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宙虛子跪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的嘴巴張開,卻無法發出任何的聲音,面對陰森的黑暗之地,他的眼中,卻是一片駭人的蒼白。
再沒有比這更綺麗的鮮血,也再沒有比這更徹底的絕望。
真正的絕望從來沒有色彩,沒有聲音。
就如當年,目睹藍極星碎滅的雲澈。
而比絕望更絕望的,是給予希望後的絕望。
「嘿……嘿嘿……」
陰沉的笑聲,似魔鬼的吟唱,雲澈手臂甩動,污血皆去,看著癱跪在地,魂魄皆離的宙虛子,充斥全身的仇恨之中,第一次燃起了徹骨的快意:「宙天老狗……滋味如何?」
「看著自己最重要,最無辜的親人慘死在自己眼前,是不是爽得很!爽到骨頭裡!」
「我可是你們口中嗜血,殘暴,罪惡,沒有人性,不該存在,更為世所不容的魔人啊!你居然相信一個魔人的話!」
「你這條愚蠢的老狗居然相信一個魔人的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如巔,黑髮亂舞,但每一聲大笑,卻又帶著讓人心顫魂殤的鮮血與痛楚。
「……」宙虛子終於動了,他的頭顱緩緩轉動,神帝之軀,動作卻僵硬緩慢,如一個被絲線操縱的劣質木偶。口中,也終於發出了微若蚊鳴的聲音:
「你……們……」
「蠻荒神髓是好東西。」池嫵仸淡淡說道:「不過,今日更希望你來的不是本後,而是雲澈。」
「親自感受一番當年雲澈承受的痛苦與絕望,感想如何呢?哦不不……」池嫵仸搖了搖頭:「你還差得多了。畢竟,你還有故土,還有成群的下屬、親人和子子孫孫。」
「你欠他的……」池嫵仸緩緩伸出玉白的小指:「也才只還了這麼一丁點而已。」
「不過不用著急。總有一天,你會一分不少……十倍,百倍的,全部還回來!」
明明是雲澈的仇恨,但池嫵仸的目光與眼神,卻是那般的幽寒。
「……」宙虛子身體開始顫抖……再顫抖,忽然間,他蒼白的眼眸赤血凝聚,耳中、鼻中、口中也都溢出絲絲血痕。
「啊啊啊啊啊!」
宙虛子……神界最溫潤平和的神帝,竟發出了野獸般的嘶叫,周身玄氣如星辰破碎,狂亂釋放,頃刻間天崩地裂,風雲變色。
絕望的神帝之力,何其恐怖!
池嫵仸早有準備,一掌轟在了雲澈的胸口,將他遠遠震飛,左手黑綾重拂,直掃宙虛子。
兩帝之力同時爆發,龐大的黑暗之地瞬間天地轉換,千瘡百孔。
宙虛子已徹底瘋癲,口中發出著一聲又一聲從未有過的怪叫,暴走的神帝之力更是狂亂釋放。
轟隆!!
雙帝之力締造的毀滅空間中響起一聲不正常的氣爆聲,被池嫵仸一掌轟飛的雲澈遍體血色玄氣,帶著比宙虛子更加嘶啞癲狂的吼叫,手中朱紅巨劍直砸宙虛子頭顱。
「宙天老狗……死……死!!」
閻皇狀態,雲澈的極限戰力堪比七級神主。若是清醒的宙虛子見之,必然大吃一驚。
但……驟感雲澈臨近的氣息,宙虛子就如嗅到血腥的絕望之狼,全然不顧池嫵仸之力,瘋了一般的直撲雲澈。
轟隆!
大地翻覆,萬岳崩塌。宙虛子的腰肋被池嫵仸的長綾切出一道血溝,而他的力量,也狠狠撞擊在劫天劍上。
那是暴走的神帝之力,雲澈哪怕進境逆天,也斷無可能真的與神帝之力抗衡。
如遭星辰撞擊,巨響裂天,雲澈口中血箭噴洒,如被暴風卷掃的枯木般橫飛而去……但馬上,他在空中生生折身,咽下口中鮮血,縱手骨斷裂也未脫手的劫天劍重凝仇恨血芒,再撲宙虛子。
池嫵仸心中一嘆,這種狀況,她早有所料。
這也是她讓劫心劫靈跟隨的最主要原因。
她浮空而起,手結魔印,一瞬間,周圍空間的黑暗之力快速聚攏,齊壓宙虛子,與此同時,她瞳中黑芒一閃,涅輪魔魂穿梭黑暗,直刺宙虛子之魂。
曾經給他留下萬年陰影的魔後之魂再次侵襲,宙虛子靈魂驚栗,將他的身形和力量在黑暗壓制下層層逼退,但依舊殺意滔天,極恨彌空,不顧一切的直取雲澈所在。
一道屏障憑空出現,將搏命沖向宙虛子的雲澈狠狠撞返。兩道白影從黑暗中極速穿出,一左一右,將雲澈死死的制住。
劫心劫靈。
兩大十級神主合力,將雲澈全身上下完完全全的控住,別說撲向宙虛子,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呃啊啊啊……我要讓他死……讓他死!啊啊啊啊!!」
雲澈瘋狂的掙扎,奮命的嘶吼,每一次吼叫,都會帶出飛灑的血沫。
劫心劫魂神情漠然,制住雲澈,這是她們今天唯一的任務。
這裡,是池嫵仸的黑暗主場,宙虛子絕望瘋癲之下,更是被池嫵仸的魔魂輕易摧魂,發出的怒吼一聲比一聲痛苦凄厲。但他似是徹底的瘋了,依舊撲向著雲澈氣息的方向,瞳中凝聚的恨光,便如雲澈眼中的一般血紅。
這時,又一個強大的氣息快速由遠及近,很快在黑霧中現出太宇尊者的身影。
宙虛子雖未傳音,但雙帝交戰的巨大動靜,豈能不驚動他。
失心癲狂的宙虛子,不見宙清塵的身影和氣息……
太宇尊者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能讓宙天神帝發狂的,也唯有宙清塵之死。
但這裡是黑暗之地。北域魔後在前,還有兩個黑暗氣息強大到讓他瞬間悚然的魔女,另有一個八級神主的氣息更快速靠近……
「主上,走!」
太宇尊者撕開層層黑暗,衝到宙虛子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走!快走!!」
砰!
他的手臂連同身體都被宙虛子狠狠震開。
太宇尊者閃身再上,堵在了宙虛子面前,瞪大的雙目死死盯著他混亂猙獰的雙眼:「主上!你要讓清塵白死嗎……走!回界!報仇!」
「宙清塵」三字直刺魂底,宙虛子全身驟震,瞳孔總算恢復了一點清明。
噬滅著一切的黑暗風暴中,忽然捲來一點瑩光。如此可怕的力量之下,它只被摧滅了近九成,殘餘的部分,依舊釋放著無暇的白光,深深的映入了宙虛子的眼瞳之中。
他呆了一呆,然後顫抖著伸手,將這枚殘玉捧在手中,牢牢的握住,唯恐再被傷到一絲一毫。
那是宙清塵出生之日,他為他親手所鑄的長生玉。
一生,從未離身。
癲狂散去,老淚縱橫。他轉身,與太宇尊者並肩飛離,只是背影,如薄暮殘霞般凄涼。「雲澈……池嫵仸……」
宙虛子的聲音遙遙而至,字字悲恨彌天:「傾宙天……東神域……三神域之力……誓踏滅北神域……將你們挫骨揚灰!」
「呃……啊啊!」
天空猛的一暗,劫心劫靈所施加的黑暗玄力竟被雲澈以黑暗永劫輕微扭曲,猝不及防之下,雲澈猝然脫出,直撲宙虛子。
哧!
撕裂聲劃空而至,一道金影射來,觸及雲澈身體的剎那如靈蛇一般將他層層纏繞,強行封死了他的行動。
黑影掠動,千葉影兒站在了雲澈身前,雙手抓在了他的肩膀上,沉聲道:「你殺不了他,省點力氣!」
遠處,宙虛子和太宇尊者的身影已完全消失,氣息也消失於靈覺之中。
雲澈瞳孔瑟縮,全身搖晃,一大蓬血霧從他口中狂噴而出,眼神也隨之空洞,整個人如被抽離了所有元氣和靈魂,緩緩倒下。
意識離散,昏死了過去。
他當著宙虛子的面,殺了宙清塵,雖然泄憤。但,也僅能泄憤。
眼睜睜的看著宙虛子在前,他卻無能為力,對自己的恨才是最深的痛苦和折磨。
池嫵仸走過來,看了含恨昏迷的雲澈一眼,嘆道:「明明已化身惡鬼,卻依然像個孩子一樣。」
千葉影兒將他抱起,用很輕的聲音道:「或許誰都忘了,他的年齡,只有半個甲子……本就是個孩子。」
池嫵仸:「……」
千葉影兒邁步,走向黑暗玄舟所在的方向。她的腳步很輕,速度很慢,好一會兒,兩人的身影才沒於黑暗之中。
「唉,」池嫵仸輕輕搖頭,低念道:「也不知這樣,究竟是對還是錯。」
「嫿錦。」她輕喚一聲。
彩影微耀,嫿錦已無聲出現在池嫵仸身前,屈膝而拜。
「如何?」她問。
嫿錦伸手,捧起一枚漆黑魔珠:「主人想要的東西,都在其中。還要多謝那宙天神帝的配合。」
池嫵仸伸手接過,神識輕掃,唇角微微勾起:「很好。」
忽然,她眼神驟變,身影瞬間虛化,消失在了嫿錦身前。
「……!?」嫿錦下意識的張口,然後又瞬間封死自己險些出口的聲音,氣息也完全隱下,整個人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池嫵仸直穿黑暗空間,身影再現的剎那,龐大的靈覺已全力釋放,瞬間蔓延十里、百里、千里、萬里……
但馬上,她的眉頭卻微微蹙起。
「滾出來!」她一聲低喝,周圍空間頓起長久不散的漣漪。
沒有氣息,沒有痕迹,更沒有任何回應。
靈覺收斂,池嫵仸立於原地,低聲自語:「難道是錯覺?」
輕輕吐息,她身姿一轉,消失於原地。
一息……兩息……三息!
哧!
空間驟裂,池嫵仸的身影再次出現,靈覺亦以最快的速度鋪開。
她又豈會相信錯覺這種東西。
但這一次,依舊一無所獲。
那個一閃而過的輕微氣息,就像是在極短的一個瞬間,便遁到了她的靈覺範圍之外,讓她再無處找尋。
但這樣的人,當世根本不可能存在。
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