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出皇天闕後,雲澈和千葉影兒並未就此離開皇天界,而是停留在了邊境。
「強行殺了閻三更,閻魔界上下必定震怒,對我們的追殺,怕是此刻就已經開始了。」
千葉影兒悠悠然的說道,雖然煉化半顆蠻荒世界丹後,她的修為依舊遠不及當年,但,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恢復到這般程度,已是她曾經絕望之時,連一絲都未曾有過的奢望。
「最好不過。」雲澈道。
「閻魔界震怒,焚月界那邊也定已得到了消息,再加上一個被嚇破膽的魔女,魔後再怎麼也不可能坐得住。」千葉影兒看了雲澈一眼:「這的確是最好的方法,但風險也是最大。」
「沒有風險。」雲澈道:「畢竟,她是能『最快』找到我們位置的人。」
「哎呀,」千葉影兒輕輕吐息:「你的這份果決和狠辣要是放在以前,也就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雲澈冷冷看她一眼,聲音沉下:「不要總是試圖挑起我的怒火。」
「我倒是希望能偶爾看看你憤怒的樣子。」面對雲澈冷下的目光,千葉影兒卻是淺笑了起來:「若是哪一天,你連憤怒都沒有了,那才是……」
後半句話,她沒有說完,同時很自然的避開雲澈的目光,看向遠方。
「我很好奇,」千葉影兒繼續道:「你想利用天孤鵠做什麼?」
「有用處,為何不用。」雲澈道。
「……很好。」千葉影兒回道,沒有再問。
在她煉化蠻荒世界丹的這半年中,雲澈似乎思慮了很多事情。
皇天界,乃至大半個北神域,在此刻已開始出現越來越劇烈的動蕩。
一場北域玄道盡皆注目的天君盛會,以一個石破天驚的方式中斷。天孤鵠同境慘敗,閻魔鬼王死,第四魔女潰敗逃離。
雖然北神域每時每刻都在動蕩,但已不知多少年未曾發生過如此悚世的大事。
大量的王界之人開始全速趕往皇天界。身為王界之下第一星界,皇天界還是第一次如此被王界「眷顧」。哪怕皇天界最底層的玄者,都清晰嗅到了非同尋常的氣息。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反是最為平靜淡漠的人。兩人飛行的速度並不快,下方的景色不斷變幻,不知不覺間,一片頗大的竹林出現在了前方。
靈竹的氣息讓雲澈的視線下意識的俯下,許久沒有移開。
苓兒……
曾經,每次見到竹林,他都會想到蘇苓兒。因為那曾是他心中最痛的印記。
直到失而復得,那個印記才隨之消失。
得而復失,又愈加痛徹心扉。
千葉影兒鳳眸微傾,道:「北域之地,居然也會長有翠竹,倒是稀奇。」
她纖指隨意勾住雲澈的袖飾:「走吧,下去看看。」
兩人隨之落下,立於竹林之中。
皇天界的邊境,黑暗氣息要淡去很多。這裡的靈竹顏色上頗為暗沉,但氣息依舊保留著一分難得的清新純凈。
這是第一次,雲澈在北神域見到竹林。
或許也是因為氣息相對而言「太過」純凈,這裡反而感知不到黑暗玄獸的存在,倒像是一塊被黑暗世界暫時遺忘的凈土。
「當年,母親過世後,我便是將她葬在了竹林之中。」千葉影兒徐徐說道:「她雖為帝妃,卻從不喜紛爭,或許,連她這個身份,都是被迫。」能育出梵帝神女,可想而知,她的母親在世時也定有著傾國之貌。
「讓她在竹林安眠,希望她可以就此永沐清風,再無需沉於紛擾污濁。」千葉影兒的眼眸出現了短暫迷離,聲音也黯了幾分:「每次回界,我都會先去祭拜和看望她。只是這一次,稍微有些久了。」
雲澈看著前方,未發一言。
在滄雲大陸那一世,蘇苓兒死在他懷中時,他才驚覺自己被仇恨吞噬了內心,只是他再悔,再痛恨自己,也已無法挽回。
也是因此,天玄大陸蘇醒後,他誓要拼盡一切守護身邊摯愛之人,絕不允許自己再重蹈覆轍。
「仇恨是魔鬼,它會蒙蔽你的雙眼,吞噬你的理智和靈魂,葬滅你生命里所有的希望與光明。」
這是當年,他勸誡焚絕塵的話。
但,如今的他,卻又一次陷入仇恨的深淵。而且這一次,他任由自己被仇恨盡情的吞噬,為之,他可以不惜一切,獻祭一切。
就像是一個悲涼殘酷,又被註定的輪迴。
他抬步,緩慢的向前走去,幾步之後,他瞳眸中的那抹迷朦便已散盡,重歸冷漠。
竹林很大,兩人漫步其中許久,一個嬌小的影子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的女孩正依在一棵暗綠色的靈竹邊,她身形消瘦,滿身臟污,頭髮散亂,臉上隱見傷痕。
女孩雙手抱膝,半癱著倚在竹身上,全身透著一種讓人心疼的虛弱感。一雙半睜的眼睛獃滯的看著前方,本該靈動的雙目,卻唯有一片昏暗。
直到雲澈和千葉影兒走到距她十幾步之遙,她才忽然驚覺,然後如驚弦之鳥,慌亂的想要逃開。但似乎是身體太過虛弱,她尚未完全站起,腳下便已猛一踉蹌,重重的撲倒在地。
女孩全身發抖,她瑟縮著回身,看清雲澈與千葉影兒後,眼中的恐懼終於消散了許多,只是驚嚇之後的虛脫感讓她全身酸軟,許久都無法站起。
這種畫面,兩人已是見過太多。
年幼者,哪怕天賦再高,但終究修鍊時間太短,若無長者,或勢力庇護,在北神域的生存環境下,夭折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眼前這個只剩孤身一人的女孩,顯然已失去了所有的庇護。而這裡,又是強者無數的皇天界,若不能找到足夠強大的靠山,她未來想要生存下去,已是太難太難。
「兩位……前輩。」看著雲澈和千葉影兒,女孩眼眸盈動,鼓起所有勇氣哀求道:「可以……可以給我一顆回玄丹嗎……食物也可以,求求你們。將來,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恩情。」
雲澈面無表情,卻是抬步走到了女孩身前,伸出手來,掌心,是一顆散發著冰冷氣息的雪白丹藥。
「?」千葉影兒心下疑惑,但絲毫沒有表露出來。
這是一顆來自冰雲仙宮的雪顏丹,以這個女孩的年齡,修為顯然遠不及神道。而這顆雪顏丹,足以給她莫大的幫助:「它會快速恢復你的玄力,對你的修為也會有很大好處,吃下吧。」
將其放在女孩手中,雲澈便直接轉身。
「啊……」女孩呆了一呆,然後如一隻飢不擇食的餓貓,根本管不及那是不是毒藥,或者她無法煉化的烈性丹藥,將雪顏丹直接吞入腹中。
再抬首時,她已是熱淚盈眶:「謝謝兩位前輩的恩賜,你們……你們真是好人。將來,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我會記住你這句話的。」雲澈似乎很淡的笑了一下。
「咯咯咯咯……」
安靜的竹林,忽然飄來一個女子的嬌笑聲。笑聲慵懶中帶著肆意,似遙遠,又似近在咫尺。
笑聲入耳的剎那,雲澈的全身竟是猛的一酥。直至笑聲落下,那種難言的酥麻感依舊沒有就此消散,而是蔓延至他的全身,就連骨頭,都酥軟了幾分。
「真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呢,感動的奴家都快要落淚了。」
雲澈一生聽過仙音無數,鳳雪児的空靈、小妖后的威冷、神曦的飄渺、沐玄音的冷寒……哪怕在北神域,都遇到過有著分外柔婉音色的南凰蟬衣。
他情感墜淵,魂海唯恨,身邊又跟隨著千葉影兒,早就幾乎不可能為美色或聲音所動。
但此時響在耳邊的聲音,只是一笑一語,卻是引得雲澈全身每一根血管都為之舒張,每一絲毛髮都為之輕顫。
而且這個聲音……不帶任何的玄力和魂力!
雲澈眉頭稍沉,他的身側,千葉影兒的神色也明顯的變了。
當年,她曾聽千葉梵天說過,北神域,存在著一個很可怕的聲音,能輕易入人之骨,奪人之魂。當時極為敬重父親的她不會質疑千葉梵天的話,重回北域之後,她亦數次想起過這句話。
但,耳邊的聲音,讓早有心理準備的她,依舊深感驚然。
媚……一種無比嬌軟,又無比可怕的媚。用噬魂入骨都完全不足以形容。
所謂蠱人心魂的媚音媚功,千葉影兒了解無數,見識無數,對之從來都是嗤之以鼻。
但耳邊之音,卻完完全全超出了「媚音」的層面,更沒有任何媚功的痕迹。簡短的一語,卻全然無視了雲澈和千葉影兒的心魂防禦,悸動著他們的每一根魂弦。
那似是一種不存在於認知,或者說根本不該存在於世的惑世魔音。
雲澈胸口明顯鼓起,數息之後才緩緩伏回,他看了一眼呆然中的女孩,道:「你走吧,越遠越好。」
他的話讓女孩從獃滯中清醒,連忙起身,遠遠而去,沒有敢多說半句話。
女孩剛剛離開,前方的竹林之中,一個黑色的影子緩緩而來。
這個黑影的出現沒有任何的先兆,卻又絲毫不顯得突兀。似乎她本來就在那裡。
她的全身籠罩在一層不斷流轉,似有著生命的黑霧之中,她的步伐輕渺緩慢,彷彿是從未知的黑暗深淵中走來,每一步,光線都會暗淡一分,每一步,周圍的靈竹都會化作飄飛的黑塵。
黑煙遮蔽著她的容顏和身影,但誰看到的第一眼,都會無比確定這是一個女子。因為即使黑霧繚繞,即使那明顯是一身寬大的黑裳,邁步之間,那自然浮凸的身軀曲線卻每一個瞬間都是那麼驚人心魄。
雲澈……就連千葉影兒的視線也出現了長久的定格。
僅是模糊一瞥,便已如此。他們無法想像,若是黑霧散去,所呈現的,會是怎樣一具魔鬼之軀。
無論是在雲澈的生命里,還是千葉影兒的生命里,都從未有一人,她的聲音,她的身軀,給了他們一種無比清晰的「可怕」之感。
「我猜到我們很快就會見面。」千葉影兒開口,雙手手指默然收攏。眼前黑霧中的女子未釋任何玄氣,未展絲毫威凌,卻讓她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警覺:「倒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你的耐心,可比我想像的要差多了。」
千葉影兒緩步向前,玉唇輕動,緩緩吐出那個名字:「北域魔後,池嫵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