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凝真看著半空中的玄袍祭司,難以抑制恨意與惡念湧上心頭。謝雪臣私通魔族的憤怒又算得上什麼,只要殺了桑岐就行了!
「謝宗主,我們齊心協力,殺了桑岐!」素凝真上前一步,「玉闕神功外泄又如何,只要他死了,一切都可一筆勾銷。」
傅淵停和何羨我也神色凝重地點點頭。雖然謝雪臣做出這種事令他們十分震驚,但當務之急不是算賬,而是殺了桑岐。雖然眼前看來桑岐的實力略勝謝雪臣,但他們這邊還有三名法相,不相信合他們四人之力攔不下桑岐。
素凝真話剛說完,傅淵停與何羨我便移開幾步,形成相護策應的陣型。謝雪臣深吸一口,眉間硃砂隱隱發出紅光,神聖而絢麗。
——殺了桑岐,救下暮懸鈴。
這是謝雪臣心中所想。
謝雪臣身上的氣息節節攀升,不斷突破,便在此時,劍神的天地法相凝於身後,那面目模糊的劍神虛影如雪山巍峨,氣息浩瀚而冰冷,有睥睨八荒的霸道與傲然。
桑岐曾見過萬仙陣中的謝雪臣,而此時的謝雪臣,修為更勝當時了。他也不禁心生忌憚。
剛剛吞噬了魔尊的力量,又修成玉闕神功,他的力量看似雄渾,其實尚不凝實,比不上謝雪臣每天一萬劍練出來的無雙劍氣,更何況那人又是不留餘地地以死相拼……
桑岐本想引仙盟內訌,讓謝雪臣眾叛親離,卻沒想到素凝真對他的恨意如此之強,直接無視了謝雪臣對人族的背叛。
他冰冷的銀瞳掠過素凝真那張略顯刻薄的臉,本與素凝曦有八分相似的面容,現在看來是一點都不像了。
桑岐按捺下心中瀕臨失控的殺意,重新將目光投向謝雪臣。
「鈴兒,你離遠點。」
他們之間的戰場,還不是目前的暮懸鈴所能觸及的。
暮懸鈴聽話地掠到遠處,目光緊緊盯著場中變幻。
謝雪臣四人將桑岐包圍其中,四名法相尊者紛紛使出全力,背後凝出天地法相。法相,是道心與本我的體現。謝雪臣的法相是一尊殺氣凜冽的白衣劍神,氣勢荒涼浩渺。何羨我的法相是一隻朱雀,昳麗炫目。傅淵停的法相是一位手持玉瓶的女相男身神祇。素凝真的法相則是一尊六臂女修羅。
被四人包圍的桑岐神色冷靜,他緩緩抬起右臂,銀色的光芒幽幽於臂上閃爍,一道由無數字元組成的銀光自手臂上浮起,將他環繞起來,他的身軀逐漸變大,銀瞳冰冷無情,俯瞰天下。
他沒有法相,他就是法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霎時之間,天地靈氣向他洶湧而去,隱隱形成了靈力漩渦,下一刻,靈力如雪崩一般向四周涌去,空間不堪其重,竟有塌陷扭曲之相!
謝雪臣一劍分天地,白衣劍神手持鈞天,以一往無前的決絕破開洶湧的靈力浪潮,劍身金光乍現,迸射出烈日般的光輝,令人無法逼視。
法相與法相之間是有區別的,何羨我與傅淵停在伯仲之間,素凝真稍弱,唯有謝雪臣與桑岐勢均力敵,旗鼓相當,每一次碰撞都爆發出摧枯拉朽的氣勢,天地為之震顫。
暮懸鈴遠遠看著超凡之間的戰鬥,握著斷念的手止不住輕輕顫抖。她深切地看到了自己與法相之間的差距,她還太弱了,就算是素凝真,也要強上自己一頭了。
體內屬於謝雪臣的靈力彷彿受到了感召,呼應著半空之中的驚世之戰,於她經脈血液中沸騰翻湧。暮懸鈴的目光從桑岐身上移開,落在謝雪臣身上。他一襲白衣,眉眼清冷,目光堅毅,在桑岐的靈力威壓之下淡定自若,宛如擁雪城上萬年不化的冰雪,靜謐而蒼茫。魔氣遮天蔽日,然而他站在哪裡,哪裡便有了光。
很難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暮懸鈴感受到自身的靈力似被他所吸引,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遠遠逃離這片區域,她抓住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試圖平復呼吸。
三位門主之中唯有素凝真不顧一切地拼殺,何羨我相對謹慎,傅淵停則有意保存實力,人心不棄,輕易便被桑岐擊破陣型。素凝真唇角溢出鮮血,雙目赤紅,身後法相六臂舒展開來,六團金紅光芒凝聚於掌心,竟是要與桑岐同歸於盡的架勢!
何羨我和傅淵停都是一驚,有意阻攔但已來不及。桑岐一雙銀瞳掃過素凝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自量力,就憑你也想傷了本座?」
玄色法袍鼓盪而起,魔紋右臂朝素凝真當頭拍下,這一掌彷彿天塌一般將素凝真的法相籠罩住,以萬鈞之勢落下。素凝真的法相只是擋住了一息,便徹底瓦解湮滅。素凝真猛吐鮮血,自半空墜落,一個少女身影向素凝真飛去,接住了素凝真下墜的身體。
暮懸鈴眯了眯眼,恍然念道:「高秋旻?」
便在此時,暮懸鈴聽到桑岐的傳音——「鈴兒,活捉素凝真!」
暮懸鈴不知道桑岐為何有這個命令,但她立刻便向素凝真俯衝而去。
高秋旻察覺到暮懸鈴的逼近,急忙舉起春生劍格擋。暮懸鈴抬起右手,斷念一鞭下去,打在了春生劍上,這把天階法器劍身巨震,高秋旻直覺整條手臂發麻,春生劍脫手而出,被暮懸鈴長鞭捲起,握在手中。
「妖女,不許傷害我師父!」高秋旻憎恨地瞪著暮懸鈴,她無比後悔,當時在擁雪城地牢沒有一劍殺了他!
都怪多管閑事的南胥月!
暮懸鈴冷冷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徑自朝素凝真走去。素凝真法相遭到重創,素來一絲不苟的鬢髮此刻凌亂狼狽,身上濺落星星點點的鮮血,她狠厲的目光瞪著暮懸鈴,拂世之塵朝暮懸鈴面門攻去。
暮懸鈴甩開斷念,與拂世之塵交纏到一起,絳紫與銀白扭曲纏繞,難捨難分。
法相終究是法相,雖然重傷,卻也不是輕易能奈何得了的。暮懸鈴放下小覷之心,全神貫注對付素凝真。高秋旻見暮懸鈴無暇他顧,趁機雙手結印,一道靈力打向暮懸鈴。
暮懸鈴斜睨一眼,左手握著春生劍一揮,輕易粉碎了高秋旻的攻勢。
「天生九竅,不過如此。」暮懸鈴淡淡道,說著重新舉起春生劍,一道更加凌厲的劍氣朝著高秋旻臉上劈去,高秋旻大驚失色,就地一滾,鬢髮頓時散開。
她避開了要害,但仍是受劍氣所傷,頸間一陣刺痛,溫熱的濕意蔓延開來。她臉色慘白地捂著自己的脖頸,然而血液還是從指縫間洶湧而出。
暮懸鈴反手又是一劍,這一劍砍在了高秋旻左臂,幾乎見骨。
「這是還你地牢那兩劍的。」暮懸鈴唇角微翹,「加了點利息。」
師父說得對,自己的仇,得自己報,哪有什麼感同身受,那些說喜歡你的人,只見你傷好了,便忘了你曾經受過的痛。
她也會覺得委屈難過的。
「還有五十一鞭。」暮懸鈴說。
「什麼?」高秋旻忍著劇痛,茫然又懼怕地看著眼前的暮懸鈴。
暮懸鈴絞緊了斷念,看了一眼氣息漸弱的素凝真,微笑道:「你們對自己犯過的錯,總是健忘得很。」
素凝真握著拂塵的手止不住的顫抖,她知道自己恐怕敵不過暮懸鈴。
她厲喝一聲:「傅宮主、何島主,還不快抓住這個妖女!」
傅淵停和何羨我本專註對付桑岐,此時聽到素凝真的聲音,猛地回過神來。傅淵停心中一喜,立時向暮懸鈴衝去。暮懸鈴見傅淵停來勢洶洶,只能收回斷念,轉而對付傅淵停。
何羨我見對方只是一個未及法相的小半妖,不願以多欺少,便沒有隨傅淵停而去。
傅淵停對付桑岐之時保存了實力,因此此時狀態尚未受損,以他法相之力對付暮懸鈴綽綽有餘,但他的目的是活捉暮懸鈴作為人質。傅淵停見暮懸鈴的斷念襲來,心中存了小覷之意,便徒手去接,想要抓住對方的法器,然而剛一碰觸到斷念,掌心便傳來一陣錐心刺痛,他訝然縮手,避開了對方的攻勢。
——斷念之上,竟然有和謝雪臣的劍意極其相似的銳意。
傅淵停沉了臉色,不敢再輕視暮懸鈴,他心裡存了殺機,只要留一口氣便行了。
傅淵停的靈力如有實質,讓周遭的空氣頓時變得粘稠而沉重,暮懸鈴的漫天鞭影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攻勢便緩,也變弱了。傅淵停緩緩舉起掌,靈力蓄於掌心,隨即揮手拍向暮懸鈴。
暮懸鈴撤回斷念,在身前張開一張紫色盾牌,雙手交疊於胸前,雙眸似有流光扇動,睫毛輕顫,便見十指之間緩緩發出白光,有風雪肅殺之意,萬物枯寂之感。光芒越來越熾,在紫色盾牌被擊破的瞬間,白光自掌心激射而出,與傅淵停的掌力狠狠撞擊,迸射出炫目的光彩。
暮懸鈴身形疾退數十丈,臉色微微發白,氣息不穩,卻並未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傅淵停萬萬沒想到,自己全力一掌,竟然叫暮懸鈴給擋下了——玉闕經當真如此玄妙?
他雖然震驚,但也明白,這已經是暮懸鈴的極限了,她不可能勝過法相。
傅淵停正欲追擊,卻忽覺一股龐大的靈力如颶風一般掃向自己,他回身抵擋,只見一道黑影從自己身前一閃而過,擋在了暮懸鈴身前。
桑岐擺脫了謝雪臣的攻勢,一掌拍飛了傅淵停,笑吟吟退到了一旁。
「今日真正見識了謝宗主的厲害,確實讓人佩服。」桑岐微微笑道,「你我之戰,不急於一時,我們來日方長。」
暮懸鈴看著桑岐,關切問道:「師尊,你沒事吧?」
「有事的恐怕是謝宗主。」桑岐看著面色冷淡的謝雪臣,得意笑道,「謝宗主,本座能有今日,還得多虧你慷慨以神功相贈,今日你是留不下我的,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麼同其他人解釋吧。」
暮懸鈴道:「師尊,徒兒沒用,捉不了素凝真。」
「她有幫手,不怪你。」桑岐溫聲安慰,「鈴兒,我們回去。」
「暮懸鈴。」
轉身之際,暮懸鈴聽到身後傳來謝雪臣隱忍的輕喚。她腳步微頓,偏過頭去看他。
那雙漆黑深邃的鳳眸靜靜凝視著她,似乎在等著什麼。
但他等到的,只是暮懸鈴極其冷漠的一眼。
彷彿在她眼中,他和這世間的一草一石,沒有任何區別。
她曾經笑吟吟地在他耳邊說——於她而言,除了謝雪臣,都是其他人。
如今,於她而言,這世間再也沒有獨一無二的謝雪臣了。
誅神宮內,跪滿了妖與魔,他們虔誠而狂熱地匍匐於桑岐腳下,這位曾經身份卑下的半妖,成就了三界之內獨一無二的奇蹟。他是第一個以半妖之身引魔氣濯體,自創魔功的奇才,他被魔族奉為大祭司,地位崇高,卻仍不甘於此。他設計引謝雪臣與魔尊生死相拼,自己坐收漁利,吞噬了魔尊,擁有了魔尊強橫無匹的魔氣,成為了魔界真正意義上的至尊。但還不夠,他開闢神竅,吸納天地靈氣,令半妖的生命有了新的可能。擁有神竅的半妖,便無須再受修鍊魔功之痛,也能與人族修士相匹敵。
桑岐坐於王座之上,支著下頷俯視朝拜的眾妖,懶懶開口道:「自今日起,本座便是魔界之尊,妖族之皇。」
「參見尊上!尊上睥睨八荒,唯我獨尊!」整齊劃一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餘音不絕。
暮懸鈴站於桑岐下首,她身份與旁人不同,身為桑岐最信重的親傳弟子,半妖聖女,她無須跪拜桑岐,更能號令妖魔兩界。
桑岐剛出關,便感應到留給暮懸鈴的符文被燒掉了,這是她遇到危險的信號。正好他融合了魔尊的魔氣與神竅的靈力,想試試自己與謝雪臣的差距,一時衝動,便徑自去了人族營地。上一次擁雪城交手,謝雪臣力竭倒下,但這次相遇,他似乎比萬仙陣時還要強上許多,超乎了桑岐的想像,他險些便要折在那裡。不過他走得果斷,神竅之中靈力激蕩,倒未受什麼傷,反而給了他一番感悟,休息幾日修為還能更加精進。
桑岐素來是個擅長隱忍的人,這次低估對手,他便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師尊,我們接下來該如何部署?」暮懸鈴問道。
「與人修之戰,不必急於求成,你我需要時間鞏固修為,妖軍也需要時間吸納更多妖兵。」桑岐屈起食指,輕扣下頷,「把消息放出去,本座已得玉闕神功,半妖修習可開啟神竅,任何妖族,只要效忠本座,都可得傳授神功。」
如此一來,他麾下便不缺效力者了,不但是半妖,那些沒有獲得良妖證的妖族也會投奔他。與其在人族統治下忍辱偷生,何不大開殺戒,奪回這天下?
不過他卻是隱瞞了真相,玉闕神功並非能輕易修習。他因為預先在暮懸鈴心中植入靈犀蠱咒,能夠感受到她體內的功法運轉與靈力波動。暮懸鈴喝下悟心水後,他從她心中取出靈犀,試圖抽取她神竅之中的靈力,卻未能如願。她神竅之中流淌的是謝雪臣的靈力,那些靈力與他極為排斥,強行融合只怕有害無益。這些靈力與暮懸鈴卻無比契合,或許是因為兩人之間的情感羈絆,也或許是因為暮懸鈴散盡魔功,才不會抵觸。但桑岐修習魔功太久了,他甚至吞噬了魔尊的魔氣,承受不起散功的後果。所以他雖然勉強修習了玉闕經,打開了神竅,但起點卻不及暮懸鈴高。她僅僅修習一月,便能接住法相全力一擊了。
這讓桑岐不禁十分眼熱,但他既然不能得到暮懸鈴的功力,便只能好好利用這個人。或許謝雪臣對她的看重,就是一步可以利用的棋……
桑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目光落在暮懸鈴面上。
「師尊,今日您與謝雪臣交手,明顯您的靈力比他更加渾厚磅礴,為何不趁機殺了他?」暮懸鈴問道。
「謝雪臣豈是那麼容易殺死的。」桑岐含笑看了她一眼,心道果然是斷情絕愛了,對謝雪臣無半絲愛意了,「我的靈力混雜了魔尊的魔氣,雖然強於他,但此人劍意寧為玉碎,銳不可當,想要殺了他,恐怕得付出極大代價。」
暮懸鈴恍然點了點頭:「師尊剛習得玉闕經,自會越來越強,交手的時間拖得越久,對師尊便越有利。」
「不錯。」桑岐微笑頷首,「而且,殺人未必要自己動手,活著也未必比死了舒坦。謝雪臣因私廢公,將人族神功外泄,就算我們不出手,仙盟之人也不會輕易放了他。仙盟人心不齊,如何與我們斗?」
與親自殺人比起來,桑岐更喜歡的,顯然是玩弄人心。
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撕下偽善的面具,露出猙獰醜陋的真面目,看那白衣勝雪的世外劍神眾叛親離,腹背受敵,內外交困,看有情人反目成仇,不死不休……