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趕忙將玻璃管收進胸前。「佛羅多先生,快跑!」他大喊著:「不,不是那個方向!那邊是懸崖!跟我來!」
他們沿著門口的道路狂奔,跑了五十步之後,路就沿著懸崖突出的底部繞了一個彎,讓他們躲開了高塔的監視。他們暫時躲過了。兩人躲在岩石下,不停地喘氣,然後,兩人的血液彷佛同時間凍結了。戒靈棲息在那已成廢墟的牆上,發出讓人恐懼的尖叫聲在峭壁間不停回湯。
在恐懼中,兩人蹣跚前行,很快的,道路就又往東急轉,讓他們暴露在高塔的視線之中。他們回頭偷瞄了一眼,發現那巨大的黑色身影依舊棲息在堡壘的牆上。接著,兩人就鑽進岩壁間的一條小路,沿著陡峭的斜坡和通往魔窟的道路會合。他們來到了十字路口,但附近依舊沒有半獸人的蹤跡,也沒有任何對戒靈嚎叫的回應。但是,他們心裡都很清楚,這一片沉寂是不會持久的,追捕隨時都會開始。
「山姆,這樣不行的,」佛羅多說:「如果我們真的是半獸人,我們應該沖回高塔,而不是沒命地逃跑。我們遇到的第一個敵人就會識破我們,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條路!」
「可是我們不行哪!」山姆說:「除非我們長出翅膀。」
伊菲爾杜亞斯的東面草木不生,絕壁上毫無攀附的地方,山勢直直地落到下方的深溝中。在十字路口不遠的地方,有一座高聳的石橋;它跨過深溝,通往摩蓋亂石遍布的崎嶇山丘。山姆和佛羅多別無選擇,只能死命地往那座橋沖;但是,他們還沒抵達橋頭,那嚎叫聲又再度開始了。他們身後緊靠著山邊的,就是那直入雲霄的西力斯昂哥高塔,上面的岩壁反射著恐怖的紅光。突然間,驚人的鐘聲響起,然後,眾鍾齊鳴、號角響起,從橋的另一端傳來了回應。佛羅多和山姆兩人正在那深溝中,連火山的光芒都被阻擋,因此完全看不見外界的變化;不過,他們已經開始聽見了鐵鞋的腳步聲,道路的方向則是傳來馬蹄聲──
「快點,山姆!我們趕快過去!」佛羅多大喊。他們笨手笨腳地爬到橋邊的矮牆上。很幸運的,這裡並不像之前一樣距離地面數百尺,在這裡,摩蓋的地形已經變得較為平緩,幾乎快要和路面齊平。不過,這裡的光線實在太微弱,根本看不清處橋下是什麼狀況。
「好啦,我放手了,佛羅多先生,」山姆說:「再見!」
他鬆手了,佛羅多緊跟在後。這時馬蹄聲和半獸人的腳步都已經逼到他們身後,結果卻大出人意料之外,如果山姆敢笑,他可能會大聲笑出來。哈比人在擔心會落入萬丈深淵的恐懼中跳了下去,實際上這卻不過只有數十尺,而且,他們著地的位置是連想也沒想到的一叢灌木中。山姆躺在那邊動也不動,慶幸吸著被割傷的手指。
當頭頂上的聲音都離開之後,他才冒險壓低聲音說:「佛羅多先生,天哪,我根本沒想到魔多會有植物生長!如果我早知道,真該躲開來才對。我覺得這些樹上的刺搞不好有一尺長,我全身的衣服被刺得都是洞,真希望我當初有穿半獸人的盔甲!」
「盔甲一點用都沒有,」佛羅多說:「連皮褲也是一樣。」
※※※
他們掙扎了半天才爬出那灌木叢,上面的荊棘和爪子一樣纏人。兩個人好不容易才雙腳落地,身上的斗篷也都破得不成樣子了。
「山姆,我們該走了,」佛羅多耳語道:「快點進那個山谷,然後可以往北走,動作一定要快快快!」
外面似乎又天亮了,在魔多的一片黑暗之外,太陽剛爬出大地的東邊,但這裡卻依舊和夜晚一樣黑暗。火山停止了噴火,峭壁上的紅光也跟著消失了,自從他們離開伊西立安之後一直不斷的東風似乎停了下來。他們緩慢、艱辛地爬下去,在崎嶇的怪岩之間鑽來鑽去,最後終於再也無法繼續往下。
不久之後,他們停了下來,肩並肩地靠在大石上坐著。「現在即使是夏格拉給我水喝,我也絕對樂於向他道謝!」山姆說。
「千萬不要這樣想!」佛羅多說。「這隻會讓狀況更糟糕,」然後,他伸了伸懶腰,佛羅多覺得渾身酸痛,頭暉腦脹,因此沉默了好一段時間。最後,他終於掙扎著站起身,不過,他驚訝地發現山姆竟然睡著了。「山姆,快醒來!」他說:「快點!我們最好繼續走下去!」
山姆掙扎著站起來。「真沒想到!」他說:「我一定是不小心睡著了,佛羅多先生,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睡覺了,我的眼睛會不聽話的自己閉起來。」
佛羅多領著路儘可能的往北走,一路上繞過許多深溝底端的岩石。不過,他又停了下來。
「山姆,這樣不行的,」他說:「我沒辦法了,這件鎖子甲好重,我現在真的撐不起來。如果我真的很累,連秘銀甲都會變得很重。這比秘銀甲重多了,但又有什麼用?我們又不可能一路殺進去。」
「可是我們或許還會需要它,」山姆說:「戰場上有時候會有亂箭,而且,那個咕魯還沒死。我可不想要讓你毫無遮掩地面對黑暗中的突襲。」
「山姆老弟,你看看我──」佛羅多說:「我很累了,我覺得一點希望也沒有。不過,只要我還走得動,我就會想辦法往山的方向走。魔戒就已經夠折磨人了,這額外的重量更是讓我喘不過氣來,我一定得脫掉它。千萬不要以為我不知感恩,我知道你為了找到這件盔甲,一定在那些屍體裡面翻了很久。」
「佛羅多先生,不要再說了!就算我用背的,也要把你背過去。你就脫掉吧!」
佛羅多將斗篷解開,將盔甲丟到一邊去,他打了個寒顫。「我真正需要的是保暖的衣物,」他說,「如果不是我感冒了,就是天氣變冷了。」
「佛羅多先生,你可以穿我的斗篷,」山姆說。他卸下背包,拿出精靈斗篷。「佛羅多先生,這個怎麼樣?」他說:「你可以把半獸人的爛衣服披緊一點,然後再把腰帶綁上去,這個斗篷就可以穿在外面了。這看起來不太像是半獸人,但它可以保暖。我敢打賭,這可能比任何的盔甲都能夠保護你,這是女皇親手做的。」
佛羅多接下斗篷,扣緊領針。「好多了!」他說:「我覺得輕多了,這下子可以繼續走了,可是,這黑暗似乎滲進了我心中。山姆,當我躺在監獄裡的時候,我試著回想烈酒橋和小河流經夏爾磨坊的樣子,可是我現在都想不起來了。」
「佛羅多先生,別鬧了,這下子換你開始說水了!」山姆說:「如果女皇可以看見、聽見我們,我會跟她說:『女皇大人,我們只想要光明和水:只要乾淨的水和普通的光明,就勝過任何的珠寶了!』唉,這裡離羅瑞安好遠哪……」山姆嘆了一口氣,對著高聳的伊菲爾比劃著,現在,那座山脈已經化成黑暗中模糊的陰影。
※※※
他們又再度出發了。當佛羅多再度停下時,他們並沒有走多遠。「頭上有一名黑騎士,」他說:「我可以感覺到,我們最好暫時先別動。」
他們躲在一顆巨石下,一言不發地看著西邊,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交談。然後,佛羅多鬆了一口氣。「他走過了!」他說。兩人站了起來,驚訝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在他們左手邊,朝南的方向,原先只是黑影的高山開始有了泛灰的色彩,它們後方正逐漸變亮,遠方的高空正展開一場搏鬥,魔多的黑雲正節節敗退,來自外界的強風,把這些烏雲逐漸吹回它們黑暗的家園。在那緩緩露出的開口中,微弱的光線透入魔多,像是監獄中的一絲陽光。
「佛羅多先生,你看看!」山姆說:「你看看!風向變了,有事情發生了。他不再能夠控制一切了,外面的世界正把他的黑暗一寸寸撕碎。我真希望能夠看見外面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三月十五日的早晨,在安都因河谷中,太陽正從東方升起,南風開始吹拂大地,希優頓在此刻於帕蘭諾平原上犧牲了。
就在佛羅多和山姆的眼前,那光芒延著伊菲爾杜斯的山峰開始擴散,然後,他們看見有一個身影從西方飛來。一開始只是天際的一個小點,然後變成像是天空中的一道污跡,最後越過他們的頭頂;在它消失之前,它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那是戒靈的聲音。不過,這聲音不再讓他們感到恐懼:那是痛苦、害怕的聲音,是邪黑塔擔心會收到的壞消息──戒靈之王被消滅了。
「我跟你說過了吧!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山姆大喊著:「『戰況很順利!』夏格拉說,但哥巴葛沒有那麼強的信心,實際上他也猜對了。看來有希望了,佛羅多先生,你是不是覺得比較有精神了?」
「不,其實沒有很明顯,山姆,」佛羅多嘆了一口氣。「那是在山的另一邊,我們是往東走,不是往西走。我很累了,山姆,魔戒變得好重,它開始持續不斷地出現在我腦海中,像是著火的輪子一樣。」
山姆的興奮之情立刻被澆熄了,他緊張地看著主人,握住他的手說:「佛羅多先生,別喪氣!」他說:「我至少如願以償了:眼前不就有了光嗎?至少可以讓我們看得比較清楚,但也變得更危險了些,再多走幾步,然後我們就可以試著休息。先吃點東西吧,精靈的乾糧應該可以讓你振奮起來。」
兩人分了一塊蘭巴斯,邊用乾裂的嘴唇儘可能的多嚼了幾下,接著又繼續上路了。雖然這只不過是極度微弱的灰光,但也足以讓他們看清楚自己身在山丘之間的峽谷中。峽谷緩緩往北攀升,底部似乎原來有著溪水流過,在那多岩的地形間,他們發現了一條飽經踐踏的道路,沿著西邊的懸崖往前延伸。如果他們預先知道有條路,可能早就往這個方向走了,因為這是從通往魔窟的大道分支出來的岔路,它沿著一道陡峭的階梯直接通往谷中。這是巡邏隊或是信差習慣用的捷徑,讓他們可以比較快速抵達底下的哨站或是北邊的堡壘──介於西力斯昂哥和隘口之間的卡拉其安格南。
對哈比人來說,走這條路是很危險的。但是,佛羅多覺得他們不能夠冒險穿越摩蓋錯綜複雜的崎嶇地形,而且,他們不能浪費任何時間,同時,他也研判北方是追捕他們的人最沒想到的方向。不管是東方通往平原的路,或是回頭通往西方的路,在兩人走到距塔較遠的北邊之後,他才準備想辦法往東走,踏上他冒險的最後一個階段。就這樣,他們踏上那條捷徑,沿著它不停地往前走。左邊的懸崖一直沒有退卻,而腳下的小路十分曲折,每到一個轉角,兩人都會抓緊寶劍,小心翼翼地踏出腳步。
天色沒有再變亮,歐洛都因火山依舊不停吐出大量濃煙,在逆向的強風吹拂之下,濃煙不停上竄到肉眼難見的高空,形成了無比厚重的天頂。兩人走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最後被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聲音給攔了下來──難以置信,卻也無庸置疑的是滴水的聲音。在兩人左邊的峭壁中,有一道彷佛被利斧劈開的縫隙中,竟然有水不停地往下滴;或許那是不幸落在此地的甜美雨水,本可讓萬物豐饒,現在卻只能落入灰敗死寂的大地中。它從岩石間流出,切過小徑,往南轉向,消失在空無一物的大地中。
山姆沖向它。「如果我能夠再看到女皇,我會跟她說的!」他大喊著:「之前是光,現在又有了水!」然後他停了下來。「佛羅多先生,先讓我來吧!」他說。
「可以啊,不過看來應該夠兩個人一起喝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山姆說:「我是說,如果這有毒,或是有什麼會很快發作的不良影響,主人,這樣我先總比你先好,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我明白,可是,山姆,我認為我們應該要相信這好運,或是說這祝福。不過,還是小心點,有可能會很冰!」
水的確蠻涼的,但並不算冰,不過,如果他們在家裡喝到這種水,可能會連吐好幾口,抱怨有種油膩、苦澀的感覺;但是在這裡,它甜美得無法用言語形容,也根本不需要多顧慮什麼,兩人狠狠地喝了個飽,山姆則將水壺裝滿。在那之後,佛羅多覺得輕鬆多了,兩人一連走了好幾哩的路。最後,他們注意到眼前建起了一道簡陋的石牆,明白多半就要靠近半獸人的聚落了。
「山姆,這是我們轉向的時候了,」佛羅多說:「我們必須往東走。」他抬頭看著山谷邊,「我想我應該還剩下一些力氣,可以從那邊找到空隙爬過去,然後我就必須休息了。」
河床離上面的道路有好幾尺,他們奮力爬了上去,準備越過那條路,不過,兩人卻驚訝地發現眼前有一個由許多條山谷中的涓涓細流所匯聚成的池子。在魔多靠西的邊緣是塊瀕死的大地,但尚沒有完全被死亡所統治,有許多生物依舊在此掙扎存活,過著痛苦、飽受折磨的生活。在另一邊的峽谷中,摩蓋一帶依舊生長著矮小、變形的樹木,灰色的雜草努力地苟活在岩石之間,無數的荊棘則是四處蔓延、糾纏著岩石下少數的土地。有些荊棘的刺又尖又利,有些則是有像爪子一樣的倒勾。去年尚未掉落的枯葉還掛在上面,在這沉默的空氣中摩擦著。不過,它們長滿了蛆蟲的花苞還正在開放,灰色、褐色或黑色的蒼蠅四處飛舞,身上還都有著像半獸人一樣的眼狀紅斑。在這些扭曲的植物之間,還有一群飢餓的蚊子嗡嗡盤旋著。
「有半獸人的衣服還不夠,」山姆揮舞著手臂說:「我真希望我有他們的厚皮!」
最後,佛羅多再也走不動了。他們爬到一條狹窄的山溝中,但是,距離之前所看到的坡頂,他們還有很遠的一段要走。「我必須休息了,可能的話我還想打個盹,」佛羅多說。他看著四周,在這一片荒涼的大地上,除了兩人似乎沒有其他的動物。最後,他們精疲力竭地找了個荊棘之後的凹洞躲了進去。
他們坐在凹坑內,勉強吃了一些東西。為了把精靈乾糧留下來度過未來的苦日子,他們把山姆背包中法拉墨所送的食物吃掉了一半。除了這些晒乾的果子、熏過的肉乾,兩人也喝了一些水。雖然之前在山谷中從池子裡面喝了不少的水,但現在兩人又覺得口乾舌燥。魔多的空氣中有種噁心的氣味,會讓他們嘴裡的水氣飛快地蒸發。當山姆想到飲水的問題時,連他都覺得心情沉重,在摩蓋之後,他們還必須跨越廣大的葛哥洛斯平原。
他說:「佛羅多先生,你得先睡一會,天又變黑了,我還以為今天永遠不會結束呢!」
佛羅多嘆了一口氣,對方話還沒說完,他就睡著了。山姆強忍著不停襲來的睡意,握住佛羅多的手發獃。他沉默地坐著,直到夜色完全降臨,然後,為了保持清醒,他從凹坑內爬出來看著外面的景色。這塊土地似乎到處都是裂縫和沉悶的聲響,不過,卻完全沒有任何人聲或是腳步聲,在伊菲爾杜亞斯西方的夜空,依舊是泛灰的顏色。接著,在那被風吹破的烏雲縫隙中,山姆看見了一顆閃爍的星斗,那冷冽的星光烙印在他心口,當他再度看著眼前的大地時,心中再度充滿了希望。因為,他突然間清楚地意識到,陰影只不過是暫時的,世界上永遠都會有不受它影響、不受它污染的光明和美麗。他在塔中的歌曲只是發泄怒氣,並非真正的明白了這道理,因為那時他只想著自己;現在,他自己的命運、主人的命運,都不再讓他覺得困擾。他爬回荊棘叢後,躺在佛羅多身邊,把所有的恐懼放到一旁,陷入深沉、無憂的睡眠中。
※※※
兩人一起牽著手醒了過來,山姆覺得神清氣爽,準備面對新的一天,但佛羅多卻無精打采地嘆氣。他睡得非常不安穩,夢中都是火焰,即使醒來,也不覺得有什麼改變。不過,他的睡眠並非一點效用都沒有,至少,他更強壯了些,可以再扛著那重擔走到下一個階段。他們並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過,在草草吃了一些食物、喝了一口水之後,兩人又繼續沿著山溝往上走,最後來到了一片光禿禿的斜坡。此處,不再有生命掙扎求生,摩蓋的頂端死氣沉沉,像是被火燒過一樣的空曠。
佛羅多和山姆搜索了很久,這才找到了一條可以走的道路,兩人這才終於踏上最後數百尺的攻頂之路。他們來到了兩座山峰之間的裂隙,在穿過裂隙之後,他們發現自己來到了魔多的最後一條防線。在他們腳下大約一千五百尺的地方,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原,風向改從西方吹來,烏黑的雲朵往東飄,但廣大的葛哥洛斯平原上依舊只有著泛灰的微光。黑煙在地面和凹溝中穿梭,惡臭的煙霧從大地的裂隙中不停冒出。
在至少四十哩以外的遠方,座落著末日火山,它的四周幾乎全都是蓋滿了火山灰的醜惡地形,巨大的火山錐高聳直達天際,不停冒出黑煙的噴火口則是被烏雲所遮擋。它的怒火暫時停歇下來,看來整個處在噴發過後的餘燼之中,像是沉睡的巨獸一樣恐怖、駭人。在它之後是一片巨大的黑影,一路延伸到灰燼山脈的山腳下。黑暗的勢力陷入沉思,魔眼轉而向內,思索著讓他擔憂、感到危險的景象。一柄刺眼的聖劍,一張嚴厲、尊貴,屬於王者的面孔……短時間內,他無力去照顧其他的事情。每座塔、每扇門,整個巨大的要塞,都被沉鬱的氣息給緊緊包圍。
佛羅多和山姆以夾雜著驚奇和畏懼的心情看著這塊醜惡的大地,在他們和那座冒煙的火山之間,一切看來全都是浩劫之後的景象,是一整塊焦黑、死寂的沙漠。這塊土地的統治者究竟要怎麼餵養和照顧他的部隊和奴隸?但是,即使看來絕無可能,他還是擁有無比強大的軍力,沿著摩蓋外環一路往南延伸的是數也數不盡的帳篷。有些帳篷零散地分布,有些則是秩序井然得像是座小鎮,其中一個最大的營地就在他們正下方。在平原上,距離兩人最多一哩的地方,它像是昆蟲的巢穴一般欣欣向榮,裡面有許多形狀扭曲變形的建築。在附近的地面,則是有許多人形來來去去,一條道路從這營區延展而出,和通往魔窟的道路合而為一,其上有許多黑色的身影慌張地趕路。
「我不喜歡這樣的情形,」山姆說:「看起來希望相當的渺茫;不過只要人一多,當地就一定會有水井和食物。如果我們眼睛沒看錯,這些都是人類,不是半獸人。」
他或是佛羅多,對平原南方的奴工營一點也不知情,位在火山的濃煙之後,諾南內海旁還有一大片奴隸工作的區域;當然,他們也不知道有道路通往東方和南方向魔多納貢的國度,邪黑塔的士兵會從那裡帶來大量的貨物、貢品和強征來的奴隸。在這北邊的區域中,是許多的礦坑和鍊鋼廠,還有為了大戰所集結的驚人兵力,黑暗的勢力正是在這裡調兵遣將,將他們集合在一起。他的第一著棋已經讓大量的部隊往西、往南、往北移動。這時,他將部隊撤回,並且補充大量的生力軍,將兵力全都集結在西力斯葛哥中,準備洗雪前恥。如果他如此調動兵力的目的,也是為了阻止敵人來犯,那的確沒有多少人能夠突破這種防線。
「好啦!」山姆繼續說:「不管他們吃什麼、喝什麼,看來我們都弄不到,我找不到可以下去的路;就算我們真的下去了,也不可能在到處都是敵人的狀況下走來走去。」
「我們還是可以試一試,」佛羅多說:「這並不比我預料的糟糕多少,我本來就不抱著希望能夠真的通過這裡,現在更是徹底絕望了,但是,我還是必須要儘力一試;以目前來說,我的目標就是儘可能不讓敵人抓到。所以,繼續往北走,看看在平原比較狹窄的地方是怎麼樣。」
山姆說:「我可以猜得到會是什麼樣子,地方越窄,敵人就擠得越密,到時候就知道了。」
「如果我們能走那麼遠,或許我能夠看見。」佛羅多轉身繼續前行。
※※※
他們很快就發現,不可能沿著摩蓋底端的邊緣就這麼繼續走,即使是地勢再高一點的地方也是崎嶇難行。最後,他們被迫只能退回原先的山溝,看看是否能找到路走進附近的山谷。這路相當地難走,而他們又不敢踏上西邊的小徑,大約走了一哩多之後,他們果然發現如同之前推測的一樣,有一座半獸人聚居的堡壘就在懸崖下,這是靠近某個黑暗洞穴入口的幾座石屋。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但哈比人還是好奇地靠過去,儘可能利用生長在這舊水道的荊棘隱藏身形。
他們又走了兩三哩,半獸人的堡壘也早就被拋在腦後;不過,正當他們覺得鬆了一口氣時,突然又聽見了半獸人沙啞的聲音,他們飛快地躲到一株發育不全的灌木後。那聲音越來越近,接著兩名半獸人走進佛羅多的視線中。一個穿著破爛的褐色衣物,拿著一柄角弓,他的體型比較小,皮膚黝黑,寬大的鼻翼不停煽動著,很明顯是專門負責追蹤的物種;另一個則是高大壯碩的戰鬥型半獸人,就像夏格拉的部下一樣,身上配戴著魔眼的印記。他背上也背著一把弓,手中則是寬刃的短矛。照慣例他們還是在不停爭執著,由於他們屬於不同種的半獸人,因此也只能用通用語交談。
在距離哈比人不到二十步的地方,矮小的半獸人停下了腳步。「不!」他大聲說:「我要回去了。」他指著後方的堡壘。「沒必要把我的鼻子浪費在石頭上,我覺得不會有痕迹了,我為了讓路給你,連那氣味都沒跟上。我告訴你,那東西一定是進山裡面了,不會再沿著山谷走啦!」
「你這隻大鼻子有什麼用?」高大的半獸人說:「我用看的就比你那鼻子管用。」
「那你看到些什麼?」另一人大喊著:「哼!你根本不知道要找什麼。」
「這是誰的錯啊?」士兵說:「可不是我的問題,那是上頭的老大。一開始他們說是高大、穿著閃亮盔甲的精靈,然後又成了矮小的人類,接著又變成了一群叛變的強獸人,或許還是這一群人組合在一起。」
「啊!」那追蹤者說:「他們腦袋有問題了,這才是最大的麻煩。如果我聽說的沒錯,有些老大也要掛了:高塔被攻擊,你的幾百個同胞被殺光,囚犯逃了出來……如果你們士兵都這個樣子,難怪我們打仗只有壞消息!」
「誰說有壞消息?」士兵大喊道。
「啊!誰說沒有?」
「這是叛變的人才會說,如果你不閉上你媽的臭嘴,我就用這個捅你,明白嗎?」
「好啦,好啦!」追蹤者說:「我不說了,只動腦,可以吧。不過那個鬼祟的矮子跟這有什麼關係?就是那個手有蹼的怪傢伙?」
「我不知道。或許沒關係。但我敢打賭,那個傢伙賊頭賊腦,一定想幹壞事。這混蛋!他一溜走,上面就通知要快點活捉他。」
「哼,我希望他趕快被抓,讓他好好受點苦!」追蹤者低吼道:「他把這邊的味道都弄混了,亂動隊長找到的鎖子甲,然後在我來得及趕到之前,把所有地方都踏遍了。」
「這倒是讓他逃過一劫,」士兵說:「哼,在我知道老大要他之前,還差點射中他,從背後,大概只有五十步!可是還是被他跑了。」
「呸!你根本就沒射中,」追蹤者說:「一開始你沒瞄準,然後又跑不快,最後又叫可憐的追蹤者來支援。我受夠了!」他轉身就走。
「你回來,」士兵大喊著:「不然我就檢舉你!」
「跟誰檢舉?不會是你們家夏格拉吧,他再也不能當隊長了。」
士兵壓低聲音說:「我會把你的名字和兵籍號碼告訴戒靈,聽說高塔現在歸他們管。」
對方停下腳步,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恐懼。「你這個該死的告密者!」他大喊著:「你沒辦法完成你的工作,連照顧你的夥伴都辦不到。去找你們那些黑傢伙吧,希望他把你的肉都給凍掉!那還得他們不先被敵人幹掉才行。我聽說大哥大已經被幹掉了,希望這是真的!」
高大的半獸人拿著短矛沖了過去,追蹤者躲到岩石後,一箭射中他的眼睛,他慘嚎一聲倒了下來;追蹤者則是跑回山谷中,消失在兩人眼前。
※※※
哈比人沉默地坐著,最後,山姆開口了:「哼,我看了真覺得高興!」他說:「如果這種自相殘殺的作風開始在魔多流傳,那我們至少可以省掉一半的麻煩。」
「小聲點,山姆,」佛羅多耳語道:「附近或許還有其他人。我們躲得很驚險,敵人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緊追不捨。不過,山姆,這就是魔多的一貫風格,本來就充斥在它的每一個角落。根據傳說,只要沒人管理,半獸人一向都是這樣,可是,你不能指望這個,他們更痛恨我們,這點是不會也不曾改變過的。如果這兩個傢伙發現了我們,他們會立刻盡釋前嫌,聯手殺死我們。」
兩人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山姆又再度開口,但這次他也壓低了聲音:「你聽見他們提到那個鬼鬼祟祟傢伙的事情了嗎?我不就告訴過你,咕魯沒死嗎?」
「是的,我記得,我還懷疑你是怎麼知道的,」佛羅多說:「好啦,算了!我想我們在天黑前最好先不要離開這裡,這樣你就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中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你說話得小聲一點才行。」
「我會試試看,」山姆說:「不過,我只要一想到那個臭傢伙,就氣得忍不住想大喊。」
兩名哈比人就這麼坐在荊棘叢後,看著魔多漸漸被黑暗、無星的夜色所掩蓋。山姆描述著咕魯陰險的偷襲、恐怖的屍羅,以及他之後的所有冒險。在山姆說完之後,佛羅多一言不發地握住山姆的手。最後,他才開口說話。
「好啦,我想我們現在也該走了。」他說:「不知道我們還有多久才會被抓到,到時這一切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也都白費了。」他站起來。「天很黑了,我們又不能用女皇送我們的星光。山姆,替我好好保管它,除非用手,不然我現在身上完全沒地方可以擺這個東西。而且,如果要完全遮住它那刺眼的光芒,我得用兩隻手才行。刺針我就送給你了,我身上還有半獸人的小刀,但我不認為還有機會使用到它。」
※※※
在夜色之下,於這種荒涼的地方前進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情,不過,兩名哈比人還是腳步蹣跚地沿著山谷往北走。當西方天空再度亮起、白晝降臨許久之後,他們又找了個地方躲起來,輪流睡覺。山姆醒時滿腦子都想著食物,最後,當佛羅多醒過來,提到用餐和準備再度出發時,他終於問出了最讓他感到困擾的問題。
「佛羅多先生,請恕我直說,」他問:「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還要走多遠?」
「山姆,我不是很清楚,」佛羅多回答:「在我們離開瑞文戴爾之前,我曾經看過一張魔王回歸之前的魔多地圖,但我腦中只剩下很模糊的印象。我只記得北方有個區域,在那裡,北方的山脈和西方的山脈延伸出來的山腳幾乎交錯在一起,從高塔旁邊的橋算過去大概至少六十哩。從那邊過去或許不錯,不過,那裡就距離火山比較遠了,我想大概也是六十哩左右。我猜,我們現在大概是在橋北邊三十六哩的地方;即使一切很順利,我們也得花上一星期才能抵達火山。山姆,我擔心那負擔會越來越重,而我的速度會越來越慢。」
山姆嘆氣道:「我也擔心會這樣,」他說:「好吧,先別管飲水的部分,我們每天吃的東西得再少一點,再不然就得趁在山谷里時走快一些。我們只要再吃一餐,所有的東西就都吃完了,只剩下精靈的乾糧。」
「我會試著快一點的,」佛羅多深吸一口氣。「快走吧!我們又得出發了!」
天色還不是很暗。兩人繼續前行,夜色這才逐漸降臨。兩人疲倦地不停走著,中途只停下來休息了幾次,一看見西方天空邊緣的光亮,他們就立刻找了個岩石底下的空洞躲了進去。
光線逐漸增強,比之前要亮多了,西方的一股強風將魔多的惡臭吹往高空。不久之後,哈比人就能夠看清楚眼前幾哩的地形了。在摩蓋和山脈之間的山溝逐漸往上升,同時也越變越窄。到了這時,它也變成了伊菲爾杜斯山邊的凹陷,不過,它的東邊則是如常的陡峭,直落入葛哥洛斯平原。前方的水道來到盡頭,成了布滿岩石的斜坡,一道岩壁如同高牆一樣延伸向東,從伊瑞德力蘇綿延出來另一個綿長的支脈,在這兩山之間是一個狹窄的隘口:卡拉其安格南,也就是艾辛口,在那之後則是烏頓幽深的山谷,位在摩拉南之後的烏頓山谷是索倫的僕人防衛黑門的堅強陣線,裡面是錯綜複雜的隧道和兵器庫;此時,魔王正倉促地召集大軍,準備在此面對西方眾將的攻擊。在兩邊的山坡上建造著許多的堡壘、要塞和高塔,篝火終年不熄;沿著隘口又再興建了一道土牆,除此之外還有極深的壕溝,只能靠著一道橋樑通過。
往北幾哩的地方是西方山脈的支脈,上面矗立著古老的德桑城堡,不過,現在也成為烏頓山谷中眾多的半獸人駐地之一。在這微光中看得出有一條道路蜿蜒而下,在距離哈比人一哩左右處轉向東,沿著山脈凹陷的地方通往平原,以及遠處的艾辛口。
當哈比人看著眼前的地勢時,他們發現自己往北的旅程幾乎可說是完全無希望了。右邊的平原十分黯淡,滿是煙塵,他們沒看見任何的營帳或是部隊移動的跡象;但是,整個區域都在卡拉其安格南上碉堡的監視之下。
「山姆,我們來到一條死路了!」佛羅多說:「如果我們繼續走下去,我們只能走到那座塔那邊,而且唯一能走的就是它門前的那條路,除非我們退回去。我們不能往西上去,也不可能往東下去。」
「佛羅多先生,那麼我們只能走那條路了,」山姆說:「我們必須賭一賭運氣,希望運氣這東西在魔多還管用。如果我們回頭、或是再找別的路,那不如投降算了,我們的食物快不夠了。我們得要拼拼看!」
「好吧,山姆,」佛羅多說:「帶路吧!只要你還抱著希望,就繼續往前走,我已經徹底絕望了。不過,我真的跑不動了,山姆,我會緊跟著你的。」
「在你開始緊跟之前,你必須睡個覺、吃個東西,佛羅多先生。來先吃一點吧!」
他給了佛羅多一些水,和額外的乾糧,他也折了個枕頭給主人躺。佛羅多太疲倦了,根本沒力氣爭辯,山姆也沒告訴他這是最後一口水,同時他所吃的連山姆的份也包含在裡面。在佛羅多睡著之後,山姆彎身聽著他的呼吸、看著他的面孔。他的臉孔十分瘦削,但是,在睡夢中的神情卻顯得十分祥和,毫無所懼。「好啦,主人!」山姆自言自語道:「我必須要暫時離開一會兒,相信我們的好運。我們一定要找到水,不然就走不下去了。」
山姆悄悄離開,小心翼翼地在岩石間穿梭,他走回水道,沿著它往北攀爬了一段路。直到他來到連續的岩階前,毫無疑問的,許久以前,這裡曾經湧出泉水,形成一個小小的瀑布,現在一切似乎都乾枯了。但山姆不肯放棄,他側耳傾聽著,果然聽見了水滴的聲音。他又往上爬了幾步,發現了一條從山邊流出的細流,在他腳前匯聚成一個黑色的池子,滿溢的池水接著往底下的荒地流去。
山姆嘗了嘗那水的滋味,應該算是夠好了,然後他喝了一大口,裝滿水壺,轉身準備走回去。就在那一瞬間,他發現有一道影子從佛羅多躲藏的地方一躍而過。山姆立刻強壓下驚呼聲,飛奔回去。那個身影十分矮小,不容易看清楚,但山姆猜也猜得到對方是誰──他老早就想要把對方勒死了。不過,對方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不見。山姆覺得對方的身影似乎還是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才徹底融入夜色之中。
「幸好,我們的好運沒讓我失望,」山姆嘀咕著:「不過這可真是好險!附近的半獸人怕沒有幾千個,還要這個小壞蛋來湊熱鬧?我真希望他當初就被射死了!」他在佛羅多身邊坐了下來,不敢將他吵醒。不過,他自己則是不敢睡著。最後,當他覺得眼皮變得如同千斤般沉重,知道自己再也撐不下去時,他叫醒了佛羅多。
「佛羅多先生,咕魯又來了,」他說:「如果我看到的不是他,那他就一定有雙胞胎兄弟了。我剛剛去找水,一轉頭就發現他在這邊鬼鬼祟祟的。我們兩個如果一起睡很危險,而且實在很抱歉,我真的撐不住了。」
「山姆哪,你不要對自己太嚴厲了,」佛羅多說:「躺下來好好睡!我寧願對方是咕魯,不是半獸人,至少,他不會把我們出賣給半獸人,除非連他也被抓到……」
山姆忿忿不平地說:「不過,他也會殺人或是搶東西,佛羅多先生,睜大眼睛哪!我有滿滿一壺的水,你儘管喝沒關係,我們出發時還可以重新裝滿。」一說完,山姆立刻就睡著了。
※※※
當他醒來時,天色又已經逐漸變暗了,佛羅多靠著岩石坐著,但連他也睡著了。水壺空了,附近也沒有咕魯的蹤影。
魔多的黑暗又回來了,山坡上的瞭望塔燃著又紅又烈的火焰。他們先去把水裝滿,然後再回到原先的道路,朝著二十哩之外的艾辛口進發。這並不是條很寬的路,兩邊也沒有任何的遮蔽,隨著道路不停往前進,它兩旁的懸崖也變得越來越陡峭。哈比人聽不見任何的風吹草動,因此決定繼續穩定往東前進。
再走了大約十二哩之後,他們停了下來。在不遠之前,這條路往北彎了一些,因此,他們之前所經過的地方全被山勢擋住了,這是不幸的開始。兩人休息了一段時間,繼續往前走,但他們沒走幾步,在黑暗的夜色中突然傳來了他們一直擔心的聲音: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目前它離兩人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後方已經出現了火把的微光,而且就在不到一哩遠的地方,正在快速逼近中,佛羅多根本無法在這種速度下,沿著這條路躲過他們。
「我一直擔心會這樣,山姆,」佛羅多說:「我們相信運氣,但這次它不靈光了,我們被困住了!」他慌亂地看著附近陡峭的岩壁,這是古代的開路者所雕鑿出來的光滑山壁,毫無躲藏的空間。他跑到另外一邊,發現眼前是看不見底的黑暗深淵。「我們真的無路可逃了!」他靠著山壁,無力地坐倒下來。
「看來是這樣,」山姆說:「好啦,我們只能走著瞧了!」話一說完,他就和佛羅多一起坐了下來。
他們沒有等很久,半獸人的速度很快,在最前面的人拿著火把,他們飛快靠近,火光在黑暗中搖曳著。山姆這時也低下頭,希望能夠在火把靠近的時候遮住自己的臉,同時,他也將盾牌拿到前面,刻意遮住兩人的腳。
「希望他們在趕路,可以讓兩個疲倦的士兵在路旁休息!」他想。
看起來他們本來是有這個希望的。帶頭的半獸人低著頭、氣喘吁吁地往前跑。他們是比較矮小的半獸人,是在黑暗魔君的軍令之下不情願的疾行軍的傢伙,他們只想要趕快走到目的,躲過鞭子的痛擊。在他們身邊跑來跑去維持秩序的,則是兩名高大的強獸人,他們不停地揮舞鞭子,大聲斥罵。一列又一列的人走了過去,山姆屏住呼吸,隊伍已經過了一半。然後,突然間,一名負責驅趕奴隸的士兵發現了他們倆,他用力一甩鞭子,吆喝道:「嘿!你們兩個!站起來!」他們沒有回答,他大喝一聲,號令整個隊伍停下來。
「起來,你們兩個懶蟲!」他大喊著:「這不是休息的時候!」他往前走了一步,在黑暗中依舊認出了他盾牌上的標記。「逃兵喔?」他怒吼著:「還是正準備要逃?你們這些傢伙在昨天傍晚就該到烏頓了!你們不可能不知道。給我站起來,走進隊伍裡面!不然我就記下你們的兵籍號碼往上報!」
兩人掙扎著站起來,刻意彎著腰,一拐一拐地裝成腿酸的士兵。兩人緩緩地鑽到隊伍的最後面。「不,不是後面!」士兵大喊著:「往前三排!就保持那個位置,不然等我來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他在兩人頭上將鞭子甩出一聲爆響,大喝一聲,隊伍又開始前進。
對可憐的山姆來說,他已經快要撐不住了,但對佛羅多來說簡直就是酷刑,很快就成了噩夢。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的腦袋多想,掙扎著繼續前進。汗流浹背的半獸人散發出讓人慾嘔的氣味,他開始覺得口乾舌燥,隊伍不停前進,他用盡所有的意志力讓自己保持呼吸,雙腿無意識的挪動。但是,在經歷過這種折磨和忍耐之後,他會面對什麼樣的結局?他完全不敢多想。在士兵嚴格的監視下,根本毫無偷溜的機會,那名士兵不時地回來嘲弄他們。
「哼哈!」他指著他們的腿說:「只要有鞭子,懶惰就不見。快點!我可以用別的方法提醒你們,但到時你可能渾身都是血,走不回你們的營區了。為你自己好,不要做傻事!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在打仗嗎?」
※※※
他們又走了好幾哩,道路最後終於開始緩緩下降來到平原上,佛羅多的力氣幾乎已經完全耗盡,意志也開始動搖;山姆絕望地試著扶住他,但連他自己也都快撐不下去了,他知道兩人隨時都會面臨一死:他的主人會昏倒或是跌跤,一切都會被揭穿,他們努力了半天全都白費了。「至少我可以先宰了那個臭傢伙!」他想。
正當他握住了劍柄時,突然有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已經踏上了平原,正在緩緩地靠近烏頓的入口,在距離橋前大門不遠處,往西的道路和往南通往巴拉多的道路會合。所有的道路上都擠滿了正在行軍的部隊,因為西方的將領們正朝著這裡進軍,而黑暗魔君已經加快了調兵遣將的速度。幾個部隊就正好和巧遇在道路的會合處,而且附近也完全不在火光的照耀下,到處都一片黑暗。當下此地立刻陷入一團混亂,每一個部隊都急著想要衝進門內,結束這累人的行軍。巴拉多來的一群重裝強獸人衝散了山姆所在的隊伍,讓眾人陷入混亂之中。
雖然山姆已經累得無法思考,但他還是立刻抓住這機會拉著佛羅多,一起趴了下來;許多半獸人跟著絆倒,開始大聲咒罵。哈比人手腳並用的慢慢爬開,最後好不容易才翻到路邊的圍籬外。道路兩邊邊有幾尺高的圍籬,讓帶頭的士兵即使在黑夜或是大霧中,也可以有依循的路標。
他們動也不動地躺著,四周太黑,根本不可能找任何的掩護。不過,山姆覺得至少他們應該離開道路旁,找個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來,佛羅多先生!」他低語道:「再多爬一下子,你就可以躺著休息了。」
佛羅多擠出最後一絲力量,撐起上半身,又前進了二十碼左右。然後,他就摔進了眼前一個突如其來的凹坑中,像是死人一樣再也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