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遲疑,救樵夫老師固然很重要,但是與胡不歸結伴去尋虛生花,與虛生花一起開創出神藏合一飛升天宮的法門,似乎更有趣更有意義一些。
而且樵夫聖人畢竟是一位瑤台境界的神祇,在臭水溝里泡上一年半載應該也死不了,似乎不必急於一時。
不過,自己畢竟是樵夫弟子,不把樵夫從臭水溝里撈出來,就讓他在那裡泡著也的確說不過去。
然而,即便是老牛放水,他們也不可能打得了帝座強者。
老農是帝座境界的強者,而且是以武入道的帝座,從凌霄到帝座,有著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帝釋天王佛便是凌霄境界,然而還要死皮賴臉去求大梵天王佛的真經,由此便可以看出帝座是何其艱難。
他正在遲疑不定,突然老農走下帝座,走出凌霄殿來到門前,臉上滿是褶子,盡顯滄桑,道:「三多,他們已經過關了。」
老牛微微一怔,連忙道:「老爺,他們連我這一關也不曾過去,更別說老爺這一關了。為何老爺說過關了?」
老農走下凌霄殿的台階,老牛連忙前蹄著地,又化作一頭牛跟在他的身後,老農搖頭道:「鬥牛宮考驗的目的,是為了讓孩子們領悟以武入道,參悟出一條可以跨越神橋境界直接飛升的道路,給後人一個希望。曾經我以為,有人打敗了我,便可以開創出這條道路。」
他走下來,喚來秦牧和胡不歸,上下打量他們倆,樸質得像是被鐵犁耕出一道道痕迹的臉上露出笑容,道:「但我剛才突然想到,跨越神橋直接飛升天宮,其實我早已經做到了。我是第一個缺失神橋境界的人。我沒有讀過多少書,我的道路不適合別人。」
秦牧和胡不歸都是心頭大震,難以置信的向他看來。
誰能斷去了武鬥天師的神橋?
既然武鬥天師已經在缺失了一個境界的情況下還能進軍神境,那麼他為何不將自己的功法傳授給鬥牛界的人?
不過玉京城三十六武神對此卻絲毫也不驚訝,顯然早就知道老農就是這樣的人。
「我剛才想通了,我能做到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老農道:「我將畢生的精力獻於武道,我心裡沒有其他任何東西,精誠,赤子,我雖有妙法妙訣,但別人卻學不來,學不會,也不可能如我一樣飛升天宮。即便胡不歸修鍊到我這一步,飛升天宮,他也是走上我的老路,他的功法還是無法讓更多的鬥牛界的人飛升天宮。砍柴的說得對,這不是解決鬥牛宮難題的辦法。」
他的眼角抖了抖,看了看秦牧,繼續道:「砍柴的來找我,說延康的變法者們有辦法可以解決鬥牛宮的難題。我原本不信,但是現在信了。砍柴的也不是一無是處,他畢竟還是收了個好弟子……胡不歸,你可以離開鬥牛界了。」
秦牧心中生出一線希望,連忙道:「那麼天師,我是否可以把老師從陰溝里撈出來了?」
老農臉色一沉,他的臉像是被老牛耕了一百遍的地,看不到任何笑容,只能看到條條皺紋:「我說話不像砍柴的滿嘴胡柴,放屁一般風輕雲淡,我言出必行,我說過誰敢撈他出來便要吃我三拳。你要撈他出來,便要吃我三拳!」
秦牧嚇了一跳,老農抬起粗糙的拳頭,武道巔峰的霸氣一覽無餘,一拳向秦牧轟來。
咚。
他的氣勢無邊,拳頭卻很輕,輕輕的敲在秦牧胸口。
他又敲了兩下,秦牧的胸腔發出悾悾的聲音。
老農收回拳頭,冷笑道:「你雖然初步做到以武入道,但距離大成還差得遠,肉身還有欠缺,繼續勤修苦練,不要荒廢了霸體。明白嗎?」
秦牧又驚又喜:「晚輩明白。」
老農又露出笑容,率眾向外走去,笑道:「不過你很不壞,的確很不壞。砍柴的也不是徒有嘴皮子,還是有點本事的,把你教導得這麼好。嘿,不對,你是霸體,倘若換做我來教,只會教的更好!砍柴的還是不行,不如我!」
他顯得很是開心,其他戰神也很是開心,跟上他的腳步。
秦牧左顧右盼,看著他們,這些人當年威名赫赫,名動一時,而老農更是名動天下的帝座強者,然而他們此刻盡顯純真質樸,像是尋常可見的農夫農婦。
這是一些可愛的人。
但也是一批頑固的人。
讓他們改變很難,但是他們只要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便會改正過來,哪怕是嘴上有些不太樂意。
因此他們還是可愛的人。
胡不歸激動莫名,離開了鬥牛宮便立刻直奔下界的鬥牛界而去,準備行頭,辭別親友。
秦牧則喚上龍麒麟,龍麒麟果然在鬥牛宮外酣睡,並沒有去偷偷將樵夫撈上來跑路。
秦牧黯然:「這是我的坐騎,那邊是武鬥天師的坐騎……嗯,還有樵夫老師的坐騎黑虎神,還有霸山師兄的青牛……」
龍麒麟睡得很飽,精神抖擻,只是十多天沒有吃飯總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瞥一瞥秦牧,想要提醒他又有些不敢。
村莊里,樵夫聖人被撈了上來,秦牧忙來忙去,為樵夫接上斷骨,治療傷勢,將他泡在一個大葯缸里,下面用火燉著。
樵夫捧著一個大海碗吃藥,旁邊老農坐在小凳子上,門口的老牛則一屁股坐在地上,慢吞吞的抽著水煙,呼嚕呼嚕作響。
秦牧則坐在老牛旁邊喝茶,詢問道:「三多師哥,你今天不耕地?」
老牛慢吞吞道:「耕完了。稻子剛種上。」
「霸體不是你教的,你教不來。」屋子裡,老農說話的速度與老牛一樣慢,瞥了樵夫一眼。
樵夫喝完碗里的葯,打個飽嗝,把空碗遞給他,笑道:「他是我的弟子,便是我教的。你沒有這麼出色的弟子,你沒有這個本事,也教不來。」
老農哼了一聲,接過空碗:「不是你教的,你得意什麼?你不過是又一次冒領功勞罷了。這次是賣給霸體一個面子,饒了你,否則臭水溝里泡個十幾年,讓你爛得只剩下一張嘴。」
樵夫正色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桃李滿天下,你又是誰教出來的?你又教出了誰?」
老農黯然。
樵夫淡淡道:「你的確是武道第一,普天之下,宇宙之中,哪怕是舊日的天庭也尋不到一個能夠在武道上超越你的人。能夠在缺失了神橋境界的情況下,還能憑個人的武道之力,武道元神橫跨神橋虛空飛升天宮,修成絕代武神的,只有你。別說兩萬年,就算再往前推幾十萬年,幾百萬年,也僅有你一人。你能成功,別人卻不可能像你一樣成功,你救不了鬥牛界的人。」
老農沉默。
樵夫繼續道:「而這次延康變法可以。咱們之間的恩怨是小事,我知道你這些年很清苦,知道你在大戰之後尋到這些孤兒寡母照顧他們,開皇覆滅後你也做了很多事。你想為他們尋找一條生路。但是你又太笨,兩萬年始終沒有找出這條路。」
老農喉嚨中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吼。
他在開皇時代覆滅後,照顧戰死的戰友留下來的遺孤,但是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個又一個的老死。
這是莫大的折磨,讓他的心裡充滿了內疚。
「走出來吧,走出來,你就是武聖人。」
樵夫看著他,目光有些憐憫,但更多的是期待:「開皇封我們為天師,但是封為聖人的,只有我一個。不過他的本意是,我們四人都可以成為聖人。你是武鬥天師,武力第一,毋庸置疑,但是聖人不是武力。走出來,你便是唯一的武聖,開皇的武聖天師!」
老農還在沉默。
樵夫沒有繼續勸說。
他對這位老兄弟知之甚深,知道他很頑固,但並非冥頑不靈,事實上他只是嘴頭上頑固罷了。
自己的話已經說到點子上,他會想通,會成為獨一無二的武聖。
「我被你說動了,延康改革變法,我的確想去看一看。」
老農突然道:「不過我不會幫延康什麼。我們開皇時代是一窮二白,白手起家,延康被你吹得這麼好,那麼沒有我們的幫忙,也可以發展到開皇的高度,又何必依靠我們這些失敗者?」
樵夫笑道:「我們只是幫他們爭取一下時間,不讓他們還在幼年時便被舊日的天庭滅掉。這點,不算違背你的本意吧?當年開皇時代初期,上皇時代的某些遺留存在也是給了我們不少幫助。」
老農露出笑容,道:「你又讓我回憶起那段青蔥歲月。其實,我也算是半個上皇時代的人。」
「其實,我們都算是半個上皇時代的人,包括開皇也是。」
樵夫道:「生命就是如此,生生不息,傳承也是如此,從一個時代交到另一個時代的人手中。你的武道精神,需要流傳下去,不要讓你的傳承滅絕。」
老農起身,冷笑道:「但我不會就此原諒你。我走出這裡,走出大墟之後,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揍你。你就求爺爺告奶奶,期盼自己能夠提升幾個境界,扛得住我的拳頭罷。」
他走出屋子。
樵夫臉上的笑容僵住,秦牧從屋外走進來,給他換藥,低聲道:「老師與武鬥天師有仇嗎?」
樵夫無精打采,嘆了口氣:「算是有吧。那是一段往事。」
他顯然不想提這段往事。
秦牧眨眨眼睛,更加好奇,卻不說話。
樵夫氣結:「你這是什麼表情?你這麼想知道別人的私事?」
秦牧不說話。
樵夫嘆道:「告訴你無妨。其實當年我與他,還有書生和釣魚的,關係都挺好。我的修為雖然最弱,但是他們也都很敬重我。開皇讓我主持變法,把我推到台前,所謂郎才女貌,男人太出色了,便會得到女人的垂青。當時他有個喜歡的女孩……」
秦牧幫他換藥,耳朵卻不由支棱起來,仔細傾聽。
門外,老牛也不再呼嚕呼嚕的抽水煙,牛耳朵從門外探到門內。
龍麒麟原本在無精打採的趴著,此刻突然仰起頭,大耳朵撲扇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