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年……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嗎?」宙天神帝喃喃道。
他見證了雲澈在玄神大會上的封神之戰,目睹他引來了九重雷劫……他在雲澈身上看到了太多的奇蹟,逐漸都有些司空見慣。
他曾稱呼雲澈為奇才、東域的奇蹟、唯一的神子甚至怪胎……但,哪怕是怪胎,哪怕超出常理,也總該有最基本的限度。
神界百萬年曆史,不算長,也不算短,每一個時代,都總會有驚世的天才出現。但與雲澈相較,他們曾經留下,或依舊在閃耀的神光,竟都是顯得那麼的暗淡不堪。
不到三年,從初入神王到有能力殺死重傷的太垠,身為宙天神帝,他無法相信,無法接受。
只是現在的他思緒一片混亂,早已難以思考。他看著宙清塵身上不斷升騰的黑氣,手指的顫慄沒有片刻的停止。
一生追隨宙虛子之側,太宇深知宙清塵對他意味著什麼。他短暫猶豫,道:「雲澈有能力殺祛穢和太垠,卻偏偏留下了清塵的命,顯然就是要……」
後半句,太宇終究沒有說出,但宙天神帝又怎會不明白。將他的兒子變成魔人……對他而言,這個世上再怎麼比這更殘忍的報復。
連他自己,都從來不知,身為宙天之帝,修心數萬年的他,竟還可以如此的痛苦無助。
「或許,還有一個辦法。」太宇道:「黑暗極懼光明。西域龍後,一定有辦法救清塵。」
「不,」宙天神帝緩慢搖頭,目光獃滯:「雲澈有救世之績,卻因魔人之身,為舉世所剿,更以我宙天為首……」
「我兒清塵……我若護他救他,天下必疑,我一人聲名淺微,但怎可……玷污宙天之譽。」宙天神帝閉上眼睛:「而且,光明玄力可凈化外來魔息,但肌體、命氣、玄氣皆已入魔……怎可能凈化。否則,同具光明玄力的雲澈早已凈化自身。」
「不一樣,這不一樣。」太宇道:「雲澈是墮為魔人,後患無盡,哪怕功績再大,為後世安寧也勢必誅之。清塵是被人強下魔手,加上他宙天太子的身份,就算為世人知,他們也定可容之。何況,以我們和龍神界的交情,求助龍皇龍後,就算無果,他們也沒理由將之公開。」
「不……可……」宙天神帝怔然低喃,再簡單不過的兩個字,其中的痛苦無助猶如萬岳般沉重。
太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中湧起深深的哀戚。
如果沒有雲澈這個「前提」,宙天神帝還不至於如此。但云澈曾真正救世,卻因「魔人」二字被全界追殺。且雲澈的「入魔」是因他宙天神帝,對他的追殺,亦的確是以宙天神界為首。
宙清塵貴為宙天太子……但除了這個尊貴的身份,他在任何方面,都無法和雲澈相提並論。
有雲澈這個「前提」在,宙虛子,乃至宙天神界,有何資格保宙清塵!唯一應該做的,便是一以貫之他宙天的信念與法則,殺了魔人宙清塵。
但,他是宙天的太子,是他宙虛子親擇的意志與力量的繼承者,更是他最重要的親人……沒有之一。
「父……王……」
耳邊響起宙清塵的聲音……強如宙虛子和太宇,在心魂大亂之下,竟都沒有察覺他是何時醒來。
以宙清塵的修為,所受的那點外傷再怎麼都不至於讓他昏迷。很顯然,他所受心創,無數倍於他的外傷,他的昏迷,是他根本無法接受自己的現狀。
「清塵!」宙虛子抬步,一步跨到他身前。
雖然睜開了眼睛,宙清塵的雙眸卻是一片空洞,聲音更是無比的虛軟:「宙天的聲名,不可……被我所污……」
「父王……殺了我。」
宙虛子身體劇烈一晃。
「清塵,」太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和緩,但目光卻是稍稍轉過:「你無需如此,會有辦法的,你要相信你父王,相信宙天。」
太宇用來勸慰宙清塵的話,卻是讓宙虛子的神情有了些微的平緩,他輕嘆一聲,道:「沒錯,會有辦法的……先好好的安睡一會兒吧。」
他手掌一按,宙清塵再次昏迷了過去。
雖然他沒有狂躁、崩潰,但他所呈現出的灰沉死志,並不適合處在有意識的狀態。
「太宇,我帶清塵去見老祖……守住此處。」
「我明白。」太宇尊者點頭。
老祖……的確是唯一的希望了。
宙天塔之下,一個唯有宙天神帝可以自由出入的世界。
這是一個蒼白的世界,在這裡會詭異的感覺不到空間與時間。
蒼白之中,宙天神帝抱著昏迷的宙清塵緩步走來,腳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緩慢沉重。
腳步停止,他放下宙清塵,單膝跪地,發出悲愴的聲音:「老祖啊,我該如何拯救我兒清塵。」
「清塵入世極淺,從未惡念,更無惡行。雲澈既要報復,亦該報至我身,為何要清塵遭此魔劫。」
蒼白的世界長久靜寂,然後傳來一個無比蒼老飄渺的聲音:「是黑暗永劫。」
「黑暗……永劫?」宙天神帝失神低念。
「神魔時代,魔族的四魔帝之中,實力的強弱難有定論,但若論對黑暗玄力的駕馭,公認以劫天魔帝為首。她的『黑暗永劫』,蘊著當世黑暗法則的極致。若以此論,劫天魔帝足稱四魔帝之首。」
「劫天魔帝……將黑暗永劫……留給了雲澈?」宙天神帝喃喃道。
那可是魔帝的魔功啊!
「清塵雖少,但修為不凡,以他神君之軀,竟被強行魔化。能做到這般,縱然在『宙天珠』的殘碎記憶中,也唯有劫天魔帝的『黑暗永劫』。」
「如此,劫天魔帝在離開之前,定將核心血脈和核心魔功留給了雲澈,這是唯一的可能。」
宙天神帝:「……」
「只是……」蒼老的聲音更加的飄渺:「魔帝與創世神的玄功都獨屬己身,縱是其他魔帝與創世神都難以修之,遑論凡人。」
「短短數年,如此進境,雲澈……他究竟是何妖物。」
宙天神帝心中驚撼。老者的話,來自宙天珠的記憶,不可能為虛。且認知中的任何力量,都不可能將一個神君強行異化為魔人……如此,雲澈的身上不但有邪神的傳承,竟還多了魔帝的傳承!
未來,無法設想。
「老祖……可有辦法救清塵?」宙天神帝哀求道,他現在所有的意念都集中於此。
「兩個方法。」
蒼老聲音的回應讓宙天神帝猛的抬頭。
「其一,」蒼老聲音徐徐道:「碎其玄脈,散盡所有玄氣。再斷其全部經脈,抽其髓,換其周身之血,在命氣最薄弱之時,以光明玄力強行凈化之……若能不死,或可擺脫黑暗。」
宙天神帝呆在那裡,無法言語。
「此法死亡的可能超過五成。縱可成功,清塵亦將終生身廢,需依賴靈藥玄玉而活,縱始終以最高等的靈藥玄玉維持,余命也將難超千年。」
宙天神帝喉嚨嚅動,艱難的道:「請老祖賜教第二個方法。」
這個方法,宙清塵不可能接受,任何玄者都不可能接受。因為那遠比死亡要殘忍的多。
「雲……澈。」蒼老的聲音緩緩說了兩個字。
「……!」宙天神帝瞳孔外擴:「老祖的意思是……」
「黑暗永劫有著對黑暗玄力的極致駕馭。雲澈如今能以黑暗永劫將人強行異化,那麼,也同樣能以黑暗永劫之力將之消抹。」
「唯有雲澈可以做到。」
「除此之外,以我的畢生認知,乃至宙天珠的殘碎記憶,再無其他可能。」
「……」宙天神帝仰頭看著上空,許久說不出話來。
死一般的沉默足足持續了半個多時辰,宙天神帝終於動了,他帶起宙清塵,轉身離開,腳步比到來時更加的沉重。
宙虛子離開,蒼白的世界恢復了亘古的安靜。只是沒過太久,那個蒼白的聲音又緩緩的響起:「雲澈……他明明是凡人之軀,為何他的一切,竟似乎超越著創世神與魔帝都無法跨越的界限……」
「雲澈之恨,足沉九淵,已無挽回的可能。」
「難道,我這些年的不安,並非是因劫天魔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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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神殿,太宇看著宙天神帝的臉色,便知結果,沒有開口詢問,而是道:「主上,是否現在去拿雲澈?」
「不,」宙天神帝搖頭:「他對清塵此行,顯是有恃無恐。此刻定已不在太初神境。太初神境又太過險惡,非尋常玄者可入,若公此事,定有無數玄者為了獎賞會貿入太初神境,後果難料……亦有可能,因一些痕迹暴露清塵一事。」
太宇尊者微微點頭:「眼下,當該如何?」
宙天神帝微微抬目,灰暗許久的老目終於恢復了些許往日的堅毅:「你可還記得,當年與北域魔後的交手?」
「當然記得。」太宇尊者緩緩說出那個名字:「池嫵仸,這個世上,再不可能有比她更可怕的女人了。」
「倒也是因為那一戰,我們方知偏遠的北境,那個距北神域最近的吟雪界,竟出現了一個女性神主,如今也是因為她,才留下了雲澈這個後患。」
沐玄音!
思及沐玄音,太宇的眉頭猛的一動,順勢道:「那一戰已近萬年,當時沐玄音初入神主境,數十年前,有傳聞已至神主境四級,進境已是非凡。而當年她強救雲澈,實力赫然已是神主致境。當年若非她,雲澈早已死在月神帝之手,毫無逃脫可能。」
「冰寒北境,貧瘠的中位之地,稀薄的冰凰傳承……我始終無法想明,她究竟是如何擁有了問鼎至巔的實力。」
「人既已亡,多論無意。」宙天神帝道,他目光逐漸幽深,回想著當年的畫面,有些失神的道:「萬年前,北域凈天神帝橫死,新娶之後強奪帝位,變更王界之名為『劫魂』,本該是內亂橫生之時,卻在那之後不久現身我東域。」
「那一戰,你我二人,加之千葉梵天與千葉無悲,本欲藉此將她直接葬殺,卻被她故意做出的敗相所欺,引入北域邊境,牽引萬里魔氣,施展了可怕絕倫的劫魂妖法……強如千葉梵天,至今提及池嫵仸之名,都心魂難定。」
太宇的眉梢不自禁的動了動,哪怕已過去如此之久,他每次想到「池嫵仸」和「劫魂」幾字,都會心臟抽搐。
這些年,東神域從不敢再擅入北神域,當年一戰,是一個極大的原因。
那一戰,卻是意外驚動了距離北神域最近的吟雪界……剛繼位界王不久的沐玄音。
中位星界的神主,自然極為了不起。但那是屬於魔後、神帝、守護者、梵神的一戰,她初入神主的實力可以說根本沒有參與的資格。但她卻是強行出手入戰,完全不顧生死。
後來方知,因吟雪界距北神域太近的緣故,經常會遭遇試圖遁出北神域的魔人。她所在的界王一脈,毫無疑問是對抗魔人的引領者。因此,她的一些祖上,乃至某些至親,都是死在北域魔人手中。
所以,對於魔人,她有著刻魂之恨。
而強如千葉梵天,都遭遇池嫵仸暗算,吃盡了苦頭,至今還留有陰影。初入神主境的沐玄音強行出手的後果可想而知。
她在「劫魂」下昏迷,落入了池嫵仸手中。
但奇異的是,沐玄音卻在後來安然遁出。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從池嫵仸手中逃出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或許,是那時的池嫵仸也已是強弩之末,沒有浪費最後的力量去殺一個無關緊要之人,而是全力遁入北域深處。
「主上,為何忽然提及此事?」太宇問道。
他素來知道,宙天神帝從不願提及那一戰。世人也從未知曉過那一戰……畢竟,東域兩大最強神帝,加最強守護者與最強梵神,卻在北神域的一個女子手下狼狽不堪,他們豈會公開半分。
宙天神帝靜默半晌,道:「當年,池嫵仸留下的那個印記……還完整嗎?」
太宇愣了一愣,皺眉道:「主上,你難道想……」
宙天神帝緩緩閉目,聲音沉重緩慢:「清塵此劫,是受我所累。我斷不可因我之念,葬送他的餘生……否則縱魂歸西去,也無顏面對先祖,更無顏見她。」
「當年之戰,池嫵仸之野心昭然若揭,那明顯是一次極大膽,更極具野心的試探。」宙天神帝的雙手緩緩攥緊:「既如此,我便與她……做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