迪耐瑟和我們所有的國民睿智的指引!」印哥大喊道:「不過,他們說,你每次都會帶來噩耗。」
「這是因為我只有在眾人需要援助的時候才出現,」甘道夫回答:「至於你嘛!我可以給你一些指引:你在修補帕蘭諾平原圍牆上的進度已經落後了。要對付即將來臨的風暴,勇氣可能是你們最大的屏障,還有我所帶來的希望,因為,我所帶來的消息並非全都是噩耗。放下你們的鏟子,磨利你們的刀槍吧!」
「今天日落之前這裡的工事就會完成,」印哥說:「這是我們最後一面需要加強的城牆,也是最不可能受到攻擊的地方,因這面對的正是我們的盟友洛汗國。你知道他們嗎?你認為他們會回應我們的呼喚嗎?」
「是的,他們會來的,但是,他們已經在你們的背後奮戰了許多回合。不管是這條路或是任何其他的道路,都已經不再絕對安全了。你們應該感謝我才對!如果不是我甘道夫,這條路可能只會成為半獸人進軍的路線,根本不會有驃騎國的援軍!即使到現在,這裡還是危機四伏。好好努力,不要鬆懈!」
甘道夫這才來到了拉馬斯安澈之後的平原。剛鐸的人們將在伊西立安淪落入魔王之手後,艱辛建造的這道城廓,稱為拉馬斯安澈。這道城牆從山腳下延伸三十哩,然後又再度折返,將帕蘭諾平原完全包在裡面,這是安都因流域中最豐饒富庶的土地。這道城牆在距離王城大門最遠的東北方角落,有一個十二哩寬的開口,俯瞰著大河邊的一大塊平地,人們在那邊建造了極端堅固的防禦工事。在那個區域,人們建造了雄偉的大門,鎮守著奧斯吉力亞斯渡口和跨河的大橋。這道外牆在西南角距離王城不過三哩遠,安都因河在該處繞過南伊西立安的艾明亞南轉往西方,城牆就建在河邊,哈龍德的碼頭和港口也位於該處,專門停泊從南方封地前來的船隻。
這區域的土地非常肥沃,阡陌縱橫、果園遍布。每個私人農場中都有著圍欄、穀倉、燒窯,許多溝渠則是沿著山勢流下,穿越這塊翠綠的大地,進入大河安都因。不過,居住在那邊的牧人和農人並不多,大部分的居民還是住在剛鐸七層城池的內部,還有一部分的人則是居住在山中的羅薩那奇谷中,或是更南邊擁有五條溪流的蘭班寧。在高山和海洋之間還居住著一支刻苦耐勞的民族,他們雖然也屬於剛鐸的子民,但他們的血統已經和其他的民族混雜在一起;這一帶還居住著矮壯的人類,他們的祖先是黑暗的年代中居住在丘陵附近的人類初民。在貝爾法拉斯的繁華港口邊,則是印拉希爾王居住的多爾安羅斯堡壘。他和他的子民都屬於擁有高貴血統、藍灰色眼眸的自傲民族。
甘道夫策馬賓士了一段時間之後,天色漸漸變亮,皮聘這才醒過來開始打量四周。他的左邊是如同大海一般深邃的霧氣,完全將東方遮掩在陰影中;右邊則是高聳直達天際的山脈,似乎在天地創生時,大河憑著蠻力硬是撞出一座雄偉的山谷來,未來這將會成為一塊充斥著戰鬥和爭論的地方。正如同甘道夫承諾的一樣,他也看見了白色山脈的盡頭,亦即是明多陸安山黑漆漆的身影,它的峽谷隱含著黑紫色的陰影,陡峭的山壁隨著天色而漸漸變得明亮。在它伸出的山腳下,座落著固若金湯的城池,七層堅固難攻的城牆將它團團圍住;結實而古老的城牆,恍惚間會讓人以為這是巨人們從山脈中開鑿出來的奇觀。
當皮聘正驚訝地讚歎著眼前的奇景時,在曙光照耀下的城牆緩緩從灰色變成耀眼的白色。太陽突然從東方的陰影中躍出,整座要塞沐浴在燦爛的金光中。當第一線陽光觸及要塞最高層的愛克西里昂塔時,萬丈銀光立刻灑向四方,彷佛整座高塔是用水晶鑄造的一般,皮聘忍不住感動地驚呼出聲。晨風中白色的旗幟迎風飄揚,清澈的號角聲隨著微風飄送過來。
※※※
就這樣,甘道夫和皮聘於日出時進入了剛鐸城池的大門,正好看著沉重的鐵門緩緩打開。
「米斯蘭達!米斯蘭達!」人們大喊著:「你的出現,讓我們明白風暴的確迫近了!」
「風暴的確迫在眉睫,」甘道夫說:「我是乘著這陣風暴的前翼趕來的。讓我進城!在迪耐瑟王還擔任攝政王時,我必須立刻晉見他。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情,你們所熟知的剛鐸可能從此消失在歷史中。快讓我進城!」
在他威嚴無比的嗓音下,人們敬畏地紛紛退讓,不敢再繼續質問;不過,當看到哈比人和他們胯下的駿馬時,人們依舊無法掩飾眼中的好奇之色。王城中的人們極少騎乘馬匹,在街道上更少見到馬匹的蹤影,唯一的例外只有替攝政王跑腿的信差。他們交頭接耳說道:「這一定就是洛汗國王所擁有的駿馬吧?或許驃騎軍團很快就會前來支援了。」影疾依舊頭也不回,自信地往目標走去。
※※※
米那斯提力斯的城池是以獨特的方式興建的,城中分成七層,每一層都有獨立的城牆和入口,但這些入口並非是一直線的:主城牆的正門位在整座城半圓的東方,下一座門則是建造在城的東南方,第三座則是在城的東北方,所有的入口都是依這樣的規律興建的。因此,進入要塞的道路蜿蜒曲折地繞著山丘鋪設。每當這條道路經過垂直正門的位置時,它都會穿過拱形的隧道,有一座極為龐大的巨岩正好將整座城池分割成兩半,只有第一層例外。這特殊的景觀一部分是天然的山勢,一部分是古代巧匠的鬼斧神工。這座鋒利如同刀刃一般的巨岩就位於正門廣場後方,一路延伸到這座圓形城池的最高層。巨岩的最頂端還興建了另一座堡壘,讓頂端要塞中的守軍可以像是巨艦中的水手一般,俯瞰七百尺之下的正門。通往城中要塞的入口也同樣面對著西方,但卻是鑿穿堅硬的岩石所雕鑿出來的,然後是一道通往第七門的斜坡。人們最後才來到了執政廳,以及凈白塔前的聖泉園。高聳簡潔的凈白塔直入雲霄一百五十尺,攝政王的旗號就在塔頂俯瞰著千尺以下的大平原。
這的確是座固若金湯的城池,只要城內還有一兵一卒,就算千軍萬馬也無法將其奪下。除非有敵人從後方來襲,攀越明多陸安山,來到衛戍之丘和山脈會合的地方。不過,那個區域正好在第五城的高度,迎面而來的就是與懸崖同高的陡峭壁壘;在那附近則是先王們的陵寢,永恆沉寂地戍守著高塔和山脈。
皮聘看著這座巨大的石造城池,越來越來覺得敬畏不已。這比他所曾經幻想過的任何人造建築都要雄偉輝煌,比艾辛格還要高大、還要強悍,更為美麗。但事實上,它卻是座逐漸衰微的厄運之都,人口至少比全盛時期減少了一半,每條街道上都聳立著許多雕樑畫棟的建築,門上刻著美麗陌生的古文字,皮聘猜測這些一定是曾經居住在此地的偉人的名號。但是,現在這些建築都變得空空蕩蕩,一片死寂;不再有腳步聲在長廊中迴響,不再有笑語聲點綴著美麗的花園。
最後,他們終於走入了第七門,溫暖的陽光照在底下的河流上;此時的佛羅多則是正走在伊西立安的平原上,看著那些逐漸頹圮的城牆和石柱,以及落在地面上的石雕頭像。甘道夫下馬步行,因為要塞中不準任何馬匹進入。在主人的溫言軟語之下,影疾聽話的讓僕人將它帶開。
此門的守衛都穿著黑衣黑甲,頭盔的形狀十分特殊,高聳的盔尖、與臉側密合的護頰,太陽穴的地方則是裝飾著海鳥的白色羽毛。這些頭盔都閃爍著銀色的光芒,因為它們都是以古代傳承下來的秘銀所打造的。在披風上則是刺繡著一株盛開如雪般的樹木,上面有著一頂銀色皇冠以及星芒。這就是伊蘭迪爾的家徽,全剛鐸除了聖白樹曾生長的聖泉宮中駐紮的禁衛軍之外,沒有任何人有資格配戴這徽記。
看來,他們抵達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兩人立刻被領進門內,對方沒有任何多餘的質問。甘道夫快步橫越鋪著白色石板的宮殿,一座美麗的噴泉在晨光下舞動著,四周點綴著一片青綠色園圃;但在正中央,靠近池水處矗立著一株枯死的樹木,噴濺而出的泉水,又從這毫無生機的樹枝上憂傷地落回池中。
皮聘緊跟在甘道夫身後,同時打量著這樹。他覺得這樹看起來好憂傷,同時也不明白在這個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花園中,為什麼會留下這麼一株枯死的老樹。
七星七晶石,一樹聖白。
甘道夫曾呢喃過的那句話浮現在他心頭。接著,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精光閃耀的高塔下大門;皮聘跟在巫師身後,越過高大沉默的守門人,走進石塔涼爽空曠的大廳。
在兩人穿越一條空曠的長廊同時,甘道夫還在皮聘耳邊低聲說:「皮瑞格林先生,小心你的一言一行!這可不是哈比人輕鬆開玩笑的時機。希優頓是個慈祥的老好人,迪耐瑟與他全然不同,他既驕傲城府又深沉,家世顯赫、權柄蓋世,唯一的差異就是他沒有國王的稱號。等下他大部分的問題都會是針對你的,因為只有你可以告訴他兒子波羅莫的遭遇。他最寵愛波羅莫,或許可以稱之為溺愛。在這父子親情的掩飾之下,他會直接問你還有另一個原因,他希望能夠從你身上能比較輕易地打探到許多情報。不要泄漏不該說的事情,對佛羅多的任務更是要謹守秘密,時候到了我會處理的。除非別無選擇,否則你也最好不要提到亞拉岡。」
「為什麼不行?神行客有什麼地方不好嗎?」皮聘低聲問道:「他準備來這邊,不是嗎?而且他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或許,或許吧,」甘道夫說:「不過,即使他來到這裡,出現的方式可能也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連迪耐瑟也一樣。而且,情狀最好是這樣,至少不應該由我們來宣告他即將前來的消息。」
甘道夫在一座光可監人的金屬大門前停了下來。「聽著,皮瑞格林先生,我沒有時間把剛鐸的歷史都描述給你聽;如果當你在夏爾逗鳥散步的時候曾經聽過一些,就不需要我擔心了。照著我說的做!當你把繼承人的死訊告訴掌握著偉大權柄的王侯時,最好不要讓他知道太多其餘的消息。特別是如果有另一個人一旦抵達,對方可以名正言順的取得他王位時更是如此。這樣夠清楚了嗎?」
「王位?」皮聘驚訝地說。
「是的,」甘道夫說:「就算你這一路上都這樣渾渾噩噩的,也該醒來了!」他開始敲門。
門打了開來,但卻似乎沒有任何人在其後操控。皮聘看見門後是一座寬廣的大殿,大殿中的光線來自兩旁成列高大石柱邊的窗戶。大廳還陳列著許多黑色大理石的雕像,有著各種奇珍異獸和植物的形象,隱約可見的大殿屋頂閃爍著黯沉的金光,其間夾雜著多彩的光芒。在這座莊嚴肅穆的大殿中沒有懸掛任何裝飾或是織錦,也沒有任何木造的物品;不過,在石柱之間卻有許多雕刻在冰冷石板上的浮雕。
突然間,皮聘想到了亞苟那斯的巨大岩雕,當他看著這些先王的雕塑時,禁不住覺得敬畏莫名。在大殿的盡頭,在許多階梯之上是一個高大的王座,上面有著由大理石雕成,如同冠盔一般的華蓋,在其後的牆壁上,則是以寶石排列成一株盛開的大樹,不過,王座卻是空蕩蕩的。在寶座之下,最低階的寬大階梯上安置著一張樸素的黑色石椅,一名老者坐在其上,他瞪著自己的雙膝,手中拿著一柄尖端是金色圓球的權杖。他們一言不發地走向他,直到距離他不過三步的距離為止,然後,甘道夫開口了。
「您好,米那斯提力斯的城主和攝政王,愛克西里昂之子迪耐瑟!在此危機迫近的時刻,我前來提供我的忠告和情報。」
老人抬起頭來,皮聘可以清楚地看見他透露著傲氣的臉孔和白如象牙的肌膚,以及那雙深邃的黑眼和鷹勾鼻,他實在無法將波羅莫和眼前的這名老人聯想在一起。「危機的確迫在眉睫,」老人說:「米斯蘭達,你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現。雖然種種跡象顯示剛鐸的末日即將到來,但這也不會比我所經歷的危機來得黑暗。據說你帶來了目擊我兒死亡的人證,就是這位嗎?」
「是的,」甘道夫說:「是兩個目擊者的其中一名,另一位正在洛汗國的希優頓王身邊,不久之後應該就會趕來。您也看得出來,他就是半身人,但並非是預言所說的那一位。」
「不過,他依然還是個半身人,」迪耐瑟面色凝重地說:「我對這個稱呼沒有多少好感,是這個該死的預言將我的兒子從宮中誘走,踏上那死亡的任務。我親愛的波羅莫啊!我們現在正需要你,當初應該派法拉墨去的。」
「本來也應該是他去的,」甘道夫說:「不能因為你難過就不講理!波羅莫主動爭取這個任務,不願意讓其他人接替。他很強勢,想要的東西就必定要得到。我和他一起相處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對他的個性也相當的了解。不過,你剛剛提到他的死訊,難道在我們來此之前你就聽說了嗎?」
「我收到的是這個,」迪耐瑟放下權杖,將之前他所凝視的東西從膝蓋上拿起來。他兩隻手各握著號角的一半:那是用銀環固定在一起的野牛角。
「這就是波羅莫隨身攜帶的號角!」皮聘驚呼道。
「是的,」迪耐瑟說:「當年我也曾經攜帶過,我們家族中的每個長子,都必須繼承這個信物,遠從皇族血脈斷絕的年代就開始了,在遠古時是馬迪爾之父維龍迪爾在盧恩所獵殺到的巨大野牛之角所打造的。十三天之前,我在北方邊境聽見了它微弱的號聲;大河將破裂的號角帶到我身邊來:它再也無法發出任何的聲音。」他暫停片刻,氣氛變得十分凝重。他的黑色雙眸猛然轉向皮聘,「半身人,你有什麼要說的?」
「十三,十三天,」皮聘結巴地回答:「是的,我想就是這樣,沒錯,當他吹響號角的時候,我就正在他身邊。當時我們孤立無援,四周只有越來越多的半獸人。」
「那麼,」迪耐瑟目光銳利的打量著皮聘。「你也在那邊?說詳細些!為什麼沒有援軍?你怎麼逃出來的?像他這麼驍勇善戰的人,怎麼可能只被幾個半獸人阻攔就犧牲生命?」
皮聘脹紅著臉,忘卻了心中的恐懼。他說:「即使是最強的猛將,也可能被區區的一枚羽箭射死,而波羅莫渾身上下都插滿了箭矢。當我最後看見他的時候,他正靠著一株大樹,試圖從腰際拔出一枚黑羽箭,然後我就被打昏、被俘虜了。我從此再也沒有看見他,也沒有他之後的消息。但他在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他是那麼的奮不顧身。我們被黑暗魔君麾下的部隊埋伏,他為了拯救我同胞梅里雅達克和我而浴血奮戰;即使他最後還是寡不敵眾,壯烈犧牲,但我對他的感激並沒有減少一分一毫。」
接著,皮聘看著老人的眼睛,在之前那冰冷語氣的刺激下,他體內的傲氣開始沸騰翻滾,「毫無疑問的,對於人類中如此尊貴的君王來說,像我這樣一個來自北夏爾的半身人、哈比人所能夠提供的協助一定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即使如此,為了回報這救命之恩,我還是願意獻上我的忠誠。皮聘掀開斗篷,將短劍放在迪耐瑟的腳前。
老人的臉上掠過一抹蒼白的微笑,如同微弱的陽光照在冬日的冰雪上。不過,他還是低下頭,將號角的碎片拿開,伸出手。「把那武器給我!」他說。
皮聘舉起短劍,將劍柄遞給攝政王。「這是哪裡來的?」迪耐瑟問道:「它經歷了許多許多年的風霜,這應該是我族在遙遠的過往於北方鑄造的武器吧?」
「這是從我的故鄉邊境的陵墓中找到的,」皮聘說:「但現在只有邪惡的屍妖居住在當地,因此,我也不願意對您詳述該處的情形。」
「我看得出來你有過不凡的經歷,」迪耐瑟說:「再一次的,古諺又證明了它的睿智,不以貌取人──連半身人也不例外。我接受你的效忠,因為,你並沒有被我的言辭所震懾,雖然你的腔調很奇怪,但你還是毫不退縮地描述一切。在未來的日子裡,我們會需要所有勇敢的人,不管他們是大是小。向我宣誓吧!」
「拿住劍柄,」甘道夫說:「如果你下定決心,就跟著城主說。」
「我已經決定了!」皮聘道。
老人將短劍放在膝蓋上,皮聘握住劍柄,跟著迪耐瑟緩緩說道:「本人在此宣誓效忠剛鐸,以及這國度的攝政王;自此之後,為它喉舌,義無反顧,置生死於度外,不惜踏遍天涯,穿越戰火及昇平。直到我主解除我的束縛,或世界毀滅,至死方休。以上,夏爾的帕拉丁之子,皮瑞格林謹誓。」
「愛克西力昂之子迪耐瑟,剛鐸管理者,輔佐吾皇的攝政王,謹記閣下的誓言。我將不會遺忘,必定回應你的效忠:以愛回應忠誠,以榮譽回應英勇,以復仇回應背叛。」皮聘取回寶劍,將它收回鞘中。
「現在,」迪耐瑟說:「我的第一個命令是:不要顧忌,直言無諱!把完整的經過全都告訴我,把你對於吾兒波羅莫的所有回憶都說出來。坐下,開始說!」他話一說完,就敲響了腳凳邊的一個小銀鑼,僕人們立刻走了過來。皮聘這才發現他們都站在門邊的壁龕中,因此,當甘道夫和他進來的時才會沒有注意到。
「把椅子和酒菜送到客人面前,」迪耐瑟說:「一小時之內不準任何人打攪。」
「國事繁忙,我最多只抽得出這麼多時間來,」他對甘道夫說:「看起來或許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情,但對我來說,都比不上這件事急,或許我們在天黑之後可以有機會再談談。」
「希望能夠更早一些,」甘道夫說:「我從艾辛格星夜飛馳,跨越四百五十哩的土地,並不只是為了送一名小戰士到你面前──不管他有多勇敢都一樣。希優頓贏了一場大勝仗,艾辛格已經被攻破,我打斷了薩魯曼的法杖,難道這對你來說都不重要嗎?」
「對我來說都很重要,但就對抗東方的威脅這點上,我已經知道夠多的情報了。」他黑色的雙眸轉向甘道夫,皮聘注意到這兩人之間有許多相似之處,並且可以明顯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較勁,似乎有隱而不明的火焰在兩人的雙眸之間賓士,隨時可能爆發出來。
迪耐瑟看起來的確比甘道夫還要像巫師,更有王者之氣、更英俊、更強而有力,年紀看起來也更大些;但是,皮聘卻可以感受到甘道夫擁有更強的力量和智慧,他的尊貴是不輕易外顯的。而且,甘道夫的年歲更長,比眾人想像的蒼老多了。「到底有多老呢?」他思索著,這才發現自己以前竟然從來沒對此產生過疑問。樹胡提到過有關巫師的事情,不過,即使是那個時候,他也不認為甘道夫是他們的一份子。甘道夫究竟是什麼?他到底是在遠古的什麼時候來到這個世界,又是什麼時候才會走?不久之後,他的沉思被打斷了。甘道夫和迪耐瑟依舊互不相讓地瞪著彼此,彷佛想要讀取對方的心思,不過,最後還是迪耐瑟先撤回了目光。
「是啊,」他說:「雖然他們說晶石已經失落了許久,但是剛鐸的王公貴族依舊擁有比凡人銳利的目光,還有許多收集情報的管道。大家先坐吧!」
僕人拿著椅子和矮凳各一張進來了,一人還捧著一個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放著銀壺和銀杯以及白色的糕點。皮聘坐了下來,但他無法將目光從蒼老的攝政王身上移開。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幻想,他似乎覺得對方在提到晶石時,雙目突然精光暴現,掃向皮聘的臉孔。
「我的忠臣哪,」迪耐瑟半是關懷、半是嘲諷的說:「能和吾兒為友的人所說的話,我都很想聽。」
皮聘永遠無法忘記在剛鐸統治者銳利目光下的那一個小時,他在對方尖銳的問題之下毫無招架之力,同時甘道夫又總是在他身邊注意和傾聽著,皮聘隱隱然可以感覺到巫師正強自壓抑著內心逐漸膨脹的不耐和怒氣。最後,那一小時終於過去了,迪耐瑟再度敲響銀鑼,皮聘覺得渾身無力。「現在最多也不過九點而已,」他想:「我已經覺得可以吃下三頓早餐了。」
「將米斯蘭達大人帶到替他所準備的住所去,」迪耐瑟說:「如果他的同伴願意,暫時可以和他住在一起。不過,你們把話傳下去,我已經接受了他的效忠,你們都應該稱呼他為帕拉丁之子皮瑞格林,並且把低階的通行密語交給他。通知將軍們在日出之後三小時,來我這邊報到。」
「至於米斯蘭達大人,你也應該過來一趟,除了我的就寢時間之外,沒有人可以阻止你來見我。就請盡情宣洩你對於一名老人愚行的忿怒,給予我忠告吧!」
「愚行?」甘道夫說:「不,大人,如果你做出愚行,你就只有死路一條。你儘管把你的哀傷當做掩飾吧!難道你以為我不明白讓我在旁枯坐,看你質問我一無所知的同伴是什麼用意嗎?」
「既然你了解,那就不需要為此大驚小怪,」迪耐瑟回答道:「驕傲會玷污你的忠告和協助,你給予這些珍貴的禮物也都必定是按照自己謀略。但是,不論對方地位多高,剛鐸的統治者都不會成為他人掌上的玩物。對他來說,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比不上剛鐸的福祉;統治剛鐸是他的責任,和其他人都無關,除非人皇再度回到剛鐸。」
「除非人皇回歸?」甘道夫說:「攝政王啊,負責維繫王國,隨時做好對這件事的準備,這不就是你的責任嗎?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你應該接受所有可能的協助。我只能這麼說:不管是剛鐸、其他或大或小的國度,都不歸我管轄,但我所關切的是這世界上一切善良事物現在所面臨的危機。至於我的部分嘛,即使剛鐸毀滅,但只要今夜所發生的事情能夠流傳下去,能夠在未來開花結果,那我的任務也就不會白費了。我也負有輔佐人君的義務,難道你不知道嗎?」話一說完,他就轉過身,和皮聘並肩離開。
在走路的時候,甘道夫並沒有多看皮聘一眼或是和他說話。他們的帶路人領著他們從大殿的正門離開,穿越聖泉宮,走進一條夾在兩邊高聳岩石建築間的小徑。轉了幾個彎之後,他們來到了一個靠近要塞北邊外牆的屋子,就在和突出的山丘距離不遠的地方,他們被帶到屋子內的二樓,一個光亮、通風的房間,牆壁上還掛著許多閃著黯沉金光的掛毯。房間內的布置相當簡單,只有一張小桌子、兩張椅子和一個長凳;不過,在兩邊牆壁都有掛著廉幕的凹室,裡面有著收拾整齊的床鋪和盥洗的用具。房間裡面還有三個高而狹窄的窗戶,往北俯瞰安都因籠罩在迷霧的河灣以及愛明莫爾與拉洛斯瀑布。皮聘得要踩著長凳才能夠攀到窗檯。
「甘道夫,你在生我的氣嗎?」在領路人關上門走出去之後,他問道:「我已經儘力了。」
「你真的儘力了!」甘道夫爽朗地笑了,他走到皮聘身邊,摟著對方的肩膀,一起看向窗外。皮聘有些驚訝地看著身邊的老者,因為那笑聲聽來十分歡欣和輕鬆。但是,他在巫師的臉上只能看見哀傷和憂心的皺紋;不過,當他凝神細看時,可以注意到在那面具之下藏著無比的快樂:這情緒若一涌而出,可能足以感染全國的人民,讓他們一起開懷大笑。
「你的確儘力了,」巫師說:「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這樣被困在兩個恐怖的老人之間進退不得。不過,皮聘哪,剛鐸的統治者依舊從你身上,得知了比你所猜想還要多的消息,你無法隱瞞帶領眾人離開摩瑞亞的並非波羅莫的這個事實,同時,他也清楚知道你們之中有一名地位極高的人將要前來米那斯提力斯,而且他擁有一把名聞遐邇的寶劍。也別忘記,自從波羅莫離開之後,迪耐瑟有很長的時間去推敲有關埃西鐸剋星的那首詩歌。」
「皮聘,他和這個時代的其他人類都不同,不知是巧合還是命運,但西方皇族的血統在他身上十分鮮明,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他的另一名兒子法拉墨身上;不過,他最鍾愛的波羅莫卻沒有繼承到這血統。他很有遠見,如果他專心一意,甚至可以知道人們心中的思想,就算對方在天涯海角也是一樣。你很難欺騙他,光是有這個念頭就非常的危險。」
「千萬記住!因為你現在已經對他宣誓效忠,我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做,但這是個相當不錯的作法,我並沒有阻止你,因為我認為慷慨激昂的行為不該受到冰冷邏輯的攔阻。這感動了他,同時也讓他心情好了一點。至少,在你沒有任務的時候,可以在米那斯提力斯自由來去。你現在成了他的屬下,他不會輕易忘記這事情的。隨時提高警覺!」
甘道夫沉默了片刻,嘆氣道:「算了,沒必要為了明天會發生的事情而憂愁。我可以確定的說,從今天開始,狀況會越來越糟糕,我也沒有辦法阻止情勢的演變。棋盤已經擺好了,棋子也開始移動。有一枚棋子是我十分想見到的,那是成為迪耐瑟繼承人的法拉墨,我想他應該不在城中,但我又沒時間收集情報。皮聘,我得走了,我得去參加他的軍事會議,儘可能的打探消息。這盤棋魔王佔了先機,他已經布好了陣勢。皮瑞格林,剛鐸的戰士,像你這樣的卒子可能知道的和我們一樣多,磨利你的寶劍吧!」
甘道夫走到門口,轉身說道:「皮聘,我得趕時間!」他說:「你出門的時候幫我個忙,如果你還不累,最好能夠在休息前幫我辦好──去找影疾,看看它狀況怎麼樣。剛鐸的人民睿智而善良,但他們並不像其他的民族一樣擅於照顧馬匹。」
甘道夫話一說完就走了出去,就在同一瞬間,要塞的高塔中傳來了清脆的鐘聲。這宏亮的鐘聲在空氣中迴響了三次:日出之後三小時的鐘聲。
幾分鐘之後,皮聘離開房間,走下樓梯,觀察著外面的街道。太陽投射著溫暖的光明,高塔和建築都朝著西方落下深深的陰影。明都陸安山白色的頂峰襯著湛藍的天空,顯得格外耀眼。全副武裝的男子在城中的街道來來往往,似乎正準備進行換班和上哨的動作。
「我們在夏爾都稱這個時間為九點,」皮聘大聲的對自己說:「正好是在春日下坐在窗邊吃頓豐盛早餐的時候。天哪!我真希望能夠有頓早餐吃!這些人到底吃不吃早餐哪,還是大家都已經吃完了?他們到底什麼時候、在哪裡吃早餐?」
這時,他注意到一個穿著黑、白兩色衣服的男子,沿著要塞中央的狹窄街道朝他走來。皮聘覺得十分寂寞,下定決心要和對方攀談,不過,其實他並不需要這樣做,因為那人已經沖著他開口了。
「你是半身人皮瑞格林嗎?」他說:「有人告訴我你已經宣誓效忠這座城和城主了,歡迎!」他伸出手,皮聘熱情地和他握手。
「我是巴拉諾之子貝瑞貢,我今天早上不須要值勤,我奉命來告訴你通行密碼,以及對你說明一些你會想要知道的事情,另外,我也很想要知道有關你的事情。雖然我們曾經聽過半身人的傳言,但我們的故事裡極少提到你們,更別說親眼目睹了。聽說你還是米斯蘭達的朋友。你跟他很熟嗎?」
「呃,」皮聘說:「我想你可以說我從小就認識他了,最近我還和他東奔西跑的。不過,這傢伙深不可測,我可不敢說自己對他有任何粗淺的了解,或許,我對他的認識還是沒有多少人可以相比的。在我們的遠征隊中,我想只有亞拉岡真正了解他。」
「亞拉岡?」貝瑞貢說:「他是誰啊?」
「啊,」皮聘結巴地回答:「他是和我們一起到處旅行的人,我想他現在還在洛汗國。」
「我聽說你去過洛汗,我也很想要聽聽你對它的了解,我們把最後一絲希望都投注在那塊土地上了。啊,抱歉,我說的太多,都忘記此行的任務了,我應該要先回答你的問題才對。皮瑞格林先生,你想要知道什麼?」
「這個嘛,」皮聘說:「請恕我無禮,但我心理面一直挂念著一樣東西,這個問題還有些急迫,就是早餐的狀況啦!我是說,你們到底什麼時候用餐,吃飯的地方又在哪裡?還有旅店呢?我之前有注意過,但是在我們騎馬上來時連一家都沒有發現。在我來到文明的國度之後,我好想好好喝杯啤酒哪!」
貝瑞貢嚴肅地看著他。「閣下果然是位身經百戰的老兵,」他說:「人們都說沙場老兵會隨時把握機會尋找下一個休息和飲食的地方;但我不是那種遊歷四方的人,所以我也不太理解。你今天還沒吃過東西嗎?」
「這個──客氣的說算是有啦,」皮聘說:「但那只是你的王上好意賜給我的一杯酒和幾片蛋糕;而且,他還咄咄逼人的審問我一個小時,這可很耗力氣啊!」
貝瑞貢笑了:「我們有句俗語說,人小胃口大。但你所吃的東西,和城中的其他人並沒有兩樣,而且還有地位崇高的陪客和你一起。這裡是座面臨戰火的要塞,我們每天都在日出前起床,隨意吃些東西,立刻開始值勤。別失望!」他注意到皮聘臉上的表情,立刻笑著說:「勤務特別重的人們,可以在上午額外補充他們損失的精力。然後,我們還有午餐,大家會在勤務允許的狀況下集合起來吃飯;即使在這麼緊張的狀況下,我們在日落的時候也不會忘記晚餐。」
「來吧!我們先散散步,找些吃的東西,然後可以在城垛上用餐,欣賞這美麗的早晨。」
「等等!」皮聘脹紅著臉說:「我餓到竟然忘記了一件工作──甘道夫,也就是你口中的米斯蘭達,他交代我去看看他的座騎影疾。那是洛汗國的駿馬,也是他們國王最鍾愛的珍寶,是他特別賜給甘道夫的禮物。我認為影疾的新主人非常重視它,如果你們尊敬米斯蘭達,最好也用同樣的態度對待影疾;如果可能的話,甚至要比你對待眼前的這名哈比人更有禮貌些。」
「哈比人?」貝瑞貢問道。
「這是我們對自己的稱呼。」皮聘說。
「我很榮幸知道這三個字,」貝瑞貢說:「我這才明白特殊的腔調並無法掩蓋華美的言辭,哈比人真是舌燦蓮花啊!來吧!你應該讓我認識一下這匹駿馬。我喜歡野獸,在這座岩城中我們沒有多少機會可以看見這類生物;因為我的同胞都是從山谷中來的,在那之前則是居住在伊西立安。別擔心!我們不需要在馬廄里待很久,只需要禮貌性的拜訪一下,然後就可以去補充體力了。」
皮聘後來才發現影疾受到很好的照顧,在第六城中,也就是要塞之外的城區中有相當完善的馬廄,其中曾飼養著許多的快馬。這些都是迪耐瑟旗下隨時戒備的信差們所騎乘的馬匹,他們任何時候都待命傳遞城主或是將軍們的緊急軍令。這個時候,所有的馬匹和騎士都已經出城去了。
影疾一看見皮聘走進馬廄,立刻轉過頭開始嘶鳴。「早安!」皮聘說:「甘道夫會儘快趕來的。他很忙碌,但他請我向你問安,我奉他的指示來看看你是否安好。還有,在你賓士了那麼多天之後,是否有好好的休息呢?」
影疾昂昂首,前蹄刨著地面,但他還是讓貝瑞貢溫柔地撫摸它結實的背部。
「它看起來似乎正在養精蓄銳等待競賽,而不是風塵僕僕千里而來,」貝瑞貢說:「真是一匹強壯高貴的駿馬!它的馬鞍呢?那應該要十分的華麗才能配上它的尊貴。」
「對它來說,沒有任何華麗的馬鞍配得上它,」皮聘說:「它不願受馬鞍的束縛,如果它願意載你,那你就可以日夜間來去千里;如果它不願意,天下間沒有任何的馬鞍、或鞭子可以馴服它。再會了,影疾!耐心點,戰爭就快到來了。」
影疾昂首嘶鳴,整間馬廄也跟著搖晃起來,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然後,在確認它已經接受到適當的照顧後,他們就離開了。
「該是照顧我們自己的時候了,」貝瑞貢領著皮聘回頭走進要塞,來到高塔北邊的一扇門前。然後,他們走下一段很長的階梯,進入一條點滿了油燈的走廊。兩邊有許多的木門,其中有一扇是開著的。
「這是我隸屬的衛戍部隊的糧倉,」貝瑞貢說:「塔剛,早安!」他對著門大喊著:「時候還早,但是我身邊有個剛向城主報到的新兵。他已經餓著肚子趕了很長的一段路,今天早上又很認真的工作了一段時間,現在餓得受不了了,給我們弄點吃的東西吧!」
他們弄到了麵包、奶油乳酪和蘋果。蘋果是冬天存糧中最後僅剩的部分,雖然有些乾癟,但還是很脆很甜;除此之外,他們還拿到了一壺新釀好的麥酒,以及木製的碟子和杯子。兩人將這些全都收到籃子裡面,再爬樓梯回到陽光底下。貝瑞貢帶著皮聘來到那塊突出於巨岩上的堡壘東方,找了張石椅坐了下來,從這個角落,他們可以俯瞰剛才蘇醒過來的大地。
他們又吃又喝,討論著剛鐸和它的傳統習俗,以及夏爾和皮聘所見過的其他國度。他們越聊,貝瑞貢就越覺得驚訝,也越來越敬佩眼前的哈比人;皮聘則是渾然不覺地坐在椅子上晃著小腳,或是跕起腳尖看著燦爛的陽光。
「皮瑞格林先生,我就實話實說好了,」貝瑞貢說道:「在我們眼中,你看起來幾乎和小孩子一樣,最多不過度過九個寒暑,但是,你所經歷的險惡風浪遠超過我們許多的灰發老人。我從其他人的傳言中,本來以為這只是我主一時興起,遵照古代的禮法挑選貴族擔任他的隨從。我現在才明白並非如此,請您原諒我的愚昧。」
「不要太在意,」皮聘說:「不過,你們說的也不完全錯誤,以我族的傳統來看,我的確還只是個少年,以夏爾的說法來看,我還有四年才會『成年』。別浪費時間替我煩心了!來這邊看看,告訴我你可以看見些什麼。」
※※※
太陽正緩緩升起,河谷中的霧氣漸漸消退,隨著東方的微風帶來絲絲的白雲,最後的霧氣也都消失於無形。要塞和城垛上的旗幟迎著東風飄揚著,在底下的河谷中,極目所及之處,也就是大約十五哩的地方,皮聘可以看見大河從西北方流來,閃動著灰光,轉向西南方而去,慢慢消失在地平線彼端距離此處大約一百五十哩的海洋中。
皮聘可以看見一望無際的帕蘭諾平原,上面點綴著小小的農莊、田地、穀倉和獸欄,不過,到處都看不見任何的牲畜。綠色的田野上穿插著許多道路,許多忙碌的旅人來來往往,排列成行的四輪車朝著主城的正門前進,其他的則往外離開。有些時候會有騎士策馬飛馳到城門口,然後翻身下馬狂奔入城。來往的車輛大多數還是沿著主要幹道往城外去,那條幹道往南轉向,沿著山丘前進,很快地消失在視線中。那是條十分寬廣、平整的大道,沿著它的東邊則是一條綠色的馬徑,在那之後則是座高牆。騎士們在馬徑上來回賓士,而大道上則是擠滿了許多往南走的篷車。不過很快的,皮聘就發現它們其實是秩序井然的:篷車分成三列,第一列是由馬拉的、比較快速的四輪車;第二列則是比較大型、篷布也較為華麗,由牛拉著的篷車,在路的最西邊則安排著由人拉著的小車。
「這是通往土姆拉頓和羅薩那奇山谷的道路,再過去是山中的村落,然後是蘭班寧,」貝瑞貢說:「這些最後出發的車輛載著無法作戰的老弱婦孺,在中午以前他們必須都離開正門,三哩以內的道路也必須完全凈空。這是上級的命令。很遺憾,但是卻不得不如此。」他嘆氣道:「許多在此分離的人可能再也無法相聚,這座城裡面的孩童本來就很少,現在則是全都走光了。只有一些堅持不離開的少年例外,我們想辦法替他們安排些工作,我自己的兒子就是其中一名。」
兩人沉默了片刻,皮聘緊張地往東看,彷佛隨時都會看見成千上萬的半獸人殺上戰場。「我在那邊看見的是什麼啊?」他指著安都因河拐彎的地方問道:「那是另一座城嗎?還是什麼東西?」
「那以前的確是一座城,」貝瑞貢說:「那曾是剛鐸的王都,這只不過是座堡壘。你所看到的就是奧斯吉力亞斯在安都因河兩岸的廢墟,很久以前它就遭敵人攻下,被徹底的燒毀。不過,在迪耐瑟年輕的時候,我們將它奪了回來,不是當作人民的居所,而是當成一個前哨站;我們也將大橋重新建好,用來運輸部隊。然後,米那斯魔窟的墮落騎士就出現了。」
「你說的是黑騎士?」皮聘雙眼圓睜,黑暗的恐懼彷佛又在他的雙眸中蘇醒。
「是的,他們披著黑衣黑甲,」貝瑞貢說:「看來你對他們似乎有所了解,只是你在之前的故事中並沒有提到他們。」
「我見過他們,」皮聘柔聲說,「但是,我不會在這麼靠近的地方描述他們。」他把視線移開,恍惚中覺得自己眼前籠罩著一片趕也趕不走的陰影,或許這是山脈輪廓透過霧氣所造成的影像,或許只是一朵烏雲。不過,在他眼中,這層難以穿透的陰影似乎正不斷地擴張集結,緩緩將陽光遮蔽。
「你是說在這麼靠近魔多的地方?」貝瑞貢低聲說:「是的,魔多就在那邊,我們很少提到它,但多年來我們一直生活在那陰影之下。有時它看起來比較遙遠、模糊,有時看起來則是比較靠近、深沉。現在它看起來正在逐漸增長,我們的恐懼和不安也是一樣。那些墮落騎士在不到一年之前搶回了渡口,我們許多最精銳的戰士都死在他們手中。波羅莫好不容易才將敵人困在對岸,我們至今依舊死守著西邊的廢墟,至少暫時是如此;不過,我們預料會有一波更強的攻勢,或許是這場戰爭中最大的攻勢。」
「什麼時候呢?」皮聘問道:「你們有沒有推測出可能發生的時間?我昨晚看到了烽火的訊號和傳令的快馬,甘道夫說這是戰火即將蔓延的預兆。他似乎十分的著急,但現在一切好像又慢了下來。」
「這是因為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貝瑞貢說:「這是在潛水前的深呼吸。」
「那昨晚為什麼又要點燃烽火呢?」
「如果兵臨城下才請求援助,就未免太晚了些,」貝瑞貢回答道:「不過,事實上我並不清楚城主和將軍們的策略,他們有許多收集情報的方法,我主迪耐瑟和凡人不同,他可以看到十分遠的地方。有些人說,當他在夜間孤身坐在高塔中時,他只要集中注意力,就可以預測部分的未來;有時,他甚至會試著入侵魔王的思想,和他展開搏鬥,因此他才會未老先衰、體力透支。除此之外,法拉墨大人也在前線執行機密的任務,或許是他把情報傳了回來。」
「不過,我個人對於烽火點燃的原因還有其他的看法,那多半是因為昨天晚上從蘭班寧傳來的消息。安都因河口有一支龐大的艦隊集結,那是南方昂巴的海盜船。他們從許久以前就不再畏懼剛鐸的實力,和魔王結盟,這次看來是準備發動致命的攻擊。因為,這場攻擊將會牽制住蘭班寧和貝爾法拉斯一帶的援軍,該處的戰士人數眾多,又身經百戰。因此,我們才會更倚重洛汗國那邊的消息,聽到你們所帶來的情報時才會那麼興奮。」
「但是,」他站了起來,看著北方、東方和南方,「艾辛格的叛變,讓我們明白自己正身處在一張爾虞我詐的巨大羅網中。這次將不會是以往的小規模衝突,不會是沿著邊境劫掠、燒殺放火的挑釁。這是場經過長時間細心擘劃的戰爭,不管我們多麼自傲,都只不過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罷了。根據情報,從遠東的內陸海開始都有敵軍不尋常調動的狀況;北方的幽暗密林、南方的哈拉德也全都處在異常的騷動中。這一回,全世界都將接受魔影最後的考驗──無法生存,就只有毀滅。」
「不過,皮瑞格林先生,我們至少還有一個值得驕傲的地方:我們一直都是黑暗魔君最痛恨的敵人,他的恨意自遠古開始累積,如同大海一樣的深邃。這將是承受最嚴重打擊的地方。也因此,米斯蘭達才馬不停蹄地趕到這邊來。如果我們陷落了,還有誰能反抗?皮瑞格林先生,你覺得我們有希望能反抗黑暗魔君的大軍嗎?」
皮聘沒有回答,他看著這固若金湯的城池和高塔,以及隨風飄揚的旗幟,目光接著掃向藍天中的艷陽,以及東方逐漸聚攏的陰影,心中想起了魔影的爪牙:森林和山脈中的那些半獸人、艾辛格的叛徒、替魔眼觀察四周的飛禽走獸,以及出現在夏爾的黑騎士,和騎著有翼妖獸的戒靈,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似乎一切都絕望了。就在那一瞬間,陽光彷佛突然被遮斷了,似乎有雙黑暗的翅膀正穿越陽光。皮聘依稀聽見高空傳來呼喊聲:極為微弱,但是卻讓人血液凍結、心跳加速。他突然覺得一陣暉眩,靠著牆壁蹲了下來。
「怎麼搞的?」貝瑞貢問道:「你也感應到有什麼不對勁了嗎?」
「是的,」皮聘低聲說:「這是我們失敗的徵兆,也是末日的號角,墮落騎士已經飛上了天空。」
「是的,這是末日的號角,」貝瑞貢說:「我擔心米那斯提力斯將會陷落,永夜將會來臨,我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凍結了。」
兩人垂頭喪氣地坐在那邊,沉默而不互相交談。皮聘猛然抬起頭,發現陽光依舊燦爛,旗幟依舊飛揚。他搖搖頭,「已經過去了!」他說:「不,我絕不會就這樣灰心喪志。甘道夫曾經倒下,卻又再度出現在我們身邊。即使只剩一隻腳,或是用跪的,我們也不會屈服。」
「你說的沒錯!」貝瑞貢站了起來,來回走動著。「不,就算世界到了盡頭,剛鐸也不會毀滅;就算積屍成山,國破家亡,我們也絕不低頭。世界上還有其他的堡壘,還有其他的道路,希望和回憶,依舊可以保留在某個草木翠綠的隱密山谷中。」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結局會真的到來,」皮聘說:「我根本不算是戰士,也不喜歡戰鬥,但束手無策的等待一場躲不開的戰爭感覺最糟糕了。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如果我們可以不要袖手旁觀、能夠先發制人,我的心情至少會好一點。如果不是甘道夫,洛汗國可能還是處在同樣的偏安之下。」
「啊,你真是一語道破了許多人心中的痛處!」貝瑞貢說:「不過,當法拉墨回來之後,局勢可能會改變,他非常勇敢,遠遠超越許多人的想像。在這種日子裡,許多人不相信一個飽學多聞的人能夠成為馳騁沙場的猛將,但法拉墨就是這樣一個人,在戰場上冷靜理智、判斷精準。他不像波羅莫一樣倉促躁進,但決心毅力卻絲毫不遜色。可是,他能夠做些什麼呢?我們不能突擊那座山後的國度。我們的勢力範圍已經大幅縮小,除非敵人自己闖進來,否則我們無法主動攻擊。到時我們下手絕不會留情的!」他拍打著腰間的寶劍。
皮聘看著他高大、自信的身影,就如同這個國度所有他未曾得見的人一般勇武,他的眼中因渴望戰鬥而閃爍著光芒。「真可惜!我不能體會這種躍躍欲試的感覺。」皮聘不動聲色地想。「甘道夫說我是個卒子?或許是吧,但我大概走錯棋盤了。」
※※※
兩人就這樣一直聊到日正當中,直到正午的鐘聲響起,要塞內起了一陣騷動為止。除了值班的人之外,其他人全都集合用餐。
「你要和我一起來嗎?」貝瑞貢說:「你今天可以和我的部隊一起用餐。我不知道你會被分派到那個單位去,或許王上會讓你直接在他麾下工作。不過我們都歡迎你一起來,如果還有時間,能夠多認識一些人總是好的。」
「我很高興有這個機會,」皮聘說:「說實話,我覺得滿孤單的,我最好的朋友留在洛汗,一路上都沒有人可以聊天作樂。或許我可以直接編到你的單位去?你是將軍嗎?如果是的話,你應該可以替我說情,或直接收容我?」
「不,不,」貝瑞貢笑著說:「我不是什麼將軍,我沒有官階也沒有爵位,只是要塞衛戍第三連的一名小兵而已。不過,皮瑞格林先生,即使只是剛鐸之塔中的衛兵,在城內都十分受人敬重,在整個國度中更是莫大的榮譽。」
「我真的無法理解,」皮聘說:「先帶我回房間吧,如果甘道夫還沒回來,就請你領著我繼續逛逛吧!」
※※※
甘道夫不在房內,也沒有留下任何的消息;因此,皮聘就跟著貝瑞貢一起用餐,同時結識了許多第三連的戰士,皮聘十分受歡迎,看來貝瑞貢和皮聘一樣覺得受寵若驚。有關米斯蘭達的同伴和他與城主的密談,已經在要塞中傳得沸沸揚揚,謠言還說他是半身人的王子,特地從北方趕來與剛鐸結盟,準備提供五千精兵協助對抗魔王;有些人說當洛汗國的騎士趕到時,每個人都會載著一名半身人戰士,他們體型雖小,卻身經百戰。
雖然皮聘必須滿懷遺憾地摧毀這些謠言,但他就是甩不掉這個新頭銜。人們認為能夠和波羅莫平起平坐、受到迪耐瑟大人的尊敬,這樣的稱號才是合理的。他們感謝他能夠來到城內,紛紛專註地聆聽外地的消息,並且給他許多的飲料和食物讓他開懷大吃。事實上,他唯一要擔心的就是甘道夫建議他必須「提高警覺」,不能像是哈比人平常和朋友閑聊時一樣的口無遮攔。
最後,貝瑞貢站了起來。「先向您道別了!」他說:「我必須值一班到天黑的勤務,在場的每位應該也都是一樣,如果你真的感到有些孤單,或許你會希望找個比較快樂的嚮導,我兒子應該會很榮幸能夠帶你到處逛逛,他真的是個不錯的小傢伙。如果您願意,可以到最下城去找制燈街上的舊客房,城中所有留下來的孩子都在那邊,在正門關起來之前,還有很多東西值得看看呢。」
他走了出去,很快的其他人也跟著一起離開。天色尚早,天空有些霧茫茫的,即使在這麼南方,以三月天來說,這時的天氣也相當燠熱。皮聘覺得有些昏昏欲睡,但這屋子顯得太過冷清,他決定出門去逛逛整座城。他帶了一些東西去喂影疾,雖然它那邊不缺什麼吃的,但它還是很高興地接受了;然後,皮聘就開始在錯綜複雜的街道中四處穿梭。
人們經常會對他行注目禮,當著他的面,人們會對他十分尊敬地行禮,也就是剛鐸禮俗中的低頭撫胸的動作;不過,他也可以聽見身後也許多人好奇地大呼小叫,通知屋內的朋友趕快來看半身人的王子、米斯蘭達的夥伴。許多人所說的並非是通用語,不過,不需要多久,皮聘也可以猜得出來ErnilIPheriannath是什麼意思。看來,他的頭銜已經早已傳到其他的城區了。
他最後好不容易才來到了最底下一個城區中美麗的巷弄,在路人的指引下來到了制燈街,這是條通往正門的大路。不久之後他就找到了老客房,那是一座看來飽經風霜的石制建築,兩翼的廂房沿著街邊往回聚攏。在廂房之間則有一小塊綠地,主屋則是一座有許多窗戶的屋子,它有一個十分雄偉的拱型門廊,幾階樓梯跟著通往屋前的綠地。男孩們在柱子間嬉戲,這是在米那斯提力斯裡面唯一可以看到孩童的地方,他不禁停下腳步打量著他們。同時,有一名少年發現了他,一聲呼嘯之後就帶著幾名同伴衝到街道旁,在皮聘面前停了下來,開始仔細地打量著他。
「你好!」少年說:「你是從哪裡來的?我們之前沒見過你。」
「的確,」皮聘說:「不過他們說我已經成為剛鐸的戰士了。」
「喔,幫幫忙!」少年說:「那我們這些人全都可以打仗了。你到底幾歲,叫作什麼名字?我十歲了,很快就要五尺高啦,我現在就比你高了。我爸爸是衛戍部隊的士兵,他是最高的。你的爸爸呢?」
「我應該先回答哪個問題?」皮聘說:「我的父親在夏爾的塔克鎮小井附近有一塊地。我二十九歲了,這點我贏你;不過,我只有四尺高,除了長胖之外,我可能不會再長高了。」
「二十九歲!」少年驚訝地忍不出吹了聲口哨。「天哪,你年紀還真大!幾乎和我舅舅伊歐拉斯一樣大了。不過,」他滿懷希望地說:「我打賭我可以把你扳倒在地上,或是把你抱起來。」
「如果我讓你,或許可以吧,」皮聘笑著說:「或許我也可以用同樣的招數對付你,我們老家也知道一些摔角的技巧,我在家鄉可算是又高又壯的傢伙呢,我可不會讓任何人把我扳倒在地上。所以,如果別無選擇,我搞不好得要宰了你才行。等你年紀再大一些,你會知道人的外表並不代表一切,雖然你可能把我當成一個軟弱的陌生少年,看起來很好欺負。我必須警告你:我不是,我可是個老練、勇敢、邪惡的半身人!」皮聘扳出一副恐怖的表情,讓那孩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但他隨即握緊雙拳,兩眼閃動著光芒走向前。
「等等!」皮聘哈哈大笑著說:「也別輕易相信陌生人所說的話!我可不是什麼戰士,如果你想當挑戰者,至少應該先自我介紹才對。」
少年自傲地挺起胸膛:「我是衛戍部隊成員貝瑞貢的兒子伯幾爾!」他說。
「我果然猜的不錯,」皮聘說:「你看起來就和你老爸一樣。我認識他,是他叫我來找你的。」
「你為什麼不早說呢?」伯幾爾說,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不情願。「別告訴我他改變了主意,要叫我和女人們一起離開!最後一班車子都走了。」
「即使不算好,他的口信也不會差到這個地步,」皮聘說:「他說,除了扳倒我之外,你還可以帶我在城裡面逛逛,排遣一下我的寂寞,我可以告訴你一些遠方國度的消息作為回報。」
伯幾爾拍著手,鬆了一口氣,興奮地大笑。「太棒了!」他大喊著:「快來吧!我們趕快趕到正門口去吧。現在就出發!」
「那裡有什麼好看的?」
「邊境的將軍們在日落前應該要進城,跟我們來就可以看到了。」
※※※
伯幾爾的確是個相當不錯的夥伴,事實上,這是皮聘離開梅里以來,所遇過最容易親近的同伴,很快的,他們就打成一片,笑嘻嘻地在街道間穿梭,絲毫不在意人們投以奇怪眼光。過不了多久,他們就發現自己混入了朝向正門走去的人潮中。皮聘在那邊展現了讓伯幾爾更為尊敬的特殊地位:當他報出名號,說出通行密碼之後,守衛向他敬禮,讓他通過;更好的是,守衛讓他帶著同伴一起過去。
「太好了!」伯幾爾說:「我們小孩子沒有大人帶是不能走出正門的,這下子我們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正門外的人們擠在路旁,連所有道路匯合的廣場上也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專註地看著南方,很快地人們開始低聲交談:「那邊有了塵煙!他們來了!」
皮聘和伯幾爾奮力擠到群眾最前面,準備看個清楚。不遠處傳來了號角聲,人們的歡呼聲如同波浪一般朝他們的方向湧來。然後是一聲震耳的號角,四周所有的群眾全都開始歡呼起來。
「佛龍!佛龍!」皮聘聽見人們喊著。「他們在喊些什麼?」他問道。
「佛龍來了!」伯幾爾回答道:「胖子佛龍,羅薩那奇的統治者。我的祖父住在那邊!萬歲!他來了。佛龍萬歲!」
在隊伍的正前頭是一匹四肢粗大的馬,上面坐著一個虎背熊腰的男子,一臉灰色的鬍子,看起來年紀不小。他披著鎖子甲,戴著黑色的頭盔,肩膀上扛著一支沉重的長槍。在他身後是一長列的部隊,他們都全副武裝,手持巨大的戰斧;這些人臉色都十分的凝重,看起來比剛鐸的人要粗獷、矮壯一些。
「佛龍!」人們大喊著:「患難見真情!佛龍萬歲!」但是,當羅薩那奇的援軍通過之後,人們開始竊竊私語:「這麼少!只有兩百名,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還以為會有兩千名的支援。這一定是和那黑色艦隊入侵的消息有關。他們只能派出一小部分的部隊來支援,雖然是杯水車薪,但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
這支部隊就在眾人的歡呼之下進入了剛鐸的正門,邊境的戰士前來援助處在黑暗時刻的剛鐸,但是,這股力量總是太小、永遠比眾人需要或是希望的要少。林羅谷的援軍跟在德佛林王子身後步行前來,總共三百人;來自摩頌河上游的黑根谷,高大的敦赫帶著兒子敦林和迪魯芬,以及五百名弓箭手來支援剛鐸;從安法拉斯,遙遠的朗斯特蘭來的則是各式各樣的幫手,有獵人、牧人和小村中的農人,除了他們的領主哥拉斯吉爾的衛兵之外,這一大群人幾乎沒有攜帶任何裝備。從拉密頓來的是幾十名衣衫襤褸、沒有軍官帶隊的戰士;伊瑟的漁民,則是從船上抽調出幾百名的援手;皮那斯傑林的綠丘來的賀路恩,則帶來了三百名老練的綠衣戰士。最後,軍容最壯盛的是多爾安羅斯的印拉希爾王,他是攝政王的血親,家徽則是巨艦和銀色的天鵝。一隊鐵衣重甲的騎士騎著灰馬,身後則是七百名和印拉希爾一樣高大的戰士,他們都擁有灰色的眼眸、黑色的頭髮,一邊自信地唱著軍歌。
援軍只有這樣,不到三千人,不會再有其他的支援了。他們的歌聲和腳步聲走進城內,緩緩消失。圍觀的群眾沉默不語,煙塵懸浮在空中,微風止息,傍晚的氣氛變得無比沉重。太陽已經躲到了明都陸安山之後,陰影襲向主城。
皮聘抬起頭,他覺得天空似乎變成毫無生氣的死灰色,彷佛頭上掛著一片濃密的煙霧,連陽光都變得十分迷濛。西方的落日將這煙塵染上了鮮紅的色彩,明都陸安山看起來似乎是冒著火焰的巨岩。「這美麗的一天,就這樣在熊熊的怒火中結束了!」他完全忘記了身邊的那名少年。
「如果我不在日落鐘響前回去,我就真的要面對熊熊的怒火了!」伯幾爾說:「來吧!關門的號角聲已經響起了。」
他們手牽著手走回城中,剛好是最後兩個進城的幸運者。當他們抵達制燈街時,全城的鐘塔都響起了肅穆的鐘聲,許多的窗戶中亮起了燈火,士兵所駐守的地方也傳來了歌聲。
「我得先說再見了,」伯幾爾說:「替我向我父親問好,謝謝他派你來陪我,請你有空再來找我。我真希望現在不是戰時,不然我們一定可以大玩一場的。我們可以去羅薩那奇的祖父家玩,那邊春天的風景好漂亮,森林和草地上都長滿了花朵。或許我們將來還是可以去那邊的。他們絕對打不垮我們的主上,我的父親又是那麼的勇敢!希望有機會可以再見!」
皮聘立刻匆忙地趕回要塞,這段路程實在很長,他開始覺得又熱又餓;天黑得很快,四周馬上就變得漆黑一片,天上一顆星星也沒有,等他趕到的時候,已經錯過了大家集合用餐的時間,但貝瑞貢還是很高興地和他打招呼,打聽兒子的消息。吃完飯之後,皮聘聊了一會兒,然後才向大家告退,他覺得心頭有種鬱悶的感覺,很想要再見見甘道夫。
「你知道路嗎?」貝瑞貢站在他們之前觀賞風景的地方問他:「今晚天色很黑,我們又會開始燈火管制,不能讓任何一個區域在敵人眼中變得明顯。還有另一個消息我必須轉達給你:明天一大早你會被召喚到迪耐瑟王身邊去,我想你可能不會被編到第三連來了,希望我們日後有機會見面。再會,願你有個好夢!」
房內除了桌上的一盞小燈之外,顯得相當的幽暗,甘道夫還是不在。皮聘覺得心情更沉重了。
他爬到板凳上,試著往窗外窺探,但外面黑得好像一池墨水一樣。他爬下板凳,關上窗戶,躺回床上。他躺在床上等著甘道夫回來的聲響,最後才不安地睡著了。
到了深夜,他被一道光芒弄醒了,發現甘道夫正在房間中來回踱步,桌面上有一支蠟燭和許多文件。他聽見巫師嘆著氣,嘀咕著:「法拉墨究竟什麼時候回來?」
「你好!」皮聘把頭伸出床邊的廉幕外。「我想你可能都忘記有我了。很高興看見你回來,今天好漫長啊!」
「但今晚可能會短得讓人擔心,」甘道夫說:「我回來這邊是想要好好獨處、想想事情,你應該把握還有床的機會好好休息,天一亮,我就會帶你去晉見迪耐瑟王──不對,是一接到通知就去,而不是等到天亮。黑暗已經來襲了,明天將不會有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