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睡了多少,雲澈終於悠悠醒轉,意識復甦之時,鼻端儘是馥郁芬芳的氣息。
「啊……你醒了。」
耳邊傳來少女驚喜的呼聲,睜開眼睛,一個有著翠綠眼眸,如從畫中走出的絕美少女正看著他……她似乎剛剛才哭過,碧眸泛紅,臉頰淚痕猶在。
無論軀體還是靈魂,都沒有了疼痛的感覺,全身上下,亦沒有經過長久折磨和昏迷後的疲軟感,反而格外的舒適。他有些發懵的直起身來,目光所及,萬花成海,蟲鳥為樂,風柔天清,更有仙女在前……整整數息,雲澈都恍如在夢中仙境,沒有醒來。
「禾……菱……」雲澈定定的看著眼前的木靈少女……
禾菱,禾霖的姐姐。
當年,禾霖擅自離開藏身之處,為的就是尋找他的姐姐;當年,他跪在自己面前請求拜他為師,為的是找到他的姐姐;他將木靈珠給予他,生命將逝之時,流著眼淚,說出的唯一一個請求,就是找到他的姐姐……
他終於找到了。
他沒有遺忘。在自己昏迷之前,是她向神曦跪地哀求,才得以讓神曦允許他進入「輪迴禁地」,也得以在此刻脫離求死印的噩夢。
………………
「求你……代我……找到姐姐……」
「我是全族最後的王族木靈,帶著全族最後的希望……但是,我卻是那麼的沒用……我保護不了姐姐,保護不了族人……我什麼都做不到……就算繼續苟活下去,也只會害了真心對我好的雲澈哥哥……沒用的我……找不到姐姐,更無法保護她……只能……自私的請求雲澈哥哥……」
「不要再說了……你放心,哪怕踏遍整個神界,我也一定會找到你的姐姐!我會保護她……誰要害她,我就殺誰!哪怕要豁出命,我也絕對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我發誓……我發誓!!」
「謝謝你,雲澈哥哥,這是我……唯一……可以報答你的東西……」
「在我很小的時候……爹娘說過……我的木靈珠很特殊,它是一枚【奇蹟的種子】,希望它有一天……真的可以……給雲澈哥哥帶來奇蹟的力量……」
………………
雲澈不自覺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禾霖當年那些帶著眼淚與生命的話語,一直都在他的心魂之中,沒有半個字的遺忘。
這次,救他的不僅僅是禾菱,還有禾霖……若不是他的木靈珠,他現在就算不死,也生不如死。
「嗯……」木靈少女用力的點頭,本以為已經哭幹了眼淚,但云澈的一聲輕喚之下,她的眸中一瞬間便淚光朦朧:「是我,你……」
看著眼前這個明明陌生,卻有著她最親近氣息的男子,她一時哽咽,難以言語。
「謝謝你……救了我。」雲澈直起身,說著無比蒼白的感謝之語。
………………
「我姐姐她叫禾菱……禾菱!」
「那……她長得什麼樣子?有沒有什麼和其他木靈不一樣的特徵?」
「姐姐是最好看的木靈,是世上最漂亮的姐姐,比所有的花朵,比天上的星星月亮還要好看!」
………………
他本以為,禾霖當初的話語是他對自己姐姐最本能的親近讚美,此時看著近在咫尺的木靈少女,他才知道,禾霖一點都沒有騙他。
木靈身負純凈的自然之力,無論男女,都有著極好的長相,這似乎也是大自然之力的一種恩賜。禾菱是木靈王族最後的後裔,這一點在她身前也展現到了極致,萬花嬌艷,卻不及她半分風華,臉上一點淚跡,卻讓整個世界都抹上了凄傷。
木靈少女搖頭。雲澈昏迷時,她每天都會看著他,此時他醒了過來,面對他的眸光,她卻是怯怯的避開。
「我……睡了多久?」雲澈問道。
「十三天。」她小聲的回答,她偷偷的看了雲澈一眼,又馬上把美眸轉開。
他……畢竟不是禾霖。她從小到大,是第一次與一個人類男子如此之近的接觸。
「十三天……」雲澈低念一聲,心中暗嘆。哪怕自己現在身上已沒有了梵魂求死印,也已來不及進入宙天神境了。
看著手上那枚來自彩脂的指環,他在心中黯然輕念:茉莉,我已註定完不成那天對你……還有彩脂的承諾了。
千…葉…影…兒……
這個名字,還有那個金影在腦中閃現,一股戾氣頓時在心魂中橫聲……但目光觸及身前的木靈少女,他又死死將這股戾氣壓下。
這個女人太過可怕。
一指斷星辰的玄力,心機極深,又如蛇蠍般狠辣,偏偏又極為謹慎……避過所有人耳目,在東神域之外動手,對他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人,卻還不惜種下梵魂求死印……
雲澈是個從不懼強者的人,當年只有神魂境,都敢一個人對付整個黑魂神宗,並將一個偌大的界王宗門搞的雞飛狗跳。
但千葉影兒實在太過強大,面對她時,雲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就像被壓在萬丈山嶽下的螻蟻,任憑他傾盡怎樣的力量、手段和心思,都別想撼動一分一毫。
她既已出手,還不惜種下梵魂求死印,便沒有理由收手。
如今又被迫無法進入宙天珠……難道這一生,都要活在她的陰影之下?
想到她的可怕,和自己在梵魂求死印下的承受的折磨,雲澈的頭皮發麻,靈魂一陣發顫:千葉影兒……我不會那麼容易死的……將來若是有一天,你落在我手上……
我非奸你一萬遍再將你千刀萬剮!!
他將這輩子最惡毒的念想給了千葉影兒……誠然,以他和千葉的差距,他也就只能這麼想想而已。
「你……你怎麼了?又開始痛了嗎?」看著雲澈忽然開始輕微扭曲的臉色,禾菱擔心的問道。
雲澈回神,連忙道:「沒有沒有,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那個……神曦前輩呢?我還沒有向她拜謝救命之恩。」
禾菱的眸光看向那間立於花海中的竹屋,柔聲道:「主人她正在靜修。主人靜修的時候,是不可打擾的。不過,主人這些天每天都會為你壓制梵魂求死印,所以靜修的時間都不會很長,你應該很快就可以見到她了。」
「好。」雲澈點頭答應,又問道:「神曦前輩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我在來這裡之前,都從來沒有聽說過她。」
千葉影兒說過,梵魂求死印普天之下唯有她自己可解。以她的層面和實力說出這句話,無可質疑。
但,神曦卻可以解。
而且現在的他的確完全感覺不到求死印之苦。
她到底是什麼人?居然可以壓制千葉影兒那個層面的力量?
不對!千葉影兒說過,中了她的求死印,哪怕神帝都要要麼求死,要麼求饒……難不成,她比神帝還要強大?
而且她棲身的地方,居然還是龍神界最大的禁地!?
禾菱想了一想,說道:「主人是一個很厲害,也很偉大的人。三年前,是主人救了我的命,又憐我孤苦,把我帶到了這裡。但主人的其他事,我並不知道,只知道……她的身上似乎被什麼東西束縛住,要一直留在這裡,雖然偶爾可以離開,但每次離開的時間都不可以太久,否則,她就會消失。」
「……消失?」這兩個字,讓雲澈愕然。
「嗯,主人是這麼說的。」禾菱輕輕的點頭:「主人每日在這裡靜修,就是為了擺脫『束縛』。而主人這次因為我……又要晚上很久才能擺脫束縛。」
她垂下螓首,緊緊的咬住唇瓣。
這個很久……不是十年百年,而是兩萬年。
「……」雲澈怔了一怔,連忙說道:「不,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
那日在輪迴禁地外,神曦輕渺的聲音他全部可以聽清。他記得神曦說過,若是救他,會讓她整整兩萬年心血毀於一旦……
也就是說,她救了自己,會讓她擺脫「束縛」的時間延後兩萬年之久。
抬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皮……這特么又是一個還不起的大恩啊。
他這輩子總能遇到各種厄難,又總能遇到一個又一個貴人……都不知該怨怒還是慶幸。
也難怪夏傾月極盡哀求,她都無比堅決的拒絕……整整兩萬年啊,對於神主這個層面的存在,都是一段極其漫長歲月。畢竟,神主境的人類,壽元的極限也才五萬年。
她居然最終會答應救自己……這反而很是不可思議。
禾菱還是搖頭,她緩緩抬眸,一直避開著雲澈眼睛的她在這時忽然定定的看著他,用很輕的聲音問道:「你可以……告訴我霖兒的事嗎?他……他是……怎麼……死的……」
在說這些話時,他從禾菱翠如水晶的眼眸中,看到了一抹極深的痛色。
從禾霖對她的牽掛,雲澈很早便知道,他們姐弟的感情極好。而禾霖的死對禾菱來說不僅僅是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打擊,還有木靈王族一脈的斷絕……
「好。」雲澈點頭。即使很殘酷,但他必須告訴禾菱。
「我見到禾霖,是在一個叫黑琊界的下位星界。那時的我,一心想要得到一顆木靈珠……」
當下,他將自己欲得木靈珠而入黑琊,『買得』禾霖後,最終沒有忍心殺了他,並將他送回藏身之地……卻反而害的那裡的所有木靈盡遭屠戮……當時所發生的一切,他極盡詳細,尤其禾霖的每一言,每一語,每一句哀求和每一滴眼淚,都說給禾菱聽。
一直到禾霖祭出自己的王族木靈珠,然後在他的懷中含淚消散……
禾菱一直靜靜的聽著,沒有插一句話,在聽到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聽到他們全部死去的時候,她的雪手緊緊按在嘴唇上,淚珠瘋狂淋落,全身劇烈顫抖,如沐在極地寒風之中。
「死……了……全都……死了……」她嗚咽泣語,字字皆淚。
「……」雲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是我害了他們,是我把災難引到了那裡。我把罪魁禍首雷千峰的屍身焚化在他們長眠的地方,但……」
雲澈的聲音這時忽的停止,因為他的視線所及,一滴綠色的晶瑩水珠,滴落在他腳邊的土地上。
他猛的抬頭,驚然看到,禾菱的雪顏上,竟是划下了兩道碧綠色的水痕。
那是木靈血液的顏色!
而更可怕的,是她本是翠綠色的眼眸……竟是蒙上了一層很重的灰暗。
雲澈心中一突,慌忙上前扶住禾菱的肩膀:「禾菱……禾菱!你……」
「青葉婆婆……青木伯伯……飛羽……竹音……清竹…………全都死了……都……死了……」
她一聲聲輕念,碧血錐心,瞳眸沒有焦距,唯有痛苦、絕望,以及越來越重的灰暗……一種,絕不該出現在木靈身上的灰暗。
「禾菱!」雲澈用力的晃了一下她柔弱的肩膀,急聲道:「你聽我說,他們已經不在,而你是木靈王族最後的後裔和希望,所以你必須要更堅強……我有著禾霖的木靈珠,也已算半個木靈,以後,我會和你一起尋找和守護其他的木靈,你不要……」
一隻手在這時無力的將他推開,禾菱轉過身踉蹌而去,身後,拖著一道長長的碧綠血痕……
「禾菱!」
雲澈連忙起身,想要追上,身後,傳來一聲輕柔的嘆息聲。
「唉……讓她去吧。」
雲澈身形一頓,轉過身來。
她沐浴在純凈而聖潔的白芒之中,不見容顏,唯有似仙似幻的曼妙身姿。
明明近在咫尺,卻似立於高不可及的雲端。
神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