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傾月的話語讓眾人怔住,本已認命的水千珩猛的抬頭:「不……不行!此事是我一人之意,和其他任何人都毫無關係。」
「水千珩,你何必自欺欺人。」夏傾月寒聲道:「身為琉光界王,若非你最寵愛的小女兒,你真的會冒著禍及整個琉光界的危險,將魔人云澈暗藏整整十二個時辰嗎?」
「我不信,宙天神帝也不會信,任何人,都不可能相信。」
的確,任誰都想得到,身為琉光界王,能讓水千珩不顧整個琉光界安危的,也唯有水媚音。
「不,」水千珩猛的搖頭,方才面對死亡都坦然無懼的他,此刻卻滿臉惶恐:「月神帝,你方才說過只處置我一人,絕不會禍及他人,身為至高無上的神帝,怎可出爾反爾。」
「本王只說過不會殺他人,但從未說過不會追究他人,」她看了水媚音一眼:「水千珩,你心裡應該很清楚,若非她擁有世間唯一的無垢神魂,是我東神域獨一無二的瑰寶,本王要處置的第一個人,可就不是你水千珩了!」
「但涉及魔人云澈,若要本王就此放過她,也絕無可能。」夏傾月目光微轉:「宙天神帝,你意如何?」
宙天神帝沒有去碰觸夏傾月的目光,但足以清楚知曉其意……夏傾月已是在水千珩一事上讓步,由處死變為廢去神主之力,他宙天若是再強行保下水媚音,那不僅會觸怒月神帝,怕是這件事傳開後,天下人都會異目視之。
「宙天神帝,」依舊被紫闕神劍貫穿的軀體在竭力的向前,水千珩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更絲毫不顧傷勢,他看著宙天神帝,幾乎哀求的道:「小女媚音縱然有錯,也只是少不更事。一切……一切的決定權都在罪人千珩身上,千珩願以死贖罪,求宙天神帝救救小女,求……求月神帝高抬貴手,千珩縱死,依舊感激您的寬恕大恩。」
坦然承認,坦然面對死亡,盡顯一個上位界王的風範。但關係到女兒,身為父親的他,卻變得那般的慌亂無助……和卑微。
以月神帝的絕情,尤其是她對雲澈的決絕,他無法想像水媚音落在她手上會遭遇怎樣的對待……他不敢去想。
夏傾月絲毫不為所動,冷冷道:「本王既答應宙天神帝不殺你,那就一定不會殺你。否則,本王豈不是成了言而無信的卑劣之徒。」
宙天神帝:「……」
「你現在就算想死,本王都不會允許。當年,你窩藏雲澈的時候,就該想到今日的代價!」
「月神帝,」宙天神帝忽然開口,緩緩道:「處置水千珩勞你動手,處置水媚音,便由老朽來如何?既是禁足,那麼月神帝和我宙天神界,應該並無差別吧。」
水千珩目光中的灰暗一下子少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數分璀璨的希望。
宙天神帝極為喜愛水媚音,這基本是東神域盡知的事。早在玄神大會前,宙天神帝便不惜親身前往琉光界想要收水媚音為親傳弟子……還是關門弟子,但被水千珩拒絕了。
若是禁於宙天神界,即使真的千年不可離開半步,以宙天神界的公義和宙天神帝對她的喜愛,她至少不會受到什麼傷害。
「看來,宙天神帝終究還是仁慈為懷,即使對曾經藏匿魔人云澈罪人,依舊會心懷不忍。」夏傾月道。
「他們所為,終究只是性情所致,而非為了助魔為虐。」宙天神帝道:「否則,老朽也不會如此『仁慈』。這一點,想來月神帝也定然知曉。」
「這倒的確。」夏傾月道:「否則,本王又豈會退半步。但錯就是錯,若無代價,對那些因他們之錯而承受後果的人何其不公!」
「唉,」宙天神帝長嘆一聲,道:「多言無意。便將水媚音禁於我宙天神界如何?月神帝放心,千年之內,老朽絕不會允許她離開宙天半步,會讓她每日思錯,千年之後,亦會責她以己之力償贖己過。」
宙天神帝知道,自己這番話很有可能被拒絕,他當年急欲收水媚音為弟子的事可謂天下皆知。但,夏傾月在短暫思慮後,卻是緩緩點頭,說出著讓他大為意外的話:「宙天神帝如此堅持,那本王……就給水媚音一個選擇的機會。」
選擇?
「水媚音,」夏傾月身影緩緩轉過,面向一直沉默的女孩:「藏匿魔人云澈,雖是你父親所為,但你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在王界禁足千年,已是本王所能想到的最仁慈的處置,何況,這還能換來你父親的性命。」
「你沒有拒絕的資格,但現在,本王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夏傾月美眸收凝,聲音放緩:「月神界、宙天神界,你自己的選吧!」
「當然,你想去梵帝神界的話,也無不可。」
似乎,在夏傾月看來,由東神域哪個王界施以制裁都並無不同……至於星神界,則已被無形踢出王界行列。
這番話一出,所有人都深深鬆了一口氣。水千珩、水映月都看向了水媚音,目光顫動,但都沒有說話……因為,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選擇。
空間短暫的安靜下來,水媚音和夏傾月的眸光碰觸在了一起,。她們的眼眸之中,都只有對方的眼睛……同樣的深邃無盡,只是一個如雖然昏暗,卻點綴著無數璀璨星辰的夜空,一個明明幽紫如夢,卻是再無其他明光的紫色深淵。
水媚音唇瓣輕動,發出迷夢般的聲音:「我跟你去……月神界。」
水媚音的回答讓三人同時愣住,水千珩失聲道:「媚音!你……你在犯什麼傻!去宙天……那裡才是更適合你的地方!」
宙天神帝更是不解……誰在護她,誰在竭力的保全琉光界,她真的看不清楚嗎?
水媚音轉眸,輕然一笑,道:「月神帝說的沒錯,無論是出於什麼理由,對於東神域而言,我們做了很大的錯事。既然錯了,就該贖罪,既是贖罪……如果選擇去宙天神界,那麼,父親……還有琉光界,今後都會承受無數的非議,因為今日的事傳開後,所有人的都明白宙天爺爺是在保護我。」
「沒關係,完全沒關係。」水千珩急聲道:「你的安危,比這一切都要重要的多!」
水媚音搖頭,向夏傾月道:「月神帝,我跟你你回月神界。也請把你遵守諾言,放過我父王。」
「本王又豈會出爾反爾。」夏傾月聲音落下,貫穿水千珩的紫色劍罡忽然暴漲,一抹紫芒從水千珩的胸前爆開,直摧玄脈。
「父親!」
水千珩一聲重吟,他沒有抗拒和抵禦,他知道那樣做只會引來更加嚴重的後果,任由那股可怕的力量直涌玄脈,將他凌傲眾生的力量無情的摧滅、再摧滅……
嗡!
紫光幻滅,紫闕神劍在夏傾月的手中消失,水千珩緩緩跪倒在地,心口的血洞依舊在涌流著猩紅的血液。
水映月向前,扶住父親的身軀,以玄氣慌亂的封住他的傷口……他的命保住了,但縱然痊癒,修為亦將落至神君境,而且如此重創之下,或許眾生都再無可能重回神主之境。
神君之境,對無數玄者而言是畢生難求。但,他是琉光界王……從後期神主落入神君之境,這對於而言,何異於另一種死亡。
水映月的手在發抖,她螓首深垂,沒有抬起……因為她怕夏傾月看到她眼中劇烈翻騰的憤怒與殺意。
「走吧。」夏傾月轉身,不再看任何人一眼。
「現……在?」水媚音的聲音很緩,似乎沉在夢中,沒有醒來?
「對。」夏傾月回答。
「好。」她輕輕點頭,最後看了父親和姐姐一眼,輕輕的道:「爹爹,姐姐,等我回來。」
只有這一句話,她緩步向前,近到夏傾月身後時,瑤月忽然伸手,一道青色的結界已將她籠罩,封鎖其中。
「不讓再讓更多的人承擔這個已經發生的『結果』了……」宙天神帝的聲音平靜中似乎帶著隱隱的痛意:「善待於她吧。」
夏傾月沒有說話,一瞬之後,已是帶著瑤月與水媚音遠遠而去,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砰!
在水映月失魂之下,水千珩癱落在地,全身在痛苦中顫慄。只是,折磨他不是軀體之痛,而是心靈之痛。
水媚音一旦入了月神界,她的命運,將完全由月神帝來決定,誰都幫不了她,更救不了她。
如今的月神帝,在世人眼中的可怕程度,早已不下於曾經的梵帝神女。水媚音落入她的手中……會是怎樣的後果,無法想像,不敢想像。
宙天神帝沒有就此離開,看著水千珩,他嘆聲道:「琉光界王,不用太過擔心,至少,她的性命定可無礙。」
現在,唯一能保證的,卻也只有水媚音的性命……性命之外,一千年,足以改變和發生太多的事。
「今日之果……琉光界王,你可有後悔?」宙天神帝道。
「後……悔?」水千珩緩緩抬頭,蒼白的臉上,竟是一絲慘笑:「我為何……要後悔?」
宙天神帝微微皺眉,緩聲道:「雲澈現已身在北神域,那是一個我們的手無法伸入的地方,也就此埋下了一個擁有可怕可能的禍患。你難道還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嗎?」
「禍患?」他依舊慘笑:「最大的禍患,不是已經過去了嗎?難道,還有什麼,比魔帝、魔神更大的災禍嗎?」
宙天神帝:「……」
「而將我們從這場滅世大劫中拯救出來的,便是雲澈。」水千珩面色痛苦,但他的聲音、話語卻是那麼的剛硬:「我當年救的,不僅是我未來的女婿,更是我水千珩……我琉光界的救命恩人……天經地義,何錯之有!」
宙天神帝的神情猛的定住,或許是不敢相信水千珩竟說出如此言語:「琉光界王,無論過去如何……那個時候,你難道不知他已成魔人!?」
「魔人……」水千珩一聲輕念:「何為魔人?當年,我所看到的雲澈,他有著天道之子的稱號,有著『真神臨世』的預言,有著邪神的傳承和天毒珠的歸附,更有著無盡的可能……擁有這一切的他,在魔帝歸世後,又得到魔帝的庇護。」
「宙天神帝,你可以設想,若是將雲澈換做你認知中的任何一個其他人,他會如何?他會巴不得魔帝永遠留在混沌世界,因為如此,他就是魔帝之下的萬靈主宰,連諸神帝,連龍皇都要在他腳下俯首!」
宙天神帝張了張口,卻無法發出聲音。
「而雲澈之所為,你看的定比其他很多人都更加清楚。他讓劫天魔帝最終決定離開混沌,否則,哪怕劫天魔帝當真無心禍世,那些歸世的魔神也會將混沌世界變為煉獄。」
「『救世神子』,這個你親封的名號,他當之無愧!」
「他當年所做之事,無人會否認和遺忘。但……」宙天神帝嘆息:「如今,你說這些,又有何意義?」
「否認和遺忘?」水千珩搖頭:「世人對他所做這一切根本一無所知,又如何否認和遺忘?知道的,只有他與邪嬰為伍,只有他變成了罪惡的魔人!」
「我說這些,只是想問宙天神帝……」水千珩的軀體越來越虛弱,意識在飄忽,卻聲音卻是無比的清晰:「一個心中善念重到有些天真的人,到底為什麼會忽然變成讓你們如此恐懼的魔人……」
「夠了!」心魂被狠狠觸及,宙天神帝低喝聲中,氣息也明顯的亂了,他背過身去,道:「他的確曾經救世。但……若有一日他帶著災難回來時,你也依舊要如此袒護他嗎?」
「我只知道,我琉光界的每個人,都欠他一條命。他要殺,那就由他殺好了。不過……」水千珩忽然笑了起來:「我更知道,若真有那一天,他哪怕屠盡其他所有星界,也一定不會殺琉光界的人……」
「他就算成為魔鬼,也終究……是我水千珩……看中的女婿……」
水千珩的意識飄散,終於昏迷了過去。
宙天神帝定在那裡,他抬頭閉合,身體在輕微的發抖……不知過了多久才遠遠而去,只是所去的,卻不是宙天神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