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大羅天從天空中墜落,星如雨,如同點點繁星,灑向元界的大地,一炁大羅天在墜落的途中分解,先天一炁滋潤著受傷的土地。
商君仰頭,四周星光點點,落下來的大羅天碎片化作精純的能量,讓大戰之後的土地不再像先前那樣滿目瘡痍,草木滋長,生機勃勃,土地也變得肥沃。
這裡不是他的第十六紀,而是第十七紀,沒有他的故人,但還有他想保護的普通人。
他默默離開,走入陰影中。
作為一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殺手,他儘管再度感悟到終極殺意,再度成道,卻不願把自己的殺道烙印在終極虛空中。
他不想走在陽光下,不想被人注視。
天庭大營上空的神城中,秦牧養傷的房間,燈光突然搖曳晃動一下,秦牧張開眼睛,看著燈下的黑暗陰影,過了片刻,露出一絲笑容:「二哥走了?」
商君從燈下的陰影中走出,默默點了點頭。
秦牧舒了口氣,感慨道:「當年,我與太帝、太初、羅霄四人結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三哥羅霄死後,我便總是惦記著他太寂寞,想送兩位哥哥去見他,而今終於得償所願。大哥二哥,一路走好。」
他的目光落在商君臉上,微笑道:「商君,你沒有必要藏在陰影里了,你可以出去走走了。」
商君眼中有鋒利的刀光閃爍,沉聲道:「從前你一直讓我在你的影子里,是因為你擔心我殺意太重,怕我會失控。藏在你的影子里,才能讓你安心。現在,你為何又要放我出去?我已經二度成道,道心彌堅,你不怕我殺心大作為禍世間?你知道,有時候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意!」
秦牧目光溫潤,笑道:「從前你道心有缺,難以壓制殺意,自制力很差,所以我要帶著你。現在你的道心圓滿,不再是從前那個商君了,所以我放你出去,給你自由。」
商君沉默,又要退回燈下的陰影中。
突然秦牧道:「不要走在影子里,正大光明的從正門走出去。你不欠這個宇宙什麼,相反,這個宇宙欠你一個人情。」
商君怔了怔,從燈下黑暗中現身,向正門走去,腳步有些遲疑。
但他還是走了出去,門外,第一縷陽光照射過來,並不刺眼,他卻抬起手遮在眼睛上,過了片刻才放下手來。
「商君,我一直把你當成朋友。」
他的身後傳來秦牧的聲音,讓他的身軀微微顫抖一下,朋友?
他從未有過。
整個第十六紀,他沒有什麼朋友,他很少與人交流,造成的殺孽太多,第十六紀的毀滅也與他有著直接關係,他覺得自己不配有朋友。
或許虛空腌臢場中被大公子封印的那幾人算是他的朋友,但也說不上,大家只是同病相憐,聊聊天殺殺豬而已,彼此都對對方隱瞞了自己的過往,不肯把自己的過去告訴他人,也算不得知交。
在他心中,朋友這個詞太重。
「你並不是一個殺戮的工具,也不是我手中的刀,而是我的朋友。」
秦牧在他身後道:「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我會是你在這個時代的第一個朋友,今後你還會遇到其他人,與他們結為朋友。」
商君側頭:「我不需要。朋友太廉價,任何人嘴巴一張一閉,便可以說是我的朋友。你也不是我的朋友。友情只會影響我對是非善惡的判斷,讓我心軟。」
他迎著陽光向東方走去,聲音傳來:「七公子,若是你們成道的人太多,導致這個宇宙崩壞,那時我也會出手,即便是你,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倘若你們獲勝之後,作姦犯科,我還是會出手!這個世界,需要我這把刀!不是握在你手中的刀!」
秦牧露出笑容,向一旁的靈毓秀道:「倘若我真的作姦犯科了,他肯定不會出手殺我。我知道他已經把我當成了朋友。」
靈毓秀抿嘴笑道:「夫君,我覺得你想多了。」
商君行走在延康的土地上,從邊關走到延康的城市,又從城市走到鄉下,漫無目的。
延康一片祥和,渾然不見戰場上的殺戮,這裡充滿了寧靜,也讓他的內心中充滿了寧靜,遠離廝殺與紛爭。
前線的戰爭還在繼續,而大後方卻並未被波及,當天庭戰敗的消息傳來之後,所有人心頭都放下一塊大石頭,人們的臉上也漸漸出現了笑容。
他嘴裡叼著一根草棒,靠在樹下,慵懶的透過樹冠去看陽光。
這時,六七個孩童們跑來,歡快的笑著,瘋來瘋去,很是熱鬧。
孩童們走了,商君撿起一旁孩童丟下的花冠,戴在自己的額頭,雙手抱在胸前,靠在樹下睡著了。
「這日光,真好……」草棒動了動,他嘴裡嘟囔道。
玄都。
群星動蕩,斗轉星移,表明天下依舊不曾太平。
只是現在,注意到玄都的人們並不多,目前延康的主力還在追擊天庭,將天庭的殘兵敗將趕出元界。
玄都中的戰鬥,是天公與祖神王之戰。
玄都實在廣闊,這一戰因此沒有波及到元界,江白圭平玄都之時,也僅僅是把玄都的太陽守月亮守大軍擊潰,圍剿,並未插手天公與祖神王之間的爭鬥。
他的行動極為理智,玄都的太陽守月亮守大軍既然已經平了,那麼祖神王即便擊殺了天公,作用也不是很大。
這時候他直接率兵攻打天庭大營,反倒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足以讓天庭的軍心崩潰,所以他當機立斷率兵離開玄都,只留下天公和祖神王父子二人。
祖神王道心落入九獄鎖心道長存的神通之中,與天公的道心落在一起。
父子二人的道心之戰遠不如真刀實槍的戰爭來的利索,但是更加兇險。
九獄台中,天公與祖神王的道心搏殺,而在外面,天公真身一動不動,只有祖神王和轉世的天公還在生死搏殺!
天公真身瀰漫著星光,天道的道光在不斷流逝,流向轉世後的天公。
天公的轉世身在被祖神王打碎之後,便出現了這種奇特景象,天公真身不再聽從祖神王的調動,任由祖神王如何催動法力,如何以元神駕馭,這尊古神肉身始終一動不動。
相反,從天公真身中流逝的天道,卻開始向天公的魂魄涌去,為他重鑄肉身!
這是天心之爭。
天心之爭中,天公展現出比祖神王更加契合天道的天心,勝過了祖神王,導致天道棄祖神王而去。
天公轉世身被毀,反倒是因禍得福。
不過,即便沒有了天公真身,祖神王的戰力依舊極為驚人,依舊是當今世上最為強大的存在之一,無論修為還是實力都要遠超天公!
然而讓他驚恐的事情出現了。
他對陣天公,幾乎是碾壓的優勢,將天公一次又一次重創,但是天公始終不死,被玄都的天道一次又一次治癒!
相反,他每次揮霍自己的力量,自身的力量便減少一分,他的肉身元神並未被九獄台鎖住,只是道心被鎖,而道心被鎖影響到的是他的心境。
這看似無關痛癢,但是看似毫無作用的道心,卻影響到他的恢復能力,甚至影響到他的修為,讓他修為無法恢復到巔峰,肉身的傷口也無法恢復!
與此同時,天公卻越來越強,有了天道的加持,天公的實力在一點點的接近他!
此消彼長,要不了多久,他只怕便不再是天公的對手!
九獄鎖心道長存,秦牧的神通,這門神通的可怕之處,只有親歷者才能體會!
好在,天公似乎還有著父子之情,一直以來並未對他痛下殺手,處處留有一線餘地,但即便如此,祖神王還是傷勢越來越重。
他很想趁著天公留下的一線餘地,天公的舐犢之情,藉機將天公斬殺,然而天道所向,他怎麼也殺不死天公!
更為關鍵的是,在九獄台中,道心之戰,他已經一敗塗地!
他的道心被天公擊垮,像是死狗一樣趴在小小的方寸之地中,他的身旁,天公的道心仰望,看著天空。
「吾兒,九獄台是鎖道心之台,同樣也是歷練道心之地。」
天公道心收回目光,看著想要爬起來的祖神王的道心,語重心長道:「秦牧的神通將九獄台蘊藏的道妙加以詮釋,融合了他對道心的見解。他用心良苦,用這一招困住我的鴻天尊分身的道心,期望我能夠從九獄台中走出來,領悟到天心。當時我愚蠢愚鈍,誤會了他的好意,以至於身敗名裂,分身死亡。」
「轉世之後我甘願承受因我罪孽而死難的人們的業火,我在業火中聽到眾生的念,承受眾生的業,我這才發現,我頭一次如此的接近天心。」
他眼中露出了期盼之色:「幽都與玄都對立,幽都大道與玄都大道相剋,但我竟然在幽都的業火中,頭一次如此接近天心,頭一次如此接近天道。我在業火中哀嚎,卻又感動得熱淚盈眶,我承受著我的業,卻感悟到天心即人心!吾兒,這一次,我將這個機會給你。站起來,從九獄台中走出去。」
祖神王的道心搖搖晃晃爬起來,嘿嘿笑道:「走出去又能如何?」
天公道心鼓勵他,道:「只要你領悟到天心,便可以走出去,走出去之後,你去幽都承受因為自己的業而造成的業火,在業火中焚燒自己的罪孽,遭受煎熬。」
「哈哈哈哈!父神!」
祖神王的道心笑得直不起腰來:「你享受過高高在上的權力,享受過榮華富貴,享受過眾生的膜拜與恐懼之後,你還能回到過去嗎?你能,我不能!你能放棄這一切,我不能放棄,更何況你還要我心甘情願的承認失敗,去幽都受苦,受折磨,我不能!」
他再度向天公道心攻去,然而卻落了個空,天公的道心冉冉升起,從九獄台中飛出,漸漸消失在天幕中。
祖神王的道心仰頭看去,只見天公的面目越來越大,充滿了整個九獄台的天空。
「走出來。」
天公道:「先成為人,再感悟人心,感悟天心,從九獄台中走出來。」
「半神,天生就比人高貴,就比後天生靈高貴!」
祖神王的道心瘋狂向上衝去,厲聲道:「人也分三六九等,更何況我是半神?我擁有世間最強大的血脈,擁有最高絕的靈體,擁有無邊的智慧無邊的力量,我為何要成為人?我為何要領悟人心天心?我心即天心!我強大到連天道,連父神,連諸天萬界芸芸眾生,都要臣服在我的腳下!」
呼——
他從九獄台衝出的那一刻,突然間九獄台無數荊棘山刺出,四面八方湧來,無數荊棘將他的道心穿透!
祖神王的道心被釘死在半空中,湮滅消散。
而在外界,祖神王徹底瘋狂,向天公殺去,天公閉上眼睛,星光如淚。
噗噗噗——
一根根巨大的荊棘從祖神王體內刺出,四面八方刺去,祖神王衝到天公身邊時,鮮血濺滿他全身。
「我不甘心……」
祖神王抬起血淋漓的手掌,在他臉上塗滿了鮮血,嘿嘿笑道:「父神,我不甘心,我並非敗在你的手裡……沽……」
他口中的血湧出,堵住了咽喉。
「……我是敗在牧……沽……牧天尊手裡,我沒有輸給你的天心……」
他仰面倒了下去,瞪大眼睛,眼中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