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騏兒!」
「清翰!!」
「啊~~~~!!」
東神域北境的天空,響盪著宙虛子那撕心裂肺的嚎叫。
如野獸絕望的嘶吼,如惡鬼痛苦的哭嚎……任何人聽到這個聲音,都絕無可能相信那竟是由宙天神帝所發出。
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子孫如卑賤的草芥般被人成片的屠戮,他這一生所有的噩夢堆砌,都沒有這般的殘忍和絕望。
他如徹底瘋癲了一般,嘶叫著攻擊投影中的閻三……但不斷扭曲散碎的投影之中,依然傳來著閻三那狂肆的鬼笑,以及那接連揮出的鬼爪。
哧!哧!哧!哧——
隨著閻三雙臂的揮舞,黑暗的爪痕交織成一個龐大的黑暗之網。
黑暗之網下,空間化作無數的碎片,生靈碎成漫天的血霧。
宙虛子的軀體緩緩停住。
血色模糊了他的眼睛,又化作無數的血刃殘忍切裂著他的心臟和靈魂。
手中的拂塵無力落下,直直而墜,砸落於下方冰冷的土地上。
他的臉上老淚橫灑。
就在不到兩年前,他因宙清塵之死而痛哭一場,他以為這個世上再沒有什麼可以讓他流淚……
但,這一次,不僅有淚,還有血……淚水混著血流,從他的眼眶、雙耳、鼻孔、口中瘋狂流溢,眼前的世界時而一片蒼白,時而一片灰暗,然後開始倒覆、旋轉,旋轉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噗!
一大口鮮血從他的口中狂噴而出,在空中炸開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霧。
隨之整個人從空中直墜而下,如一尊沒有了生命的朽木,重重的砸落在地。
池嫵仸緩步走至,斜目看著癱地嘔血的宙虛子,這個無數年來人人敬仰的宙天神帝,此刻雙目不見絲毫平日里的神光,唯有一片渾濁的死灰色。
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池嫵仸便將目光移開,眸中沒有哪怕一絲的憐憫,唯有一片平靜的冰冷,她低低出聲:「痛嗎?」
「……」宙虛子手臂撐地,他顫巍巍的抬頭,被血色模糊的視線,慘白的面孔,宛若一個壽元枯竭的將死之人。
他開口,嘶啞的聲音字字帶血:「你們這些……魔鬼!」
「呵,」池嫵仸淡笑一聲:「沒錯,我們的確是魔鬼。當世人都稱呼我們為魔鬼,把我們當魔鬼封鎖、屠殺的時候,我們也只能成為真正的魔鬼。」
「而這一切,不是因為我們做過什麼,而只是因為我們身負黑暗玄力,是嗎?」她冷冷譏諷:「正道無私的宙天神帝。」
宙虛子手掌抓起沾染血霧的拂塵,緩緩抬起,灰白的雙瞳再次染上血色……這一次,是充斥著暴虐的血色:「你們這些……黑暗魔人……都是……該遭天道滅絕的魔鬼!」
他的精神狀態已開始有些混亂,本就絕不容魔人的他,隨著宙清塵的慘死,隨著宙天神界的染血,對魔人的怨恨,已深入到了每一分的骨髓與靈魂。
池嫵仸目漾悲哀,冷漠而笑:「四年前,劫天魔帝歸世,她只需一念,當世萬生將皆為奴僕,引魔神入世,在外混沌積壓了數百萬的怨恨會讓他們將整個神界化成最悲慘的煉獄。」
「但,就是這個魔中之帝,卻為了比她低微了不知多少個位面的蒼生,而選擇犧牲自己,犧牲全族,護下了整個世界,整個混沌。」
「天殺星神茉莉,魔器之下所化成的魔,縱被你們不遺餘力的追殺,卻毅然現身,以邪嬰之力封鎖緋紅裂痕。」
「雲澈,關於他,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在第一次踏足神界之時,他便已身負黑暗玄力。換言之,在神界的他,從頭至尾,都是一個魔人。」
「但……在你們跪於劫天魔帝之前瑟瑟發抖時,是他站出來獨面劫天魔帝,甚至,有些可笑的將『救世』攬為自己必須完成的使命。」
「也是因為他,劫天魔帝選擇永離混沌。」
池嫵仸的黑眸之中無聲凝起一抹妖異的黑芒,唇間繼續道:「那場滅世浩劫是為誰所拯救,你宙虛子比當世任何一人都清楚。」
「魔帝、邪嬰、雲澈,他們是魔,而且是世上最極端純粹的魔。但也是他們拯救了神界和混沌的無數生靈,也讓你還能留有性命言之鑿鑿的怒罵我們為惡魔!」
「……」宙虛子喉嚨顫動,發出不似人聲的顫音。
眸中的黑芒逐漸深邃,她繼續說道:「魔帝、邪嬰、雲澈,他們都用自己的救世之舉,真正詮釋了何為普渡天下的聖心,何為拯救萬世的聖績。」
「而你呢!滿口的正道仁義,卻將剛剛救了你們性命的邪嬰一掌打出混沌之外,將剛剛救世的雲澈逼入死境,甚至不惜將所有人引至雲澈的故土,讓他一夕之間失去所有!」
「呵,」池嫵仸冷冷一笑:「多麼可笑的正道。宙虛子,你的正道有多醜惡,你自己真的看不清嗎?」
「當年魔帝離去,為何龍白、南溟、千葉極力的想要殺雲澈,你真的不懂嗎!」
「這些年你牽頭追殺雲澈,究竟是為了你所謂的正道,還是為了抹去心魂中那團你從不敢碰觸和看清的醜陋陰暗!」
「住口……住口!!」死寂中的宙虛子忽然一聲嘶叫,手中拂塵猛然是甩出,但揮出的力量,卻是混亂不堪。
轟隆!
大地崩裂,而池嫵仸……僅有裙角被輕微帶起。
「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忘了提醒你。」池嫵仸微笑綿綿,魔音逐漸飄渺:「曾經的雲澈,哪怕遇到一個毫不相干的凡靈遭欺,都會忍不住多管閑事出手相救。」
「現在,卻可以面不改色的屠你宙天。」
「從一個救世神子,短短几年的時間,變成了一個欲血葬東神域的魔主。你猜,是誰把他逼成如此的模樣……是誰呢?」
宙虛子身體開始發抖,頭顱像是被折斷了頭骨,開始了無比扭曲的晃動。
心海之中,那夢魘般纏繞了他數年的十二字預言,如地獄喪鐘一般瘋狂響動。
無盡的混亂之中,池嫵仸的魔音在繼續,每一個字,都清晰的像是直接響起在他靈魂的最深處。
「雲澈救了東神域,救了宙天神界,救了你宙虛子,救了你所有的家人子孫。」
「而現在,東神域在下著血雨,多少可憐的人死無葬身之地。你的列祖列宗所留下的宙天神界正在化為廢墟血土,你的族人,你的子孫在慘叫哭嚎,死的比你們平生殺的那些魔人還要凄慘卑憐……」
「你猜,究竟是誰催生了一個屠世的惡魔?又是誰,生生害死了自己的基業族人和東域萬靈?」
砰!
手中的拂塵再次垂落,宙虛子的頭顱在更為劇烈的晃動,雙目更是灰白的無比駭人:「不……不……不要說了……不是我……不是我……不要說了!」
但,無論他的靈魂如何的掙扎,那侵魂的魔音依舊如噩夢一般清晰:「這樣的罪孽,你就被壘成恥辱岩碑,被唾罵千世萬世都無法贖清。」
「你的後世子孫……如果你還有的話,將世代繼承你的恥辱與罪孽,為世人唾罵,只能終生龜縮在陰暗的角落之中,永世無法抬頭。」
「你到了黃泉之下,你的列祖列宗也永遠不可能原諒你,他們只會親手將你釘在最痛苦的煉獄刑架之上!」
「住口!!!」
宙虛子忽然跳起,雙手捲動著混亂無比的玄氣抓向池嫵仸的脖頸。
池嫵仸動也未動,宙虛子這一抓卻是直接撲空,狠砸在地。
他沒有站起,十指抓入冰冷的土地,口中發出顫慄的低吟:「我沒有錯……沒有錯!他是戮世的魔神……他殺了我兒子……魔人不該存在……邪嬰不該存在……我都是為了世人……為了正道……」
「我沒有錯……沒有錯……沒有錯……」
也是在這時,池嫵仸瞳中的黑芒忽然消逝,一道看不見的黑影直穿宙虛子靈魂。
宙虛子毫無察覺,毫無反應。
池嫵仸嘴唇微微勾起,眸中閃過一抹詭異的寒芒。
宙虛子的靈魂,比她預想的要脆弱的多。或許,雲澈身在北域的這些年,他其實一直都在飽受某種他不願意去正視,甚至不願意去看清的心靈折磨。
空中的投影在繼續上演著一幕幕讓人不忍目觸的慘劇。宙虛子頭顱撞地,他的意念在自發的拚命封鎖著聽覺與視覺,更恨不能昏死過去,醒來,一切皆只是噩夢。
池嫵仸緩步走近,手掌伸出……這時,三道蒼白玄光驟射而至。
池嫵仸身影一轉,已瞬身至數里之外。而宙虛子身邊,多了三個去而復返的守護者。
「主上,走!!」
一聲帶著哀凄的大吼,他們帶起宙虛子,沒有半息的停留遲疑,全速向遠方遁去。
池嫵仸沒有追趕,靜靜的看著宙虛子被守護者們拖著離開。
她的一雙媚眸如閃耀著萬千星辰的無盡暗夜,唇瓣所傾起的,亦是一抹分外詭異的淺笑。
「澈兒,」她輕輕而念:「我說過,所有傷你、負你的人,我都會讓他們付出千百倍的代價。」
「死,太過便宜他了。就留著他,好好享受接下來的人生吧。」
軟媚勾魂的輕語,卻是這世上最殘忍的惡魔詛咒。
————
宙天神界的惡戰在繼續。
閻三已撲向了太宇尊者。太宇在負傷加心潰之下,被閻三輕易壓制,轉眼間便遍體鱗傷。
而千葉影兒則被閻三的力量生生推了出去。
笑話!他堂堂閻祖對付區區一個守護者還要和他人聯手?還要不要臉了!
千葉影兒收起神諭,走到雲澈身邊,看了一眼空中的投影大陣,道:「感覺如何?泄恨了嗎?」
「泄恨?」雲澈冷漠低笑:「我不過是把曾經賜予他們的東西收回來而已。但他們縱然死上千次萬次,他們欠我的,我所失去的,也永遠無法回來。」
「……」眼前浮現母親的身影,千葉影兒的目光剎那迷濛,許久沒有再說話。
這時,雲澈目光魔光微閃,隨之,一個傳音玄陣在他身前閃現,他沉聲道:「月神界已出動了嗎?」
「不,」傳音玄陣中傳來嫿錦的聲音:「有一個好消息,水媚音已不再月神界中,可能很早便已悄悄逃出。月神界因搜尋水媚音,力量在不久前大為分散,幾乎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回攏。」
「是么?」雲澈雙眸眯起,笑意森然:「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