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痛苦萬分地從地上爬起來,有一瞬間,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之前所感受到絕望和難過的情緒也全都回來了。他就在半獸人堡壘之下的地底入口前,銅門緊緊的關著。他一定是之前猛撞那扇門時,把自己給撞昏了,不過,他並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那裡昏睡了多久。那時他似乎全身都著火了一樣,又慌又憤怒,現在他則是覺得彷佛身在冰窖,凍得渾身發抖。他悄悄地走到門前,將耳朵貼上去傾聽著。
他可以聽見遠處傳來微弱的半獸人走動聲,但很快的它們就漸行漸遠,最後再也聽不見了。他的頭很痛,眼前有各式各樣的幻影在黑暗中跳來跳去,但他還是努力掙扎,在黑暗中冷靜下來,仔細思考眼前的處境。很明顯的,他目前完全不可能從這個入口進入半獸人的堡壘,它可能好幾天之後才會打開,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時間非常寶貴、也非常緊迫。他對自己的任務已經不再有任何的懷疑,他必須救出主人,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犧牲生命是最有可能的結果,而且也是最簡單的選擇。」當他收起寶劍刺針,轉身離開銅門時,他神情凝重地對自己說。他不敢動用精靈的星光,只能在黑暗的隧道中摸索著離開。在此同時,他試著拼湊起自從佛羅多和他離開十字路口後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他連現在是什麼時刻都不知道了,應該是快要第二天了吧,他想,但是,他連這中間過了多少天都不能確定了。他在一個黑暗充斥的國度,在這邊,現實世界的時間似乎早已被遺忘,而走進這國度的人也會跟著一起被遺忘。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想到我們,」他說:「現在他們的狀況又是怎麼樣?」他對著眼前隨意比劃著。事實上,他面對的方向是南方,正朝著屍羅巢穴,而不是西方。在外面西方的世界裡,這時間正是夏墾曆法的三月十二日,亞拉岡正帶領著黑色艦隊從佩拉格離開,梅里正和驃騎進入石車谷,米那斯提力斯陷入火海,皮聘看著迪耐瑟眼中的瘋狂之色逐漸累積……即使在這憂患的處境中,他們的朋友還是會不時地想到佛羅多和山姆。他們並沒有被遺忘,但是,沒有人能夠對他們伸出援手,光是想念還不足以幫助山姆衛斯,山姆此刻陷入完全孤立無援的處境。
最後,他好不容易回到半獸人通道的入口石門,同樣還是找不到是什麼機關讓它關得這麼緊;因此,他照舊用之前的老方法爬了過去,身輕如燕地跳下來。接著,他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屍羅巢穴的出口,它那張巨網的殘骸依舊在冷風中迎風飛舞。在經歷了之前讓人透不過氣的黑暗之後,這裡的風讓他冷得直打哆嗦,不過,這也讓他清醒許多,山姆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萬籟俱寂,他眼前的亮度約莫只有烏雲籠罩下的日落這種程度。從魔多冒出的黑煙掠過低空,飄向西方,他可以看見底下的烏雲被紅色的火光照亮,整個被染成暗紅色。
山姆抬起頭看著半獸人的高塔,從它小小的窗戶中突然冒出了紅光,不知道這是否是某種訊號?之前由於他的狂怒而忘卻的恐懼,現在又重新回到他的心頭。極目所及之處,他只有一個可能的道路可以選擇:山姆必須要找到這個醜陋高塔的正門。可是,他覺得兩腿無力,渾身止不住地發抖。他把視線從眼前讓人膽寒的景象移開,強迫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他專註著聽著身邊的一切聲響,觀察著附近所有的縫隙和陰影,在屍羅的腐臭之氣籠罩下,走回佛羅多倒下的地方;然後他繼續往上走,來到他戴上魔戒、看著夏格拉的隊伍經過的山坳。
他在那裡停下腳步,坐了下來,他已經走不動了。他有種感覺,如果自己走過這個隘口,朝向魔多踏出一步,他就再也無法回頭了,他永遠不能離開那個黑暗的國度。他毫無理由的拿出魔戒,再度戴上,在同一瞬間,他立刻感覺到它的沉重,同時,也更清楚的感覺到魔多之眼在自己製造出來的黑影中焦躁的搜尋、調查著,希望能夠確認這一切不安和疑惑的來源。
和之前一樣,山姆立刻覺得自己的聽力被放大許多,但眼前的世界卻變得模糊不清。山道的岩壁顯得相當蒼白,彷佛是隔了一層迷霧,但是,他依舊可以聽見遠方的屍羅痛苦哀嚎的聲音;在非常靠近的地方,他似乎可以聽見叫喊聲和兵器互相撞擊的聲響。他跳了起來,立刻緊貼在岩壁上不敢動彈。他很高興有魔戒的幫助,因為眼前又來了另一群半獸人。一開始他是這樣以為的,然後,他才意識到並不是這樣,他又被自己的聽力給搞混了,半獸人的呼喊聲是來自於高塔中,現在塔頂就在他頭上。
山姆打了個寒顫,試著強迫自己往前走,很明顯出了什麼狀況。或許這些半獸人擺脫了上級嚴格的命令,讓他們殘酷的天性主導一切,目前正在虐待佛羅多,甚至是把他殘忍地亂刀砍死。他繼續聽著,漸漸的,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他很確定高塔中起了爭鬥,這些半獸人一定窩裡反了,夏格拉和哥巴葛的部下打起來了。雖然這只是很渺茫的希望,但也足以讓他再度鼓起勇氣,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他對佛羅多的敬愛之情壓下了一切其他的情緒,他忘記自身所處的危險,放聲高呼道:「佛羅多先生,我來了!」
他朝著那斜坡跑去,一過最高點,斜坡往左轉,開始急遽的下降,山姆進入了魔多。
他拿下魔戒,或許這是他內心深處對危險的警告,但他覺得自己必須看得更清楚一點。「最好把周遭的環境都看清楚,」他嘀咕著,「不須要一頭闖進迷霧中!」
他眼前的大地看起來寸草不生,毫無一絲生氣,就在他的腳前,伊菲爾杜斯的山勢形成陡峭的懸崖往下直落,落入一道山溝,在山溝的另外一邊又是高起的山丘,但這山丘凹凸不平,看起來像是利爪的尖端一樣讓人極端不舒服,這是摩蓋,這黑暗國度第二圈的防禦。在那之後則是一個黑暗的大湖,上面點綴著幾點火星;那裡有著非常大的火勢,從那團烈火中升起了大得驚人的煙柱,翻滾著飛上天空。煙柱的底端是暗紅色的,上端則構成了籠罩這黑暗大地的天頂。
在山姆眼前的是歐洛都因,也就是火焰之山。底下的熔爐不時會噴出高熱、致命、劇毒的岩漿,蔓延過附近的地面。有些岩漿會沿著巨大的溝渠流向巴拉多,有些則是蜿蜒地流上多岩的平原,最後,在它們冷卻之後,看起來會像是大地所吐出的恐怖石龍。疲倦的山姆現在所看到的是末日裂隙劇烈活動時的景象,它的光芒被伊菲爾杜斯的山勢所阻擋,讓從西方而來的人只能看見彷佛泡在鮮血中的山壁。
在這恐怖的光芒中,山姆呆立著,當他轉向左邊時,他可以看見那恐怖陰森的西力斯昂哥塔,他從另外一邊看見的岩角不過是它最高的尖塔。它的東面有三個從底下山壁延伸出來的巨大樓層,背靠著另一個高聳峭壁,這座峭壁上有一層層逐漸退縮的龐大堡壘,面對東南方和東北方的牆壁,平滑得讓蒼蠅也難以停留。在最底下的一層,也就是山姆腳下兩百尺的地方,有座被城牆包圍的廣場,出口則是在東南方,面對著一條寬廣的道路。城牆的外塔建築在絕壁的邊緣,俯瞰著這條路和通往魔窟谷的大道會合。這條路的另一個方向穿越一段崎嶇的地形,進入了葛哥洛斯盆地,通往巴拉多。山姆所在的這條小路有道往下的陡峭階梯,在塔門外和大道會合。
當他看著眼前的道路時,山姆這才吃驚地明白,這座塔建造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外人不能進入,而是為了將敵人關在裡面。事實上,這是剛鐸許久以前所建造的堡壘,是伊西立安東方的前哨站,在最後聯盟的大戰之後,西方皇族的人類為了監視索倫屬下的生物依舊潛伏的這塊大陸所興建的。但是,這和牙之塔一樣,人們鬆懈了,戒靈接管了這些高塔,它已經被邪惡的生物佔領了許多年。在索倫回歸魔多之後,他覺得這些高塔非常不錯,因為他的僕人很少,大多是被恐懼所驅使的奴隸,所以這座高塔的目的依舊和古代一樣,是為了避免人們逃出魔多。不過,如果有敵人試圖秘密潛入魔多,這是在魔窟谷和屍羅的巢穴之外最後的防禦陣線。
山姆非常明白要越過這在嚴密監視下的高塔,進入那大門有多麼困難。即使他做到了,在底下那條重兵看守的道路上他也走不遠:連這濃重的黑暗,也無法讓他躲過擁有夜視能力的半獸人。不過,最糟糕的是,他的任務並不是要躲開守衛逃出去,而是單槍匹馬闖進高塔。
他的思緒轉到了魔戒之上,但是,他從那上面只能獲得恐懼和危險,當他一看見末日火山之後,就感覺到魔戒產生了變化。在許多年以前,魔戒就是在這邊鑄造的,它的力量越來越強,越來越邪惡,只有意志力極為堅定的人才能夠控制它。山姆站在那邊,雖然沒戴上魔戒,只是將它掛在脖子上,他還是覺得自己膨脹變大了。他彷佛披著自己的巨大幻影,站在魔多的高牆上俯瞰一切,帶來無比的威脅。他可以感覺到只有兩種選擇:繼續拿著魔戒,承受它的折磨;或是戴上魔戒,挑戰躲在這國度之內的邪惡之主。魔戒已經開始啃食他的理智和思緒,他的腦中開始浮現異想天開的景象:他看見了萬夫莫敵的山姆衛斯,此紀元的英雄山姆,拿著火焰的聖劍橫越這黑暗大地,在他的呼喚下萬民歸順,前來征討巴拉多;然後,所有的雲朵都散去,陽光照耀大地,在他的旨意之下,葛哥洛斯的山谷變成長滿花朵和果樹的美麗山谷。他只須要戴上魔戒,讓自己成為它的主人,這一切都會實現。
在那嚴酷的考驗下,是他對主人的敬愛讓他保持理智,不過,在他內心的哈比人依舊清醒著;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偉大到足以接受這重擔,即使那些幻象真能實現也不會有差別。他想要的只是一個小小的花園,不是擴張成整個國度的領土;他想要用自己的手栽種一切,而非指揮他人為他效命。
「反正,這都只是幻覺而已,騙不了我的!」他對自己說:「我連喊都來不及喊,他就會發現我,把我抓起來。如果我在魔多戴上魔戒,他很快就會發現我的行蹤,唉,我只能說,這次的希望渺茫到跟春天降霜一樣!正當隱形可以幫上忙的時候,我卻不能使用魔戒!就算我能夠更深入魔多,那東西也會變成越來越沉重的負擔,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感到疑惑,他知道必須立刻走向那座門。他聳聳肩,彷佛是將那些幻影和重擔甩開,開始慢慢地往下爬。他每走一步,就覺得自己縮小很多,走不了多遠,他又恢復成原來那個渺小、恐懼的哈比人。不久之後,他來到了高塔的外牆,即使他不戴上魔戒,也可以聽見裡面打鬥的聲音。此時,那聲音似乎就是從外牆之內的廣場傳出來的。
山姆正爬到一半,突然有兩名半獸人從黑暗中跑了出來,他們並不是跑向他,這兩人是跑向大路,不過,沒跑多遠,兩個人就踉蹌倒地,再也沒有爬起來過。山姆沒有看見攻擊的人,但他推測這兩個傢伙多半是被躲在牆內或是陰影處的敵人給射死了。他繼續前進,緊靠著左邊的牆壁。他抬頭看了一眼,就知道完全不可能爬上去。這座石牆幾乎有三十尺高,上面沒有任何的空隙,最要命的是,最上面還做成像是顛倒階梯的形狀,大門是唯一的入口。
他繼續小心翼翼地前進,同時他忍不住想著,高塔中究竟有多少夏格拉的人馬?哥巴葛又有多少兵力?他們到底在爭執什麼?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夏格拉的隊伍大概有四十人,但哥巴葛的人數幾乎有兩倍之多,不過,夏格拉的巡邏隊只是他管轄部隊的一部分,他們多半是為了佛羅多和戰利品而爭吵。山姆停下了腳步,他突然間想通了,裡面的景象清楚地浮現在他眼前:秘銀鎖子甲!一定是這樣!佛羅多穿著它,絕對會被他們發現的。從山姆所聽到的片段來看,哥巴葛一定會想要將它據為己有。魔多的命令可說是佛羅多唯一的護身符,如果他們決定不管上級的命令,佛羅多隨時都可能被殺。
「快點啊,你這個慢吞吞的傢伙!」山姆自言自語道:「快跑啊!」他拔出刺針,沖向敝開的大門,但是,正當他準備要闖進門內時,突然覺得一陣戰慄,彷佛他撞上了屍羅的蛛網,只不過這是隱形的;他看不見是什麼阻擋了去路,只知道某種堅韌到讓他無法突破的力量擋在前面。他打量著四周,在門旁的陰影中看見了兩名監視者。
他們看起來像是兩個坐在寶座上的雕像,每個雕像都有三個頭顱,一顆腦袋看著外面、一顆腦袋看著對面,一顆腦袋看著門內。雕像的頭顱看起來像兀鷹一樣,膝蓋上則是像鳥爪一樣的雙手,他們似乎是用一整塊巨大的岩石雕刻而成,不會移動,但卻有著意識,彷佛是某種邪惡的妖靈注入了他們體內。他們能夠分辨敵我,不管是否隱形,都沒有敵人可以走進這門內,這兩座雕像會阻擋他進入或是離開。
山姆硬著頭皮又闖了一次,這次他似乎在胸口和腦袋上都挨了一拳,踉蹌地連退數步。最後,別無選擇的他靈機一動,拿出了凱蘭崔爾賜的玻璃瓶。它的白光迅疾增強,黑暗門廊中的陰影立刻逃之夭夭,醜惡的監視者動也不動地坐在那邊,顯露出他們僵硬的原形。山姆看見他們的石眼中露出惡狠狠的光芒,讓他不禁退了幾步;不過,他可以感覺到這兩具雕像的意志動搖了,被恐懼所取代。
他立刻沖了進去,當他將玻璃瓶收進口袋中的剎那,立刻可以感覺到身後似乎有扇大門用力地關了起來,他們又再度清醒過來,從那些邪惡的頭顱中冒出凄厲的喊聲,在高牆間迴響。從極高的地方傳來了一聲刺耳的鐘聲,宛如在回應這警告。
「完蛋了!」山姆說:「我剛按了門鈴!好吧,來吧!」他大喊著:「告訴夏格拉,那個強悍的精靈戰士帶著精靈寶劍來了!」
沒有任何回應,山姆大步走向前,他手中的刺針閃動著藍芒,整個廣場都籠罩在陰影中,但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地面上都是屍體。他腳旁就有兩名半獸人弓箭手,背上都插著小刀,在那之後還有更多慘不忍睹的屍體。有些是被砍死、有些是被射死,有些臨死前還緊抓著對方不放,有些則是互咬、互抓而死的,整個廣場的地面沾滿了黑色的血液。
山姆注意到有兩種制服,一種上面綉著血紅眼,另一個則是有著骷髏面孔的月亮,但他並沒有停下腳步更仔細察看。在廣場的另一邊,高塔最底端的門半開著,裡面透出紅光,一名高大的半獸人就死在門邊。山姆跳過那具屍體,走了進去,不知所措地看著四周。
一條寬廣的走廊從門口通向山內。兩旁的牆上所插著的火把提供了微弱的照明。走廊兩邊有許多扇門,但除了地上的幾具屍體之外,一切都是空蕩蕩的。從兩名隊長之間的交談,山姆推測,不管佛羅多是死是活,都會被關在塔頂最高的房間裡面,只是,光要找到通往上面的路,可能就得花上一整天。
「我猜應該會在靠近後面的地方,」山姆喃喃地說:「整個高塔似乎是往後傾斜,反正我就先沿著這些火光走走看!」
他沿著走廊緩緩往前,每一步都變得更沉重,他又開始感覺到恐懼。除了他的腳步聲之外,四周一片死寂;不只如此,這腳步聲似乎越變越大聲,到了最後甚至有點像是巨人鼓掌的聲音。滿地的屍體、空曠的走廊、潮濕得好像沾滿了鮮血的牆壁,在在都讓他疑神疑鬼,擔心敵人會突然從旁衝出,將他殺死。除了眼前的威脅之外,門口那兩個恐怖雕像,一直是他心中揮不去的陰影。這幾乎已經超過了他容忍的極限,他寧願和敵人面對面(當然,對方的數量不可以太多),也不想要繼續忍受這種提心弔膽的折磨。他強迫自己想著佛羅多、想著他被緊緊綁住,仆倒在某個黑暗角落的樣子。
他走過了火光照耀的地方,來到了走廊盡頭的一扇拱門前,這就是之前那個地底通道的另一邊,他的確沒猜錯。這時,頭上突然傳來了一聲被扼住的慘叫,他立刻停下腳步,然後聽見了腳步聲不斷逼近,有個傢伙從上面拚命往下跑。
山姆的意志管不住自己的手,他拉出項練、握緊魔戒,但山姆並沒有戴上它,因為,正當那隻手把魔戒捧在胸口時,一名半獸人出現了。他從右邊的一扇門跳出來,朝向山姆衝來,等到他距離山姆不過幾步的時候,他才抬起頭看見了對方;山姆可以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和他滿布血絲的雙眼。他猛地煞住腳步,因為,在他眼中,前方並不是一個渾身發抖的小哈比人,他看見的是一個沉默的身影,躲在灰色的陰影中,背後搖曳的光線讓那人顯得無比高大……敵人的右手拿著一柄劍,劍所發出的光芒讓他難以忍受,而另一隻手放在胸前,則是握著某種恐怖的力量,足以將他一擊殺死。
半獸人呆了片刻,接著慘叫一聲,轉頭就跑。就像看見敵人轉頭奔逃,山姆意氣風發地如獵犬一樣追了上去,他大喊著:
「沒錯!精靈戰士來啦!」他扯開喉嚨大吼大叫:「我來了!帶我上去,不然我會把你的皮剝掉!」
不過,半獸人雖然非常害怕,但他至少吃飽喝足,對這裡極為熟悉;山姆則是個又渴又餓的陌生人,樓梯很高、很陡,山姆很快就開始拚命喘氣。半獸人很快逃離了他的視線,山姆只能勉強聽見他從高處傳來的腳步聲,有時他會發出毫無意義的吼叫聲,讓這聲音在樓梯間回湯,但是,那聲音漸漸消失了。
山姆踉蹌地繼續往上爬,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走對路了,於是振奮起精神拚命追趕。他把魔戒收起,勒緊褲帶。「好啦,好啦!」他說:「只要他們都這麼害怕我和刺針,那一切都還有希望,反正,看起來夏格拉和哥巴葛的部下,應該已經替我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除了那個害怕的小老鼠之外,我相信這裡應該沒有剩下什麼人!」
話一說完,他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撞上一堵隱形的牆壁,他這才明白自己剛剛說的話代表了什麼意思──沒有人活下來!剛剛那聲慘叫聲是誰的?「佛羅多,佛羅多!主人!」他邊哭邊喊道:「如果他們殺了你,我該怎麼辦?我一定得到上面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停地往上爬,除了轉角偶爾插著的火把和窗戶透進的些許光芒外,樓梯間一片黑暗。山姆試著計算到底有多少階樓梯,但在兩百階之後他就數不下去了。他刻意放低音量,因為他覺得好像可以聽見上面有人說話的聲音,看來,恐怕不只一隻老鼠留了下來。
正當他覺得自己再也喘不過氣、腳再也抬不起來時,樓梯到了終點。他停了下來,那聲音變得更清楚、更靠近。山姆打量著四周,他已經爬到了高塔最高的第三層堡壘上,這是個平坦的屋頂:長寬大概各二十尺,兩旁有著低矮的城垛,樓梯的頂端是座落在平台正中央的圓頂,面對東方和西方各有一扇低矮的門。山姆往東可以看見魔多廣大漆黑的平原,以及遠方著火的山脈,深邃的火山似乎起了異乎尋常的騷動,高熱的岩漿讓四周的山脈全染成一片鮮紅;往西的風景則是被平台後方的高塔給擋住了,這座高塔聳立在視線中,最高的尖端甚至超越了背後的山頂。它的窗戶中閃動著光芒,入口距離山姆所站之處不過十碼而已,門是開著的,但裡面一片黑暗,聲音就是從那邊傳過來的。
一開始,山姆並沒有在聽,他往東邊的門走了一步,往外打量,他立刻就明白此處是打鬥最激烈的地方,整個平台上都擠滿了半獸人的屍體、無主的頭顱和肢體散落一地,這個地方滿是腐臭的氣味。一聲吼叫和敲打的聲音讓他縮了回去,一名半獸人憤怒的聲音傳來,他立刻認出那沙啞、粗魯、冰冷的聲音──那是夏格拉,高塔的隊長。
「你說你不敢再去?媽的,史那加,你這個混蛋!如果你覺得我受的傷重到讓你可以騙我,那你就錯了!過來,我會把你的眼珠打出來!就像我對待瑞德伯一樣。等到有新兵來時,我再來對付你,我會派你去找屍羅。」
「他們不會來的,至少在你死之前不會!」史那加傲慢地說:「我已經告訴你兩次了,哥巴葛的部下先到門口,我們這邊沒人出去,拉格夫和馬斯蓋許沖了出去,但他們也接著被射死了。我告訴你我從窗戶看到了,他們是最後兩個。」
「那就該你去了,我必須要留在這裡,我受傷了。願黑坑吞掉那該死的哥巴葛!」夏格拉接著又吐出了一連串的詛咒和辱罵:「我給他的東西還比較多,但這個賤貨竟然在我勒死他之前刺了我一刀。你快去,不然我會吃了你,你一定得通知路格柏茲那邊才行,否則我們兩個都會完蛋的!沒錯,你也一樣,躲在這邊是逃不掉的。」
「我才不要再下去,」史那加說:「我管你是不是隊長,不!把你的手從刀子上拿開,不然我會給你一箭。等到他們知道這裡是怎麼一回事之後,你就不再是隊長了。我為了這座塔裡面的兄弟對抗那些魔窟的傢伙,看看你們兩個可惡的隊長,為了爭那個俘虜搞成什麼樣子!」
「你說夠了,」夏格拉說:「我有我的命令,是哥巴葛試著搶走那件漂亮的鎖子甲,才會這樣的。」
「還不是因為你把它收起來的關係,他知道的至少比你要多。他告訴你好幾次,更危險的敵人還沒有被抓到,你就是不聽。我告訴你,哥巴葛說的沒錯,附近有個可怕的戰士,他可能就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精靈,或是那些塔克人塔克是精靈語中的西方皇族,後來被半獸人扭曲原意,引用到他們自己的方言中,意指剛鐸人,我告訴你,他來了!你也聽到了警鐘,他通過了那些監視者,這一定是塔克乾的!他在樓梯上,在他離開之前,我才不出去,就算你是戒靈我也不下去。」
「是嗎?是這樣嗎?」夏格拉大喊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當他來的時候,你會丟下我逃走?不,不行!我要先殺了你!」
矮小的半獸人從塔中逃了出來,高大的夏格拉追了出來,他的手臂很長,奔跑的時候會垂到地面;不過,他有一隻手似乎不能動彈,上面還沾滿了血液,另一隻手則是抱著一個黑色的大包袱。山姆躲在暗處,藉著黯淡的紅光趁他經過時看了他一眼:夏格拉的臉似乎被利爪抓傷,上面全都是鮮血;他的血盆大口中不斷冒出唾液,像是野獸一樣的大吼。
就在山姆面前,夏格拉在平台上拚命奔跑,追殺史那加,對方一路閃躲,最後衝進塔樓之中。夏格拉在門口停了下來,山姆注意到他不停地喘氣,左手虛弱擺動著。他把包袱放到地板上,用右手拿出一柄細長的紅色小刀,對著上面吐了口口水。他走到塔樓邊,對著外面大喊了幾聲,但卻沒有絲毫回應。
突然間,正當夏格拉靠著矮牆打量著底下的廣場時,山姆驚訝地發現有一具屍體開始移動。他緩緩地往前爬,接著伸出手,抓住那包袱──他踉蹌地站了起來,在另外一隻手中握著一柄底部折斷的長矛,他瞄準目標,準備奮力一刺。就在那一瞬間,他吸了一口氣,可能是因為疼痛或是憤怒;夏格拉立刻像蛇一般敏捷地閃到一邊,反轉過身,一刀刺進敵人的咽喉。
「逮到你了吧,哥巴葛!」他大喊著:「還沒死透嗎?哼,我可是有始有終的!」他一腳把敵人踹開,開始在對方的屍體上又砍又踩,發泄那野蠻的怒氣。最後,他終於滿意了,抬起頭髮出野獸般的狂嚎;接著,他舔舔刀子,用牙齒將它咬住,拿起包袱蹣跚地走向樓梯。
山姆不及多想,他或許可以溜出去,但多半會被對方發現,他也不可能和這個半獸人一直玩捉迷藏,他只有一個選擇。他跳了出去,大吼一聲面對夏格拉!他不再握著魔戒,但魔戒依舊在他身上,那股隱藏的黑暗力量並沒有消失,光是這樣就足以讓魔多的奴隸低頭;況且,他的另外一隻手還拿著刺針。寶劍所發出的光芒,毫不留情的刺痛了半獸人的眼睛,這種帶著精靈力量的東西是半獸人最可怕的夢魘,夏格拉不可能一面對抗他,一面還拿著寶物。他低吼著彎下腰,露出口中的獠牙,然後,再一次的,他和所有的半獸人一樣躲向一旁,用那包袱當作盾牌兼武器,狠狠地打中敵人的面孔。山姆腳步一個踉蹌,在他來得及站穩之前,夏格拉就衝進了樓梯間。
山姆咒罵著追了進去,但他沒有追多遠。很快的,他就想起了佛羅多,還有另外一名闖進塔樓裡面的半獸人,這又是個兩難的選擇,而且他還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考慮。如果夏格拉逃了出去,他很快就會找到幫手跑回來;但如果山姆去追他,另外一名半獸人可能會做出什麼恐怖的事情來,而且,山姆可能根本追不上夏格拉,或是被他所殺。他很快地轉過身,繼續往樓上跑。「我想這次可能又錯了,」他嘆氣道:「但不論如何,我都必須先上去,管它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此時的夏格拉已經衝出了樓梯,背著寶貝的包袱來到了廣場上。如果山姆發現了他,預知到他這一逃會讓同伴們多麼難過,山姆可能拼了命也要追上他,不過,此時他的心思全都集中在眼前的任務上。他小心地打開塔樓的門,走了進去,門內一片黑暗,不過,很快的,他的雙眼就發現了右手邊的微光。那是從一個通往另一道樓梯的入口所透出來的,那道樓梯又窄又暗,看起來似乎是沿著牆壁內部往上走,上面某處有支火把發出微弱的光芒。
山姆悄無聲息地開始往上爬,他走到了那閃動不已的火把旁,火把插在他左手邊的門上,面對著向西的一面窗戶,這就是他和佛羅多之前,在外面所看到的許多紅眼之一。山姆飛快走過門口,急忙來到二樓,擔心隨時都會遭到攻擊,或是被無聲無息的手從後勒住。接著,他又來到另一扇門、另一支火把前,這次窗戶所面對的是東邊,他人大概已經來到塔樓中段了。這扇門是開著的,外面的走道除了室外射入的微弱紅光外,別無任何的照明,不過,階梯不再往上爬了。兩邊都有一扇矮門,但也都緊閉著,還上了鎖,四周一點聲音也沒有。
「死路,」山姆嘀咕著:「我爬了這麼久!這裡應該不是塔頂,我現在該怎麼辦?」
他又跑回底下一層,試著打開那邊的門,卻徒勞無功。他又跑了上去,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額前滴落下來,他連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費,但時間卻毫不留情地流逝,而他束手無策,想不出任何辦法來。他完全無力分神去想夏格拉、史那加或是其他的半獸人,他只想要找到主人,只想要再看看他、再碰碰他。
最後,他只得又累又無助地坐了下來,雙手捧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四周很安靜,安靜得嚇人。當他抵達時,已經燒了很久的火把,這時火焰搖晃了幾下,也跟著熄滅了,他覺得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將他淹沒;最後,由於這前功盡棄的挫折感,萬念俱灰的山姆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開口唱出了歌聲。
他的聲音在這黑暗、冰冷的塔中聽來十分虛弱,同時還不停地顫抖。這是一名絕望、疲倦的小哈比人,沒有任何半獸人聽到這聲音還會誤認他是精靈戰士。他呢喃著夏爾的兒歌、比爾博的詩句,故鄉的情景一幕幕掠過他眼前;接著,他突然間覺得身體內有股新的力量蘇醒了,他變得中氣十足,從他腦中冒出的字句,自動填入這簡單的曲調中:
西方大地陽光下,
春天繁盛百花開,
樹茂水流如盛夏,
百鳥歡鳴齊飛來。
萬里無雲夜空藍,
搖曳生姿柏樹旁,
精靈星辰如白鑽,
茂密枝葉閃星光。
千里跋涉終停步,
黑暗氣息將我隔。
參天高塔未能覆,
偉峨眾山無法遮,
萬影群舞日仍熾,
星光閃耀永不逝,
此刻奮起仍未遲,
鼓起餘勇趁此時。
「參天高塔未能覆……」他再度開始唱道,但卻突然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回應他的歌聲,但這時又什麼都聽不見了。沒錯,他可以聽見某個聲音,但那不是人聲,而是腳步聲。上面的走道有一扇門打開了,門樞發出轉動的聲音。山姆彎身仔細聽著,那門喀達一聲關了起來,一個刺耳的半獸人聲音傳了過來。
「喂!上面那個,你這個死老鼠!不要再叫了,不然老子就要對付你了。你聽見了嗎?」
沒人回答。
「好吧,」史那加低吼著:「反正我看看,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門樞再度發出轉動的聲音,山姆跑到門廊邊,這次終於發現門廊中傳來了一絲火光,一名半獸人走出外面,他似乎帶著一具梯子。山姆突然間明白了:最上面的房間,必須透過天花板上的陷板門才能打開。史那加把梯子往上一戳,穩住兩邊,接著就爬了進去。山姆聽見他拉開門閂的聲音,然後,那刺耳的聲音又開始了。
「你不好好安靜躺著,到時就完蛋了!我猜你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你不想要現在就開始樂一樂,最好閉上你那張嘴,懂了嗎?這是一點教訓!」接著是聽起來像是鞭子甩動的聲音。
山姆胸中的怒火立刻爆發。他跳了出去,像是野貓一樣敏捷地攀上樓梯。他的腦袋從一個圓形大房間的地板上伸了出來,天花板上掛著一盞紅色的油燈,西邊的窗戶又高又暗,但有一個半獸人的身影站在旁邊。對方又再度舉起鞭子,但這一鞭再也無法落下。
山姆大喊一聲沖了出去,手中緊握著寶劍刺針;半獸人猛地轉過身,在他來得及反應之前,山姆就一劍將他持鞭的手砍了下來。半獸人因為痛苦和恐懼開始狂嚎,但還是本能地朝向敵人衝去。山姆的第二劍完全沒砍中目標,他自己也因為對方的衝撞而抱著對方連連後退,最後摔倒在地上,對方卻也被他絆了個腳步踉蹌。在山姆來得及站起來之前,他就聽到一聲慘叫和轟然巨響。原來,半獸人在慌張狂亂的狀態中竟一個不小心從陷板門跌了下去。山姆沒有時間管他,立刻跑向躺在地板上的那人──那正是佛羅多。
他渾身未著寸縷,神智不清地躺在一堆爛布上。他舉著手臂擋住頭,身側有道火紅的鞭痕。
「佛羅多!親愛的佛羅多先生!」山姆大喊著,淚水讓他眼前一片模糊。「我是山姆,我來了!」他扶起主人,緊擁著他,佛羅多睜開了眼睛。
「我還在作夢嗎?」他呢喃著:「其他的夢都好恐怖!」
「主人,你不是在作夢,」山姆說:「這是真的!是我,我來救你了!」
「我真不敢相信!」佛羅多緊抱著他說:「原來還是個拿著鞭子的半獸人,現在卻變成了山姆!那我剛剛聽到的歌聲不是夢羅?我還試著回答!那是你嗎?」
「是我,佛羅多先生,我差一點點就完全放棄了,我一直找不到你啊……」
「好啦,山姆,親愛的山姆,你已經找到我了!」佛羅多說。然後,他閉上眼,滿足地躺在山姆的臂彎里,彷佛是做噩夢的小孩,終於可以躲到父母懷裡一樣。
山姆覺得他可以一輩子都坐在這邊看著主人,但他並不能這麼做,光是找到主人還不夠,他還必須要試著救他出去。他親吻了佛羅多的前額。「乖!佛羅多先生,快醒來!」他試著讓自己的聲音放輕鬆,聽起來像是在夏爾早晨叫喚主人起床的樣子。
佛羅多嘆了一口氣,坐直身。「我們在哪裡?我怎麼到這邊來的?」他問道。
「等我們逃出去之後再說吧,佛羅多先生,」山姆說:「你在高塔的最上面,就是在半獸人抓到你之前,我們從很遠地方看到的建築。我根本已經不記得那是多久以前了,我想大概至少有一天了吧。」
「只有一天?」佛羅多說:「我感覺好像過了好幾個星期,有機會你一定得好好告訴我。有個東西打中我,然後我就開始做起噩夢,醒過來卻發現現實變得更糟糕,我的身邊全都是半獸人。我想他們把某種辛辣的飲料倒進我嘴裡,我的思緒變得比較清楚,但全身還是又痛又累。他們把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剝了下來,然後有兩個壯碩的傢伙跑來審問我,一直不停地問,他們還邊玩弄著小刀,最後我都快發瘋了!我永遠忘不了他們的爪子和眼神。」
「佛羅多先生,你越說就越忘不了,」山姆說:「如果我們不想要再看見他們,我們最好趕快離開。你走得動嗎?」
「還好,我走得動。」佛羅多緩緩爬起來。「山姆,我沒受傷,只是覺得非常非常累。對了,我這邊還有點痛!」他指著左肩上方的脖子處。他站了起來,在山姆眼中,他渾身發紅,看起來讓人十分擔心。
他來回走了幾次,
「好多了!」他說,精神也稍稍提振了一些。「只有我一個人、或是有守衛在旁邊的時候,我動也不敢動;後來,吼叫和打鬥就開始了,我想,是那兩個壯碩的傢伙彼此起了爭執,應該是和我身上帶的東西有關。我害怕得躺在那邊不敢動彈,然後,一切都安靜下來,這樣更讓人害怕。」
「沒錯,看起來他們似乎起了爭執,」山姆說:「這個地方恐怕有好幾百個那種恐怖的傢伙。對山姆來說可真是太困難了一點。不過,幸好他們全都替我把辛苦的部分完成了,將對方殺了個精光,等我們逃出去之後,有機會可以做首歌來紀念一下。現在我們要怎麼辦?佛羅多先生,你可不能就這樣光著屁股走出去啊!」
「山姆,他們把所有東西都拿走了,」佛羅多說:「我身上的所有東西。你明白嗎?所有東西!」他再度低著頭在地板上坐了下來,彷佛他自己所說的話,才讓他明白這事態到底有多嚴重,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山姆,我的任務失敗了,即使我們可以逃出去,我們能躲到哪裡去?只有精靈能離開這一切,遠離中土世界,到海的另一邊去;最後,可能連海都無法阻擋魔影的擴張。」
「不,其實不是每樣東西,佛羅多先生,你的任務沒有失敗,至少暫時還沒有。佛羅多先生,請你見諒,是我拿走的,我替你好好保管著──它就掛在我的脖子上,而且它還好沉重!」山姆撥弄著掛在練子上的魔戒。「但我想你一定得把它收回去了!」到了這個地步,山姆實在不想把魔戒還給主人,讓他再承受這重擔。
「在你手上?」佛羅多吃驚地說:「你把它帶來了?山姆,你真是太棒了!」然後,他的語氣很快改變了。「把它給我!」他大喊一聲,顫抖著伸出手。「立刻把它給我!它不是你的!」
「好嘛!佛羅多先生,」山姆吃驚地說:「拿去!」他慢慢地掏出魔戒,將練子繞過頭。「可是,你現在人在魔多,等你走出去的時候,就會看見火焰山脈了。魔戒會變得很危險,非常沉重。如果這對你來說承受不了,或許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下?」
「不,不行!」佛羅多一把將魔戒從山姆手中搶走。「你,你不行,你這個小偷!」他氣喘吁吁地看著山姆,布滿血絲的雙眼中充滿了恐懼;接著,他一手抓著魔戒,臉上卻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獃滯表情,他眼前的迷霧似乎消退了。佛羅多揉捏著疼痛的眉心,剛剛他眼前的景象實在太恐怖了,讓他驚駭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山姆幻化成另一隻貪婪的半獸人,虎視眈眈地拿著他的寶物。現在,那幻象已經消失了,山姆跪在他面前,臉上露出極端痛苦的表情,主人的態度讓他比被刀砍還要痛苦。」
「喔,山姆!」佛羅多大喊一聲。「我剛剛說了什麼?我做了什麼?請原諒我,在你經歷了那麼多之後,我竟然這樣!那是魔戒的力量,我真希望它根本沒有被發現!山姆,別管我了,我必須背負這重擔直到最後。這是無法改變的命運,你無法阻止我走向一切的末日。」
「沒關係的,佛羅多先生,」山姆擦著眼淚道:「我明白的,可是我還是忍不住,還是忍不住哇!我是來救你出去的。馬上,好嗎?不過,你必須先弄到一些衣服和裝備,然後還得要有些食物。衣服會是最簡單可以弄到的。由於我們人在魔多,最好穿得和這裡的人一樣,不過,我們也沒有多少選擇,不是嗎?佛羅多先生,你恐怕必須要穿半獸人的衣服了,我也一樣。如果我們要一起走,最好得穿一樣才行。先把這披上!」
山姆解開灰斗篷,將它披在佛羅多的肩膀上,然後,他卸下背包,將它放在地板上。他拔出刺針,現在,劍刃上幾乎沒有什麼藍光。「我都忘了這個了,佛羅多先生!」他說。「不,他們沒有拿走所有的東西!如果你還記得,你把女皇的玻璃管和刺針借給了我,我都還帶在身上。佛羅多先生,請把它們再借給我一段時間,我必須去看看能找到些什麼。你留在這邊,四處走一走,活絡一下筋骨。我很快就會來,應該不用走太遠就可以找到的。」
「山姆,要小心!」佛羅多說:「動作要快!或許還有半獸人躲了起來!」
「我得要冒這個險才行,」山姆說。他打開陷板門,爬了下去。不久之後,他又探出頭來,丟上來一柄小刀。
「這應該可以派得上用場,」他說:「剛剛打你的那傢伙已經死了,看來他摔斷了脖子。佛羅多先生,如果你還有力氣,我建議你把梯子收上來,在我喊出口令之前,你絕對不要把梯子放下來。口令就用伊爾碧綠絲好了,這是精靈的用語,半獸人不會這樣說的!」
※※※
佛羅多坐了一陣子,打了個寒顫,許多恐怖念頭在他腦中跑來跑去。然後,他披著灰斗篷站了起來,為了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他只好來來回回地走動,試圖看清楚這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雖然恐懼讓這段時間感覺起來有好幾小時,但實際上山姆的聲音不久之後就從下面傳了上來:伊爾碧綠絲、伊爾碧綠絲!佛羅多把梯子放下去。山姆氣喘吁吁地爬上來,頭上頂著一個大包袱,他讓那些東西轟的一聲掉到地上。
「快點,佛羅多先生!」他說:「我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尺寸夠小、我們可以穿的衣服,看來我們得將就一點了,但動作必須快點。我沒有遇到任何活人、也沒看到任何跡象,雖然我不能解釋,但是我就是有種感覺──好像會飛的黑騎士就在附近,在上空的一片黑暗中。」
他打開包袱,佛羅多強忍住噁心打量著裡面的東西,但他其實別無選擇:他得要穿上這些東西,再不然就得光著屁股到處跑。裡面是用某種骯髒獸皮做的,毛絨絨的褲子,以及一件骯髒的皮上衣。他套上這些衣服,在衣服外面還有一件對半獸人來說有點太短的結實環甲,但對佛羅多來說卻太長也太重了;他接著綁上腰帶,腰帶上還有一柄寬刃的短劍。山姆也扛來了幾個半獸人的頭盔,其中一件相當適合佛羅多的頭型。那是頂嵌著鐵環的黑帽子,鐵箍上還畫了紅色的的邪眼,底下則是突出的,類似鷹嘴的護鼻。
「魔窟的裝備,哥巴葛的東西比較合身,也做得比較好,」山姆說:「但我想在經過這邊的騷動之後,帶著魔窟的徽記在這裡到處走動並不安全。好啦,佛羅多先生,你看!請容我大膽說一句:很逼真的小半獸人哪!如果你可以戴上面具、把手臂弄長、弄出一雙彎腿來,就真的天衣無縫啦!這應該可以隱藏掉一些破綻,」他將一件寬大的黑斗篷披在佛羅多的肩膀上。「好啦!我們走的時候,你可以再背一面盾牌。」
「山姆,那你呢?」佛羅多說:「我們不是要穿成對嗎?」
「佛羅多先生,我剛剛考慮了一下,」山姆說:「我最好不要把任何東西留下來,當然更不可以把它們弄壞,我也不可能在外面套那麼多的盔甲,對吧?我得要偽裝一下才行。」
他跪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折起精靈斗篷,它的尺寸變成了不起眼的一小團,然後,他將斗篷收進地上的背包裡面。接著,他站起來,背起背包,戴上半獸人的頭盔,然後也披上一件類似的黑斗篷。「好啦!」他說:「現在我們看起來夠接近了,該出發了!」
「山姆,我不可能從頭跑到尾,」佛羅多笑著說:「我希望你已經打聽好路上的旅店在哪裡了;另外,你忘記了食物和飲水?」
「天哪!我還真的忘記了!」山姆說,他吹了聲口哨。「呼,佛羅多先生,你這一說我才覺得又渴又餓!我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吃過東西了,光是忙著要找你,我都忘記了。讓我想想!我上次檢查的時候,我還有不少的精靈乾糧,而且加上法拉墨將軍給我們的食物,我們至少還可以節省一點走幾個禮拜。不過,水已經完全喝光了。就算還有剩下來,也絕對不可能夠兩個人喝。半獸人難道不吃也不喝嗎?還是他們靠著這惡臭的空氣和毒液就可以活下來?」
「不,山姆,他們會吃會喝。孕育他們的魔影只會模仿、不會創造,它不可能變出完全屬於它的東西。我不認為它將生命賜給了半獸人,它只是扭曲、改造他們,如果他們想要活下來,必須和其他的生物一樣吃東西。如果他們只能找到臭水和臭肉,那他們也得吃,但說劇毒就太誇張了。他們喂我吃過一些東西,所以我的狀況比你要好,但我猜這裡某處應該還有吃的和喝的。」
「可是我們沒時間去找了,」山姆說。
「嗯,其實狀況沒你想的那麼糟糕,」佛羅多說:「你不在的時候,我的運氣還不錯,他們的確沒有拿走所有的東西,我在地板上的破布堆裡面找到了吃的東西。他們當然搜過那包包,不過,我猜他們一定不喜歡蘭巴斯的樣子和味道,可能比咕魯還要嚴重。這些精靈乾糧被丟得到處都是,有些還被踩碎了,不過,我還是把它們都收起來了。食物應該沒有你說的那麼少,但他們拿走了所有法拉墨給的東西,也割破了我的水壺。」
「好啦,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山姆說:「我們已經找到足夠撐一下子的東西了,但飲水的問題會很麻煩的。佛羅多先生,算了啦,我們趕快出發了!不然,到時就算找到一整池的水也沒用了!」
「山姆,你得先喝點水再走,」佛羅多說:「這點我可不退讓。來,吃掉這精靈乾糧、喝掉你水壺裡的水!反正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希望,擔心明天也沒啥用,或許根本不會有明天。」
※※※
最後,他們終於出發了。兩人小心地爬下梯子,山姆接著將梯子放在半獸人屍體旁邊的走廊上。樓梯間相當黑暗,但他在屋頂平台上仍可以看見遠方的山脈,只不過,這時火山似乎漸漸穩定下來,只剩下慵懶的暗紅色。他們撿起兩面盾牌,當作最後的道具,接著就繼續前進。
兩人緩緩步下極陡的樓梯,背後那個他們再度相聚的房間,相形之下變得相當溫暖。他們又再度來到堡壘中,這裡連牆壁都充滿了恐懼的氣息;或許西力斯昂哥塔中的人都死光了,但那種邪惡和威脅感並沒有絲毫減少。
最後,他們來到了通往廣場的出口,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即使從這個距離,他們也可以感覺到門口監視者虎視眈眈的眼光。兩人小心翼翼地穿越滿地半獸人的屍體,覺得每一步都變得更加沉重,每多走一步,就是對意志和四肢的嚴重考驗。
佛羅多已經沒有力氣再經歷這樣的搏鬥。他坐了下來。「山姆,我走不動了!」他呢喃著:「我要昏倒了,我不知道是怎麼搞的。」
「我知道,佛羅多先生。撐住!是那扇門,門上有些古怪。但我走得進來,這次也一定能踏出去。這次總不可能比上次更危險。來吧!」
山姆再度拿出凱蘭崔爾賜給他們的星光瓶,彷佛是為了獎賞他的付出和努力,以及保護這兩位哈比人,潔白的星光如同耀目的閃電一般灑滿整個廣場,但兩名監視者依舊不為所動。
「姬爾松耐爾!伊爾碧綠絲!」不知道為什麼,山姆突然間想起在夏爾遇到的精靈,以及驅趕走黑騎士的歌聲。
「Aiyaelenionancalima」佛羅多也跟著大喊。
監視者的抵抗如同絲線一般突然斷裂了,山姆和佛羅多踉蹌地衝出去;然後,他們拔腿飛奔,想要儘快躲開那死氣沉沉的大門和雕像恐怖的視線。接著,身後傳來破裂的聲音,拱門的地基差點就砸中他們,整面牆垮了下來,化成一堆廢墟。他們在千鈞一髮之間逃了出來,警鐘響起,監視者發出刺耳的尖叫,黑暗的高空傳來了回應,從墨黑的天空中衝出一隻長著翅膀的怪獸,凄厲的嚎叫撕裂了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