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雄鷹的異狀讓司徒夫人與沐小藍都是嚇了一跳,沐小藍慌忙小聲道:「爹,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司徒雄鷹嘴唇數次開合,都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直到他的喉嚨狠狠的「咕嘟」了一下,才總算是稍稍緩過氣,但臉色依舊煞白:「沒……沒什麼,他……他……他真的是……」
平生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誇張的反應,沐小藍「噗」的一聲輕笑起來:「嘻嘻,原來爹也會這麼害怕他的身份。其實沒關係的,雲澈雖然是宗主親傳弟子,但他就像寒逸師兄說的那樣,從來不會仗著自己的身份欺壓人的。就像……他在成為宗主親傳弟子後,還是和以前一樣叫我師姐,一點都沒有高高在上的樣子。以前覺得他有好多地方特別討厭,現在呢,感覺他有好多地方還是很好的。」
「對了爹,在玄舟上的時候,他拉著他悄悄說了什麼話呢?應該……不會有什麼失禮的話吧?」沐小藍問道。
沐小藍不提還好,一想到先前對雲澈的冷眉警告和蔑視,司徒雄鷹全身一晃,一屁股跌了下去,直把座椅碾的稀爛。
沒有人懷疑雲澈的身份,因為在吟雪界,除了活的不耐煩的,還沒有人敢冒充界王親傳弟子,何況道出他身份的還是沐寒逸。
「界王親傳弟子」所帶來的震驚和巨大威懾之下,大殿之中已是落針可聞,人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風恢拓、風寒歌站在兩側,身體前躬,怕是雲澈入席之前,他們都不敢動一步。
雲澈並未就此上前,而是拿出一個雪白無暇的玉盒,當著眾人之面直接打開,現出了一株浮動著朦朧冰藍光華的九葉草,一瞬間,一股純凈之極的寒氣覆滿了整個大殿,讓所有人精神一明,目光被牢牢吸引,無法離開。
「冰風國主,此草名為『九葉寒璃』,為生長於冥寒天池的奇草之一,可淬體清心。區區薄禮,恭賀國主千年壽辰,還請笑納。」
雖然目的是麒麟角,但既是來拜壽,當然不好空手而至。這株九葉寒璃,是他在途中臨時想好的賀禮,的確是生長在冥寒天池區域的奇草之一,想著用來送給國主,大概也可以了。
這段時間他被沐玄音關在冥寒天池區域,裡面的奇花異草當然是想采多少採多少,但他還是遠遠低估了「冥寒天池」四個字在吟雪界的分量,聽聞這竟是生長在冥寒天池之物,大殿之中所有人……包括沐寒逸個沐小藍在內,都是嘴巴大張,雙目圓瞪。
風恢拓雙手緩慢伸出,卻久久不敢向前,口中顫聲念道:「如此聖物,小王……何德何能……」
「既然是雲澈師兄的美意,父皇就收下吧。」沐寒逸微笑道。
風恢拓這才伸手將九葉寒璃接過,動作小心翼翼到極點,他將之抱在胸前,顫聲道:「不曾想,小王竟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來自冥寒天池的聖物,大界王與賢侄之盛情,小王實在是……實在是不知何以為報。」
來自冥寒天池的東西,哪怕只是一粒沙石,在世人眼裡都堪稱聖物。
「雲賢侄,」風恢拓激動中帶著鄭重:「此番你蒞臨冰風,一定要多留些時日,讓小王有機會稍表謝意……哦,今後雲賢侄但有什麼要求或吩咐,盡可知會小王一生,小王定傾盡全力,萬死不辭。」
這是來自一國帝王的奉承巴結,雲澈的表現卻是出乎所有人預料,不該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平淡,只是隨意的一擺手:「冰風國主,你真的言重了。晚輩這次是奉師尊之名前來祝壽,只是一個普通賓客而已。」
大殿之中,一個馬屁遙遙拍來:「雲賢侄不但身份尊崇,天賦曠古絕今,竟還如此謙遜有禮,真是讓人驚嘆拜服啊!」
第一個馬屁聲起,大殿中人頓時如夢方醒,奉承之言頓時如濤聲迭盪,此起彼伏。
「此等人傑,平生僅見!」
「雲賢侄可是大界王欽選弟子,又豈會不是人上之人。」
「大界王擇得如此傳人,不但是大界王之幸,也是我們吟雪界之幸啊。」
…………
紫聖太子的臉色僵硬許久之後,才總算是緩和了幾分,他幾步向前,躬著身道:「小王此番到來冰風,能親見雲兄弟之風姿,已是不枉此行……哦不!已是不枉此生……也賀喜冰風國主,竟得大界王和雲兄弟如此厚愛。」
此時再面對風恢拓,紫聖太子的姿態和先前已是截然不同,哪還有半點的盛氣和傲然,每一個字,都帶著深深的惶恐不安。
「哈哈哈哈,」風恢拓大笑起來,在最初的驚恐之後,快速升騰的自然是強烈到極點的振奮。界王親傳弟子親臨壽辰……還是界王親令,這在吟雪諸國是絕對未曾有過的事,更不要說還奉上了來自冥寒天池的重禮。
這一刻的榮光,比他初登帝位時還要強盛百倍。
「雲賢侄,快請上座!各位貴客,今日,是朕有生以來最為驚喜之日,縱然命終於此,也已是今生無憾。眾位,隨朕一起在大界王與雲賢侄親賜的榮光之下盡情暢飲,不醉不歸!哈哈哈哈哈……」
風恢拓振奮之餘,也沒忘了「大事」,幾乎是咆哮著凝玄傳音:快!快去把冰儀宮重新布置,把冰華盞、寒靈毯……還有那些秘藏的萬年靈酒、異果全部備於冰儀宮!讓風雪宮速在城中擇選十個……不!是二十個姿容最上乘的處子……速去!!三個時辰未能備好,朕親手砍了你們——等等!讓寒錦好好打扮,提早侯在冰儀宮!
風恢拓明顯失了帝王威儀的大吼,引得滿堂應和,這場冰風帝王的壽宴,就此以一個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氛圍開場……
直至天空暗下,方才結束。
而這場帝王壽宴的主角也毫不疑問的從風恢拓變成了雲澈,在看到雲澈的確毫無架勢之後,這些在吟雪界都有著極高地位的人物個個爭先恐後的往上湊,馬屁聲、巴結聲、驚嘆聲不絕於耳。
雲澈身份公開前後所受待遇的天大變化,暴露的是赤裸裸的人性,這與在天玄大陸還是神界無關……和身在哪個位面都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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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下。
沐寒逸孤身站在一株冰樹之下,面色平靜,手中默默的把玩著一枚冰花,雙目定定的看著前方,眸光毫無動蕩,似乎是在極力的思索著什麼。
「十三弟,你怎麼在這裡?」
一個身著華貴的身影快步來到了他身側,正是冰風太子風寒歌,他有些責怪的道:「父皇不是讓你陪著雲澈么?剛才看你不在,我還以為你和父皇一起送客去了,怎麼會在這裡一個人發獃?要是怠慢了雲澈,可就糟了。」
叮!
冰花在沐寒逸的手中折斷,隨著他五指的收攏,化作散落的冰粉,他微笑道:「皇兄放心,他並不需要我作陪。而我,有一件事正極為不解,剛好皇兄來了,或許可以為我解惑。」
「什麼事?」風寒歌皺了皺眉頭。
沐寒逸轉過身來,在越來越深的夜幕之下,他的雙目卻透著讓人心悸的幽暗:「你說,為什麼宗主會讓雲澈來參加父皇的壽宴呢?」
風寒歌稍愕,隨之道:「這……這恩賜的確是有些大了,父皇也完全始料未及。不過以我之猜測,十三弟前些年一直被盛傳為最有可能成為大界王親傳弟子的人,而如此聲勢之下,大界王卻是擇選了他人,或許是覺得這必定對冰風聲威造成影響,對你,對我們冰風帝國有所虧欠之下,所以命雲澈前來,也算是振我冰風國威,作為補償。」
「哈哈哈哈。」沐寒逸大笑了起來:「皇兄,你說的這些話,你自己相信嗎?」
風寒歌:「……」
「若是其他宗門,或其他帝國,這種情形之下,的確會用類似的方法來撫慰人心。但,宗主是何等人物,在她眼中,我們龐大的冰風帝國,不過是螻蟻之地,就算是隨手將我們的國土全部覆滅,也斷然不會有半絲虧欠感。」
「更無人有資格讓她補償什麼!」
「宗主在位萬年之中,多少次舊國隕落、王朝變更、新帝登基,她都從未理會過,也不配被她理會。而這次不過是父皇千年壽宴,她卻親令剛收的親傳弟子前來,怎麼想都極不正常,至少,絕不可能僅僅是為了祝壽。」
「……」沐寒逸的言語讓風寒歌呆愣了一會兒,隨之搖頭道:「你說的雖有道理,但也不過是你的妄自猜測而已。大界王何等人物,她的心思豈是我們所能揣測。再者,你方才也說了我們冰風帝國在大界王眼中不過是區區螻蟻之地,既是螻蟻之地,難道還能有什麼有資格讓大界王刻意圖謀之物?不要胡思亂想了,安心招待好貴客。無論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的目的,雲澈的到來,對我們冰風帝國只有無盡的好處,萬萬不可有半點怠慢。」
「圖謀之物?」風寒歌話中的幾個字讓沐寒逸眉頭一沉,隨之眼縫的緩慢眯起,眼瞳變得無比之深邃。
「你說什麼?」風寒歌並未聽清他的低念。
「沒什麼。」沐寒逸仰起頭來:「能成為宗主的親傳弟子真是好啊,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一方霸主,都要乖乖俯首,就連父皇,都恨不能卑躬屈膝。」
「那是自然。」風寒歌道:「身為大界王的親傳弟子,誰人敢惹?誰人敢不敬?十三弟,你為什麼忽然有此感慨。」
「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沐寒逸輕嘆一口氣:「皇兄可能有所不知,先前在爭奪宗主親傳弟子的比試中,我本已勝券在握,但,就在最後……就那麼短短數息……否則,這些光環……都將是在我的身上!」
對雲澈直言自己已經「坦然接受」的沐寒逸此時卻牙齒緊咬,緊攥的雙手指節陣陣發白。
風寒歌向前,伸手拍了拍沐寒逸的肩膀:「父皇和我在知曉你未能成為親傳弟子後,也同樣是萬分失落。你這些年的努力和渴望,父皇和我最為清楚,知道你一定不好過,但天命如此,也只能接受。大界王歷來選定親傳弟子都無比嚴苛,她既然選定雲澈,說明他定然有著過人之處……就不要再多想了。」
「他的確有過人之處,我無法不承認。半月前的宗主大會,他出盡風頭,而我,卻只能淪為踏腳石和笑話。」沐寒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目視上空,音調忽然緩了下來:「皇兄,你說若是雲澈忽然在世界上消失了,那麼,本該屬於我的東西,會不會就此回來呢?」
緩慢無比的一句話,驚的風寒歌瞬間面如土色:「你……你說什麼?」
他慌忙四顧,在確定無人才疾步向前,一把抓緊沐寒逸的手臂,驚恐的道:「你瘋了嗎!難怪你……你想……」
「呵呵呵,」沐寒逸卻是一聲淡笑:「皇兄不要緊張,我只是隨口一說。」
「什麼隨口一說!」風寒歌雙目圓瞪,全身冷汗直下,他咬牙切齒道:「這種話是能隨便亂說的嗎!大界王可是有著通天徹地之能,你……你……」
「我當然知道。」沐寒逸不緊不慢的把風寒歌抓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拿開,無比平淡的笑道:「所以我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絕對不敢做皇兄心中所想的那件大逆不道的事。再說,雲澈現在可是身在我們冰風,若有人要對他不利,我就算真有那樣的想法,也只能拼了命挺身保護,否則若是在這裡出了事,宗主一怒之下,不止你、我、父皇,怕是我們整個冰風都要完蛋。」
風寒歌定定的盯著沐寒逸,好一會兒後,心跳和呼吸才總算是緩和了下來,他重重的道:「我知道你沒有這樣的膽量,但你一定有過這樣的念想……今後,你連這樣的念想都不能有,對雲澈,要像對父皇一樣敬重順從——無論你有多麼不甘!聽到沒有!」
「知道了。在這世上,皇兄最為了解我,一定清楚我不可能是做得出那種事的人,放心好了。」沐寒逸面色坦然的道。
「……」風寒歌點了點頭,這才真正的放下心來。
「方才的話,就當全都沒有說過。我去招待雲澈,你在這裡清醒清醒腦子,晚些再去吧。」
風寒歌用玄力散開全身的冷汗,重舒一口氣,疾步離開。
腳步聲快速遠離,沐寒逸這才轉過身來,目視著風寒歌的背影在視線中完全消失,雙目緩緩眯起,眸光變得如暗夜般陰森,口中發出冰冷的嘲弄:
「這就是為什麼,你永遠只能是個成不了大事的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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